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调查研究所262院
极地调查研究所262院

极地调查研究所262院

➡️抱歉,现已被企鹅国王攻陷。

昔日难觅,只落下只言片语,供各位旅客消遣。

  • 40 投稿数
  • 1 参与人数
  • 12 角色数
  • 10 关注人数
  • 潮汐

    AYUR
    2022/12/09
    +展开

      

      

      

    坎瑞拉的初吻给了他认识其实只有四个月的青梅竹马、隔壁邻居家正经八百上学读书的同龄女孩儿,但与其讲成给倒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承认是买来的。那个时候他正好还在人生中蹬着小推车卖火腿肠还爱做白日梦的剧情里,对即将毁灭的人生跟火车站都毫无知觉,只会每天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整时准点坐在屋里的破木床上对着新赚的几张绿色钞票跟硬币嘿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愿意跟他仅凭一个星期免费热狗交易的初吻对象是17岁就有179、距离他们家足有五公里开外的私立高中尖子生,每天都把棕卷发黑的小卷发梳得跟头皮服帖,领口处棱角分明的蝴蝶结一周总有五种颜色。俩人一拍即合干这件荒唐事儿并非因为有什么好交情,纯粹是都喜欢对方的脸,于是在一个八月初的暴雨天他们躲在父辈的车库里聊天时坎瑞拉就突然心血来潮的说我们接吻吧,又于是她说了好。  

      

    像遭了诅咒般、之后一直到他40岁身高也再没长过一厘米,对于人与人间最亲密的举动了解也没再比那时嘴唇严丝合缝紧贴了的五秒钟更多一分。他对于事物的变化过于麻木,威廉斯调侃说是因为做棺材的人跟死的东西打交道太多、自然就会跟活物有代沟,坎瑞拉觉得他在扯淡又懒得理对方是一回事,只能用数字的改变意识有什么在变是另一回事。他床头贴着三张纸条,一张记录自己和潘恩的身高、一张记录自己在海岛上度过的日子,还有一张是记录每年涨潮时间的。他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上甚至离谱的画了一个直角坐标系,把自己19岁时买来的初吻当做(0,0)点标记在正中央,横坐标是爱纵坐标是深度,但到目前纸上依旧干干净净一大片连用来打草稿的铅笔印都没有。  

      

    他想知道爱的行为化究竟是什么,当然亲吻不算,因为人人都可以亲吻,吻是最廉价的许诺,接吻也是。谁都刻意吻,像侍卫吻主人的手背、父母吻孩子的脸蛋、导师吻学子的额头、嫖客吻茶花女的嘴唇,但不是人人相爱,就像他下雨时的八月不爱在和自己偷偷在车库里接吻的青梅竹马一样,坎瑞拉自认为追求的真谛是比威士忌中添加的冰球还要纯粹一倍的东西。在陆地上时他托了战争热烈的福气把卖棺材这件事做到极致、赚了不少钱的同时甚至还收了几个继承人,虽然发死人财听上去晦气,可硝烟滚滚里他只会反复诵读里尔克的诗说:这世上总有人在死,在无缘无故的死。潘恩就会从有金色刺绣的书封跟丝绸吊顶中抬起头,从他们金碧辉煌的棺材里往外的望向他。那双深海一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眸子虽然一次回应都没得到过的却又一次都没落下过的望向他,就像他知道她在看他,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最开始他们宣布要结婚时彼此的亲友都觉得对方晦气——对于出身学府、虽然因为时代的变革而衰落可依旧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潘恩家来说,把最大的继承人嫁给一个没读过书的木匠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的事儿;而对于普通贫民而言跟一个腐朽至极的亲皇派勾搭在一起也是远不符合时代潮流自寻死路的事儿。所以最后他们私奔跑到了爱尔兰一个乡下小镇结婚,哪儿谁也不认识他们、人只要有酒喝有舞跳就会分外热情,他们便把整个秋天的丰收都燃烧在这片深色的天空下,嗅着苹果的香气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十四天。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把名字改成米勒,就像他们从来没接过吻也没上过床一样,两个人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灵魂却隔了一整片太平洋,坎瑞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没什么,但在他决定出发去海岛的前夜还是出于问了潘恩要不要和他走:“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他暗自计算起离完婚和他直接消失十五年被当成死人那个更快,答案似乎是后者。潘恩独自靠在阳台的铁栏杆上抽烟,她手里捏着一只粉色包装的女士烟、像在掐死一只蝴蝶。“找不到,就慢慢找咯。”她说话所答非所谓,语气轻描淡写,结果反倒救了他好几年的命。  

      

    坎瑞拉知道她说的是爱情——找不到,就慢慢找。说得轻松做的艰难,接着就这样他们浑浑噩噩的一起活到了四十和三十九岁,坎瑞拉追求的东西(爱、行为、身高)都还是纹丝不动的一片空白。不觉得遗憾是一方面,后人要怎么理解是另一回事,他看到潘恩披着一周年纪念日时自己送她的蓝白格羊绒毯在沧桑的海风里眺望失去艾利普的方向,觉得本质上他们半斤八两的残缺不堪。  

    那天晚上没人吃饭,搭伙度日的同僚各自空着肚子上了床,已经习惯的入乡随俗、没盖被子。玻璃般坚硬透明的黑夜悄无声息地挤压着二人,迫使他们肩靠肩的贴在一起。坎瑞拉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潜行于枝叶间的黑猫,跳过宇宙银河的台阶继续自由地向上行进。这样幼稚的念头如此愚蠢,让他心潮澎湃,血液翻滚,他曾在某个瞬间激动的握住他身边唯一的那个人的手,那天晚上差一点他们就接吻了。  

      

    但为什么不呢?威廉斯后来问她。  

    凡事有一就有二,于是只要没有第一次,就不会再有后面的事儿了。  

      

    斯伯林刚说完她的刘海正像涨潮般在脸上涌起,吞没了最后一个亲皇派的脸。带着香气的棕色海浪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起伏,顶着纯金制的长枪的金枪鱼破开水面、冲向天际,它尾巴后飞溅的水珠在橘红色的黎明前幻作出夜中彩虹的暗淡斑斓,接着结束了绚烂的一生,滴落回来时的海中——世界上、一个原点落下了。回到出生时的坐标轴上,被后人发现、记载,然后被碳渍涂抹,用全新的代称给涵盖称呼——(0,0)。故事中,他的尸体、他的灵魂、他的欲望与爱被浓缩成此,虽然不死可余生又永远活在被动中,就像斯伯林当着威廉斯面塞进枪里的那三颗子弹,没有任何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除了那一跃。从尾骨跌进光里,最后回到水中的那一跃。把他的尸体、他的灵魂、他的欲望与爱燃烧成夜的虹色的那一跃。除了那一跃。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3)
  • 胶卷谋杀案

    AYUR
    2022/12/09
    +展开

      

      

      

    暴雨结束就轮到涨潮季,偷偷摸摸沉淀在浅滩底部的贝壳、海螺、寄居蟹一类的‘垃圾’被海浪一把回捞冲到沙滩上,得意洋洋的彼此紧挨着,面对世人嫌恶的目光与唾弃都那么光明磊落。尤莱亚看了都免不得要生出尊重之心,小心翼翼的把它们从湿烂结块儿的沙泥里抠出来、捧在掌心里,端详半天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扔回水中。扑通一声、一个小而黑的身影在这个画面里消失了,它被比自己更加深邃的颜色吞下去,使对方喉咙都没滚动一下的,东西就直坠落进深不见底的虚无里,在无限的寂静中持续下落、下落、再下落,最终像一个音符,在面对比自己庞大到成万上亿倍的世界面前消失了。空气里一丁点踪影都寻找不到,艾普丽拿起破旧的笔杆,在画布上轻微的涂抹,想记住它最后一点身影都是徒劳无功。浪潮彼此拍打的响声带着浓稠咸腥的气息,她的肚子也嘶哑的叫着、要鼻子闭嘴。   

       

    三月中旬她突然对所有海鲜都严重过敏到浑身发痛,从脖子到脚踝都零散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红疹,叫人晚上根本不能睡着,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夜后她最终忍无可忍,顺着自己房间窗户外那颗枝繁叶盛的英国梧桐偷偷从二楼的天堂回到地上。当时满载暴雨的积雨云已经浩浩荡荡的到了海岛上空,阴沉得与牢笼并无异,高耸的灯塔像偷窥外面世界的囚徒,那弱不可见的灯光微小极了。艾普丽披着白色的床单来到海边,光是嗅着潮湿的空气就感觉自己脸上像是嚎啕大哭过一般湿润。她不合时宜的想看日出,于是深橘色的太阳就拼尽全力从海岸线上爬上来,捏碎波涛汹涌的海面、要下面温暖的岩浆渗满裂痕,希望的光芒照破天空,把乌云穿透。浅浅的金光犹如恩赐,吹飞她裹住身体的布料,痊愈了艾普丽洁白的酮体。就在那个不为人知又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早晨,她独自一人享受了神谕的恩惠,看到了奇迹的沙滩。但直到夜里瓢泼暴雨终于来袭也没有谁提过这件事。   

       

    劳伦斯把一个全新的概念带到了岛上,他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出电影这种东西。将人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剪成一段全新人生,好像落地的苹果们又在费心凝视另一棵伊甸园里的苹果树,凭借他手中那部漆黑沉重的摄影机——尤莱亚跟她说了一个东亚气息浓厚的组合单词,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人造天堂。   

       

