极地调查研究所262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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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现已被企鹅国王攻陷。

昔日难觅,只落下只言片语,供各位旅客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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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个孩子的奇思妙想

    AYUR
    2023/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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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20920/ 

    **side B 

     

     

      

      

    我用了幻影移形——要是一上来就这么说,肯定没几个人能听得懂。麻瓜还好,顶多是困惑和惊讶,连愤怒的高度都摸不到,麻烦的是巫师,要是让他们听见了现在非得扔下手里的火鸡腿跟玻璃酒杯屁滚尿流地抓着飞路粉一头栽进自家壁炉里,疯了似的来抓我。所以还请好奇的听众多掰碎点耐心扔给我,就像你们去动物园会多掰点自己喜欢吃得不得了的面包扔给鱼、鸟、鹅、猴子一样。为什么你心甘情愿的牺牲了?还不是因为遵循了等价交换的规则。看比自己低等的生物为了你仅是“喜欢”的东西拼上命来斗个头破血流的高级享受肯定比扭头就能再买到的食物有价值的多吧,所以就把我当成是池塘里并不常见、偶然路过的黑天鹅,把心里并不稀罕的东西扔给我——就这样,闲聊到此为止。  

      

    你去过警察局吗?哦、对,我差点忘了,警察局是麻瓜的说法。假如你是巫师,熟悉的应该是叫傲罗治安管理部、什么什么的地方,但未成年们肯定不懂。想想看,你刚满10岁就会被送进个富丽堂皇的大监狱,在那儿连门都出不去几次,跟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一样,更是与社会脱轨,哪里会懂什么是“警察局”什么又是“治安管理”呢?霍格沃茨食堂后厨做饭的家养小精灵就够你们喝一壶的了。但我现在要说的事是那些低智商生物讲不出的话,所以不得不挪用更自由的麻瓜世界的概念讲清。以防万一,我简单解释下,警察局就是个你犯了法,或者按我这种十几岁的年纪更适合的说法应该是惹了事、捅了娄子后被家长以外的成年人抓到然后送上绞刑架前的重要中转站。在那儿你会被关进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黑屋里,唯一一点光源也是通风口的窗户在有20个你那么长的墙壁顶部高傲地俯视、对你进行指责,而在醉心于仰望它的时候、啪——!近在咫尺的一盏白炽灯被猛地打开,你下意识地闭起刺痛得流泪不止的双眼,却又听到另一声、碰!坐在你对面,衣服上缀有星星(一般都是男的)的人把双手狠狠砸在你们之间横摆的桌面上,还不由你说什么就吐沫横飞地大喊,叫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想撒谎、从头招来。  

      

    我自认为一向是个精于变通的人,所以,既然要我从头开始坦白,那就如实照做好了,毕竟我想也只有交代了这些细节,其他人才能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哎,从头开始,其实我也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所以就按照猜测让我从我的家为起点开始讲起吧:我叫海曼•布莱克,母亲是费斯•布莱克。我没有父亲,他在母亲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起就被对方甩了,所以我跟了母亲的姓,在喀的客山谷48号街居住,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还有位女仆,是母亲战争时期阵亡的同事的孩子,也是个巫师、但不会使用魔法,直到去年我才知道这种人在巫师社会有个专门的称呼是“哑炮”,还挺有意思的。她大我5岁,在我去霍格沃茨服七年有期徒刑后兼职了半个我母亲秘书的工作,为此费斯还专门找我谈过话、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但大意是等我毕业后她会让女仆把姓氏改成布莱克,到魔法部走正规的领养手续,把对方加到我们的家族树上。我说好啊,我没意见,然后扭头走了。我干嘛要有意见?  

      

    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分外理解父亲并为他没和母亲结婚的逃过一劫而感到高兴。只是别误会了,我并不讨厌我母亲,只是无法忽视她莫名其妙的脑回路而已,再退一步说,我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母亲呢?我享受了太多她带给我的特权,包括且不单单是优渥的物质生活、体贴入微的佣人照顾、较高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还是无限的自由和丰富的资源。在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童孩时也曾想过亲近母亲,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我开始向麻瓜学习,这时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抱歉,我不得不委婉的指责你可能有种族歧视的倾向。很少有巫师这么觉得,但是在我看来,麻瓜和巫师之间前者反而是更聪明、更优秀的一批人。巫师的血液里流淌着魔法,所以单用双手(还有魔杖,可不能忘了这个。有的人20岁就能用无杖魔法在决斗俱乐部甚至是战场上大出风头,有的人60岁了也可能只是勉强在继续翻动书页的同时叫隔壁屋的茶壶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跟前,多么残酷的天赋差距)就能做到很多事。麻瓜则完全相反,双手因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们极其擅长发明工具,来协助自己把“做不到”的事情变成“做到”,所以,我仰慕麻瓜们,并在困难时选择向他们求助。  

      

    有次在死缠烂打下,女仆终于同意让我跟她一起出门购物,一路上我都很听话,直到她左转进新开的魔药铺子我才一溜烟钻入右边的麻瓜超市里,一刻钟后我们都出来、在门口的马路上会和:她怀里多揣了几瓶清洁药水,我大衣口袋里多了4只空皮夹和两盘上面贴着“租借”的标签但再也不会被还回去了的录像带。靠着它们,我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准备用惊悚骇人的方式来吸引母亲的目光,为此还偷了点邻居家男主人的生发魔药抹在头发上,第二天满意地从女人的尖叫声中醒来——但是错了。人错了。被吓到而把眼睛全黏在了我身上的女人不是我母亲,而是仆人。我失望至极,在被错误的人骂“像鬼一样的!比幽灵还吓人了!”的怒声里不甘地被剪掉了一大半羊毛般的黑色卷发,最后还是拼命求情才保住了到肩胛骨的那节。我母亲的工作很忙,一个月在家的时间绝不超过4天的铁律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我焊在了脑子里,剪了头发后我怕自己仅剩的长发在睡梦中又被容易记仇的女仆盯上,所以干脆去魔法部找她,结果看门人尽管认识也知道我是谁也绝不放我过去,害我只能扫兴而归。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对方看我可怜帮忙传了话,当天晚上母亲回家了、尽管那时已是凌晨1点。我起夜上厕所时正撞见她关上卧室门,于是飞速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她的屋子——从我发现到站到母亲床边不过十分钟,她却已经趴在床上完全进入了梦乡,手里还紧抱着被子的一角。我穿着白色的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距离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足足有40分钟,可除了她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酸痛发麻的脚掌外一无所获,最终扛不住滔天的睡意,我蔫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直到天亮。  

      

    自此,我彻底放弃了母亲。听起来不像、确实不是什么利于健康心理建设的好事,但幸亏转过年来我就收到了猫头鹰衔来的“入狱通知”,并分“牢房”前就认识了欧德,所以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被我划去了因祸得福的分支。截至目前“坐牢”的五年里每次圣诞节假期我都会回家,还会给母亲和女仆带礼物——她们喜不喜欢我给的东西是她们该操心的,反正这就是我表达满意的方式,该做的我都做了,所以别再烦我。  

      

    关于欧德,比起我们单是看脸只要没瞎就能一眼挑明的失散多年的亲属关系外,我更想谈谈的是他的名字。欧德全名是欧德•怀特,知道后我便发誓以后就算父母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这里也绝不承认自己和这两个人同时有关系,太他妈傻了。就像姓雷德(red)的人不该和叫布鲁(blue)的结婚一样,否则他们会直接生出是红衣主教的孩子。在心里,我再次向从没见过也从不了解的父亲表达了无限的感激之情——谢谢他当年选择了松手而不是死缠烂打,谢谢他放过了我和欧德,否则世界上此时此刻就会多出两个叫海曼•格雷和欧德•格雷的蠢货,想想就让人绝望,我宁愿一头撞死在床腿上。  

      

    至此、背景故事暂告一段落,现在我可以说说你们都想知道的事了,但是——嘿、别着急,继续消耗你的耐心,听我把我和欧德的事讲得更清楚些对理解当下乃至未来发生的一切都有好处。我认为我这个人最大(也是仅剩)的美德就是诚实,所以相信我比较好,别惹我生气,那很糟糕。  

      

    和欧德相处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惊喜,毕竟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尽管成长的环境不同,流的是相同的血这点是无论多强大的魔咒都无法改变的至死方休,也有人说是诅咒,随便了。单看脸,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欧德跟母亲一样是永远波澜不惊的死水,但其实他是漂在湖面上的小鸟。且不说打水漂的石子或划船的桨,就连微风吹过溅起的涟漪和一片叶子飘落水面都会让他猛地回头、忐忑不已,所以说,欧德•怀特很有趣,他总会给我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激烈反应,因此我对他如视珍宝、百般呵护,只是他并不领情。可矛盾的是,他并不抗拒和我相处,只是对我偶尔的言行难以接受,不过现在想来这个问题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初遇时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却像是被百般羞辱了似的跳起身来打我……好吧,可能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但只是推下肩膀,普通人表示友好问候时不都这么做吗?虽然心中充满诸多困惑还挨了顿打(我打他估计多一点,公平是很重要的原则,就算对方是我兄弟也不能有失偏颇,这是母亲教我的),但心情好的时候我总是心胸宽阔的。我原谅了欧德和他的无礼,索然无味的“牢狱生活”继续着。  

      

    这时我要插入第二个背景故事,希望你不会觉得厌烦,但我讲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听,就直接去死吧。进入霍格沃茨这个未成年人大监狱在我看来是巫师社会最反人性的野蛮制度,可你不得不遵从,因为也是只有这个标志打在你身上时,才证明你(姑且)算是被正式承认、成为了一个巫师,可以被其他人(这个社会)所接纳了。然后我就惊讶的发现,不论是家中藏书室的大门还是魔法部的内部人员专用电梯都为我一并齐刷刷地打开,拼接成白色大理石的楼梯一路螺旋向上,直达金字塔的顶端——还是那句话,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爱、不尊重我的母亲呢?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出生时就往我嘴里塞好了镶满钻石的汤勺——我就算是被锋利的石头划得满嘴是血也说不出半分委屈!  

      

    二年级暑假的某天我正在河边钓鱼,不巧遇到了几个看上去比我大一些的麻瓜,我没理他们,他们反要凑过来、硬是演了出拙劣的惹是生非。夏天有多闷热我想所有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喜欢在水边休息,再就近寻一片树荫和草坪,安静地睡上一觉以消磨漫长的白天,可原本完美的计划全被这群疯子给毁了,于是我怒不可赦,把两个人扔进了河里,剩下那个的胳膊扭成了诡异的形状。在他们忙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时我逃走了,一路不停地跑回了家,连女仆的问话都没理就径直冲进书房,锁上了藏书室的大门。而后踩着母亲偶尔在家办公时才会坐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从玻璃柜的最上层(那儿的书其实还被上了单独的锁,但唯独我去够的那天没有,估计是仆人之前正在打扫,还没来得及再锁上,为此我必须要谢谢她)艰难地取下了脊梁上印有金色的《人体魔法奥秘专解》,如饥似渴地读了整个通宵。  

      

    我先粗读了手臂的章节,搞明白了那孩子为什么发了疯似的尖叫后内心充满了不安,接下来的整个夏天都没再出门,终日和厚得跟我短靴一边高的砖头书泡在一起。母亲在河边惨案发生了一个星期才回家找我谈了话,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坐在我的床沿上,浑身弥漫着被烈日烘烤的腥味,熏得我晕头转向、苦不堪言。她瞥了眼被我笨拙地藏在被子里的百科,扭过头来警告我说因为我力道天生超于常人(我那时才知道和意识到这件事,这是真的,因为“常人”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很遥远的词汇),所以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对待脆弱的麻瓜更是如此。她最后那半句话一讲我就羞红了耳朵,马上明白母亲早就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也出手收拾了我没处理完的烂摊子,于是只能乖巧地应允下一切,包括此后连续一周的夜间禁食的惩罚——啊,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欧德当初那么愤怒了。  

      

    比这些都重要的,是我母亲对我好奇人体知识的放任,而有了这份许可,我更加光明正大地泡在藏书室,把和魔法生物学有关的书七七八八地都翻了个遍。在其他孩子还搞不明白男性和女性的差别、把书上生殖器的侧面解剖图用折页盖上、为一阵风吹起的裙底秘境连做四五天的春梦时,从理论上我已经完全搞懂要如何用最小的伤口放干一整个人的血和怎样用最快的速度完整地卸下一个人的四肢了。不久,求知欲便不能满足现状,想要动手实践的冲动像满头乱撞的野兽,不停击打着我薄弱的胸腔,我曾认真考虑过是否要杀了女仆然后用她的尸体做研究。当月母亲归家的四天已经用尽,我至少有10天的自由可以用来谋杀、拆解、剖析、清理和埋藏。可想到我如今能接触到生物魔法也归功于她,和作为母亲忠诚的秘书,后续处理未必有我想的那样轻松后便放弃了,再加上河边一事后,我已给自己剩余的夏假都禁了足,为信守诺言,即使痛苦我也不得不将冲动克制。布满蒸汽的浴室内,我草草擦干身上的水滴,赤身裸体地站在连接了天花板和地面的镜子前,用银椴木白色的笔尖在身上比比划划:四肢?不行。缺少一个都会极大降低的操作效率,而且无法隐藏,势必要被追问。内脏?有操作性,但风险大,我不擅长缝合,后续处理会变得很麻烦,还是换一个。有没有什么方便拿取又有分析价值还能实现自给自足的东西?我光着屁股坐在湿溜溜的瓷砖上,把书摊在腿间、任凭锋利的棱角刺痛内侧柔嫩的皮肉,为了方便翻页,魔杖被我叼在嘴里、随着舌头不安分地挪动小幅度地滚动着。鲜红色的龙神经在水光的笼罩下折射出星星般的光点……答案离我这么近居然都没被发现!我兴奋地一跃而起,连忠诚的伙伴(可怜的大书)被像垃圾一样扔砸在满是水的地上又撕折了好几页都没去管,找到了目标的我此刻只想放声大笑,也从心的癫狂的这么做了。  

