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12「死水」《重新出厂》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慎,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过去繁忙的工作日子里,坐下来享受一顿早餐也是一种奢侈。因此在一切结束以后,悠闲地坐着来上一份烧麦配豆浆就显得更加可贵。尽管不是最正宗的家乡味道,但慎向来是不挑的。老人把话说得好,不能对生活要求太高。
所以当有人坐到桌子对面打扰到这短暂又幸福的时光时,好脾气如慎这样的人也会难得的生出火气。尤其是来者已经有一个多月音讯全无,放着他们之间的雇佣合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里斯,这一个多月你们都到那里去了,蔚也不回我的消息,拉斯的那两块芯片还放在我家。人都不在住所,酒吧里也没人见过你们……”
“蔚失踪,拉斯死了。”塔里斯一把挥开桌子上的汤汤罐罐,慎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急躁的样子,“我们被人盯上了。”
“死了?”
“对,电动车自动驾驶系统失控,你信吗?这又不是三十年前。”
“你说三天前的那场事故?电动车自动驾驶失灵,我们都是当老笑话来听……啊,抱歉。”
“我们被通缉了,就因为上次的那个活。”
“不可能,我没听到任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人要对付你们。”
“不是你们。”塔里斯说道,“是他们,那些‘戴帽子的人’。”
“戴帽子的人”是这座不到五十年历史的城市中培育出来的一个都市传说,在从事灰色地带的人们之间广为流传,是城市黑暗面中的黑暗面,按照自己的规矩管理着这座城市,所有不合规矩的人都会别清楚,尽管没人知道他们的规矩,却总有消失在小巷的深处。相信这个故事的人不多,了解其中真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这座城市里行走在法律边缘的那些人总会戴上帽子来区分自己和一般民众——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传统,偶而也会出于对未知的敬畏。
想到这里,慎按下自己的帽子,假装思考同时眼睛透过帽檐观察起塔里斯。他很憔悴,很恐慌,和一个多月前的他判若两人,最重要的是,塔里斯没有戴着他拿顶深绿色的呢绒宽帽。慎大可以嘲笑对方被一个幻影,被不存在的东西吓破了胆——如果慎不是恰好了解这些都市传说背后的一些真实情况的话。慎知道被别人当做傻子看待是什么感受,何况塔里斯已经下定决心。
慎决定单刀直入,他明白塔里斯早已心不在此:“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为了能够安全地离开这座城市,确保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我需要‘千户’,我知道你能带我见到。”
“千户”,这又是另一个都市传说了,知之者更少,但却与慎的关系更加密切。用都市传说来对付都市传说么?慎只希望塔里斯不要只是道听途说了某些小道消息就找上门来。
按照规矩,慎应该反复说明“千户”不过是个故事,是街坊里传出来的又一个臆想,与其追求这些幻象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但塔里斯不一样,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相比已经见识过这座城市背后的某些东西,他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那些超越常理的东西的真实性。何况,没道理阻止别人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慎在裤腰袋子里掏了掏,从其中拿出一样东西:“我本该拒绝你的要求,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拿上这个。你知道规矩,这事和我没有关系了。”
……
根据慎给出的地址,塔里斯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唐人街,至少那大红的色彩和飘逸的字体透露出那种风格。一开始塔里斯以为那是一家饭店,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的风格为之一变,原来是一间酒吧。
在出示了信物——一枚铁质小勋章之后,塔里斯被带进一间朴素但明亮的房间,和外面的酒吧布置完全不搭调。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堆电脑器材后面。带路的侍者随即离开,把塔里斯留在房内。塔里斯仔细观察这个男人,对方仍自顾自地操作着面前的许多仪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你好,我是……”
“所有人,来到这里见‘千户’,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摆脱过去,重启人生。讨厌现在的自己?害怕仇杀?债务纠纷?想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千户’可以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让你重新开始。”
突入其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是来自那个男人,而是男人身旁的音响,嘶哑的声线,特殊处理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合成的语音。
“你就是‘千户’?”
从右边翻转过来一块屏幕,上面划过几个字符:当然。
直到现在那名男子依然一言不发,只有音频和屏幕。“你是不是……”
没错,我没法说话。又一次屏幕开始闪烁文字。屏幕后面的男子快速的开合了一下嘴巴,尽管只有一瞬,足够塔里斯窥见其中的空洞。这是一个哑巴。
像我这样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只丢掉一根舌头已经算好的了。屏幕继续闪烁:我叫程心龙。名字一连闪烁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用上不同的语言。
“我是塔里斯。”
我知道,屏幕在闪烁。
“既然你找到‘千户’,我们可以为你服务一次。”这一次是音频
事先准备好的音频,剩下的则用屏幕打字来补足。塔里斯开始明白这里面的流程:“你们索要多少报酬?”