    艾普丽希望劳伦斯能把自己那天清晨的遭遇记录下来,拍成电影,然后未来的某一天胶卷和自己手牵着手逃出海岛时,好在外面更广阔的世界里传播。尤莱亚答应她送行的那天他一定会送条最漂亮的白裙子给艾普丽,外加一条披肩裹头的丝绸,边缘缀上会叮铛乱响的金色小铃铛,只要这样稍加打扮她就一定会比现在外面99%的神职人员都更像名圣女,代价是她要把自己脚上那双褐色的小木鞋给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人穿真正用木头做成的东西了,越稀少的,就越珍贵。”他说着,把海蓝色的眼睛投向太阳,水与火在凌乱的空气中碰撞,如同那头在海面上纷飞的红发,艾普丽听到火烧木块儿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干涩声响。   

       

    临走前吐着白沫的海水把一个塞有纸卷的漂流瓶推到她脚下,玻璃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的蜷起脚趾、用指缝抓起一片粗糙的砂砾。艾普丽当时捡起并打开了那个瓶子,梦想里面有张藏宝图。但是事违己愿,她只看见那张纸上印着大片陌生的英文和一张不认识的人的照片。后来威廉斯带着那两个头发都是红色的男人攀过已经被灼热烤至干枯、长出了薄薄一层青苔的畸岩,走上散发有新鲜的石青味儿的公路:高个子的举起一张刺眼的白纸遮住了脸,另一个举起手露出了三分之一的眼睛,最后简单的拼凑结束,她认出蓝眼睛就是她曾经见过的照片上的人。   

       

    “劳伦斯也是蓝眼睛,只是你没见过。我们虽然相差几年,但确实是同一天出生的。所以仅凭此来肯定照片上的人是我有些太草率了。”熟络有又知道了这件事后尤莱亚丝毫不掩饰着朝她抱怨。可艾普丽完全对他熟视无睹,依旧平静的翻着词典一点点翻译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不过她现在已经完全直到那不是张纸、而是张通缉令的事实。   

       

    “你做了什么?”她非常自然的问着,好像悬赏的金额毫无诱惑、残忍的罪行也无关紧要一样,平静的有些antihuman(这是刚学会的词组法,她迫不及待地拿来用)了。   

       

    “我看了场电影,我经常去看电影。我哥哥是个导演,我是他的助理,所以我们经常看电影……不光是自己拍的电影,还包括别人拍的电影。俄国人的、法国人的、英国人的电影……各种各样的电影。而当你和一件事情朝夕相处久了发现不知不觉中你们早已融为一体…不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那时胶片已经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呼吸中都带着放映机急速滚动时蒸腾出的火药味儿,一切都已成定局。   

       

    “但不要误会,我这些话不是抱怨,不是说自己有多么怨恨这命运的纠葛……完全相反!我感激它、热爱它。我爱电影!连这份爱能不能获得回报都无所谓。你不能从寄托自我的影像里寻求仁慈,他是反射自我的镜子、只会把劣斑赤裸又残忍的暴露在你面前,你怎么能爱他呢?如果你爱上它,也必定能爱上自己,完成全世界99%的人都想做却做不到的奢愿。   

       

    “…我和劳伦斯总是在拍电影,自他12岁生日时从爸爸手里拿到个作为礼物的摄像机开始就一直在追逐所有值得永远留下的动态。飘散在空气里的光和缓缓收拢的波纹,再到走进沙漠的人和奔向太阳的老爷车,他的眼睛总是那样亲密亲切地追逐着这一切。而我总是这样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的东西,眺望环形带上流淌着银河的老爷车们——”   

       

    “你还是没有说自己做了什么。”   

       

    “那是在电影院,总是在电影院里。我和劳伦斯在看电影,总是在看电影。我忘了那部电影的名字,也不记得到底是谁拍的。只记得颜色很暗,一直很暗……我坐在黑暗里,淹没在一片没有光的温暖深海中,呼、吸、呼、吸、呼、吸……我没有看荧幕上的画面,还是我看不到?我不记得了。只是坐在位子上呼吸。然后突然,沉默的黑张开嘴,砰地一声!炸出白色的光,很多很多,笼罩着所有人。我感到刺眼的痛苦就下意识的偏头向右看去。隔着一个座位坐在这一排尽头,一个金眼睛的女人也看向我。我们就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明亮各占一半中互相对视了大概有二十秒左右。然后我站起身、掏出枪杀了她。”   

       

    “你不能这样做。一般这种冲击性的剧情前都或多或少要有场景的暗示,你不能直接就掏出枪把她杀了,为什么你会有枪?”她极为不满的把手中的铅皮倒过来,用橡皮那段富有节奏地敲起桌面(原先有这些东西吗?),眉毛像是打结般皱在一起。她继续训斥着说,“如果你不是个神经病又能随身带着枪,那最少要做个黑手党。在进入电影院后的前30秒的镜头里要扫过坐在一群黑衣人中被保护严谨的你和你哥哥的场景,和他们全副武装高度戒备的样子,这都是情节与背景的暗示。只有他们能保证故事的合理性。”   

       

    “我是黑手党吗?……我不记得了。”他用双手捂住脸,发出长长的呻吟,“我只记得一件事……只有这件事。”   

       

    她猛地转过身,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腹部,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但她没有勇气大喊出自己的抗议,所以只能痛苦的低着头,拼尽最后一丝尊严又将其高高扬起。   

       

    “不。在我自己的电影拍完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尤莱亚后撤右脚好在粗糙的岩面上单膝跪下,锋利的凸起划破了他的皮肤和膝盖,从伤口涌出的流的好长、进了海里。   

       

    “艾普丽,别把自己喂给木头。万千世界里就属它最不爱你。也别拿自己拍电影,那不值得。”艾普丽背对着他,白色的裙子被吹成一片云,最后点了点头,把双脚从那双沉重的木鞋上拿开——通往天国的朝圣之路缓缓升起,随着空气中不可见的波动,她的身影慢慢模糊消散开,最后只剩下了那双鞋——尤莱亚也把他们扔进了海里,斯伯林和米勒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在等她回家吃饭。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1)
  • 谁杀了我的海鸥

    AYUR
    2022/12/09
    +展开

     

     

     

    雨顺着缝隙潲进屋来,滴滴答答靠敲击什么而发出持续的声响,他趴在冰冷的床沿上就这样熟视无睹的旁观着,下端壁面上的原石也开始冒出青苔的绿色。单叫人瞥一眼就能领悟到的滑腻触感从大脑传到指头上,轻抿指纹时甚至能幻听见扭曲的‘吱呀吱呀’声,像罐子里的花椰菜。大雪降临海面前所有人都还要花上整整一个月来忍受连绵不断的暴雨。理查德披着单薄的嫩黄色雨衣挨家挨户赠送马尔谷福音的小册,甚至不惜自掏腰包的连几罐啤酒也一并塞过去就是因为深知阴雨天对自杀率的深刻影响,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尊重他甚至也去探望过还未下葬的福克斯,把小麦味儿的液体也撒到黑漆漆的棺材盖上,场面忧伤的不得了。不过酒店老板从没见过昆茨,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忙到深居简出的生意人,而后者还是海岛上唯一一个不饮酒的人,所以从没见过医生那张沉默的脸,就算见了想必也是死后的事罢了。他们相遇最近一次就是雨天,当时只差四百米,是命运女神活动下腕部手里的纺锭就会碰到画作的程度,不过半路被中途自称是海鸥的男人杀出来搅了局——披头散发,单薄的衬衣被大雨渗透黏在身上,手和脚上还那满是阴暗粘稠的东西,确实像运输石油的落难轮船事件后的落难者模样——他指头上沾了什么?单纯的淤泥不该有刺鼻的气息、是血浆的话不会有如此差劲的暴露和流动性,种种未知迫使失忆的狄俄倪索斯毫无戒备的站在雨里期待对方,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把手里的长颈玻璃瓶伸向了那个男人。这份善意使伯德没有认出他。  

    然后木门推开、外面潮湿冰冷的空气也一口气涌进来,铺天盖地的压在医生阴沉白色的背上,又冲压进无光的阴影里假装自己是幽灵。凹凸不平的塑料褶皱拓印出他消瘦的肩胛骨,一上一下、像活物一样大力喘息,他没有关门。寒冷以掠夺的方式把本就不多的热量抹去,跟笔录员用橡皮擦掉错误的铅笔标注一样简单而不费力,很容易就会惹得受害人恼火。昆茨把头从鸵鸟埋藏的沙坑里拔出来,能感到自己从大脑到皮层每一部分都在跳动着发痛,“把门关上。”他嗓音沙哑,说本不该被刻意提醒的事儿。可他还是没懂。他们都分不清这个第三人称到底指的是两个人中的谁跟谁了。  

      

    “刚刚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人,他给了我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面对饥寒交迫的现状屈服了。他翘起后脚跟把破烂的木门带上,将左手捏着但早就湿透烂掉的书册和几铝罐啤酒随便撇在旁边的桌上,最后才把右手里的猎物扔到地上。昆茨定睛看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那是只被扭断了脖子的海鸟,曾经纯白的羽毛被污泥和了一身,看上去瘦弱极了。  

    “你杀了它。”医生平静的说,把头埋回交叠的手臂里。他趴在低矮的床沿上打盹,脊梁延伸到底骨一起酸涩发痛的哀嚎,可他就是不愿意到床上去躺下来睡觉。  

    “不,是暴风雨。它一头撞在灯塔上弄断了脖子,我就把尸体捡回来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解释说,并不在乎昆茨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他冷得要死,实在叫人没心情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于是自言自语的开口说:“有热水吗?我想好好洗个澡……”医生发出含糊的应答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  