      

    秋天到了,返校的时候也到了。在这个金色的季节里不但站台上新巫师们拎着的宠物笼子是金的,就连火车上的烟囱都是金的,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些金色的东西一并晃得我眼睛痛。母亲对此浑然不觉,临走时还多送了我一支金色的领带夹,说是补偿去年圣诞节的礼物,我假装惊喜地收下了。总是这样,因为这样是最快的,也是最便捷的。列车朝着“监狱”的方向开动了,我把领带夹从衣服上扯下来,塞在嘴里咬了咬:居然真的是纯金的,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太疯狂。这么想着,我打开窗户,把它对准外面飞速划过的树林和云朵,径直地扔了出去。  

      

    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想要的话其实可以把这份礼物转送给欧德。金色和红色的格兰芬多总是很配的。  

      

    不论怎么后悔,金色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是红色的。红色的故事听起来复杂,但讲起来很简单,或者说在我搞清楚自己真正想和能研究的是什么以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我经常在黑湖边收集自己的血液,并用湖水把伤口和残余的污渍洗净,久而久之,只要我一靠近水边,湖底的人鱼就会从一片朦胧中露出脸,用大概能称之为复杂的目光盯着我。这样,饶是再怎么胆大我也不敢再靠近湖边,生怕那些习惯了血的味道的动物一拥而上、把我吞入腹中。兜兜转转,我回到了宿舍,趁舍友们去魁地奇球场上追逐青春的空当用纯银的小刀从掌心到大臂写下一个长长的数字“1”,据说这东西扎进心脏里连吸血鬼都能杀掉,可惜近一百年没有被物尽其用。然后还有一个插曲,是我某次夜里失眠、心血来潮地想收集些别人的血做对比实验所致——睡觉前,我把安神剂加到随机一个舍友的杯子里,然后拉上床帘等到12点才翻身下床,在绕着所有人都走了一圈后,终于确定好这个幸运儿就是我的对铺。于是我信心十足地对他做了我对自己做的同样的事,在他左小臂和右小臂上各自写了长长的“1”,收集了足量的素材,只可惜我高估了魔药的效力,在收拾好东西却还没来得及给他止血对方就因为疼痛而醒来,在看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后又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最后头一歪晕了过去。这下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叫喊声也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响起,我假装成刚醒的一员参与进这场救援里,和其他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医疗翼。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教授们也没有任何头绪,舍友们一口把这件事咬定成闹鬼事件,发疯似的逃离了这间屋子作为解决问题的答案。由于我并不在意,所以作为意外之喜,我拥有了一整个宿舍的自由,这就是红色的故事。  

      

    之前的事我都讲完了,接下来是关于现在和今天的圣诞节的故事,也是我和欧德的故事。  

      

    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那样,作为母亲满足我社会和物质需求的回报,每年圣诞节假期我都会回家看望,而今年也不例外。我回了家,见到了女仆,她准备了晚餐,然后会在火鸡被拿出烤炉的前20分钟遗憾(可能吧)地告诉我母亲今天要加班所以不能回来了,接下来我表示理解和没关系,和她一起吃完晚饭,独自回到房间,拆开圣诞节的包裹看看今年的礼物是什么,然后洗漱、上床、看着天花板发呆,如果兴致来了就用右手抽两张纸巾左手伸进宽松的裤子里打个飞机聊以自慰下。这就是我的圣诞节。  

      

    今年却不同,今年我莫名有种冲动,不想再留在这个空虚、寒冷、充满了陌生女人的香水味儿的家了。真奇怪,我其实并不讨厌女仆,但从进门开始身体却一直抵抗着与她接触,想尽办法不碰到她的手、腿、头发甚至是衣角。她没发现我的异常,只是一如既往地转身进了厨房忙碌,而看准这个时机,我猛地从客厅的沙发上跳起来,打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户翻了出去——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然后拔腿就朝最近的麻瓜巴士站跑去。我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坐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车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两对情侣、一个老人和一个司机,车厢里依旧弥漫着那种恶心的味道,可我实在没力气去想了,托了刚结束的剧烈运动的福,现在我的肺就像被点了把火的干柴,噼里啪啦的烧得胸口生疼,最后只能紧闭双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被脸上写满嫌弃的司机摇醒然后一脚踹下车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其实我没戴表,只在跟前者扭打时偷瞥了他的那块儿几眼,也是因为这个,我招来了落败,被男人用皮靴从半米高的台阶上直接踹进了路边草丛里,嘴里塞满了泥土和残雪的味道。公交车哼唧两声,扭着肥大的屁股留下一串恶臭的尾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我扶着站牌重新起身,拿围巾擦干净了脸,继续沿着公路往巫师社区的方向走去——再讲清楚点就是朝每年圣诞节欧德都去的那个桑切兹家的大宅走去。老实说虽然都到这儿了(还剩个几公里的距离吧,毕竟麻瓜和巫师界线分明,不可能挨得太近)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肯定不能敲人家屋门说嗨,你们好,我是海曼•布莱克,请问我弟弟欧德•布莱克在吗,或者欧德•怀特也可以?这太蠢了,而且根本不会有人给我开门,今晚所有人都在忙着发疯呢),他每年都是圣诞节当天才出发,所以行程总有可能变动。万一他今年没来呢?万一他已经喝醉了呢?没了教育学家的看管未成年人就会变得无所不能。我把手指往口袋深处多探了点,熟练地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万一他忙着跟人跳舞呢?万一他和朋友去了别人家庆祝呢?万一他现在已经进入梦乡了?万一他正在跟心仪的人接吻?又万一他正在被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烟卷的苦味儿在口中反复叠加,我好想吐。  

      

    不可更改、不可抗拒、不可撤销地,我站在了桑切兹大宅前的路灯下。  

      

    现在干什么?我在脑子里自问自答起来。  

      

    不知道,要赌一把去敲门吗?  

      

    不去,我宁可死。  

      

    他们家甚至还有个篱笆门……拜托,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的头好痛。  

      

    太久没抽烟是这样的。  

      

    好冷。我吸了吸快被冻成冰块儿的鼻子,在宽大的衣袖里握紧魔杖,心想要不干脆进去把他们都杀了吧。杀一个你不想见的人和杀三个四个五个没区别,要是杀就全杀了,一个不留,也相当于是图个轻松省事,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把他们带走,这可都是现成的好素材。为什么霍格沃茨没有生物研究课?要是有,他就不用纠结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直接毕业留校,蹲在每隔几分钟就变化的楼梯口,等一个落单的倒霉蛋当自己的一次性“助手”。扯远了,所以到底要不要去,反正今天是圣诞节,那些傲罗现在肯定喝得头昏脑涨,连自己名字都念不对了,何况魔咒呢?哦……不对,等等,严谨来说还是有头脑清醒的值班人士的,比如母亲那种人。可他们从不管民间琐事,我到现在也搞不懂,她到底关心的管的是什么事。  

      

    正在我回忆只去过两三次的母亲办公室门上的徽标图案时,我的后背、即使隔了很厚的一层毛毡布也感受到了他(欧德)的目光,并且飞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加迅速地做出了所有反应,所以等我反应过来自我坦白时,诚实地、老实地、真实地说就是:我勃起了。  

      

    因为察觉到了欧德从桑切兹大宅里射向我的目光,所以我勃起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自真心的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我像没长腿的雪人一样愣在原地并且除了呆在这里外什么都不能干他妈的这简直是疯了。视线下移,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有大衣,至少从外表来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不用担心被路过的巫师叫成流氓然后一拳打在脸上。视线上移,重新投向一片漆黑的远方,这上上下下就是我现在仅剩的可活动范围——真他妈的是疯了……最恐怖的是无论在心里重复多少次这句话,我都始终无法忽略下半身的胀痛,半勃起的阴茎抵着粗糙的裤头,猜也知道不可能舒服到哪儿去。我把左手紧握成拳,用稍长的指甲用力抠着掌心刚结痂不久的伤口,想借更多的痛苦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今天甲片跟打了油似的在痂上打转,死活就是把它弄不下来,气得我脑袋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刚还叫嚣着自己活跃得不行、今天晚上必须操点什么东西(拳头也算,那就拳头吧,妈的)的东西突然塌了下去。我也跟眼睁睁看着比萨斜塔在自己脸前躺下的意大利人一样呆住了。  

      

    没准有病的不是我的脑子,是我的老二。白茫茫的脑海里先出现了这句话,随后我才意识到欧德落在我背上的目光消失了,现在我的肩上只剩寂寞。  

      

    我也确实觉得很寂寞。  

      

    他去哪儿了?他看到我了吗?应该是看到了,否则不会盯着那么久。但如果只是误会呢?他看到的只是背影呢?他和谁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在看吗?有人和他在接吻吗?有人在给他脱最后一件衣服吗?他是不是回到床上了?他会下来找我吗?  

      

    真相是:行动胜于一切。  

      

    我转过四分之一个身,把头朝向桑切兹宅大门口的方向,然后,看到了站在门槛上的欧德——我的下体又开始苏醒,春回大地、破土冒芽——面面相觑间,清澈的月光把我们截然相反的异色瞳照得和打磨精致的珠宝无差,边缘同样流淌着圆润的光。他看见我的脸愣了片刻,然后关上身后的大门朝我大步走来,一瞬间,我竟不知如何反应,甚至有些想逃,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在他接近我的过程里、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的过程中,我的阴茎也越来越硬、愈发精神。他从篱笆门后一跃而过,冲到我脸前揪住我大衣领子时我已经不单单是半个、而是完完整整地勃起了——所有的努力都被我用在了维持冷静的面部表情上,否则还能怎样?说来丢人,我现在双腿颤抖得连维持站立姿势都很困难,更别提还开始感觉到前列腺液从顶端流出,弄湿了裤头。所以我没办法、没办法,你明白吗?他抬起头盯着我不知不觉凑过来时我就知道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了,我今天必须跟他做爱。现在、立刻、马上。  

      

    所以我用了幻影移形,那是去年圣诞假母亲逼我学的。因为很实用反正早晚都得学,所以这些一对一私教课就当成礼物送我了,当时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她忘了霍格沃茨里不能用这东西,就算提前搞懂等毕业真能用的时候我也早忘干净了,可现在我满心只剩下自己当时没真忤逆她的庆幸。我用了幻影移形,甚至等不及我们完成第一个接吻,在时空扭曲的窒息感的包裹下,我们飞上天空、最后掉进草垛里。我不懂接吻,激情蓬勃的五年校园生活相处最亲密(过)的两个人一个是被我割了两条胳膊往后患上了睡眠障碍的舍友,另一个是我亲兄弟——此刻我们正在路边某个废弃的农棚里接吻。但我不懂接吻。  

      

    我不懂接吻,所以只能受本能支配,让冲动领导四肢,完成这场既是“今天必须做”也是“必须今天做”的性爱。我用手抓着他的脸(他的手跟被胶水粘在了衣领上似的死活不肯松开,搞得我有些嫉妒),张开嘴用尖锐的虎牙毫不留情地朝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咬了下去,下一秒,浓厚的血腥味和一条滚烫的舌头一起涌进我的口中。我不懂如何接吻,自己的舌头像条死鱼,只能被动的叫灵活的水草来回拨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全放自己的欲望作祟,把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在更多的地方留下属于我的痕迹。把牙齿埋的更深、进入他的身体里,仿佛这么做两个人就能合二为一,永远不分开。我咬着他的嘴唇,把他(和我一样)的血咽进肚子里,把他也咽进肚子里。全勃起的阴茎卡在裤裆里痛得不行,但不着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我才是那个要给他脱最后一件衣服的人。  

      

    毛坎肩、衬衫、扣子、扣子、扣子、珍珠扣子、带斑点的扣子、领带、裤腰带、西装裤、皮鞋……我把嘴从他脸上挪开(他现在已经满嘴是血了,我毫不怀疑这一定很痛,但欧德还是满脸平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真的有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冲动——要不是我也同时硬得想哭的话一定会这么做)急不可耐地脱掉自己的大衣和裤子。最后一件衣服、最后一件衣服、最后一件衣服。我跟着了魔似的反反复复嘟囔着这个短句,用手指勾住他内裤边缘时躬身打算重新压回去。  

      

    他却伸出了一只胳膊,用手肘抵在胸前的姿势拒绝了我。四目相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干脆咬断他脖子的念头像流星般从我脑中划过,但不能否认自己没想过。  

      

    “你打算干什么?”或许是见我说不出话的样子太可怜,他先开了口。  

      

    “干你。”我诚实地回答。  

      

    “什么?”  

      

    “我是说——做爱。如果你习惯这么说的话。”  

      

    “哎,”他叹了口气,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欧德可能继承了母亲的莫名其妙,“但我们不能做爱。”  

      

    “那就别当在做爱,算是强奸。”我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把抓住他两只手腕摁在头顶,欧德显然预料到了这点,在被我碰到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来。要不是我反应迅速,在察觉疼痛前先做出反应地伸手揪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踝,此刻说不定已经让他跑了。高低错乱的惊呼声中,我和他一起翻身摔进草垛的更深处,嚣张的灰尘和草屑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不一会儿,空旷的屋子里就充满了我们咳嗽和低声咒骂的回响。我揉着发痛的肚子,起身直接把自己砸在他身上,欧德被我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得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所以我也毫不客气的乘胜追击,为自己发痛的身体和大衣朝他脸上左右各讨了一个巴掌做还债。  

      

    他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暗红色的血从鼻子和嘴角几乎同时缓缓淌出。我重新找回干涸的耐心,俯下身用舌尖轻舐过破口的伤处来安抚他。  

      

    但他偏了偏头躲开了。“你打算怎么做?”他又在问奇怪的问题。  

      

    “该怎么做怎么做。”我没说自己没做过,不过在我看来强奸(做爱)比接吻简单多了。  

      

    “你要直接做?”他瞪大了蓝色的那只眼睛,“门都没有。”  

      

    于是我总算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迟钝,我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他说的对,这还真是该我们操心的。我看向他,他看向我,蓝色的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大片地泄进来,真无聊。我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继续跟他接吻,把刚有些止住的伤口重新撕咬开,继续吞咽下小片的他。真麻烦。我昂扬的生殖器假装不经意地抵在他腿间,用小幅度的摩擦来缓解不能释放的胀痛。接吻很舒服,这让我很满意,甚至沉迷其中,他的舌头像一个温暖的胸膛、融化了僵硬的我,只是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给欧德讲过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我们现在的处境和那太像了。  

      

    “就用这个吧。”毫无征兆地,他咬了我一下,同时把唇从我嘴上移开了些许,含糊地开口说道。伸出舌头舔了舔刚诞生的伤口,疼痛就像细密的春雨洒在头皮上,让我有些飘飘然。“还有一点。”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又在惹火我的边缘反复试探。  

      

    “什么?”  