“报酬根据客户的情况来定,首先请回答几个问题。”音频
你从哪里知道‘千户’?屏幕
“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家在一座叫“绿野”的小镇上开了家酒馆,酒馆的常客中有个自称莫比的大块头,曾经几次吹嘘自己在城市里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他宣称自己不用手术就换了张脸,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指纹、身份卡甚至人际关系都是别人那里换来的。他提到‘千户’,还有介绍他找到这里的中介人的名字。”
莫比,方脸褐发,眼角有刀痕,北方口音,喜欢喝波本?
“差不多,但他从不喝威士忌,一般是红酒或者白酒。”
“我们会记录下所有客户的记录,仅限于我们为他们完成改造时的资料。之后,客户们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形象。”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很好理解。”程心龙一直坐在后面操作着仪器,似乎他也只是这些仪器的一部分。“你平时用社交软件吗?NSN?软书?之类的。”
“当然。”
“你多久更换一次你的账号?”
“在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大概是5年前。我换了新手机,开了新账号,不再用我以前那个账号。”
“我一年就会更换一次账号。当你更换了账号,过去一年和你建立联系的其他人就再也联系不到你了,除非你用回之前的账号。一样的道理,我们会帮你把缠绕在你身上的那些人际关系的脉络清理下来,就像脱下一身衣服。再给你换上新的,更干净的,让你焕然一新。”
“这样可以保护我,‘戴帽子的人’也找不到?”
“‘戴帽子的人’?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塔里斯注意到,这一句话同样是通过音频播放的。
平板上出现更多字符:等你的改造结束,你就远走高飞,过去所有能够追查到你的线索最终都只会指向一个沉寂的空壳,你将真正自由。当然,代价是要抛弃你的过去,你的亲人、朋友,他们也没办法再联系上你。
你选择吧。
只有机械的嗡鸣声在空气中传播,塔里斯感觉到自己缓缓点头,衣料之间的摩擦声从来没有这么响。
闭上眼睛。平板闪烁。
“闭上眼睛,”音频以一种舒缓的语气,非常人性化地说道,同时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不要睁开眼。放空你的脑袋,你所有活跃在思维表层的想法都会被吹散,就像厚重乌云被风吹开,更高的地方有清澈明亮的蓝。让你的心灵平静……”
程心龙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匣子,打开,从中缓缓探出散发着柔和光辉的丝线,随着引导,这些丝线游动着没入塔里斯的脑中,同时,也有同样多的丝线从塔里斯身上析出。塔里斯的身子略微缩小了,面庞也变得柔和,变得不像塔里斯。
……
一切都远去了,过往人生中经历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雾,是平静不动的水池底部静置的泥沙。只有他自己,喀麦隆·阿斯纳站在这里。他走出会馆,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轻松。一切尘世的烦恼都已远离,现在,他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他带着近乎是傻笑的笑容走上马路,对经过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点头致意。哈雷路亚!生命是多么美好。
乌法转过街道迈步进了小巷,刚才那个诡异地见人就笑的路人让她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或许她已经来晚了。她必须拿出最强硬的态度来,不然那两兄弟一定会含糊其辞,隐瞒真相。乌法冲过楼道,把腰扣里的手枪狠狠拔了出来,冲进那栋妆模作样的花俏建筑。手枪就是她的通行证,酒吧的侍者纷纷避开。她知道他们会在那里,因此乌法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门——
“淦,虽然我脾气很好啊,连续被人两次打扰吃早点也是会发怒的!欺负老实人是吧!”
“你很老实吗?程心虎。”乌法凛冽的眼神和明晃晃的枪口瞬间把发怒的老实人打回原形,“还是说喊你道上的名号比较合适,慎。说说看这次你们又是怎么欺骗一个人放弃自我跟你们做交易的,嗯?”
“拜托,这次是他自己找过来的,我都没跟他提这个。而且我们可是照着规矩来……”
“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打烂。”乌法把枪几乎怼进他的嘴里,随后又转过头喊道:“你再不说话装哑巴,我就把你弟弟的嘴巴打烂。”
“放轻松,警官,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知道我们总是愿意合作的。”程心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就算你能找到他,又能什么呢?”
“我可以帮他。你们的手段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个乡下来的小伙子,怀揣着远大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创出了一番事业。因为一次意外被卷入冲突,自己的好友为此丧命。他决定和前来调查的警官一起行动,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这也是一种可能性。”程心龙戏谑地撇了撇嘴角,“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对抗未知,对抗‘戴帽子的人’。你或许可以帮他,但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选择通向一条虚无之路,一种不可承受的轻松。”
“有的人巴不得生活一成不变,他们乐得轻松。”程心虎侧过身子避开枪口。但乌法没理他。
“塔里斯接触过‘戴帽子的’,我需要他协助调查,告诉我他的位置!”