    暴风雨还在持续。或许下午就能停歇、也或许永远不会结束。在泛着土腥味儿的空气里昆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专心听着聆听伯德在远处传来、盥洗时大股的水流声,在这种无可比拟的平静和温馨中睡着了。在他的梦里后来有人紧紧抓住他的手,和上面灌满陌生人的鲜血的茧五指相扣——男人就是这样在外世界和身旁人建起联系,好使自己安心入睡的,但昆茨并不知道。  

    黄昏时候浓郁扎眼的阳光把他吵醒,在虚弱的意识进行重启时,眼睛意料之内的瞥见床上只剩下了曾来过的皱纹和影子。闷热的海风从身后大开的门光明正大的闯进来,烧的他后背滚烫,昆茨扶着薄弱的床板站起身,腿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他先是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团大概是书的东西,但纸浆的配比明显失衡、水多的能拧出另一片海洋;还有一个易拉罐的栓,很明显是桌上那罐的兄弟姊妹。男人给昆茨好心的留了一瓶,但他明显不会也不想喝,不过散发着香味儿的罐子也不会被随意的留在这里。昆茨拿起它,将其藏在某个高高的架子后,同时此刻、另一个正好把喝空的垃圾毫无道德地扔进海里。  

    雨停后的天空晴朗非常,温暖的橘色让昆茨想起自己曾迷失其中过的果园,当时也是秋天,枯萎衰败的金色却比绿油油的茂盛更为动人。那是训练场旁一个被荒废的采摘园,无人打理反使美的更美,休息的时候他总想到里面去一探究竟、或者说是消遣片刻,但直到分别他也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把自己的思绪沉迷其中,无情地剥夺了爱慕者理应拥有的那个吻。男人蹲在他们屋子边高耸的岩石上,捡够一大把小石头然后站起来往海里扔,他的手很细、逆光的遮罩和阴影都几乎没有,昆茨直接朝对方走去,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打到。  

      

    “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敦刻尔克,但转了几圈就能发现,这儿明显不是。”他高高地扬起手,直视着沉没了半截的太阳扔出东西。医生站在旁边看着,好奇他为什么眼睛不疼,“所以这是哪儿,我们到这里多久了?我只记得跟那个老头租房的事儿,后来就因为太饿昏过去了。”  

    “你是病了,昨天刚醒。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不过之前你的体温一直只有33°,最低的时候能掉到29°——连棺材我都有替你备好。”昆茨过分诚实地回答道。  

    对方沉吟了一下,“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自己掉进了海里,上面全是炮火轰炸的响声。我想上去,一直努力努力的向上游,但是身体却在下坠,一直一直朝海的更深处下坠。”  

    他扔光了手里的石子,把手插进口袋里。医生和他一起望向烧着火似的那片海。  

    “所以为什么你不走?”  

    “我决定在此住下了,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  

    “只要你想,总能回到陆地上。”  

    “但目前住在这里还算好,你要一起留下吗?”  

    “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昆茨把目光折回挺拔的黑上:他紧绷的像一根弦,几乎随时都会断掉。可这里明明已经不是敦刻尔克,他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戒备或恐惧什么。  

    “那是我弟弟的名字,他已经死了。”男人继续说。是的、当然,就像那只海鸥一样,这个年代的鸟当然会死——医生应允着,但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有点没礼貌。  

    “我可以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们再聊这件事。”  

    “不,”他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没有名字。我不记得了。”  

    几只海鸥惊叫着从沙滩上飞,羽毛飞的到处都起,刺鼻的鸟屎儿也扑鼻而来,昆茨俯视着,依旧能看到有人成双成对的在海边漫步。不恐惧也不厌恶。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分你一半。”  

    “什么?”  

    “我可以分一半名字给你。”  

    罗德里赫·昆茨朝他伸出手,单薄的衬衫随惯力向后滑去。他露出苍白结实的手臂,上面有三到四处点缀似的疤痕,还有几块儿子弹的碎片埋在下面,像深海底部一般神秘。男人在腹部抱住胳膊依旧死死的盯着太阳——此刻火球已完全沉没下去,夜晚到来了。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3)
  • 妄想巴比伦

    AYUR
    2022/12/02
    +展开

     

     

     

    他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海岛上没有关于灯塔进出事项的明文规定,只是大家都默认除了在职的值班人员外谁也不踏往那座耸立入云的高塔半步,菲尔德曾经在亚利桑那州住过一段时间,跟家里人吵架了就赌气跑到凤凰城那块儿吸烟尘,看着一排排高大冷漠的灰黑色大烟囱发呆。十几岁的头脑还没法读懂米兰·昆德拉书里所有的单词,以为叛逆的往肺里塞了足够多的污染颗粒就能把自己送上天国,让讨厌他的人冲着尸体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忏悔、自己则洋洋得意的逃脱掉一切束缚,张开象征正义和纯洁的白翅膀悬挂在去往天堂的金色大道上洋洋自得。他把一切想得很轻,没有多余的感情理解,简单直白的像柯利福德书桌角落里的德英大词典,如果在萨娜尔河畔散步会有整整六十个诗人表达对无情的羡慕,可菲尔德只会在他们吞雨吐雾的时候用一万分的力量思念工业区。直到现在也是,面对清晨阳光所笼罩的斑驳建筑,尽管灵魂相差甚远,但他依旧第一反应想到大烟囱、然后才想到海岛唯一分之一的值班员柯利福徳。 

     

    他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按理来说如果柯利福徳是看守员那菲尔德随意进出那片地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众所周知无关人员靠近那片海滩就会毫不留情的被海鸟屎洗头,所以就算没有洁癖的人也该就这样放弃了。灯塔并不高,也没有菲尔德经常用来作对比的工业烟囱那样骇人,傍晚散发着复古浪漫主义和干玫瑰香薰的气味儿、一般人闻了会忍不住作呕,菲尔德也是。但柯利福徳从来就没被这些外来因素影响过,永远平和的微笑着,一步一步踏上内部螺旋的石阶,维克托利亚说他像大教堂里的苦行僧、就算有一万个脱衣女郎赤身裸体的贴到他身上对方都会无动于衷,在柯利福徳的夜里从来是寂静的黑色,因为他早就断绝了欲望的念头,所以学不会做梦,菲尔德虽然没说但觉得她是错的。 

     

    他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菲尔德还记得上岛的第一晚他们谁都睡不着,干脆面对面各在地毯一段席地而坐,当时他们的关系还很紧张、谁都跟谁没话说,但僵持只让月亮更加猖狂的搅浑流动的时间、使其更加粘稠难耐,于是柯利福徳把用来垫平椅子的字典从缺了一块的最桌腿下抽了出来,速度又快又猛,让物件本身可能都没反应过来、软绵绵的靠倒在另一侧的墙上,让菲尔德想他真是他妈的疯了。“我们来玩扔字典的游戏,扔到那个词就聊什么,总比在这儿僵持着强。”他当时故意没把后半句挑衅的话也说出来,为的就是让对方后知后觉再恼羞成怒,一般这事儿没人信是无欲无求的老好人能干出来的,于是只能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巴比伦塔这个词是在第五轮末尾的时候出现,也就是菲尔德自己手下诞生, B列上明晃晃独属第一位、在没落遗迹的昔日宝座与圣经里闪闪发光。“巴别塔,”柯利福徳说,“传说中的巴别塔,通往天上的世界,但中途被上帝的星星砸破了脊梁。”菲尔德眨眨眼,在夜里发出荧红色的光,透过那双眼睛他能看到几千年前在流星来的前一夜结束了今日的劳动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是那样的愉快平静、毫无防备的等待上帝审判的。你相信巴比伦的存在吗?当时菲尔德这样问了他,一生一次的主动直视了柯利福徳的双眼,但他还是圆润的避开说信与不信,巴比伦塔都不再会消失了。 

     

    他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但他不能去,除非把柯利福徳杀了自己做下一任管理员,可事情倒也不至于发展至此。虽然没见过但菲尔德知道灯塔顶端的值班室里没有床且狭小,刨去照灯、窗户和望远镜的位置再塞下一套桌椅后不能有更多的家具,所以即便他们吵得翻天覆地甚至事态演变到无法挽回、大打出手,最多也是两人里任选一个睡在地板上——第十四次,重达501克的书脊被高高抛起,菲尔德盯着它下落直坠到的那个点,看到早晚有一天木地板破裂出的窟窿。纸页折在L打头,毫无悬念的选择了LOVE、LIEBEN,选择了爱,宏大明亮且无坚不摧,他们谁都不敢说话,在这个气氛尴尬的夜里终于有了点不约而同的默契。“算了吧。”更勇敢一点的柯利福徳伸手收回那本书,“我们谁都没资格讨论这个。”接着在冷漠的手收回的下一秒他扑了上去,紧闭双眼、攥紧了单薄的拳头,伸出的手揪住对方的领口,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谁都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但谁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大部分的伤痕源于磕碰破坏家具时造成的代价,他们的身上都流了血,清淤像暴雨来袭前天上的乌云一样铺天盖地的,沉闷的压在秋天的屋檐上,还没凝聚成一场暴雨。清晨淅淅沥沥的阳光渗进屋子,把东倒西歪在窗下的两人从头到脚淋透,额头上淌下来的东西模糊了柯利福徳的视野,让人左顾右盼了好一阵才意识过来,低头用虎口拭去脏污的部分,菲尔德顶在对方的肩上、两个人的头压靠在一起,他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死死地阖着眼,放任蜿蜒的红顺着手臂肆意流淌,弄脏干燥的地板。他们谁都没有哭。 

     