      

    “得你来做。所有都得你做。”  

      

    “为什么?”我用意单纯的提问,不理解一向积极的他现在怎么甩手不管了。  

      

    “不是强奸吗?”他抬起半拉眼皮,有点不屑地看向我,弄得我彻底无话可说。终于,在谈妥全部事宜后,我们继续交叠,回到那些连绵不断的吻里,只是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我们在接吻、更适合称为我们在互相撕咬罢了。最后我还是成了帮他脱下最后一件衣服的人。连绵不断的血腥和唾液纠缠在舌尖跟我的指头上,很快谁都感觉不到疼痛了,我把我们流着的同样的血一点一点塞进他的屁股里,无法避免地想到十几年前我们也是这样,混着鲜血,一点一点,从母亲下身出生的。  

      

    我硬得都要炸了。我真想杀了他。  

    (我的左手一直搭在他脖子上好像就没拿下来过。)  

      

    我能感受到他大动脉的心跳和喉结的每一次滚动。  

      

    (我的左手一直搭在他脖子上好像就没拿下来过。)  

    我真想杀了他。我硬得都要炸了。  

      

    把阴茎真捅进去的时候我彻底不管不顾了,跟贪吃的小孩儿拼命把手塞进窄口玻璃瓶只为吃到最下面残留的那几颗糖豆一样,疯得不可理喻、毫无理性可言。但再怎么富有感情的冲动终究也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并不完全的润滑让我进去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我掐着欧德的胯骨,有些愤愤地想硬闯到底,却被对方揪住了头发,头皮都要被掀起来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成功的强迫我冷静下来。  

      

    好吧,那就只能慢慢来,我喃喃着除自己以外没人能听懂的怨言,尽可能缓慢地扭动起腰身。耐心、耐心,这个我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怎么努力我也找不到它,所以只能靠转移注意力的方式间接实现需求,我用手细细抚摸过对方的腰身,满意地感受着人的温度与战栗,掌心愈合许久的伤口连凸出的疤痕都不可查觉,我有些失望,只能从他身上渴求更多。很热,人的体温很热。我们交叠在一起,用反复的撞击引领彼此进入最深处,没有淫靡的气味,只有血的甜腥。他的小腿软趴趴地搭在我的后腰上,慵懒得像12岁那年因为被扭断了脖子才温顺地趴在我臂躬里的兔子。  

      

    突然我好想哭,好累,我颤抖的手指临摹过他的腰线、他的肋骨、他的锁骨、他的肩胛骨,他的膈肌、他的胃、他的肠子、他的性器官。欧德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达了高潮,白色的粘液粘在同样白皙的皮肤上,被我用指甲涂抹成意义不明的图案。我好累,我好累,原来我是颠簸起伏的船,从来不知道自己要驶向何处。虚无的刺激中,我的动作愈发癫狂,但欧德什么都没说,或者他早已没力气说,我也懒得去追究,他右额总被一丝不苟地别在脑侧的头发此刻也塌了下来,完全遮住了蓝色的那只眼睛,只剩绿色的眸子在皎洁的黑暗里,像蛇一般诡异地望着我。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好像在不停攀登一座永远无法抵达顶点的高山般,我总是到不了那最高点。无论接多少吻做多少爱我也到不了那满足的制高点,我真的好累,好想抱着他大哭一场,然后同时割开我们俩的喉咙,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这样赤裸地抛在这座废墟中,没人会找到我们,我们会孤独的腐烂、融化、回归土壤、只有彼此。  

      

    欧德裹着我的大衣睡着了,他翻了个身,面朝我而背对月亮。我从口袋深处摸出最后一支烟,思考片刻后还是胡乱地穿上衣服,跑去了外面抽。谁都没戴表,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干了多久,但重见天日时我看到月亮的身影已经开始从天上淡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吸进一大口浓烟,听到车铃声从身后传来,抬眼望去,邮差骑着飞天自行车堪堪从我头顶疾驰而过。“圣诞节快乐!”他冲我大喊,然后消失了。什么狗屁,圣诞节早就结束了,真是蠢货。我气得想吐,兴致全无,剩下的大半根烟卷被浪费地扔在地上、熄灭,无人问津。我转身回到棚子里,欧德还在睡,一动不动。我好想哭。  

      

    我不知道怎么哭,所以只能拿头撞向旁边还算结实的木柱。一次、两次、三次。粘稠的液体缓缓从前额淌至眼前,瘙痒也几乎是瞬间就充满了鼻腔,我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喷嚏,血珠马上四散开来地飞溅出去,弄得到处都是。好了,现在我哭了。我心满意足的在他身边坐下,躺下,蜷缩起身体,在他身边合上眼。我们两个孩子面对面睡着了,同样浑身是血地佝偻着小小的身子,被从母亲腹中剖出。我们两个新生儿沉沉地睡着,在稻草铺成的胎盘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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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ABBB:

      看完了,我完全认同欧德0了(安详(谢谢欧德似乎让世界上少了一个反社会杀人狂(有吗)

      2023/04/10 06:54:24 回复
    • AYUR:回复 LABBB

      草欧德这个梗已经过不去了(再次)有吗(有吗)现在压力来到傲罗这边

      2023/04/10 10:36:05 回复
  • the day after tomorrow

    AYUR
    2023/01/14
    +展开

     

     

     

    没有一个外来人能想到,每年五月的初夏派对最初的举办者是斯伯林。这项传统在建岛之初就有,仅仅是因为晨光熹微的某个清晨她在堆满了垃圾的海角捡到了几瓶完好无损的香槟,金色的泡沫便如此混杂着歌声与喜悦,在这座无论什么都转瞬即逝的岛屿上留了下来。从最开始的三个人变成七八九,然后持续增加成双位数——这就是顶峰了,可现实还没有自知之明的想继续向上走,于是招来了巴别塔的倒塌。一次又一次。 

     

    从四月中旬赫伯特在岛上巡逻时就常常管不住嘴的碎碎念说不会有了,今年不会有了。聚餐、篝火晚会还有成箱成箱的酒都要缺席,而胆大包天、竟敢破坏掉所有美梦的居然只是一双木鞋。柯利福德听到这些话(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很少能遇见岛上的巡警,往往他离开灯塔时天刚蒙蒙亮)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心存疑惑,便回到家问菲尔德,警察的这些话究竟是遗憾还是幸灾乐祸?后者不相信人心揣测之类的弄虚作假,为了一探真相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问酒馆兼贸易处的老板是不是真的没人筹东西,对方把近一个月的账簿拿出来、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四五次后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聚会将打水漂。 

     

    失望的情绪从坐不住的维克托利亚作为起点开始传播。第一个受害人是坎瑞拉,原本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结果突然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酒鬼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还因为对方的逃跑速度飞快、白白浪费了反击的机会。气不过的他在给新来的那对儿兄弟收拾旧房子好让他们住进来时一直在埋怨,这下劳伦斯和尤莱亚就全知道了自己错过了什么。为了衡量其中的不幸程度,尤莱亚把这件事讲给自己的美术老师菲洛帕托尔,中年人在沉思中回忆了很久,当天下课前才肯定的回复对方确实会因此导致人生中诞生出一个巨大的遗憾。好不容易把年轻人哄回去,晚上吃饭时又因为多嘴提了这件事跟贝里尔吵了一架,他认为他们有责任制止这种不幸、弥补今年即将缺失的晚宴,但贝里尔认为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则是一种对斯伯林的不尊重。这场散发着红酒炖牛肉的香气的争论最后沦落至不欢而散的结局。贝里尔冲进衣帽间去拿打猎用的步枪、他夺门而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溜达了整晚只因为不想回家。 

     

    所有骚动中最为深受其害的人是幽灵福克斯。暂且不提对聚会兴致缺缺的态度,退一万步再讲,他已经死了。只是个因为念想和天堂不愿收留而四处漂泊的游魂,所以美酒、干酪和歌舞这一切无论再如何吸引人,对他而言也是碰不到摸不着、另一边的东西。十七号早上四点开始,关于坚决维护篝火晚会(出于对夏天非严肃定义的歧视和艺术上的保护,最后所有人统一决定用‘篝火晚会’来代指过去几十年中,在每年五月夏天来临时由斯伯林举办的庆祝活动)连续举办的倡议游行就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开始喧闹,人们以菲洛帕托尔为首、斯伯林也参与其中,惊天动地的气势把本就在破棺材里因为不舒服而总是睡不着觉的幽灵吵得愈发难以入眠。本来曾经借着阴沉的白天他还能偶尔小憩一会儿,现在篝火委员会(“到底是谁起得这个蠢名字?!”)的人得寸进尺的在离他只有几十米远的土坡下开会,一聊就是四五个小时。福克斯每天都被迫过得极为扭曲。 

     

    菲洛帕托尔最先提出想要保住这项传统活动在岛上的建立,首先要保证的是参与度和持续性,换句话说、他认为举办篝火晚会应该成为大家的事而不是甩给某个人。海岛的居民应该轮流做主持人,对传承概念的形成有极大的好处。他的头号反对派菲尔德当场反对,提出质疑:当自发性的庆祝活动成为责任时,无形中给人们增添了一种压力。海岛目前面临大量居民外迁的现状不足以支撑起菲洛帕托尔轻描淡写的那种压迫,他更相信委员会应该在这个特殊的起始日里担任起至少近几年组织和维持的义务,直到常驻民恢复稳定。斯伯林认为这种独揽容易造就极端权利的形成,如果委员会从今年起三年内作为篝火晚会的举办方,又该怎么保证第四年的接手人能做出自己概念中的聚会而非对委员会惯性思维的延续呢?劳伦斯则反驳说是无稽之谈,委员会本身在这三年中主要的责任和义务也是引导,他们没有制造规则的意思和权利,况且委员会本就是由多人组成,大家集思广益,每年的篝火晚就该是独一无二的。接下来维克托利亚要谈论到关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幽灵听着这些长篇大论,被枯燥无味磨平了精神,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睡眠、还做了个好梦。 

     

    会一共开了五天,夏天是第四天来的。就是说等所有岛民在威廉斯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布置会场了,他们也还在手上工作不停的情况下继续争论着,坎瑞拉能在悬挂彩带和脆弱的彩色小吊灯的同时嘴上喋喋不休的抱怨篝火晚会即将背离初衷的未来发展,而柯利福德认为重点在于持续该如何形成。他能轻而易举的做完一座在夕阳下金光闪闪的香槟塔,但不敢肯定每年初夏的火焰能以快够到灯塔顶的高度舞蹈。针锋相对的话语在枯木上溅起了太多的火星,等准备工作完成、所有人终于可以哼着时髦的蓝调音乐,在场地内自由走动和跳舞时,象征自由与快乐的聚会早就变质,成了大火焚烧后惨不忍睹的残垣断壁。 

     

    “如果你们吵够了,就坐过来。”威廉斯揽住身上深绿色的军大衣,翘腿坐在长桌的最上方,手上拿着最新的一份报纸。他对所有争论不休兴致缺缺,尽管事到如今仍是名义上的岛主他也只会说:“只要不把情绪带到饭桌上,我就是无所谓的。” 

     

    维克托利亚拿着装满威士忌的杯子在跳舞毯中央、离外置点歌机最近的地方独自跳舞。她哼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异国小调,脚步是最经典的醉汉式摇摆,福克斯很好奇她究竟喝了多少,如果他没记错,去年、在他临死前、维克托利亚也是这样喝了个浑浑噩噩。他坐在酒水吧台上猜测这是她逃离生活的手段之一,可这念头没能坚持过一秒。今天维克托利亚很美,她那头白金色的齐肩发随意的打着卷、落到那因只穿了条白色吊带裙而裸露出的圆润肩头上,她的骨节和鼻尖上有淡淡的粉色,面颊的皮肤大概因为炙热的烘烤与汗水、肤质显得略好了许多。在偶尔睁开的那双棕黄色的眼睛里,他看到发自内心的喜悦、沉醉其中的迷茫。维克托利亚真的醉了——她是注定坐到威廉斯对面的那个,所有人都会把她的座位留出来。她想什么时候过去,就什么时候过去,她坐到椅子上只是时间问题。她会过去的。 

     

    幽灵坐在很长的吧台桌的最左侧,和正在欣赏同春风沉醉的最后一丝残余遥遥相对着的右边,贝里尔赤裸的后背紧贴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岩石上,即将吞下塔上一半多的金子。空掉的那些玻璃杯,它们没有走、在失去了色彩后原封不动的又被仔细码放了回去。在刺眼的黄昏下她半眯着眼欣赏这座被自己亲手破坏后又重塑的艺术品,身上深蓝色的长裙被风吹起尾巴,源于深海的层层波浪带来令人绝望的涨潮之时,可她和她那座半金半透明的玻璃塔从没有呼救过。就算有人看见也只会感慨,她和她的作品都有脱离尘世、无法约束、无法形容的美丽动人。当菲洛帕托尔终于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干杯、喝酒,轻轻吻在她嘴角时,贝里尔的心里仍是接近完全透明的玻璃杯塔和永远是马上要充满整颗心的浓蓝色。 