    他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在酒精浓度大于一百分之13的妄想里,他终于站在了盘旋上升的石楼梯底端,获得了向上攀爬的机会,每一圈的壁面上都配有两扇封死的窗户。但也都同样薄弱,里面的人依旧能听到掠过海面时回荡着的鸟鸣声,嗅到粪便的臭味儿,不过只要在坚持一下往上多爬几层属于底端的烟火气息就再也碰不到了。替代的是毒辣的光,像火烤一样点燃背部、卷起破裂的皮肤,比鞭刑还要残酷,给攀登者持续以恒的试压逼他离开这里。越向上他就越靠近太阳,滚烫的折磨与腿部的酸痛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有好几次菲尔德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用更大的痛苦冲刷清头脑,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选择、只能继续向上。所以柯利福徳傍晚回到家,就看到他是这样浑身大汗的坐在床沿,紧锁着眉头、比他更像苦于赎罪的人。 

     

    菲尔德想去灯塔上看一看,因为他从来没去过,就像柯利福徳一直想从天堂下来,因为自己从未解脱和释怀过一样。可即便不理解,只要想到被压在一千张纸下撕裂破损的LOVE、LIEBEN、爱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哭泣的欲望,所以他伸出舌头舐过对方干燥的嘴唇,像是在撒哈拉沙漠中擦掉一片花瓣上的沙尘。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2)
  • 《非浪漫主义》

    AYUR
    2022/12/02
    +展开

     

     

     

    他曲起左手无名指叩击了门两下,大约五秒钟后里面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女音。声音轻薄的像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撞上木门坚硬的里侧就会浑身碎骨,根本没机会穿透抵达目的地、他的耳朵里。所以菲洛帕托尔右手四个指腹握住金属门把将其拧开的这个行为,纯粹至极的出于主观臆断。他打开门,先探了半个身子进屋,面相无辜的瞅着几米外还坐在一张沉重的深色办公桌后的格雷,后者好像没看见他,一手五指大开的撑着苍白的额头、另一只用力地握着某支身体里深蓝混合墨绿色的钢笔在厚厚的纸页上不断书写。一时间屋内悄无声息,只有笔尖摩擦的细碎声,刺耳又温柔,诡异的让他昏昏欲睡。当时正临秋末初冬,外面天空中的云层呈现出脏污厚重的色调,像被人丢弃在角落里静候处理的被芯,干燥寂寞得能拧出水来。格雷的肤色在这种阴沉的光影里呈现出深灰色,而菲洛帕托尔则表现为极度的苍白,如果他俩现在有一个人疯掉,那必定能看见屋内纷纷攘攘白色大雪而倍感温暖。 

    他还卡着半个身子在屋里,另外半个在室外,浅棕色的木门像生了锈的吐司机内置铁挡板,把生涩的部分吞进黑暗、剩下半个熟透的身子吐到外面。层次分明,只差散发着能够吸引人的香气。然后格雷松开手,有相当分量的钢笔身从短暂的空中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声,“进来吧。”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疲惫,菲洛帕托尔终于整个人走进这场大雪里,顺手礼貌的带上身后的门。 

    “我是您班里的学生,菲洛帕托尔。”他后脚跟才刚合拢就急匆匆的做起了自我介绍,可格雷还是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抬头看他。她依旧用那双消瘦的手岌岌可危的扶着额头,偶尔粗暴地将从指缝里落下来挡她视野的发丝向后捋去,但要不了多久那些灰白色的线段又会柔软的折返回程。倾斜而下的样子像菲洛帕托尔在影视课上看过的尼加拉瓜大瀑布纪录片。 

    “菲洛帕……菲洛帕…菲洛帕托尔。”然后那岌岌可危的支梁终于被放了下来,朝钢笔对面另一侧的纸堆里摩挲。巴掌在白和棕色的海洋里徜徉了一会儿,最后捻住一本花名册,虽然看都没看、但依旧能凭借深刻的字迹纹路盲目的摸索出结果,“你是那个没及格的。” 

    “是的,女士,”他低下头,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懊恼,“差一点点…” 

    “如果你平时有上心用功现在就不会纠结这一点点。”她并不领情,只是坐直身子,让他看到一双石头般的眼睛,“现在你是决定重修?反正下学期乃至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我的课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他递上一份申请,是有备而来。格雷瞥了一眼,沉默了十秒,最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再次拾起那根仿佛有千斤重的钢笔,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周六起早上来我这里报道,不要下午来,那时候我要睡觉。”她撂下这样的一句话,就再度恢复到菲洛帕托尔进门前的,那种蜷缩状态,灰手臂、白头发、红蓝黑交错的纸张和身上那条薰衣紫的衬衣交错打结,彼此扣成一个死的果,把自己埋葬在大雪里。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悄悄后退出了办公室,在门口掸了掸肩膀——那儿被一大片冰冷的液体浸湿了。 

     

    转过天来,第二年的春天格雷才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菲洛帕托尔。对方坐在深绿色的轮椅上,双腿被白色的绷带包裹出了两倍的大小。除此之外的地方倒是一片完好,猫眼绿的眼睛闪着微弱的光,和春光明媚这个词分外贴切。第一节补习课上他们重点谈论了黑格尔的哲学思想,把一根表盘上的时针磨得扁平、索然无味,宽度减少了两圈后,她从宽大的皮革椅上站起身,“要喝点什么吗?” 

    “普通的热水就好。”他合上书,把笔记也放到桌子上。格雷踩着铿铿作响的高跟鞋离开了,他活动一下手腕,把自己推到明亮的窗前。外面有菲洛帕托尔成群结队的同僚们,男孩儿唱着军歌、女孩儿扬起鲜花,把人一批批的送上比他座椅颜色更深的另一种绿里,接着格雷拿着两杯黑咖啡回来了,他们靠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窗户边聊天。 

    “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冬天,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现在你根本没机会毕业。”她语气颇为不满,眼神一直往外看,“不要纠结黑格尔的历史终结论,那是这门课能被一笔带过的话题,并且结合当下实时来看,就算选这个话题也不可能打动哪个导师的心,只会踩雷。” 

    “我会考虑改掉选题的,”他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然后再也没动那杯子第二次,“您打算什么时候走,还是说不打算走了?” 

    “去哪儿?” 

    “随便哪儿,只要不是在这儿。……等学生们都上了前线,学校里可就没人了,虽然也算是件好事,但这儿的地理位置不好,容易被导弹打到。” 

    “就等到时候再说吧,我没时间收拾行李。新要发表的论文才写到第四章。” 

    他们这样疏远又毫无意义的对话从此持续了六个钟头,晚上分手时操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和三三两两路过的人,他借助可靠的桌子把自己的文档书簿都收拾好,装进挎包、再把挎包固定在大腿上,上半身微微朝格雷鞠了一躬后推着车轱辘离开了。 

    “下周六早上准时来,或者下午也可以,但至少要三点后。”她嘱咐道,但此时菲洛帕托尔和他的轮椅都已经走出去很远,在最后一个带着法兰西腔的句号落地前,早就拐了个弯、消失在阴影里了。 

     

    第二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到了办公室门口等候,因为有更值得她接待的客人排在前面。格雷和对方聊了很久,还好他的腿已经断了,所以不用担心长时间站立的问题。四十分钟后门终于被打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径直走出来,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菲洛帕托尔在确认他们都离开后才稍微砸了砸舌,拨动车轮前进的方向、进了办公室内。 

    格雷也穿着跟他们一样的黑西服,从里到外、包裹严实,像个被泼过油漆的木乃伊一样无动于衷。他都到了桌子前格雷也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抽两根手指里夹着的那只烟,又浪费了二十几秒后,她把烟蒂摁灭在那张干净的红木桌上,转头离开了。他伸长胳膊去够桌子上的餐巾盒,扯了张纸把烟灰和尾巴之类的垃圾打包干净,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随后格雷拿着一瓶葡萄酒和两只玻璃杯回来了。 

    “快到午餐时间了,但我这里没有吃的,只有酒。”她给自己与对方两个人倒了一杯,菲洛帕托尔坐直身子,拿起酒杯轻碰了她的以示敬意。玻璃杯亲吻彼此发出清脆的响声。 

    “发生什么事了?”他小心又自然地问。 

    “我父亲死了,那些人来通知我。本来我该应征入伍,现在也不需要了。”她一口气把紫色的液体吞下去,一滴都没漏出来。 

    “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事,而且我也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她开始喝第三杯,凶猛非常,让他害怕她会把自己的肚子撑爆。菲洛帕托尔断断续续的咽下半杯酒,他极为不擅长这件事,但又分外偏爱金色的香槟。 

    “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 

    “不好。” 

    “你恨他?” 

    “算不上。” 

    “你为什么讨厌他?” 

    “因为他为了自己的爱情抛弃了我。到死我才知道他名字里最后三个字母是什么。” 

    “你不相信爱情?” 

    “有时吧。” 

    红酒瓶里的液体已经下去了一大半,他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摇晃起里面浓稠的紫红色。一点点涟漪扩散开来,像校园里通常安静的天鹅湖。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想逃避兵役所以杀了他?”他突发奇想的说,让正在喝第十一杯酒的格雷停住了,她放下还剩三分之一液体的杯子,若有所思。 

    “有可能,”她最终回答,“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为了逃避服役摔断了腿。”他拍拍还没拆掉的绷带坦白说,“所以我猜你也是这样的。”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杯子。菲洛帕托尔把自己剩下的那半杯葡萄酒倒进她的里面,确保里面一滴液体都没有后扬起手、将它用力地甩了出去。脆弱的玻璃撞在角落的墙头、粉身碎骨,四处飞溅的透明火花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燃烧——格雷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她感到有些醉意的困了。 

     

    转到夏天,两个人的论文都已经写好,寄了最贵也是最安全的那份快递送走,让学校彻底之于他们而言空荡又无意义了下来。格雷还带着吊丧象征的黑色礼帽,在外会吸收大量的热量,所以她变得懒散至极,不再愿意出门,菲洛帕托尔还是保持着一周一次的拜访频率来看她。他现在已经可以脱离轮椅用拐棍行走,再加上左腿受伤比右腿要轻、已经可以正常行走,所以也算是一则好消息。方便移动后他经常会给格雷带一下小吃的过去,类似棉花糖或者冰棒,但她对甜口并不感冒,所以这些礼物的结局大多还是会被送礼者享用,就像菲洛帕托尔清楚她喜欢苦涩成熟的口味儿但却从不请对方喝冰咖啡一样,炎炎夏日的毒辣阳光把冰封的关系晒焦出扭曲酸臭的气味儿。 

    吊丧的安全期还有漫长的五个月,他们依旧闲散度日。任凭子弹火焰如何纷纷从耳畔呼啸而过,外面的世界多么千疮百孔、不堪入目,他们俩却依旧闲散的讨论着虚无主义者的哲学,奢侈的扔掉甜腻的软糖和冰块儿。 

    “我要画一幅画,一幅不能被定义的画。谁也不能决定它想表达什么,可这就是它想表达的,这样的一幅画。”菲洛帕托尔说着,吐出嘴里被咬碎了一半的棒棒糖。 

    “一幅虚无主义者的画。” 

    “一幅虚无主义者的的画!”他接着说,“虽然我还没决定画什么,但已经为它想好了名字。” 

    格雷慵懒的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非浪漫主义终末旅行’……怎么样?”提到真才实学,他的语气又轻了下来,变得小心翼翼。 

    “去掉‘终末’这个累赘的形容词。”她并不在意道。 

    “‘非浪漫主义旅行’。” 

    她点点头,在被晒得滚烫的太阳椅上翻动了一下身体,像条被烤熟的鱼。菲洛帕托尔吐出一口热气后坐起来,浑身都是躁动的汗液。 

    “你有没有想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格雷突然问他。 

    “什么是好?”他反问。 

    “温柔…聪慧…善解人意……当然不是那种东西。好就是好,那种单纯、臆想的好,你认为的我那种好,执着的那种好。” 

    “可如果已经是臆想了,那假的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也不知道坏是什么、不知道我是什么、你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又何必问这种问题呢。” 

    格雷不再说话。她把头扭到另一边,曾握过苹果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紧紧相扣,像溺水的人抓住求生的浮木一样,他也把头扭开。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和其更远处未知的那一头。 

    “我要去那里画我的画儿。”这是他在陆地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相关角色

    评论(2) 收藏(2)
  • 白墙

    AYUR
    2022/12/02
    +展开

      

      

      

    “你的牙看起来像鲨鱼。”劳伦斯挑了挑眉,眼睛没从手里打开的书页上离开,那是本刚从护士站借来的杂志,封皮新的还能折射晃眼的光。尤莱亚像小狗一样爬到他哥身边时正巧被那东西上散发的新鲜油墨味儿呛个半死:“别看了。”他幼稚且霸道的抱怨,劳伦斯用鼻子哼了几声、又翻过一页,这一章是讲全球经济未来十年的变动,尤莱亚恨透了对方这幅假装聪明的样子,尽管雪莱家的大儿子有个好脑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也不行、他就偏是要讨厌对方。劳伦斯又翻了一页,下一章有个金发美女在侃侃而谈魔法文化在当代青少年中盛行的机遇。  

      

    从小到大在雪莱家最经常被提起的两个字就是喝水,但不论是劳伦斯还是尤莱亚两个人都仿佛是沙漠里的活仙人掌化身、宁死都不把那些无毒无害的透明液体吞下去,而等到冬天嘴唇干裂之类的报应自然也就如约而至,弄得他们满嘴是血、苦不堪言。他伸出手扒开他哥泛着层不自然的红的嘴角上的那块儿肉,劳伦斯·雪莱特有的像鲨鱼似的牙齿就上下切合整齐的暴露出一小部分来。“别看了,”原先事不关己一心看书的无意间说出了曾被自己忽视的话:“松手。”因为一侧嘴角被撩起,劳伦斯说话有些不自然的漏风、光是听着就让尤莱亚笑的想死,后者自然不会放过戏弄对方的这个大好时机。他把手摁在年长于自己的人的牙面上,稍稍用力、一点一点的在那奇妙的交错凹凸上剐蹭起来,皮肤上印下斜杠般的痕迹。而后劳伦斯不耐烦的张口轻咬住了对方,结果尤莱亚手上的咸腥味儿不但弄得他满嘴都是还烫的男人舌头发麻,他深色的眼睛瞥向罪犯时满是不满、可委屈的被烙上几道印子的指尖却依旧大大咧咧的玩弄着已经饱受欺凌的舌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于是谁也拿他没辙。  

      

    别闹了,别像个小孩子那样——劳伦斯单单这么想,但到最后也没说出口——他轻轻地拍了拍弟弟的头,尤莱亚就瞬间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和他哥哥完全不同的短发脑袋蹭在劳伦斯的肋骨边,喘息时的呼吸蹭过对方结实的腰,好像一个乞丐倒在高耸入云的城墙边、永远跨不进金色的浴缸里。  

      

    太阳落下的黄昏,天空渲染成一片燥热的橙色,伴随着热风吹拂过高高的灌木丛,摇曳的响声也在斑驳的墙上留下几点黑色的默剧。医院里的空调很冷,他每次来都要准备些保暖的长外套,离开的时候还要记着带走,以免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护工偷跑。劳伦斯想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偷偷抽烟,但吸了两口就觉得兴致缺缺,把崭新滑腻的杂志握成纸筒装敲了几下小腿、最后把干烧了半截的烟摁死在了门板上就像碾死一只苍蝇。坐在马桶上的他什么都没想,提裤子扣腰带时也一样,所有思绪都顺着碧蓝色的漩涡一路被冲了下去,回到洗手台、他看到尤莱亚不停的肥皂在搓手。粉白色的膏体和泡沫跟血丝混在一起。  

      

    尤莱亚的手指天生就比一般人的要长,小时候也曾被预言应该是成为本世纪杰出钢琴家的苗子之一,尽管终究还是没有结果。劳伦斯不知道他弟弟如果坚持和黑白相间的琴键斗争下去酒精会不会有结果,但在那只苍白得手要往皮肤下更深的肉里扣挠前他确实抓住了对方。“嘘、嘘。”他不停的噤声,把瘦的只剩个骨头架的尤莱亚轻而易举的摁在怀里,那颗成熟的草莓般轻浮易懂的头也被压制在男人的胸前而只能发出些意义不明的碎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扣住对方左侧的手腕,用小拇指弹开水龙头,完全忽视掉被削弱了一百倍的挣扎与尖叫用强水流洗净了尤莱亚的手、先左边后右边,最后亲吻了他弟弟的头发和眼角——这是奖励。对方哭的已经有些脱力。  

      

    晚上累了的孩子就独自在白色的沙滩上睡觉,鲨鱼虽然会冒出来用头拱拱他冰冷的肩膀或者是露出獠牙暧昧的在那脖子上留下甜蜜的咬痕,但也只是偶尔、接着马上又跳进海里去往别处。他今天在前台多耽误了十几分钟,就因为那个该死的护工走起路来的速度比蜗牛还慢,害得他不得不拿枪指着对方的头还得赶在女人尖叫出来前完整的告诉她自己平日里有多忙所以叫她最好上点心把他那有偏执症的弟弟看好点还有就是远离肥皂和洗手台,就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再做不到,那他真的会非常非常的生气。  

      

      

      

      

      

    “这个剧本有人写过了。”  

      

    “什么?”他挑挑眉,尤莱亚直接从他手里抽走了记事本。劳伦斯倒是纹丝不动。  

      

    “detachment.”尤莱亚应该是说了一个片名,但它在英语里至少有三四种含义。他不能确定具体是哪种。  

      

    “算了,忘记这个事吧,反正我已经在构思下一批剧本了。”他夺回那个牛皮本,把刚写好的那几页全撕下来,让它们随风掉进海里。尤莱亚将身子转过45°,对着目的地海岛已经显露在视野里明灭闪烁的灯塔笑的合不拢嘴,粉色的牙龈完全暴露在咸腥的寒风里、发痛发痒。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1)
  • 斑斓的红

    AYUR
    2022/12/01
    +展开

      

      

      

    坎瑞拉·米勒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励志的人生目标也如此。在有着不成文规定而不能告诉别人全名的海岛上,他明明已经42岁却非要叛逆的像个13岁的孩子一样大喊:我,坎瑞拉·米勒,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好巧不巧,他喜欢(也是习惯)用来发泄的地方和斯伯林午睡时待的海角恰好是一处,因此可以说自从搬到这儿后夫妻的感情就日渐恶化,在伦敦大雾里看不清的矛盾都被咸腥的海风一吹两散,暴露在光秃秃的礁岩顶端还自认为坦荡。  

      

    还生活在陆地上的时候斯伯林就分外偏爱音乐剧,从被翻新了无数次的经典老作到同龄人一腔热血编撰的时代新歌,善良公正的她向来都一视同仁、并且从没在华丽沉闷的歌剧院里打过一分钟的瞌睡,近十年来皆如此。一些眼熟女孩儿到少女的贵族夫人们在私下倒是对未成年人嘴下留情,熟客间只把争议的点放在她以后究竟是会成为第一个女性大法官还是冷酷无情的银行行长上。20世纪那年头还没人能想到如此优秀的当代女性最终会选择嫁给一个卖棺材的,虽然之于社会来说大众更乐意把米勒这种人称为暴发户。  