     

    充满礼节性的,他们接了这样一个吻:她咬破自己的舌头,舔过他的唇——等他下意识的用手背去蹭,会发现湿润源于甘甜的香槟酒——贝里尔目的达到,往前走了几步。菲洛帕托尔发呆了几秒还是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他们互相抓住对方紧绷的小臂朝聚餐的长桌走去,脚步因为鞋子和沙地几乎没有的相性度不停踉跄。在餐桌上已经入座了的诗人和灯塔管理员在合拢的手掌间偷笑,因为赫伯特警官端上的菜品长相过于滑稽。 

     

    但不知怎的,贝里尔笑不出来,她感觉那张披着白布的长桌像黑洞一样正在把她的灵魂及自由强行拖拽、吸入了去。等她屁股完全贴稳在木椅上时,身体已经彻底干枯、失去了所有活力,在其他人的轻笑和呻吟中。她发现自己其实原来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在流浪中不停地颠簸。贝里尔闭上了眼,深深地呼吸、试图调动身上已经死去的蓝——死海已成定局,她冥冥之中早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许多年后她会独自死去,在荒漠东南角的方向,尸体长成一棵叶子会遮住月亮的参天大树。 

     

    接着,所有人都不笑了。无论是之前笑的人,还是不笑的人,所有人都不笑了……头发火红的两兄弟一前一后从巨大的岩石后走出来,脸和身上都蹭满了血迹,五彩缤纷、像正在燃烧的烟花棒。他们是最后一批抵达座位的旅客,停在失去春天的人身边。斯伯林和坎瑞拉隔着长桌面对面坐着,他们脸色苍白、如同两座冰雕的像,因为闭紧了嘴巴而一言不发。 

     

    威廉斯放下手中的报纸,用咖啡勺敲击清脆的杯壁,他必须宣布晚宴的开始。 

     

    “开始吧,这个节日!是岛、现在和过去到过岛上的人,整个故事、过去的一年,这些所有的节日。 

     

    “当我们谈到聚会与派对,首先想到的便是欢愉,像永无止境的爆炸、带来死亡和火焰,却又难以被分辨出恶魔的模样。难道是我们堕落了? 

     

    “善与恶,曾经那么清晰的边际线变得模棱两可,几乎无法区分。这难道也是快乐的代价吗?如果无法回答——时间,时间会说明一切,让我们举杯庆祝吧,故事。是生生不息、不被左右的河流。 

     

    “它将永远永远、流淌下去。” 

     

    幽灵福克斯站在餐桌的中心,眺望着落日沉没的海岸线。尽头,他看到绿光乘在新世纪的方舟上,朝着他的方向回来。 

     

     

    最后,所有人____起酒杯。 

     

    后记:

    海岛补全,感谢支持!

    补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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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达尼,你将被火拯救

    AYUR
    202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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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是很重要的。它是导线顶端的第一团火焰,后续的爆炸、连锁反应、火灾、更大的爆炸、更剧烈的连锁反应和消防队都无法挽回的局面都因它而起,所以追根溯源,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星期四的清晨,一位来自博尔本德尔的小伙子在早起收网时首先越过轰然伟岸的钢筋水泥厂望到海洋、得知了这一消息,他匆忙赶回家,告诉了他外祖父赛蒙勒斯·坎瓦尔,后者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编辑之一。于是传播便以这个海滨城市为起点火速蔓延——《印度晨报》、《拉尔维斯的清晨》、《伟大六时》、《费加罗报》、《巴黎日报》……而《泰晤士报》直到下午两点才得知这一消息,匆匆赶出报道试图蒙混过关。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成功了,才终于没有留下一桩丑闻,而实际上很多年后人们再回首看这段往事,比起嘲笑更多的是疑问:为什么沉没在北大西洋的巨型豪华轮船会被一个临印度洋为生的渔夫先行披露?未解之谜和阴谋论交织在一起,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一本日记作为失物招领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命运的玩笑才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真相是,铁达尼从来是都是铁达尼。它独立存在、自为一体,跟泰坦尼克号半个便士的关系都没有,更不是对方所谓的另一个名字。 

     

    所有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像是疯了一样的说这是纯粹污蔑的人,其实都没有疯,他们只是不够细心,应该做的唯有平静下来,然后凑近并更近的认真看那张照片。斑驳的船体上从泰坦尼克(Titanic)的第三个字母就开始扭曲,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啼哭着大喊铁达尼(Tidanic)、铁达尼,我是铁达尼!每次我跟柯利福德回忆起这段往事,两人都会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循序渐进的笑容——先是干燥乏味的苦笑,然后受到了些许滋润、旱地重新焕发生机,清澈的笑声像泉水般滔滔流出,最后愈演愈烈、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水般的狂笑。冲垮大坝、席卷田地、毁灭村庄。我们面对面坐着大笑,在大笑中好像能毁灭全世界。 

     

    很多人是不会逐字逐句的去看某个单词,更多的阅读习惯是瞥个大概、看整体的形状和自己联想的某事某物大体相似,便认定了单词A和实物B相等。世事变迁,但诸如此类的错误永远只多不少,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季、卢比的码头上攒动叫骂着的人群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要求退票的理由是自己受了欺骗,明明冲着乘坐世界第一的豪华客轮的噱头而来结果临登船才发现那可笑的T和D的错误,而第一个指明这点的倒霉蛋正是柯利福德。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陷入期待的误区,在刚看到宣传和奇怪的价格时显而易见的违和感就浮现了出来,于是当即花些时间提前拎出了这个错误。所以在人群尖叫怒骂时我们的内心只充满了在看马戏团演出时一样的乐趣,毕竟和其他人目的不同、我们找的本就是铁达尼而非泰坦尼克号。 

     

    那个冬季是我和柯利福德隆重的纪念日,在更往前一年的今天,我们在最廉价的租房里两人共用一盏油灯和一条毯子写完了毕业论文,打开窗时发现开篇刚刚有飘雪痕迹的街道如今积雪早就没过膝盖。我们沉默着靠在一起,过了很久才发现错过了圣诞节,街上的店铺都关着门,柯利福德打算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能买到剩下的火鸡腿或是些蛋糕。他披上大衣,拿上我们两个人的钱包就出去了,我小心翼翼的把论文收起,同时做好防潮措施,靠在床头一边看着纯白的街景一边昏昏沉沉的想睡了。 

     

    柯利福德在中午前回来,弄出来很大的推门声。他什么都没买到。手里捏着一张铁达尼的宣传单。 

     

    铁达尼的航线在世界地图上兜了一圈,最终目的地是南半球,我们一拍即合决定踏上这段旅程,纯粹是因为无法忍受寒冷。想到温暖的地方定居一段时间而又不至于马上丢掉性命,于是柯利福德对我说:干脆我们就登上铁达尼好了。等到了地方,合适便留下来,不合适就漂回来。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难得半句话都没反驳就同意了他,我们几乎花光了最后一分钱去买那该死的船票,出航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们幻想着永恒的夏天和不用再躲避的恋情,更有次我像疯了似的跟他说如果在船上有人发现了秘密、那些船员跟水手一定会把我们一起扔下船喂鱼吃。可我们谁都没用怕,只是一直笑,甚至又过了两天柯利福德还跟我说了他后续的妄想:我们漂流到一座岛上,他做灯塔的管理员,我是永远写不出诗的诗人。 

     

    尽管和泰坦尼克号相比铁达尼远远不够格,可最后仍承载了旅客和员工一共399人。有许多最初要求退费的人后来又感到后悔想要登船,但错过的机会不再重来。我站在甲板上俯瞰下面热闹的人群时满心都是狂怒的喜悦,好像自己终于逃离了无知的世界,能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兴奋到脸都涨红了,额头跟后背的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船开到了四无边际的大海里,码头和蚂蚁般小的人群都消失没了才缓过来。我转过头看柯利福德——他表情一直那么平静,微笑着回头看着。他脖子上的围巾随海风飘舞,他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我。我明白他是自愿去做看灯塔的人的,否则他注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写永远也写不完的诗。 

     

    柯利福德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些沉淀了岁月与历史的过往我也不曾知晓,现如今我了解到的所有,都是从两年前安吉利亚安排我们见面的那次午餐开始。第一次见面时柯利福德穿着直到现在也是他最爱的那件长风衣,表面光鲜亮丽、里侧则少说打了六七个补丁,执着于蓄那乱糟糟的半长发以及打耳洞,属于其貌不扬的大叛逆者,他也是安吉利亚的学生。只不过我攻读的是一团乱的解剖,柯利福德更偏爱考古。我不明白安吉利亚为什么会同时做我们两个人的导师,不过在她眼里这两个是同一件事,也是她的风格。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海上漂流之旅,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又堆积起来成月流淌。我们的船舱非常幸运的能从圆窗里看到一些海岸线,过惯了漂泊的生活,每天清晨我都会正赶在太阳冒头时醒来。趴在床沿,鼻尖都要贴在玻璃上的,我看到橘红色的阳光在水面上撕扯月亮。胜利的瞬间天空和海洋的隔阂也消失了,所有景色凝固成一片幕布,远处海鸥的叫声跟放映机的噪音一模一样,催人昏昏欲睡、我甚至看到漆黑的斑点——这时就该柯利福德醒来,爬到我身边背诵夜色最深时他突兀新续写出的那么两三段诗。唤醒我。 

     

    很久以后我终于再看到陆地,那个瞬间和其他人一样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我不知道当他们终于在类似世界尽头的边缘处看到深褐色的一块儿定格在海面上的固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胸腔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忧伤和怨恨。我后知后觉的全然意识到从出生起、脱离了母亲的子宫开始人所穷尽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另一场漂流,如今我们已经跑到很远的很远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还能容忍自己再回到粗糙坚硬、充满客观主义的监狱里呢?那天正午,在最毒烈的太阳下我和柯利福德谋划了对自己而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我们要跳船逃走,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前,我们必须反抗,我们拒绝出生、拒绝生活,拒绝产房、保温箱、奶粉、羊绒毯、可食用材料玩具、字母书、干冷苦涩的吻、被托举、摔倒、优待权、免费车票、踮脚伸手也够不到的果酱瓶、支离破碎的言语和思想(不同字体)——我们都不要! 

     

    之后的事威廉斯更清楚:我们确实成功了,在海面上漫无目的、手牵手游了十几天,最后因饥饿和筋疲力尽而昏了过去。醒来时掉进渔网,硬生生是被打捞了上来。我们确实成功摆脱了作为人出生的命运,取而代之的是成为鱼,留在了岛上。柯利福德从威廉斯那里以做枯燥乏味的守灯人为代价,为我们换了一套还算舒适的小木屋,而我为了和他同甘共苦,必须和预言里一样被迫成为那个本世纪最蹩脚的诗人,每天叼着铅笔守在书桌前面对空白的稿纸日复一日的为写不出的诗词受难。柯利福德是个非常会安慰别人的好人,他劝我放平心态时没有讲这样那样听到耳朵都生茧的大道理,只是陈述了我们成为鱼的事实。如果我们已经是鱼,那跟蹩脚确实就有十万八千米的距离,至少确实没有脚了。第一次听这句话时我笑得差点死掉,夸张的从沙发一直滚到沙滩上。 

     

    关于铁达尼于同年同月同日遭受了和泰坦尼克号同样的不幸的事我们隔了整整一年才知道,当时万事通加西亚终于搬来岛上,给消息闭塞的海岛带来一丝外界的曙光。我们不知疲倦的阅读那些错过的消息,才把自跳船起的所有后续补全:因为地理位置的偏差,所以铁达尼的故事中没有冰山,而是令人丧气、毫无美感的水雷。一个失误的判断让旅行中的客轮莫名成了侵略者,整只船底都被炸穿了。这就是为什么第一个报道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是印度人的答案:在博尔本德尔那个渔夫小子看到的凄凉残骸属于军事武装的受害者铁达尼,而不是自然灾害的爱情悲剧。 

     

    但这个不幸的故事中最神奇的是,铁达尼船上从上到下一共399名乘客和员工中实际上有397人都得以幸存,另外两位失踪者——也就是我和柯利福德,其实早在此之前跳船离开了,所以实际上遭遇这场袭击的全员最终都得以幸存。并在另一方面,四个月后为表示歉意,发动袭击的军方披着夜的遮羞布紧急打捞,把铁达尼的尸体全部捞上岸送回了老家。再后来又过了一年多航运公司方面发表声明,对沉船保存的完整程度表示了巨大的惊讶。 

     

    我为自己和柯利福德不在现场而无法见证这全员包括船只都尽可能完整存活的神奇一夜感到深沉的遗憾,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抵抗了水的强权,在无情的波涛中完好无损的呢?对此、柯利福德表现出和我完全相反的一面,他面朝着温暖的壁炉、用那富有磁性的唱诗腔不假思索的回答说:“是火。火烧干了自大所以心胸狭隘的水,露出底下坎坷但坚实的大地供人行走,开海的摩西是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是火,就连被火烧死的圣女贞德也是火。人和铁达尼,都是被火救了。就连现在是鱼的我们,也正无时无刻的受着火的恩惠的活着呢。” 

     

    突然,我感到无比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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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路上跳动的心

    AYUR
    202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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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开房门,维克托利亚抱着一瓶足有半米高的红酒站在门口冲他乐。 

     

    “我很高兴看到红色而不是透明的液体出现在你手里,”他半真半假的讽刺着,侧身让出一条小路好让她进屋。维克托利亚一蹦一跳扭着幼稚的舞步闯进来,从后面、威廉斯能看到女人卷曲的金发后稍长的那一节在洁白的后颈上像兔子一样跳跃。 

     

    “你到底喝了多少?”语气里没有令人厌烦的斥责和不耐烦,更多的反而是孩子气的好奇,他有些怀疑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同她呆的时间太久,无可救药的染上了这样那样的恶习。“少得吓人就是了!”她睁大眼睛、张圆嘴巴,配合随之下陷的面颊露出夸张恐怖的表情,坐在他家客厅那张酒红色的珊瑚绒沙发上伸长苍白的双臂冲他尖叫,可惜威廉斯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吃这套的男人。 