      

    人世间的金钱俗气之类的话他活到五岁时就听腻了,所以从15岁起坎瑞拉就发誓要做个什么钱都能赚的人,起初他目光狭隘、对三流杂志上励志创业的故事总信以为真,傻傻的花光了这些年来攒的钱、全去用来买了辆卖热狗肠的流动小推车。结果家门口的火车站第二年就吃了德国人投来的空弹,当场夷为平地。那年米勒20岁,身上每一个兜里加起来的钱还不够换根上吊用的绳儿,屈辱的眼泪混着鼻涕泡催促着更没脸见人的他一口气直冲进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里,单靠一双手趁着夜色硬生生的给自己扣出了口活埋用的棺材,深十厘米、长1.5,是勉强可以把他塞进去的数字,不过完工后把腿翘在天上屁股和半个腰放进里面还算绰绰有余。清晨朦胧的日光横冲直撞在遮天蔽日的树叶上,等照下来能被人眼看见时已经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他看着自己张开的掌心:十个指头中除了右手无名指和左边的大拇指的得以幸免外,其他的部位都血肉模糊、烂成一团。恰好此时此刻,巴德明上校结束了五天五夜的逃亡。他背着自己半夜里刚因饥饿死去的小女儿路过这里,看上了他屁股下(对坎瑞拉来说)一文不值的那口棺材,所以故事才出现了新一轮的转机——对于一个心碎的人来说无礼的漫天要价并不会使其忧伤愤怒,因为不论他抛出多少只锃光瓦亮的金币、上校怀中那双还没活够十年的蓝眼睛也不会打开第二次了,她实在是太小太瘦弱、躺进坎瑞拉为自己准备的那副贫瘠的棺材里都过分多余且奢侈,更让他痛不欲生。  

      

    威廉斯给姓氏都是雪莱的两个男人办理入住手续时艾丽普也在场,所以他借机(顺口)向他们介绍米勒、斯伯林和她这三位组成的家庭有多特别。和逃兵、战俘、流浪汉和被驱逐者都不同,他们是唯一一户完全自愿并迫切的搬到海岛上来的人,时间和威廉斯这位踏上海岛的第一人隔了5天都不到,所以现在他们住在全岛最精美豪华的大房子里也无可厚非,只是渔民更怀念他们初遇时落魄慌乱的场景,故事的扉页理应什么都没有。  

      

    最初的海浪咸腥到催人落泪,脚下颠簸的岩体必须更要小心翼翼的对待、否则就会摔个头破血流。临海的地段还往往多雨,海岛当时没有森林、几颗枯萎的树苗可怜巴巴的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一幅对水土流失和泥石流都无能为力的样子。那时威廉斯才四十出头,正值男性中年成熟意气的时间段,他两手一挥扯开这颗所有文段起始的句号蓝图,开始规划这样一个能容纳足够多流浪思绪的盒子:首当其冲的、他想要棵树。  

      

    可以从1开始,最终要连成10的森林——有层层叠叠的落叶孤独的灵魂们才能被治愈,见不得光的恋人们才能在阴影里哭泣、交合、接吻、相爱,有了易燃的枯木才能燃起一把大火将某个不得善终的命运终于付之一炬,也有了千万障目突然决定退出的演员才能安心离场,海上的乌托邦才能完美成立——未来的规划越使他心潮澎湃,血管里的液体沸腾尖叫,冲破了顶端氤氲厚阴的积雨云,在灰白色的软垫上劈开一刀、里面滚滚翻腾出金灿灿大朵如棉花般的光,从高高的天上撒到创世主的肩上、温暖得叫人能连打上十到二十个喷嚏。  

      

    鲜活美味的大鱼已经被生动的诱饵勾引咬钩,就算尖锐的铁钩穿透嘴唇劈裂上颚、欲望的冲动也早已突破痛苦的生理牢笼,完全失去理智得沉迷在甘甜鲜美的幻境里。艾丽普托住自己的下巴向对面眺望,叫尤来亚的雪莱为她展现了半张漂亮的脸,自由的轮廓随着初秋焦黄的枝头叶尖与红苹果一并模糊闪灭。  

      

    关于为什么那天米勒会带着树苗漂到岛上来,尽管他们认识了足足二十来年,可威廉斯听到的答案只有巧合。按逻辑来说这是合理的,毕竟曾住在英格兰赚战争钱赚得盆钵满盈的坎瑞拉确实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撤离第一线的理由,而德意志恰好也有熟悉他脾气作风的好友、于是便暗搓搓的组织了一场大轰炸,连给他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有就拽着一家老小(实际上这里只指他妻子斯伯林和小姨子艾普丽两个人)登上游轮远走高飞。并且根据三十五年后弗朗西给他的寄信来看,当时他们应该还算偷渡犯。只不过这艘泰坦尼克号没开出去多远就也背负上了触礁的命运缓缓沉没,所以历史的后人不再追究罢了。  

      

    “但当时我抱着斯丽昏迷不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威廉斯剥开一颗和他格格不入的水果硬糖抛进嘴里,“那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毕竟这估计是米勒人生中最落魄的一幕——他浑身上下湿透的样子像个阶下囚,后面背着你、手里还抱着个艾斯丽,要不知道他糟糕的脾气本性是个人都被为这好男人的姿态痛哭流涕。而且当时他头还撞在过石头上,血流的到处都是,不过没惹上鲨鱼也是幸运。”  

      

    “他给了你树种?”  

      

    “是的。我问他:‘陌生人,你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他呆愣的像个傻子或孩子,只是眼巴巴的望着陆地。于是我自暴自弃的念叨:“如果你要有森林的种子就好了,这样我倒是能无条件就把你留下来、还随你瓜分这座岛!”结果没想到他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花籽,所以现在我也真的赔上了三分之一的岛屿所有权。”  

      

    他伸长手臂,红白色单薄的格子衫在寒风里轻舞着,夕阳的余晖扶动起脚下绽放过的雏菊,那种白早凋谢成了枯萎的金色。斯伯林从长针织衫的口袋里摸出一根进口来的女士烟,叼在嘴里要开顶端的爆珠。  

      

    “我和米勒第一次见面是在我高中同学巴德明的葬礼上。他是个年轻有为又不顾死活的小伙子,所以才能当上上校。当时米勒作为葬仪师在礼堂出场,给他做的那口白漆棺材真是糟糕透顶。据说巴德明家里人完全因为米勒是把他们儿子带回来的人所以才买下了那个破玩意还屈居让一个上校躺在里面,但我不信、所以就跑过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继续讲。”威廉斯兴致勃勃的催促着。  

      

    “别急。总之后来米勒就从头开始给我讲他6岁时生活的家庭环境和15岁时的雄心壮志,以及直到几天前才破灭的美梦和自杀的念头。最后才讲到巴德明——带着那个不知道母亲是谁的女儿就从前线一口气逃回家结果孩子饿死在了午夜,连太阳都没能撑到的悲伤故事。他跟我说虽然上校一副出手辽阔的样子,但其实身上身无分文,于是只能把手枪留给了他抵债。而那个男人趴在还没下葬的红盒子上哭的样子又太喧嚣和不堪入目,所以米勒没走出多远就回头杀了他,把尸体带回来打算和他的家人再讨第二笔债。”  

      

    “后来你和那家人告发他了吗?”  

      

    “我的意思是,”她眨眨眼,呼出的白烟逆风蹭过面颊与耳廓,“后来我就和他结婚了。”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2)
  • 惊魂夜

    AYUR
    2022/12/01
    +展开

     

     

     

    他的手悬浮在水上,沸腾上升的热气碰见冰凉的掌心就自动凝结成哭泣的水滴,噼里啪啦的自上而下的又落回盆里。一瞬间有关海洋陆地水循环的结构表先出现,接着又附带了两张昼夜温差的气候影响图,再往后就是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标和白金汉宫室内设计图。愤怒的水面接二连三的鼓成透明短命的圆形、以爆炸时大约101.75℃的液体溅到他的皮肤上后烫出一整片不算骇人的红斑。 

     

    他如梦初醒的终于拿起挂在墙上的食品夹,把煮好的毛巾从锅底捞了出来。原本是浅灰色的布料此刻完全变成了死亡般的漆黑,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他拎着那玩意走回到从刚刚起就安静了太久的床侧、拿手里煮熟的东西跟那颗病殃殃的人头对比一下后摇摇脑袋:明显伯德的头发比毛巾要好看太多。虽然后者比起毛发,样子依旧更接近被石油泄露所污染后的海藻,但至少散发着生命力的味道——他没有办法抗拒,把空着的手背贴到同样也被弄脏了的额头上——当时伯德的体温可能还是只有33.5°。 

     

    昆茨等待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目光投向大洋彼岸的陆地。多雾的季节理论上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可即便如此男人也从不把大海放进眼里、因为那儿从来不是(至少对于他来说不是)某个归宿,正午时分模糊的暗礁群上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摇摆着出现。没有搭乘正式的船只、也没有携带任何大小的行李,他有理由怀疑两个人都是偷渡者或者拾荒犯,假设此刻昆茨手里有把枪,无论是带狙击镜的还是威尔逊那把破左轮他都有信心凭借工具的力量在当下此刻把眼前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当场击毙,只可惜的是现在昆茨手里除了空气和抓不住的想象外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只能悻悻的收回架在窗户坎上的胳膊、暗自在心里斥责自己的野心。 

     