     

    他转身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支漆黑小巧、看不出模样的测量仪,但维克托利亚只要扫一眼就知道答案是什么,她脸上浮现出被冒犯到的嫌恶与恨意。 

     

    一只有复杂的印第安花纹的抱枕朝他脸飞来,砸中目标后软趴趴的落回地上,背面还模糊的带有几句陌生凌乱的俄语。威廉斯原先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他沙发上的枕头砸中自己后才继续向前,一脚迈过躺在地上无声呻吟的尸体、迎着越来越大的呐喊(其中破碎的俄语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在他离维克托利亚只有不到10厘米的距离时英语反而成了混杂其中、成了是被掺杂的那个)——最后一段路他选择扑了上去,飞在半空中的模样像一条脱水又笨拙的鱼,两个人毫不意外的在那张窄小柔软的沙发里扭打起来。肉色的绒毛飞的满天都是。威廉斯的手臂上也全是这样那样的抓痕。他们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觉得累了。 

     

    维克托利亚趴在威廉斯单薄的胸膛上气喘吁吁,隔着脆弱的肋骨,一种手摇铃式的心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她惊得一跃而起屁股瞬间从他的大腿移到更狭小的沙发背脊上,细细一条的坚硬膈得她难受,却又没有别的选择。 

     

    没了身上的负担,他高兴的闷哼一声,翻身把自己直接摔在地上。瞬间冰凉的午夜空气流动开来,她后知后觉打了个寒战。像刚睡醒一样打量起自己,维克托利亚从自己身上只找到了一件单薄的睡裙、还是裸露出双肩的吊带款式。再看威廉斯,整个人都裹在厚实的草绿色棉袍中,伸出来的两条腿上还套着长至脚踝的蓝白条睡裤,滋润得不得了。 

     

    “去死吧,威廉姆。”她在雅库茨克住过两个月,根本没有她无法忍受的寒冷。童年的记忆追上来,她悄声的絮叨像孩童在唱诗班里说的歌儿一样,谁听了都心生敬畏:“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她伸长手臂,把一旁床头柜上的点火器抓在手里,心想真是见鬼了才有人现在还用这种玩意。 

     

    他非常了解她,只要看一眼那标准的斯拉夫人长相,就连维克托利亚说的话里的标点符号都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也因此她对他感到恶心,可以理解。威廉斯短小的脚趾在扎人的地毯上蜷缩几下,然后站起身来拎着那瓶被忽视和放在地板上的大瓶红酒朝后院的方向走。老渔民的家伫立在一节陡峭的悬崖上,花园里放着的两把靠椅和一只乘凉伞恰好足够他躺在上面俯瞰全岛,他的岛。还有被撑开挂晒着的网跟腌鱼,都是他的。维克托利亚直接从高处跳下来,稳稳的落在他前面又更靠前些的位置上,浅黄色的发尾又随着夸张的动作起伏了一阵,跟春的夜里徘徊在他床头灯旁的飞蛾似的,张牙舞爪的说:这也是他的!威廉斯抬腿轻轻踢了她屁股一脚,像一位乏味无趣的老祖父厌倦了突然出现又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外地女导游,后者反应总是那么激烈,他光是看着都会觉得疲惫。 

     

    随意摆放的太阳伞下还连着一截小巧但够用的塑料桌,上面还有两个擦得干净的玻璃杯,不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威廉斯这句话说得有理有据,他从来不给任何一个房门上锁,放任何人通行,真正畏手畏脚、过分拘谨的只有其他所有居民,连维克托利亚都还保持着古老的敲门传统,天知道他多讨厌走过去、打招呼、开门这三段式的问候!但反正她不知道就对了——维克托利亚,站在逆光处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又穿上更浓厚的阴影,让威廉斯就算睁大了眼睛也不能从她脖子以下和小腿往上看到任何细节。对此她满意极了,弯腰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极其无礼的葡萄酒。那时他当晚最后一次侧目、可耻的妄图偷窥她赤裸的躯体,但最多也只看到半只脆弱的肩胛骨。 

     

    威廉斯叹了口气,放弃了,转去看光明正大的月亮,维克托利亚瘫倒在另一张躺椅上,那条单薄的丝绸睡裙掉进毛茸茸的新草地里消失到就像从没出现过那般干脆。而后他们之间仿佛只有她那眨眼间便能从年轻化为苍老、再恍惚又从满是褶皱变回充满活力的手臂那样单调,不过威廉斯是清楚其中的原委而放任不管,唯剩一无所知的当事人吃惊的还在炫耀,高举给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月亮看。 

     

    “都是冬天惹的祸。”他说的时候想耍酷点上一支烟,在这氛围中制造些白雾出来故弄玄虚,可翻遍全身上下每一个口袋他都找不出半根烟丝——这大概也是冬天的错。 

     

    “别抱怨生活威廉姆,那会让你看起来很可怜。”她像在喝果汁一样的吞掉那些酒,简直成了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轻视而形成的侮辱。 

     

    “什么、不,我是说你。” 

     

    “哦,这么说来你知道咯,”她用手背粗鲁的抹了一把嘴,“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他轻描淡写的炫耀着,侧身给自己浅浅的倒了一杯酒。这才是尊重。他想,并且报复似的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他知道她一定气坏了:“在这个岛上我只告诉过你我是谁莉莉娅,这是一种殊荣,因为我就是创造你的那些人,现在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近造物主难道已经不是件值得信任的事儿了吗?我从未对你撒谎啊。” 

     

    “我是个很难被说服的女人。” 

     

    “我知道、就像我知道你父亲的事。” 

     

    “他就是个畜生——” 

     

    “是全世界最肮脏、无耻、下流、遭人唾弃的人。我知道。” 

     

    他听到吞咽大量葡萄酒的声音被放缓了,是非常传统的一种对犹豫情绪的侧面描写。他愉快的捻住高脚杯的颈部,把它拎到嘴边用紫红色的液体沾湿了一下唇部,毕竟他不喜欢喝这东西、所以学会了如何优雅的将其浪费,目的在于不遭人斥责。 

     

    “我也知道你和你小男友的事、维克托利亚,”在持续的寂静里,他边玩弄着浅浅一层的酒液一边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爱他,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你都忘不掉他,不论他眼睛里有没有你都那么的喜欢他就像烧干的破水壶迷恋屁股底下的煤气灶。我也知道你老了,身体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原因是长年累月的劳累所导致的憔悴。所以告诉我,告诉我吧维克托利亚,你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对于这幅可耻的躯体、想用虚假模糊的年轻貌美所进行最后一次反击吗?你不相信爱有包容性吗?” 

     

    她朝向他侧卧,双手包裹住沉重的面庞,还有打着卷的头发从后背垂到身前侧,把她脸上的表情盖了个严严实实。 

     

    如果今晚没有月亮她一定会嚎啕大哭。如果是这样他会允许维克托利亚赤身裸体的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依偎着母亲。他们间的关系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链接——脐带。 

     

    “那你爱我吗,威廉姆?”她问话的声音好温柔,仿佛她才是生下孩子的女人。 

     

    “我爱你。” 

     

    “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维克托利亚,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我没有不耐烦或感到厌倦——因为后面的人生里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这样做。但现在可以告诉你两件肯定的事:一是我没有,二是我爱你。维克托利亚、我爱你,我比全世界所有认识你和你认识的人都爱你!即便我身体上有一根头发、一根手指甚至一块儿脚皮提出了反对意见,但至少我最真挚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只要你看向我就会明白,不是吗?所以接受吧,无论问多少次现在要我复述多少遍我都会告诉你,维克托利亚,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莉莉娅。” 

     

    “你究竟想要什么,威廉姆,我不懂。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莉莉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旁观的人,身上的每一寸都由监视这个故事的眼睛组成,我没有愿望。我只想看着你,和偶尔说说话。” 

     

    “我不明白。” 

     

    “你只要知道我爱你,维克托利亚。”他跪倒在她的躺椅旁,虔诚的像信徒,拼死都想得到她哪怕是余光的一瞥。痛苦又只能依靠这样而活下去的,他紧抓住塑料的扶手、说话时带着淡淡的沙哑:“而我宁愿伤害自己,也想爱你。” 

     

    她还是不明白,她怎么可能明白呢!她只能感受到虚无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痛苦正针扎似的迫近向这副一无所有的裸体,而她所能做的唯有把自己蜷缩起来从而逃起来、躲起来。她知道威廉斯悲哀可坚定的爱还在注视着她,可这只逼得她想往更深处藏,回到母亲的子宫。威廉斯解开深绿色的大睡袍深深地把她抱进怀里,完成了这份愿望。 

     

    现在空气中只有一颗心脏颤抖的声音还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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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麦克贝斯的森林

    AYUR
    202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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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他看到了一只鸽子,不是灰色也不是白色,而是在距离他头顶很远很远的天空上一掠而过的阴影。没有颜色、没有形态、从不存在。昆茨第一次摁下毛瑟枪的扳机,炸开一个法国士兵的头,在比像玻璃一样被摔得粉碎的红玫瑰还浪漫的脑浆飘散在空气里时他突然罕见的回想道:我就是那只鸽子。没有颜色、没有形态,我从不存在、从未活过、所以不会死去。没有过往,就没有现在,于是没有未来。我是阴影,是幽灵,是火药味儿尽头脱膛而出的弹壳,是雨滴砸入战场的土地后飞溅上升的尘埃。我、就是那只鸽子。 

     

    接着,他开始奔跑,不是因为自己不得不逃离有实体的迫害或仅为意识形态的追捕,也不是为了抵达梦一般的乌托邦。实际上,他脑子空空、从未‘想’过什么,是只会去‘做’的人,因此在残酷的战争中顺利的成为了某件忠诚的工具。队友们珍惜他、上司们器重他,许多人在乎他就像收藏家珍惜自己的丝绸手套,很重要但不会是最珍贵的那个,也不值得被付出感情,因为昆茨不会想起他们。千千万万的人对现实的狂热和崩溃都源于回忆在精神上落下了烙印,接着与此时对比、最终激发出了过高或低的温度,但昆茨没有,他没法回到过去,看向来时的路也只能望见漆黑的深渊。他每度过一天人生就减少一天,每度过一天,对他来说也只像是鸽子略过极高的天空、和人群过远分开的一瞬间。 

     

    在沙滩上的夜晚,昆茨与很多熟悉又陌生的人挤在一起。他们因为寒冷而蜷缩、抱团、止不住地打颤,接着一个哨兵崩溃了,走到很远很远的树林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他们开始哭和骂,三分之一是对着那个懦夫,另外三分之二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还有更小更小的一部分是因为没人有勇气站起来接替死人的守夜所引发的,蔫兮兮的愤怒。昆茨左顾右盼,他本来已经打算抬起腿往上走,一如既往的去做一件没人愿意做的事,但却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拖进了某个更深更黑的角落里。他耳边是不同口音念动生硬且陌生的名字的声音,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后来他也和他们一起小声的说和唱起来,说:我就是那只鸽子。 

     

    直到黎明也没人站出来接那个死了的哨兵的岗,但在沙滩上、那一夜、四十四个人,谁也没有睡。 

     

    然后像浑浊的空气里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蓝色的光闪烁着,在前方不远处、在消失的边缘处。他们四十四个人开始一同奔跑,朝着海滩更深处连接着海的地方,人群和船只扎堆哭嚎的地方,他们迈开了腿又用力地举着枪去追一场明知是没有结果的终点赛。所有人因为通宵脚步虚浮,连昆茨在沙滩上跑起来时也感觉自己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可这不会改变他是唯独那个没有放弃的人。他跑的太快了,后来回忆起的德国人和英国人都说从没见过能在沙滩上跑得那么快的人,他的身影没有颜色和形状,像一只俯冲向地面嘲笑他人的鸟,离开时只留下满地错愕。只有昆茨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只有他明白如果再慢一步他就再也抓不到那颗在海岸线上熊熊燃烧的蓝宝石。他就得不到第一次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昆茨抓住了他——蓝宝石出于惊恐而发生了一瞬间扭曲的变形,可宝石还是宝石,依旧是昆茨不想(如果可以他想大声重复的说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好确认这是真)放手的东西,这份执着的庞大完全覆盖了目前他们触手可及的全世界:炮火、船只、海浪,陌生的语言跟粗鲁的母语交织在一起,就像昆茨与蓝色的宝石扭打在一起。他们紧抱住素不相识的对方,翻滚进浅滩里像搁浅的鱼,骂着总有一个人听不懂的话——昆茨望着蓝宝石,这时从他们相识也仅仅过了四分钟,但他已经确信自己愿意为对方承受任何痛苦即便施加者就是被纵容的本人,除了放手。他盯着蓝宝石,张开苍白的嘴唇说:要我做什么都行除了放你走。沉默在水面轻轻点过,愤怒混在无法理喻的尖叫里,他们互相抓住对方的大臂左摇右晃最终一同摔倒在海里,头磕在礁石上把那一片染成稀薄的红。他们一同消失在拥挤的海面上,那四十三个德国人没看见,赶晚高峰的渔船、救生艇和军舰,也没看见。 

     

    很久以后布雷夫在逃跑的路上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此前他刚因为冲动拿起左轮手枪,在理查德脸前十厘米的地方射穿了那颗头颅,而被牵连的昆茨只是在清晨的散步中偶然路过就被卷入中心。接着他们又开始奔跑,从一个混乱的地点逃到另一个,并为了挣脱最大的纠纷布雷夫甚至抬手给了威廉斯一个肘击,打得对方鼻血直流。昆茨抓着他大臂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在钻进森林前让他都无法控制的觉得他们真他妈浪漫的要死。 

     

    他们躲进树林里,茂密的松树把本就模糊的身影切割的更细又模糊,就算把鼻子都凑到跟前也没人能认出他们。威廉斯捂着鼻子大喊大叫着从附近跑过,怒吼引燃了导火索,布雷夫突然无法控制的大笑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所以他当时还没意识到即使停下来昆茨也一直紧抓住自己手臂的行为有多古怪跟刻意。他只顾着笑了,为幼稚鲁莽又毫无道理的罪行连自己的肺都要弄炸。藏在谁也发现不了的树林里,留给了昆茨一个有关自己的恶劣的秘密。 

     

    结束后他问昆茨:“为什么你不笑呢?” 