    古怪的影子从群岛上消失了,他不知道它们究竟最后是去到了何方还是跟选择跟石头融为一体。昆茨不知道、他不想(更多的是没兴趣的燃尽法)知道、他清楚自己本身也不该知道。他坐在窗边眺望远处雾霾的天空。他等待着。 

     

    午饭时间过后伯德醒来了两次,一次他不在场、一次在场,不在场是因为昆茨在忙着刷盘子,他有轻微的洁癖,但只是一点点的偏执就已经是非要白色的陶瓷被洗成半透明才善罢甘休的程度了。所以另一个角度来说伯德第一次醒来也可以讲作是被叮叮咣咣的厨房噪音所吵醒,从而也导致这段清明没有持续多久,病人就再度被梦魇席卷入睡——直到第二次才算是自然醒来,且正好昆茨当时正坐在他床边,努力于将鲜红色的苹果皮片成一整条长长的带子。 

     

    “为什么你在这儿。你该去参加舞会。”伯德试图把两句话拼成一口气,但他的失败导致最后说出来的成物听上去滑稽可笑,多亏昆茨是个没什么幽默感的人,所以避免了一道伤人心的嘲讽,对方只是简单地回答伯德说他组织的那场篝火晚会两天前就结束了。病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该受到谴责的话:“结果折腾了半天的人一点好事都没享受到,礼物全都送给坐享其成的去了。”他苦涩的说着半真半假的抱怨话,用尽最后的力气到床上坐直身子,昆茨把下一块煮好的热毛巾替换掉他头上已经凉掉的那个,但他的体温还是没有丝毫回升的迹象。 

     

    “你没有去晚会。”伯德眼睛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像夜里追着光点飞的蛾子一样惹人厌。 

     

    “是的。”他倒也是坦诚,懒得花时间撒谎。 

     

    “你应该去的。”对方暗示他应该把那人专程花重金找酒吧老板定的两瓶威士忌带回来,但昆茨只是沉默不语。他不想离开这座房子就好像一个优秀的士兵坚持不离开自己的堡垒,体现出了日耳曼人独有的固执和坚硬——他觉得伯德有责任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寄居的阴冷石房里有高挑的吊顶,人往往一眼看不到天花板在哪儿。据威廉斯说这地儿原来是米勒家用来火化尸体和放棺材的祖传仓库,但在这个家族受到诅咒接二连三的死去后最后那位就把残留下的工具和烂木板全扔进了海里,从此这片石檐下也就空了起来。昆茨回想起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自己和伯德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袜子跟军用靴的夹层里全是海水跟沙子时被归还了土地的主人背着渔网和鱼竿轻描淡写的路过,不耐烦的问他们到底要不要租这栋屋子。 

     

    “多少钱。”伯德从被掐住的嗓子里费劲的吐出这几个简单的音节。 

    “20块一个月,这里原来是用来放火化炉和棺材的,所以价格好商量。”路过的渔民对面前二人拼死的打斗毫无兴趣,反倒是兴致勃勃的介绍起自己的屋子来:“冬天或许会冷,但夏天非常凉快。” 

    “死过人就应该打对折。”这时昆茨也忍不住插嘴进来讲了两句。 

    “成交。”对方(此时应该可以称呼为威廉斯的人)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三份合同,当场做完了这个交易。 

     

    夜幕降临后没有派对的海岛上只剩下孤独的喧嚣,昆茨披上跟自己一起流落至此的军用大衣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他鲜少出门、理由是没有必要,原先负责打理外事全是伯德的活,而自己要是迈开步走走、目的地也只有石屋后的那个山坡——沉重的雪松在凹凸不平的自由港湾上建起迷宫一般的高墙,就算是他走进其中也只觉得阴郁到呼吸困难。 

     

    出门第四千零一步的位置,他弯下腰、从已经腐烂发臭的落叶堆下挖出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每个海浪涨潮的夜里昆茨都要到这里打开天线、拧动只有自己知道的数字。在海平面波涛汹涌的蔚蓝色的夜中心,他静静地站立在宛如漆黑墓碑的一颗颗松树旁,好像自己是它们中的一员、任凭星星的光尘和滴答作响的忙音洗涮过脆弱的发丝及眼角,妄想自己也能成为它们无坚不摧中的一员。 

     

    回到住所时他在门口遇到了艾普利,满月的逆光里他看不清女孩儿的表情。她告诉他有人死了。 

     

    “人死了应该直接告诉米勒,让他去准备一副棺材、或是给炉子填上火。”他故作镇定的说,想从衣兜里摸支烟出来、但指头只碰到了片让人心寒的冰凉塑料。 

    “万一有救呢?”她不依不饶的问。 

    “如果被子弹打中脑袋那就是必死无疑。” 

     

    他说完逃也似的回到屋里,胸口的心脏狂跳个不停。伯德安静的在床上躺着,也像是个躺进了棺材的死人,体温还从早上的33.5°跌落到27°。他魂魄未定的坐在还尚有呼吸的尸体旁,草草收拾完自己后就直接在边沿上趴下,在梦里哭到累的凌晨才彻底睡着。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3)
  • 没有人和人人都是一座孤岛

    AYUR
    2022/12/01
    +展开

      

      

      

    “算了,今天我不想写了。你回去或者留下来,总之今天我一个字都不会写。”紧绷的尼龙绳随着重力的拉扯而颤抖,在藏身的背景里时隐时现。他坐在海边钓鱼时抽烟,奢侈的咬烂雪茄尾巴、津津有味的吮吸起苦涩的干草,像个疯子、老头或者不是海明威笔下的渔夫:“别再问了也别再烦我,今天我不写,明天再说明天的,花时间干什么不好、非要去纠结26个字母能拼出什么新鲜高贵的玩意……那你就自己去拼,不要来烦我。今天我想钓鱼,不想写作,听好了吗?我今天不想写作。”   

       

    她走到悬崖边上,半只脚踩空的蹲下身,使整个人都在死神的镰刀刃上摇摇晃晃。红白格缀有蕾丝的边的连衣裙随风飘舞,底下还有肿大保守的南瓜裤,实在没什么好让人无事生非的。“当我是就来买鱼的好了,”少女的鼻音有些沉闷,多半是受了委屈想发泄不公却走投无路所导致的抽噎:“姐姐说今晚吃鱼,但我不喜欢。我更不喜欢米勒。”下方,乳白色的泡沫一度又一度在壁岩上翻滚、搅动,残留下比星星还小的痕迹,然后下一波来了,又把多余的污渍扩大、抹平,他的手抖了几下,指骨一片惨白,手里的鱼竿可能发出了惊人的惨叫——可大海的怒吼声实在是震耳欲聋,谁也听不到除它以外的东西,只有现在能看见但或许下一秒就看不见的线紧绷或是舒缓成直与弯的形状反复摇曳。   

       

    她撇过头看到他裂开的嘴角缝里脏黄色的牙面被暴露了出来,看上去挺恶心、可又符合现实主义描写的需要,所以她把这一幕记了下来,准备给这段写到今天的笔记本上。威廉斯钓上了一条22磅的翻车鱼,问她要不要。   

       

    “给我打包起来就是了。是鱼就行,反正又吃不死人。”她还盯着悬崖下的东西不放,好像是期待突然出现一条能进入秘密洞穴的藤蔓或者破水腾空的海豚,让自己灰暗的生活也能增添上些奇幻的色彩。可这事儿没人能说。岛上只有常青树、荒草、一捆又一捆的麦穗跟灰色和褐色的硬物,她甚至连白色的鹅卵石都没见过第二次,让自己分外后悔在敦克瑞克撤离的那天她没有把书桌上的鱼缸带走——那是妈妈在她十岁送的生日礼物,充当垫物的不是廉价怪异的陶瓷或塑料仿制品,反而是货真价实的蓝宝石与黑珍珠,有朝一日他们都希望她能把这些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心上人,甚至在导弹打来前斯伯林都对此坚信不疑——接着回忆终止,眼前黄金时代的幻影迷雾在腥风的吹拂后消散淡去,让漂亮透明的玻璃缸碎掉、取而代之的一大张灰皱的鱼皮骇人的贴在她眼前。   

       

    “谁告诉你翻车鱼吃不死?让我知道一定把那个人踹下灯塔再一枪崩烂头,可这样就太费子弹,上次斯伯林打海鸥就用了两颗!”他骂了一句脏话,让她噌的一下就站起来踹翻威廉斯坐的凳子,他怕了、当即乖乖闭嘴“你上次杀鱼还用了三颗,凭什么说她。”艾普丽愤愤不平的反驳,但他只露出一脸叫人火大的怜悯样摇头晃脑的说她不懂,那可是只鲨鱼,储存好了够吃几顿的事儿。她不在乎。   

       

    艾普丽想念陆地。她跟她姐姐不一样,或许有一颗向往浪漫美丽的心、但并不会享受孤独与痛苦,对她来说,住在海岛只是时局变动下不得已的选择,只是战乱中一处有时效限定的庇护所。她不喜欢这里无时无刻散发着腥臭味儿的空气,也讨厌莫名其妙就会钻进鞋子跟船袜里的沙子和小石子,她对磨损皮鞋跟的泥沼路深恶痛绝,她还不喜欢吃鱼。种种磨难似的环境造就了她对文字的渴望与宣泄,即对热闹舞蹈之向往,乃至深夜的舞会上她要背着所有认识自己的人带上幅夸张华丽的面具,不停的举起装满永恒的香槟酒杯一声高过一声的对坠落的月亮大喊:bravo、bravo!可没有一个人认出过比满月的潮汐还疯狂的人是写了744本太阳的赞美诗的她,也没人去亲吻她年轻甘苦的唇,害的落幕后她依旧在长长的桌布后哭泣流泪。   