     

    昆茨回答:“我不太明白。” 

     

    “但跑的时候你倒是很清楚。”他半真半假的回呛,并不是真的想嘲弄昆茨,甚至正相反的,他心中正在诞生出一股全新的敬意,一种莫名的尊重。就从他们共同逃跑那时起,布雷夫确信自己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一处他渴望但从未得到过的闪光点,并被其用力的吸引着。 

     

    所以当昆茨第二次回答说:“那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会走到沙滩上。”时,他过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从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他漏掉了他们故事中最关键的一个突破点,从而导致所有预先准备好的行程都不得不继续往后推。他也没有看到昆茨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忧伤,一种非典型的、抽象的阴霾,并更像一只海鸟的肚皮。 

     

    腐烂了的落叶在他们的皮靴下发出黏糊糊的响声,布雷夫揉揉眼睛,靠在了旁边的树上。粗糙的树皮刮过他只穿了一件衬衫的后背,但他不以为然——请注意,此时昆茨的手还稳稳地紧抓住他的上臂不放,力道中充满了坚决的语言。而到现在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自己被对方莫名逮住的事实,而是因为误会,错把这种过头的反应当成了一种关心。可这是矛盾的,就在几天前他还如此抗拒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男人、用沉默拒绝了他分给自己的半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转变? 

     

    其实答案非常显而易见,并牵连着另一个问题、两者共享了同个答案:布雷夫之所以不惜被驱逐出海岛也要杀掉加西亚,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和昆茨私奔到更远的地方去。跟这个他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却在被昏睡干扰的短暂的清醒中相处了几个月的男人度过更长的时间。换言之,布雷夫想要更了解这个人,他是想要他的。 

     

    布雷夫抬起手,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冲动中捏住了昆茨的下颌骨。接着更浓烈的感情流露出来,让五根手指都颤抖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想要捏碎、杀掉眼前这个陌生人,这个几小时前他还为对方和自己一起活下来而不惜任何代价的人。布雷夫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灵魂为何会给自己这样的回应,也无法分辨这种强烈的欲望究竟是出于爱还是恨。他曾试着再回首去记忆里寻找答案或者遗忘来作为借口,可过往的记忆作为真相一丝不挂的铺开在他眼前,让他没法逃、只能正视和承认这荒谬又没有历史的存在。 

     

    布雷夫还在酝酿和动摇,他不知道昆茨对紧绷在脸上的那只手唯一想说的话是一个提问、一个渴望沉默的回答、和一首慷慨激昂的简颂(simple song)。 

     

    连接了故事开始、经过、高潮和即将到来的结局的手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力道——左右平衡的天秤突然因为一侧的砝码落得满地都是于是疯狂的朝一侧偏转、坠落——手的力道向痛苦进发,像鹰的利爪牢牢攥住猎物并拖向自己,昆茨突然的发力弄得布雷夫一直到肩膀的地方都发痛。他被拽向陌生的人,他们的鼻尖贴在一起,昆茨看到蓝宝石中斑斓又支离破碎的光芒时才明白过来。后者的手也还放在他尖锐的颌骨上。 

     

    “你想起来了。”他说,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 

     

    “你在担心什么?”布雷夫严肃的反问,但眼睛里闪着精灵一样的光点。天色渐渐暗下来,森林更是把最后一点月亮都吞没了,使它在温柔地夜幕里格外显眼。 

     

    他们忽然达成了共识,同时松开了对方。 

     

    “我担心,暴风雨就要来了。” 

     

    昆茨说着扣上风衣,在泥泞湿软的地上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布雷夫——他很快追了上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前一后,两个人没有挎臂或者牵手,只是肩并肩的朝森林深处走去。他们离对方总还有一些距离,但现在是不远不近、刚好的。 

     

    只是到后来我们也不知道那一夜的暴风雨究竟有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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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永不回首

    AYUR
    202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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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他从床上醒来,想起了艾普利的葬礼,赤裸的双脚从羊毛毯挪踩到凉飕飕的木地板上,想起自己戴着的黑色高礼帽。双手穿过两只长袖想起滴答着雨水时一捧白玫瑰的重量、腰间勒紧睡袍的腰带后想起牧师和人群一同融为背景的悼词。洗漱结束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请您饶恕我们,正如我们饶恕得罪我们的人。然后用木梳轻轻拢动长至胸口的头发,但不用绳子把它们捆起来,黯淡无光的金发滑过肩膀在自由中下落——他想起艾普利的棺材,柏木材质、被漆成白色的雕花。面朝四方坑洞时也是这样身处于世间最无限的自由后落到底部的。她在众目睽睽中变得那么小、那么小、那么小,最后谁也找不到她了。凝视深渊也无法得到回眸了——这就是人们常常倾诉又不敢提起的,葬礼。这是他想起的艾普利的葬礼。 

     

    傍晚,他继续坐在床沿上握着只剩一小段的铅笔在杂乱的草稿纸上涂画那些四四方方的草稿。坎瑞拉十个指缝里都塞满了死亡的头发,有人说过他有双天生抓不住任何事物、但极富送行的天赋的手,他开始努力回想对方的名字、或者在哪儿听过的这句话。 

     

    过会儿斯伯林回来了,她手里什么都没拿。脸色仔细看有些苍白,坎瑞拉仍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侧床上,用拳头拄着下巴发呆,白色的笔记本内页在明灭不定的阳光下呼吸着。 

     

    “你没杀了他?”他能感觉到其他人闯入自己的空间时那种无法回避和描述的异样感,嘴顺着他们先前没有讨论但又彼此默许的事儿说了下去。坎瑞拉猜测斯伯林最终还是没有杀任何人,因为她那样充满智慧的一个人、她聪明理智的大脑无法容忍自己做出任何仅出于意气用事的幼稚行为,还有无缘无故的去怨恨或爱上别人。 

     

    这一点让坎瑞拉觉得她非常可怜。 

     

    斯伯林扶着墙,弯腰去拽脚上已经磨损了的牛皮鞋“为什么我要杀了他,他什么都没做。我不像你,我不会莫名其妙的就去恨别人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她语气平淡、话里带刺,还好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恶劣(早从婚姻降级)的同居关系。坎瑞拉耸耸肩,把铅笔尾巴放进嘴里咬住,问她要不要喝点儿什么。不要、坎瑞拉,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好吗,谢谢,求你了,谢谢。她把袜子也暴力扯下扔到旁边,颠三倒四的说着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但不是他们的卧室,坎瑞拉知道她要去那儿,他同意了,钻进厨房里去磨咖啡。 

     

    那台还是刚搬进来时威廉斯送他们的老古董咖啡机此刻在通电后奋力工作着,它震得整个桌子都在跟着抖,更别提噪音了。“好吧,至少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人们不喜欢喝咖啡了。”他不满的嘟囔着,棕绿色的铅笔头随着舌头在左右来回翻滚。最后他给自己和斯伯林一人倒了一杯,随手拿起旁边的抹布擦了下桌子。 

     

    那块儿布是红色的,他是想起了艾普利死的那天穿的裙子也是红色的吗?毕竟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尽管不是个好颜色。不、不,停止无用的回忆,那都他妈是在扯淡。老天啊,他是要把自己逼疯吗?有什么意义呢!再回过神来,坎瑞拉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牙齿正止不住的疯狂打颤,双手扶着餐桌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恢复平静。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那些疯话说出口,他愿意相信是没有的。 

     

    坎瑞拉张口把嘴里的那节木头吐出来扔进了水槽里,他一手勾起一个马克杯。走到艾普利的卧室还未打开门前对着虚空挺了挺胸。他希望自己多少能看上去更加勇敢无畏些,可越挣扎,肩膀上无形的重量就愈压着他朝下低过头去。只是他更没有逃。 

     

    一天她蜷缩在被褥的最上方准备入睡前,想起了她妹妹死在的那张公园长椅。更之前她从衣柜底下翻出两个小脖套,一条白色一条栗色,她问:你想要哪个颜色?栗色、请给我栗色吧,谢谢你亲爱的。她替对方戴好,开心的看到那张憔悴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些生动的红色。随后去了公园散步,那天米勒没有同她们一起,他在法院一扇又一扇慢吞吞的铁门后办理那用于恢复自由的终止手续,于是便只有她就和妹妹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里士满堆满落叶的土路上,听着脚下不停传来的破碎的叫声。艾普利被惹得笑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害她无数次担心对方会喘不过气,但事实证明这种过担心只是多余的。起初她们牵着手,后来艾普利放开了、蹦蹦跳跳着跑在前面,偶尔回头做些搞怪的动作。于是她也开始笑,一扫所有阴霾、仿佛所有不幸从不存在过的笑。乃至下半生中她都再也找不到任何快乐能胜于那一天。 

     

    后来她们累了的时候,艾普利坐在长椅上也这样跟她说了:亲爱的斯伯林,这就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甚至不能反驳,只是笑着去摸她妹妹的头。亲爱的,请你为我摘个苹果来好吗?在不远处的枝头上、叶子都掉光了,但我还能看到那鲜艳的红色充满希望的正挂在枝头。我不想留它一个人。她按照妹妹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最后真的在一个土坡上找到了那棵孤独的树,将那颗被抛弃的苹果摘了下来——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鲜艳的红,简直像假的一样——她把它揣在怀里往回走,等走回妹妹身边时,艾普利已经永远的睡着了。初雪在她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白,小鹿顶着柔软的新角从一旁缓缓走过。艾普利死在那一天。 

     

    米勒坐在远处的一个树墩上翻来覆去的挑选手中的木材。更远处有人在挥动斧头。 

     

    为什么你揍了他。 

    什么,谁? 

    巴德明,为什么你揍了他,就因为我们在高中的毕业舞会上跳过舞,他还向我表过白吗? 

    你疯了、斯伯林。 

    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上高中那阵我还守在火车站附近卖那些傻逼烤火腿肠——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往她的方向跨了一大步,接着鬼使神差的朝下看去——巴德明、那个只被见过哭泣和死亡两张面孔的男人穿着燕尾服跌坐在他面前,还捂着正流血的鼻子,吓得他下意识的又朝后退了半步。这时坎瑞拉看清了,周围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裙还冲自己指指点点的青少年们,难道他真的在那里吗?从虚空中他感到一阵头昏脑涨,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旋转,火车在轰然声中开走了。他分不清如梦似幻的记忆,伸出手抓不住也碰不到,直到被人拍了肩膀时才看清:近在咫尺那张青梅竹马的脸,对他说我们接吻吧的年轻的斯伯林的脸。 

     

    再清醒回来,坎瑞拉越过她的肩头第一眼能看到被自己放到床头柜上的那两只咖啡杯,斯伯林的肩膀被他抱在怀里,消瘦的骨头膈得人生疼。他们趴在空荡荡的床沿上紧抱住彼此像掉进河里害怕被激流冲走的人握住最后一块儿浮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在皮肤上留下一串红紫色的伤痕,他也是用尽了忍耐才没有叫出声。 

     

    潘恩说:“我无法忍受了,我们应该分开。或许时间以后会给我们答案,但无论如何不是现在,我们必须分开。” 

     

    坎瑞拉说:“我不可能逃走。那你恨我吧,我希望你能恨我。” 

     

    她说:“不、我不像你。我不能去无缘无故的恨谁,我不会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呢。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所遇到的所有绝望并不是因你而降临的灾厄,而你,你只是因为离我最近而被分享到痛苦的人,难道就凭这点我们便能说见证者便是有罪的吗?所以——不,我不恨你,我甚至爱你。好吗,不管你有没有在毕业舞会上揍巴德明、有没有给艾普利做红色的棺材、有没有发自真心的爱过我。” 

     

    他说:“别人是毫无意义的。别人对我们的故事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我们曾经多么热烈的相爱过,不知道我们多么尽全力的爱了对方。他们不知道在曼彻斯特夏天的山楂树、不知道我们多努力才能在烟囱的树林里找到一处草坪,不知道我们衣裳和手指还沾着黑色的污渍却依旧抱住对方不肯松手,更不知道躺在地上时那些被我们吻到打结还捆成了一根辫子的金发和棕发。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们。只有我们。” 

     

    他们一同望向对面墙上那扇小小的窗外。 

     

    米勒说:“你看见那场暴风雪了吗?我们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斯伯林说:“请你给我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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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爱情不过三言两语

    AYUR
    202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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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前说的太多,所以我请求你和我、无论谁也好现在不要说了。最好一句话都别跟对方讲,像死守比生命还重要的秘密那样的对待它……只是、那么你能做到吗。我知道在真理的地平线上、你扪心自问过后还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容忍这样的故事被继续书写,不单单是因为他完全无法满足你精神中如黑洞般的欲求。可每个人身上或是心里都该有这样的地方,这是驻扎在人身上的海岛,您懂吗威尔逊先生,你能做到吗?” 

     

    他坐在角落里看窗根下已经长得很高也用作装饰的花草,远远眺望着彩色的斑点融入背景都明媚里,让每个毛孔都散发出甘甜的气息。他不是没有在听理查德讲话,只是春天的叹息实在是太美好,让人收不回悸动的心,再加上自己刚刚被禁止了说(太多的)话,于是威尔逊便选择沉默的坐着、偏执地扭头,像尊受苦作难的石像似的妄想窗外远又近的美景,为自己坐牢。理查德也遵守了诺言不再说话,可又再等他的回答:但我已经不能说了、所以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威尔逊的怒吼在他自己的胸腔中翻滚沸腾,可不论多热烈的岩浆都会被死火山口都冷漠无视,他听到理查德起身推开桌椅的声音、脚踩在木地板上远去的声音,弯腰从地上捡起已经断了一截儿的手铐,别回自己的腰带上。 

     

    把头探进屋里的白花瓣上有血迹。威尔逊暂时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理查德·加西亚的血,还是昆茨医生的血,尽管刚刚出场在此乱作一团的演员们有四位(威廉斯那老混蛋不算,他只会路过然后搅浑水让大家拍屁股走人,连公正廉明的样子都懒得装一下,他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崩了这个死渔夫)但他能肯定自己没有受伤,所以血不是他的。他还能肯定不是那个黑发男人(理查德叫对方布雷夫,他愿意相信这就是那个人的真名只因为这是理查德说的)的,尽管以几乎贴脸的距离射进酒吧老板脑子里的那一枪是对方开的,而自己又险些因为这件事儿把绞索套在男人脖子上,可那双蓝眼睛满怀惊恐地睁得那么大,几乎是瞬间就让威尔逊相信他是个不会流血的人。 

     

    一个……“被不幸的人。”被偏爱的人。威尔逊看着理查德把端盘里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时瓷杯和木桌的磕碰声、脑海中自我解答声和对方的低语重叠,三种声音合成一首歌,在开始的时候结束了。在那一秒他猛地伸手把对方的手腕死死地攥在手中、像一条蛇咬住自己的猎物,歹毒的牙随时都能咬穿单薄的皮肉甚至是骨头,但理查德不觉得有什么。他眨了眨薄棕调的眼睛,把托盘也放在桌上——这次威尔逊看清了其中的差异:他给自己的是泛着酸味儿的黑咖啡、留下的是加过奶的卡布奇诺。他以为威尔逊是在因为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儿生气,但实际上理查德的回答连标准答案这个名词都还没摸到。热爱(或是说偏执于)遵守规则的警官翻了个白眼,没训斥对方的离谱(这里既包括了回答也涵盖了理查德接二连三打破自己立下的规则的事儿)但又用力把那张脸拉的更近了些,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撩开对方浅灰色的刘海、露出下面干净的额头。那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一片阴影都没有,干净的令人恐惧。这怎么可能会是个几十分钟前被人用枪打爆头的幸存者的额头呢?理查德那双眼睛就像两个太阳,热烈的目光令他面颊发红。 

     

    僵持(与他自己)了大概五分钟后,他像是被看不见的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面色苍白的放开了手(两只)跌坐回椅子深处,威尔逊把脸深深地埋进粗糙的掌心里、用力地深呼吸,在旁人听起来像是在痛哭一样。理查德最终还是把那杯加了奶的卡布奇诺给了他,随后坐在了这个痛苦的男人对面——他看到威尔逊那头梆硬的灰发在头皮上堪堪贴服着,一如那身洗到关节处开始发白的制服,和腰上那一圈掉了漆的深褐色宽腰带、还配了两个银色的纽扣用来挂被爱折断了一节的手铐和谋害了无数灵魂(海鸟)的火枪。这个男人如此的罪无可赦,理查德端起面前的杯子倾斜着把里面的液体送进自己嘴中,给炙热的双眼洒下层酸苦的阴影。他左侧靠里的某颗上牙毫无道理的颤抖疼痛起来。 

     

    威尔逊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抽泣声,“为什么你在这儿?”他惶恐的问。当理查德的头在眼前被打碎血浆甚至擦着鼻尖飞过时、当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医生折断了他扑上去要给人戴的手铐时、当威廉斯问大清早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时和死尸一脸安然无恙的站起来说什么都没发生时的不安加起来都没有此刻的恐惧庞大,好像有一团巨大的黑色把他裹挟吞噬。威尔逊感到自己无能为力、没法反抗,只能用肩膀和背去承受杀人的重量,用憔悴瘦弱的手指遮住脸不让自己去看。但他还能听,听到窗外真正的光烫熟植物时草地和花朵的尖叫声,细不可闻得像粒灰尘——现在威尔逊知道春天到了,可他被窗户外的一幅春光明媚的画关在这间破酒馆里,把自己把他们都变得跟四处飞舞的灰尘一样阴暗渺小。 

     

    那是幽灵吗,长着自己臆想中的脸,实际毫不存在?还是说那或是恶魔吗,长出自己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欲望的皮囊,勾引他去做罪?否则理查德·加西亚怎敢在这座岛上光明正大的让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怎敢去做所有被禁止的事儿非要当那个例外,难道他不怕吗?许久后威尔逊睁开眼,他会看见理查德张开双臂撑在自己的椅子上,无情的笼罩着自己。那双黄色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流动的光,近在咫尺的鼻腔里也没吞吐出暧昧的呼吸——可我不是幽灵、恶魔、独角兽,我在这里,“因为你。”我会在这里。他说了一部分,剩下残缺的明明白白写在了眼白和极薄的嘴唇上。他们挨得太近可之间又什么都没有(呼吸、灰尘、光,什么都没有)而招引来了吉普赛人的预言。 

     

    黄眼睛和绿里掺了片湖的…最后一定会是一个把另一个吞掉!两人背景的那副窗后画暴戾的闪过一道惊雷,刺眼着发出骇人的巨响、撕裂了幕布,。暴雨下起来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好戏开场,爱情的陨石从天而降,一定会同时碾死他们两个! 

     

     

     

    单选题:爱情不过三言两语,具体指的是哪一句?( ) 

    A 第一句 

    B 第二句 

    C 第三句 

    D 第四句 

     

    正确答案:______ 

     

     

    *理查德的选择是D&C;,因为他觉得对方必须要出场 

    威尔逊的选择是A&A;,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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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百花缭乱

    AYUR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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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风吹了起来。 

     

    烘干了被雨水淹没了整个十二月的海岛的土壤,把它们吹得温暖蓬松、正好用来孕育新的生命,带着自然的母性,迫使但凡是跌倒在地的人都潸然泪下,所以理查德坐在了石头上。因为他讨厌哭泣,深恶痛绝着液体湿润了整个眼球后擦着面颊滴落的这个过程,于是感到痛恶,但这仇恨就像公元伊始的古代猿人第一次尝试钻木取火时堪堪飞溅的火花,出生就被漆黑如诗般的夜幕吞没,使他的心中最后只剩下面朝大海的宁静——他眺望着浅紫色的海岸线,那儿像波塞冬新生的花园、而凡人只能偷窥到其中模糊的一角却都能感到心满意足。在这样的自我陶醉中他的大脑开始困倦,浸泡在水中的脚掌也变得冰冷麻木,如果格里德的船来的再慢些、再慢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变成沙滩上第一座冰雕。 

     

    他又等了至少二十分钟,格里德那艘亮红色的船才破开梦幻的天空,不可一世的鸣着汽笛朝岛的码头开来,理查德抬手看了眼腕表:现在才凌晨四点一十七,他会真心祈祷这场不光彩的(虽然1920已经过去很远,但黑暗时期的记忆永远刺痛了他这个老酒鬼)交易没有吵醒谁的好梦依旧,包括令人痛苦的噩梦。 

     

    “我要跟你请个假,下次再来就是夏天了,”她双脚刚落地(浅水滩大概也算)就一如既往的带来几个不幸的消息,仿佛是命运报复他恶习的手段一样,压迫着理查德本就因睡眠不足而坚硬如铁的侧额神经。格里德全名是见鬼的由‘凯蒂丝·格里德·罗德’三个德语单词组成,为了体现自己本质的与众不同,她只允许别人称呼自己的中间名而非姓氏或者姓名,让他总怀疑对方或多或少有些恋父倾向,可到底还是没敢说。从理查德刚开始办酒馆业务时威廉斯就给他介绍过唯一能通行到这儿的罗德航班:家族产业、童叟无欺!这是弗里德里希·罗德在跟老渔夫时拍着胸脯许下的承诺,可等下次船开来时掌舵人就从那个男人换成了他女儿,原因是一位孩子的死撕裂了那个快乐男人的灵魂。“我得去一趟梵蒂冈接位老朋友,你能理解的对吧?”格里德靠在一块儿岩石旁边抽烟边看着理查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忙上忙下,好把成箱的酒精从漂流的海面卸到陆地上,悠哉清闲到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或许不能。”他小声嘟囔着抱怨了下,但还是被一双尖锐的耳朵捕捉到,格里德挑了挑眉,把第四只抽完的烟屁股故意砸在他小腿肚上,在理查德‘嘿!’着大叫时笑得邪恶又稚气。虽然微弱的灼烧给人造成的痛苦还没有赤脚走过沙地的不适感强烈,可惊吓还是害他左摇右晃——一瓶墨绿色的酒滑了个抛物线坠入海中,咚的一声后又浮起,幸运的安然无恙。 

     

    但他看到了,独立在海岸一角的闹剧、波塞冬的梦幻花园的凡人眼角的余光因为追随着彗星尾巴而偏转了头颅,连带着就是瞳孔,于是不幸的真相便烙印在他的虹膜上。光仿佛是把金钥匙,摸索着进入脑海的深处,把尘封积灰到几乎被人人忘记的潘多拉宝盒撬开,然后就是水——铺天盖地的时间、记忆、话语、人像和真正的海水猝不及防的把他淹没,闪着光的深蓝吞下了他的头顶,拼命伸手也抓不住波光上的空气。于是有一只手圈住了他,在一篇印有文章的纸页上用红色的铅笔像中世纪海盗传说中标记宝藏的图纸般圈出了‘他’的位置:在初登场时有人叫他伯德,那是他弟弟的名字,不过这点本人也忘记了。实际上造成这个误会的原因是他清醒的时间太短,一睁眼就看到海鸟黑白黄三色杂混的翅膀略过,下意识的说出了‘bird’这个单词而已。这个错误在第二幕的时候被勉强修正:他和昆茨站在海岛最高的岩石上,沐浴着冬末最后那点迂回,把无法言喻的感情(寄托?依赖?爱?)点亮、燃烧、焚毁,直到其中一个被无形的力量像置于室温下的黄油一样因软化弯腰时,对面的人伸出手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分你一半。我可以分一半名字给你。” 

     

    这个被当做旅途终点而圈起来的他、这个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尽管此时已经距离罗曼蒂克主义的第三幕过去了两周,可因为答案尚不明确,所以两人的关系依旧没有出现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他的体温仍徘徊在32或33°左右,就像昆茨坚持趴在床沿边睡觉一样固执残忍),而为了之后的叙述更为易懂我们先提前几个小时让他袒露自己刚刚回忆起的真名:布雷夫,同义词是与之毫不相干的英勇的这个人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绿光,于是视线追随过去。他便看到了理查德·加西亚,瞳孔紧缩、接二连三连四着回想起波兰和不列颠(没有阿曼拉,那对他来说太远了,或许布雷夫应该庆幸自己在战争开始就被飞速旋转的历史轨道甩出正篇,从而避免了更大的悲剧。虽然这听上去卑鄙狡猾,可是的、他该庆幸),然后是自己的名字(布雷夫、布雷夫,他听到记忆里千百万的高低男女声以各不相同的腔调旋律和感情叫着这个名字,叫着他),最后是一片黑色的沙滩,和黑暗的窃窃私语中流转着暗光的眼睛。 

     

    布雷夫便在这个命运中的早晨冲着高高的岩石跳了下去,他张开双臂、露出两条苍白的胳膊,像一只真正的海鸟一样骄傲的滑过周身的空气,深深地跌落进下方,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上演人生最后一幕,用最后的机会证明自己品行和姓名的相符般决然地跳了下去。遥远的海的另一角,理查德才刚在格里德的面颊上交换完祝福的吻,保佑其前往世界上最小的天主教国土解救自己虔诚的基督教徒前夫的旅途充满一帆风顺与亵渎。 

     

    是时候了,早晚都会到!尽管他没来得及计数,但布雷夫知道是时候了——他迈开腿用力奔跑,左胸膛下的心脏像在回应般的砰砰直跳。再多朝军事法庭的方向联想一秒都会让他的灵魂和肉体一起粉碎化为灰烬,所以他宁愿不去想,只坚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就好:杀了他,杀了那双眼睛,最后一个会泄露那个人和自己的秘密的人。在抛弃道德后的原则上这成了布雷夫义不容辞的义务。理查德·加西亚那双在沙滩的黑夜里流着金光的眼睛也成了他自己死期的指向标,昔日甜美的旧情一转攻势。成了不被人察觉的克利达摩斯之剑。现在他所能提供的最温柔与人性的唯也是最锋利的杀人凶器,给对方送去最快和宁静的死亡而已——他的速度和呼吸那么快,以至于脸都涨红了。鲁莽和幼稚写了一脸,理所应当忽略了脚下被踩过的嫩草和小花。布雷夫不知道春天已经到了,他还在为夏末的死而恐慌、而不知道自己早已远远逃离出了天堂或地狱的界限。 

     

    威尔逊警长在打哈切,口腔里是牙膏跟空气中的花粉混合的味道,脑袋里是从昏睡到苏醒还不足二十分钟的一团乱麻,他知道春天来了吗?理查德·加西亚在把绿或黄的深色玻璃瓶摆在货架上,刘海跟身上的衬衫被汗水弄皱的样子刚刚干涸,他知道春天来了吗?名字很长的格里德在根据指南针和风向或左或右的摆弄船舵,还有四十七个小时她预定的航班就要起飞,她知道春天来了吗?被软禁关在梵蒂冈城内旅馆的基督教徒摩西在诵读圣经,窗户下赤脚奔跑的孩子们唱着天主教的颂歌嬉闹,他们知道春天来了吗?昆茨希望能在偌大的海岛上找到一个和自己分享对春天到来感到喜悦的心情的人,他祈祷能有这么一个人,接着弯下腰、掐断一朵白色的小花想别在布雷夫纯黑的鬓角上。而他不知道是就在自己指甲捏碎细嫩的绿色根茎的那个瞬间,他想的那个人正一把抽出毫无防备的警察好不容易收回、别到腰间的火枪,对着一双流淌着震惊、喜悦、恐惧、不解的绿眼睛摁下扳机。昆茨站在公路边的草坪上,看着包围在自己脚边五颜六色的花瓣。他不知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追逐的那份爱已经有了回应,他不知道春天已经到来了。 

     

    随后风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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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吉普赛人和夜莺

    AYUR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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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这么多世纪,在人类经历了这么多历史后依旧有人滔滔不绝的探讨着一个未知问题的答案——人死后究竟会去往何处?这是一个知晓后就没有办法诉说的问题,一个只会知道一次的答案。而现在福克斯就站在这个终点,手握仍活着的全人类翘首以待的桂冠坐在瓢泼的风暴中,看雨。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已经死了的他、神秘学家口中的幽灵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看雨,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或是心血来潮,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无处可去,而此刻被束缚命运的答案他在12岁时握着自己养母的手时就知道——他们在热闹的集市角落里坐到一个吉普赛女人的面前,福克斯什么都忘了但还能想起对方头上披着的那条橘跟深蓝编织的毛毯、四角拴有金绿色的穗子,活像异国风情的阿拉丁魔毯。吉普赛人和养母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他就低头看自己来回晃悠的腿解闷,最后在被擦的发亮发光的皮鞋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对方猛地站起身抓住他的手尖叫说:“你可千万别让自己杀了自己!” 