       

    艾普丽要自己回到陆地,带着所有的笔记本住回砖瓦漆成、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洗澡时有专门的暖气和大理石浴缸,穿戴也是纯棉制作的睡衣或浴袍。她想有人用散发着香精味儿的手掌抚摸她玫瑰色的头发、再亲吻自己比初绽的花蕊还惹人怜爱的嘴唇,珍贵珍贵更是最珍贵的呵护她、爱护她。她想要这样的温柔乡想要得发疯发狂,威廉斯也走了,濒死的翻车鱼代替她悬空躺在悬崖上张口闭口。   

       

    去往外面的船张开红白蓝三色拼凑成的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甚至不是布料而是塑料,绿头发的女人拿着望远镜坐在船头,颜色比托住鲜花的萼部还低一度,她正在根据风向调整坐标。她正要离开海岛。而面对梦寐以求的场景,此刻艾普丽在哪里?穿格子裙的女孩依旧抱着那只丑陋的鱼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海角上暗自落泪,位置没从最初的地方偏离一分,就连那一声枪响炸开稀薄的黄昏时她依旧一动不动,远望着看像逆光里一尊黑色的圣女像,而此刻、绿发女人的船已经飘出附近海域500里,朝着拜斯特登的机场全速前进。他继续喝下一口冰水,已经彻底醉倒的开始胡说八道:“总之,今天我一个字都不会写,那你为什么不走?直接跳上船,到地儿现买张机票,那你为什么不走?今天我不想写作,你连744个笔记本都不用带直接就可以走,翻车鱼我会帮你送到——我还得问问米勒枪是不是他偷走的事。对了,顺便去叫一下昆茨医生,就告诉他有人死了。”   

       

    维克托利亚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1)
  • 墨西哥亡灵节

    AYUR
    2022/11/27
    +展开

     

     

     

    一艘船有一张帆和一幅桨,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海岛上的船就是这样。他知道的三张都是独木舟,除了勉强还算坚硬的木材外一无所有,但又奇迹般的工作多年、还能乘下一家人轻松前行。住在岛上的人都只会从外面往里走,没人有出去的需求,所以这样的交通工具就更少见:一个是守灯人确保能见范围内海洋安全的巡逻用品,一个是渔民威廉斯填饱肚子的老伴,最后一个躺在佩尔艾斯家的仓库里,沾的灰和蜘蛛网滚了一圈又一圈、像一个恶心的雪人。周二下午他们把睡死的美人从棺材里拖出来,扔在空地上用水枪洗刷,飞溅的液体冰的他咬紧牙关也止不住打颤,弗朗西又钻回那间破屋子里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我查了天气预报,他们说今天出发最好。”她在翻找的过程里跟他搭话,声音像是被埋在地里一样沉闷:“有顺行风会更快一点,差不多两天就能抵达陆地。到时候再从机场转航线,18号我就能在洛杉矶的汽车旅馆里洗澡和睡觉。”他把水龙头拧上,不然杂音真的会大到自己连一个字都听不清,失去了动力的水管垂下来,跟氤氲的天空一样精神萎靡。他拎着管子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人字拖下爬来爬去的蚂蚁叫人心神不宁、又盯着木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水纹看,弗朗西抱着一大坨看不清是什么的垃圾终于恋恋不舍的走了出来。“船帆要在桅杆上张开,”他抢先一步伸脚把侧躺在地上的船体踹平,遭受了暴力对待的木制品左右摇晃着发出哭声,她责备的用抱满东西的手肘猛撞他的后背:“你得自己找根木棍来,不用太长、但底盘一定要稳。”他抬手看看表,已经四点三十七分,邀她先去吃饭。  

     

    “我记得刚刚看到过这样的东西。”她把骨节抵在太阳穴上,用力的摁压了几次,然后又低声念叨了几句话、重新缩回乱七八糟的小木屋里。福克斯把刚被撇在地上的那团塑料布展开,比划了一下、确实是适合做帆的大小,接着半蹲在地上左顾右盼,听到稀里哗啦的翻找声源源不断的从身后传来,他站起身走进屋里。回来时弗朗西已经把桅杆组装好,完全是一副它本来就该呆在这里的样子,他赞许的用剪刀撕扯了两下空气:是清脆的‘咔嚓、咔嚓’,听上去更像老鼠在咬床脚时发出的声音 “还差一副桨。”他一边说,眼睛没有离开过高耸的木杆、一边把自己跨进船舱里,福克斯手里抓着一盘麻绳,那是他从花园拿来的、本是用来抓春天时里院子里偷吃花草的野马的;另外还有一把握手刻有金色花纹、本身是大材小用来拆信的剪刀。弗朗西冲他挑挑眉,妥协的后退几步,从远处盯着他干活“我不饿,”她说:“最好今晚就出发,夜里的海风还大一些。”后半句被塑料布抖开的巨鲸吞咽下肚。  

     

    打结的技巧是养母安德里亚传授的,原来只用在过丝绸领结、鞋带、小姐们的束腰跟花束的缎带上——它们都是细腻温柔的东西,跟用力过头就割破掌心还划烂手指的麻绳完全是两码事,但打结只有一档事。握拳、转圈、勒紧,偶尔让他回忆起曾在伦敦西区看过的中世纪歌舞剧《圣女贞德》——那年的福克斯七岁,从头睡到尾、一幕也没落下,他把船帆固定好。坐在船头把手臂举过头顶,就这样僵立不动,她绕过半个院子从自己那辆老爷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个背包,里面装有弗朗西去找她那素未谋面的表哥所需要的全部洗漱用品跟衣物,她把它们全都塞进船体下的储物室。“你该吃点什么,我们去斯伯林家吧。”他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没继续讲下去,她就绕道船头、走过面前来把他像天线一样高举着的手掰下去,乏味的吻了吻水手的额头:“尼古拉耶芙娜会帮我把船带到海边,她懂得怎么开拖车、也知道哪儿的暗礁最少,六点左右估计就能出发,到了美利坚会给你寄明信片。也许是两张,但也可能是一封信,谁知道?但我肯定会给你寄。”他离开蓄势待发的木船,静静地凝望她的眼睛,从她说的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单词。“我出去走走,五点半来送你。”他坚持,上了她那辆老爷车(很快就会是他的),踩着离合倒退出去,眼睁睁看着弗朗西整个人缩小成视野里的一片墨迹、最后和背景混在一起。他呆愣的盯着那一点。他已经看不见了。  

     

    昨天晚上狂欢至清晨的舞会现场到了第二天傍晚还是一片杂乱,威廉斯坐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高脚椅中间喝酒,桌上还摆着条死鱼。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和男人一起喝酒,但现在一种莫名的悲痛已经把那桀骜不驯的灵魂撕裂,而只要有能麻痹神经的药品或液体在的地方,不论是地狱还是东南亚他都愿意去。他扶起一张椅子在对方身边坐下,威廉斯吝啬的只给了一瓶底的酒,但冰块倒是慷慨大方的塞满了整个杯子。“以后都不会缺冷的东西了。”他跟福克斯骂起寒流和死鱼的事情来,其中一个和自己青色的心脏躺在这儿、还不能躲进坟墓里安息。他把稀释到没味儿的东西滴在舌尖上,晕晕乎乎的听对方骂完这个又怪那个、义愤填膺的喊来喊去,甚至将杯子砸在桌子上,吓得尸体跳起来翻了个身——这时维克托莉亚(所有人里只有弗朗西叫她尼古拉耶芙娜,所以她一口咬定对方有恋父情结)也朝他们走来,越过一堆又一堆的垃圾残渣、手里拎着满满一瓶的伏特加,嫉妒的是酒鬼看了都会眼红。她跟福克斯打了招呼,让他阴郁的心情稍微明亮了点,也跟威廉斯说了晚上好(用的俄语、因为不论如何对方都不会理她)最后坐到桌子另一侧、两个人中间的对面的位置上。“现在几点了?”他点点手腕:“我的表停止不动了。”维克托莉亚眯着眼,很明显是已经喝了不少的样子,但依旧回答福克斯,她来的时候路过广场的钟楼,当时敲响的声音应该是六下,他点点头、开始沉默的喝酒,喝多了的疯子还在骂养活了全岛人的大海。  

     

    “你知道一般失恋的时候人们都会说没关系,熬过去就过去了,真他妈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脑残的话。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觉得所谓人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根本就是放屁,首先你怎么知道你是个人,再者说、要是离了谁你还能活下去,那也算是个人吗?”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她最快下个星期六就回来了。”威廉斯说,但维克托利亚并不出声,于是他打着泪嗝接着讲:“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觉得我现在就要去找把枪,然后把自己杀了。就算是玩俄罗斯转盘用的那种也行。”俄罗斯人轻声哀叹,像一位母亲一样用俄语说了几句可能是安慰的话。福克斯用干净的白衬衫下摆胡乱擦抹了一下脸,把裤兜里的车钥匙扔给老渔夫“就这样吧,我累了,我要走了。”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宴会结束但还没收拾干净的废墟。他沿着来时的车轮印跌跌撞撞的往回走,酒精跟冷风吹得他头痛欲裂又恶心想吐,接着在扶墙休息时、他看到了玻璃另一侧被放在窗台上的那把左轮手枪——他右手紧握,一拳打碎玻璃,把它拿在手里、对准额头。在寄给艾米的信里斯伯林很乐意告诉她他足够幸运,第一枪就崩开了自己的脑袋,没受被空枪折磨的苦。  

      

     

    相关角色

    评论(0) 收藏(2)

参与角色+

小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