     

    他回想起几天零几个小时前自己站在和罪恶的火枪仅有一面玻璃之隔的窗前,试图在右手握拳打碎玻璃又打碎自己脑子的那零点几秒钟里寻找到一丝理性的回应或退却、可没有。他烙印在骨骼上的勇气在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耀眼的光,淹没了吉普赛人的叫声与养母一年又一年的叮嘱,就像酒吧中饱受折磨、头顶摇晃出老高的泡沫的啤酒一般,起因源于无法控制的邪恶念头。于是注定成了悲剧,老板理查德不知道在死者身上发生过的悲惨往事及心路历程,他只是披着雨衣在白色的暴雨中走过,出于怜悯才将麦芽酒倒在福克斯仍未下葬的棺材上。在理查德作为‘仍活着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幽灵能感觉到此刻有淡金色的液体正流淌在他无实体的背上。像一首温柔的叙事诗。 

     

    弗朗西会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不是一个悲剧性的、决定性的、戏剧性的陈述句,只是简简单单用十四个字拼出来的句子,阴影里埋葬着十四行诗中某一位的尸体。幽灵坐在棺材上想,假如(尽管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留在岛上的人是对方,她想必也会在得知自己源于异客他乡的死讯时说出‘福克斯会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这样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的位置都不会改变,只是主角和观众视角转了个个。他已经停止的心脏为联想一刻不停的开始虚无跳动,凝固的血液忍不住流淌起来,福克斯不知道该如何向其他千千万的人来解释,可这就是他和弗朗西的浪漫之道。 

     

    “我想从头开始叙述,可阐述就像一条衔尾蛇,死揪住我的头不放。我没法回头,看不到过去,盲目的黑暗中前进、还是我停滞不前了?没人知道这个答案。”福克斯呻吟一声,平躺在自己破旧得已经发了霉的棺材板上,他没为自己的死亡做任何准备。因为没有人会为死去做准备。人们只热爱浪漫,而浪漫不死,他继续自言自语的说:“这座岛上该有一所用来逃避社会的学校,送来永恒的春天,像海岛上的一座岛中岛,逃避的人总渴求更深处。欲望——这就是欲望,爱的欲望、恨的欲望,物质的、精神的,欲望。像这场大雨,明明已经实现了涨潮的大灾难可还没有停,那它还想要什么呢?!” 

     

    这么说着,幽灵无缘无故的生起气来,眉头皱出了丑陋的纹理,本该像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里也撒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若此刻是哪个盛夏午后或者深夜时分,怕是最英勇的战士路过也要被吓个魂飞魄散,但这场秋冬相逢时的暴雨偏要跟它这一个可怜的死人作对。福克斯目光所及之处全被白色的烟雾笼罩,如果他能感受到温度一定会被此时过分的寒冷弄得连打上好几个喷嚏,要是暴雪他还能勉强从中窥视到些柔软和泪花,但雨只让人觉得肮脏。福克斯垂头丧气的继续躺回自己的木板上,闭上眼试图做个干燥发烫、弗朗西得锤着他肩膀找饮水器在哪儿的梦。 

     

    他们原本想找一个泉眼,最后却遇见了一片海,弗朗西用身上所有的钱和一张渔网买下了他们现在住的那栋房子,直至今日、假如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随便是谁走上马路在一条道走到头就能看到被威廉斯晾晒在他家门口的悬崖上的那张闪闪发光的金色渔网,在蓝色的天空下飞舞、像无数翅尖燃烧着火焰的蝴蝶略过。那栋颇有80年代风格的白色小别墅伫立在沥青路的另一端,因为披了一身雪而沉默安静,他死时后院里的牵牛花还正兴高采烈地开着、明明只要再等等两个人就都能享受到新一年葵花籽的青涩甜味儿。可他们都很着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拼命追赶一样奋不顾身的冲向结局的那根终点线,一跃而起、向前扑伏,就算摔断了胳膊肘蹭破皮肤血流满地也在所不惜,没人懂他们为了什么。即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可灵魂深入骨髓的震颤就这样驱使着两位或许互爱着的年轻人——难道弗朗西就不能不走吗,福克斯没了她就不能活下来吗?幽灵相信答案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可连锁反应的后果确实只有一种——弗朗西只要离开这儿,他就必死无疑,因为只要她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除非等到伦敦下起红雨那天。可他又活不了那么久。 

     

    威廉斯说他们太年轻了,爱的太含蓄和热烈、太奋不顾身。假若其中不管谁总之有那么个人没拼上命,故事也不会像高空坠落的玻璃花瓶那样下场凄惨。一方面,福克斯不相信弗朗西也如自己那般疯狂的在爱(他天生对感情极其自负的表达欲,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会有这般真挚真心),一方面他又渴望自己最不相信的也能成为最真实,让生活反驳、一拳将自己狠狠打翻在地,头晕目眩、鼻血狂流,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幽灵甘愿沦为幸福的受虐狂,如岛外千千万万的人群一样大脑浸泡在妄想中,死也想死在巴黎的午夜。 

     

    临近傍晚雨小了不少,但多少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幽灵突然感到一阵世界级庞大的挫败笼罩了他那颗僵硬不动的心,一时间他是那么的无力。以至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在派对狂欢结束后巨大的空虚正吞噬啃咬着他的心、以至于被狂喜冲刷过得脑袋里什么安抚性的话语都出现不来,留下的只有空白——能抹杀一切的洞咬断了他五分之三的灵魂,在幽灵的屁股的木板的破天鹅绒下。他那除了象征外以全无意义的肉体正以2英寸/年的速度缓慢下葬,需要40年才能触到死者的平均底端,那时伦敦大概会下起红雨,弗朗西大概会回到岛上,夜莺也大概会在美国广场上彻夜歌唱:“自杀大概会让你上不去天堂也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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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威尔逊的火枪

    AYUR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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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知道威尔逊为海岛带来了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热兵器,接着为了防止日后这片宁静的土地变成意大利黑手党血拼的战场,威廉斯现在在入关审查的条例中特别提了一嘴禁止携带此类物品上岸。像劳伦斯划船到岸边时就因为浑身上下揣了四五个这样的坏家伙而被老渔夫用叉子指着罚站了半个多小时,虽然本人并不在意、相当配合的在乐呵中把那些玩意全丢到了海里就是了。然后话说回来,回到我们的主角、威尔逊的这把火枪上——它最初有配套的16颗子弹,打海鸟跟空气和擦着酒瓶飞过有七八枚,截止柯利福德偷走并把六个弹夹塞满时,他真正主人的床头柜口袋里还大约剩三或两颗。福克斯干脆利落的自杀用掉六分之一,收尸时斯伯林又把火枪给光明正大的顺走,在艾普利消失后第三天的黎明当着威廉斯的面又塞进去了三枚子弹,于是现在有两颗下落不明、两或三颗数量不清,真真正正能杀人的子弹数依旧是全世界数学家公认的3。  

      

    畅销书作者们喜欢质问读者‘上帝会骰骰子吗?’来制造悬念,迫使人们被吊起胃口接着向下读,可我只想澄清一点:上帝也许不是个赌鬼,但必然是位工程师,否则这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就像诸位先生女士绅士小姐目光汇聚的此刻,他(耶稣)拿出一把钢尺、在‘她拿了一条坎瑞拉的领带,浅棕色、巧克力格,把自买来后男人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奢侈品系在自己的脖颈上,皮肤苍白的病态和滑腻布料在阴影里晕染出绝望/复仇的反差。她推门而出,脚下踩着带齿轮跟尾刺的靴子。没有带钥匙…’这行字下划了一道长线,用钢笔尖端切断六个点的生命线,要另一篇全新的故事从这儿开始。并且你会发现事实正是如此,我们要从这儿开始讲下去,亲爱的读者们。此时此刻、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所安排操控,你是否会感觉沮丧和愤怒?回答无论是有或无,作为笔者我都会中肯的评价:  

      

    “人之常情。”劳伦斯两颗蓝色的眼珠子像在环游世界的转着圈,从东到西、完成了一个轮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即便你现在冲到尤莱亚面前不止一枪的要了他命也不会奇怪。毕竟归根结底,她是你妹妹。”  

      

    “我正要去这么干呢,鲨鱼先生。”  

      

    “那我想你一定不介意我跟你一起走一段路,毕竟这儿的岩石和陆地都崎岖骇人,一个人前进总会感觉孤独。”  

      

    “我从不孤独,你也是。我们都不是适合这种悲观浪漫词汇的人,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如果只是因为所有能流传千古的伟大故事全部该是痛苦磨人的悲剧的话,未免有些过于苛刻了——对于喜剧也是,你也是,我也是。不该这样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是在痛恨怜悯吗?如果是,我道歉,原谅我。我只是想搞清楚你为什么这样愤怒,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在这座岛上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你可以去寻找下一个精神寄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只是不想浪费一颗子弹去堵住你的嘴,但如果你真的想做一名虚无主义者,那我很乐意停下脚步、浪费一点宝贵的时间见证你跳海自杀。只是威廉斯和威尔逊先生都不会高兴,因为你死的时候可能会破坏掉一片垂钓区。”  

      

    “但是你知道。”  

      

    “知道什么?”  

      

    “你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所有来到这儿的人里第一个发现的不是吗?这座岛……或者说这个时空里,它混杂着所有时间线上的人。从17世纪到21世纪,这是完全不合常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站在这里就说明一切了!”  

      

    “18世纪。最远还要提早一百年呢。”  

      

    “你承认了事实确实如此就好……嘿、别走那么快,我亲爱的朋友。即便我戳破这份本质一切也不会改变不是吗,想要留下的灵魂永远眺望着潮汐涨落和海岸线上的月升日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妹妹她能离开只说明了从一开始她就不属于这儿。”  

      

    “这不是谁能决定的,你我都是,只是这个故事必须继续下去。她不能以沉默结束你明白吗?并不是出于更高级的意志,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所以从一开始我可以接受你对我的阻拦,这也会成为故事的一部分,但也只是这样。你能做的、我能做的,只是这样。”  

      

    “当然咯。”  

      

    “……”  

      

    “……”  

      

    “…但你是否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故事都被浪费在空虚的时光和水里?我们此时此刻演绎的故事决不被大众认可,因为我们只是在讲话,没有任何的剧情要素、跌宕起伏……你知道一个惹人喜欢的故事要么甜蜜可爱,要么就该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像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面,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让人窒息,可我们没有那样的东西,我们有的只是自己的灵魂、和语言,那故事这个概念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了才对!所以原谅我吧莎乐美,宽恕我虚无的灵魂,因为我看不到任何人活着的迹象。”  

      

    “我宽恕你。”  

      

    “你有没有从来想过实际上这座岛和外面的社会一样,只是一个人人自我麻痹的泳池。我们在里面束手束脚的游泳,抱怨浑浊的水源和拥挤的人群,但没有到大海的勇气,因为对剧毒的章鱼、水母或是其他尖锐到令人痛苦的东西的恐惧远远超出了梦幻的期待,所以大部分人的便无疾而终的一辈子在游泳池里怨恨的死去。有时你只是抬头就能对上一双怨恨的眼睛,这就是当下这个世界的现状。”  

      

    “难道要像你一样永远不去恨,一直在爱可心空荡透风着爱吗?时代早就不如当初,我也不知道现代的人与人间流行什么,可我清楚一件事、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就是只要还有人在转动放映机、在用易燃物自杀,那就是永远有人在引火烧身,做十恶不赦的纵火犯。坎瑞拉或许说了很多,你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但其实仍是一无所知——我们都太复杂了,从斯丽、到我、到坎瑞拉,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都保守着共同的秘密从未背叛过伦敦的大雾一分。”  

      

    “是的……但是…为了什么?”  

      

    “或许只因为我们都是大人,劳伦斯先生,你和你弟弟在这儿都活的时间太少,所以可以制造意外、让热心的冲动唤醒斯丽本身就注定要放飞的心,所以我并不意外、是的。我从没有过你想的那种愤怒和怨恨,我只是感到平静,和坎瑞拉一样。我们没有对生活麻木,像你们现代人那样容易绝望,我们只是漫步在浅水区、然后呼吸海风的气息——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方式,你能理解吗?”  

      

    “或许可以,如果你能陪我到海里走一走。”  

      

    “之后吧,我现在还忙着去找威尔逊先生,把他的火枪还给他。”  

      

    “那我请求你,我敬爱的雅典娜或是其他的女神,陪我到海中走一走,就装成是摩西的高傲片刻吧。”  

      

    “如果你不是一个意大利人我就会吻你,但现在别再……夜晚的涨潮会吞没你。”  

      

    “那就来吧。”  

      

    “……”  

      

    “……”  

      

    “……”  

      

      

      

    她的手搭上他满是土腥味儿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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