“很遗憾,乌法调查官。塔里斯不在这里,他也没法协助你的调查了。不如你也就此放弃调查如何,像你这样心肠又好长得又美的好人,应该活到八十岁……”
乌法只是无言地拉动手枪的枪栓。
“好了好了好了,您可别急着开枪。”
程心龙从小匣子里抽出那道来自塔里斯的光一般的丝线,往里面飞快地瞥了一眼:“去查查南方商城的公用保险柜、唐人街老莲花村的2号楼,还有一号公路旁的废弃车辆好了。说不定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但不要再去找塔里斯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塔里斯这个人了。” 程心龙将那团丝线收进密封的小匣子里,“暂时不会有了”
END
2022.11.30
(天气转冷,大家注意防寒口牙。打字的时候手冻抽了。。)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真高兴我能这么跟您说:12月1日您在我司官网参与的个人调研已经完成,恭喜您获赠全新推出的《完美人生》30日体验。
中奖名单公示可于下方网址查看,请在7个工作日内回复此邮件,签订委托书。
无论是拼尽全力都到达不了、被视作‘妄想’的目标,亦或是成为父母口中那个令人骄傲的好孩子,所有的求而不得,刻入骨髓难以摒弃的懒惰、畏怯……您早已把幼时的梦想忘却了吗?哪怕再不切实际、天马行空,‘世界第一’名次也可以大言不惭应下的那个孩子。对自己、对未来的期许不正在其中吗,为何瑰丽的梦会在成长途中丢弃?平庸一点来说,至少要游刃有余地在这个世界当一个大人吧。
尽管虚度的时光无法挽回,但请于今日重拾原就属于您的真正的人生!不再压抑自己,去大笑、大闹,去感受爱!
而这个机会近在眼前,人类专研事务所为您定制,只属于您的《完美人生》正式发售!您所错失的一切,所有意难平的遗憾都将由我们替您弥补……”
“第三公安厅提醒:切勿轻信任何需要填写个人信息、银行卡号、验证码等不明网址链接,保护自身账户,警惕网络诈骗。”
“我费那么多的口水还不是为了你好!看看现在你多大年纪了,还不结婚,是想气死爸妈好拜山吗?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别人问起,你爸妈脸上好看吗?还学会挂我们电话,真是翅膀硬了。总之我已经和你四姨那边介绍的男孩子约好了!这周末你死也得死回来……”
“上周放你那儿的表格怎么做成这样啊?害得我被经理狠骂了一顿,烦死。明天的下午茶你来,我就跟你算了这事儿。”
“什么意思!说你两句电话都不接了,真是长能耐了!跑哪儿去了,把你妈妈气出个好歹来,就是你乐意看的是不是!我们在医院现在,只有你弟弟忙前忙后!要是还认你有这个爸妈,就抓紧把医药费给我们汇过来……”
“气象局温馨提醒您:近日气温下降,同时伴有中到小雨。早晚温差大,请注意防寒保暖、适当增减衣物。”
“你弟弟今天总算把带他那个女朋友回家吃饭了,你不在这儿也不能没点表示,现在转两千块钱过来,我替你封个红包……”
“哈喽!生日快乐~你的小宠喵喵为了抢到今天第一个给你送祝福的名额,等的都打瞌睡了呢!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快去摸摸它吧……”
“咱爸那个人性子就那样,气头上来了什么话说不出来,口不择言嘛。姐,你也别怪他动手,现在爸妈年纪大了,咱们做子女的各方面忍一忍。别和他犟,事情就过去了。这不一骂完就后悔,就是放不下脸,前几天还搁哪儿念叨你呢。快过年了,刚刚就催我和你替他们说和两句,让你今年记得回家,我们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
“瞒着我升职了?要不是听你们部门的人说起,我都不知道。行啊你,不声不响的,怕我嫉妒?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开个玩笑。这不必须得庆祝,餐厅我已经订好了。还叫上了我们以前的几个同学一起,说起来之前的同学会你好像没去。总而言之,主角记得到场……”
“十倍利润,即刻返还!轻轻松松到账6480,在家就能当富翁!现在加入还送……”
“美女为什么不接电话?之前我们在你家见过,伯母把你号码给我了。说实话我对你挺满意的,能看出你也一样,以后对我就不能这么害羞了知道吗!
而且那天你还化妆了是不是,以后见面不要化了,我不喜欢太妖媚的女人。我妈是老人家了,一样不喜欢儿媳妇招蜂引蝶!你也知道,我是公务员,并马上要升职!我们肯定是要响应三胎的。我妈期待孩子,你露出本来的面目,正好可以让她通过你看看未来孙子的样貌。
听说你一直都是乖巧的女子,希望你记住今日我说的话,今后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周末出来吃个饭,我们谈谈结婚之后你的工作问题……”
“新春将至,出行更要注意!交通委发来提醒: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
“你干的什么事!你把人家好心介绍给你的对象打了?说起时我还不信呢,结果是真的?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别人现在怀疑我们没有家教!平时就处处顶嘴,变成非要在外人面前跟我作对,到底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糟心的女孩儿……你干脆死在外面好了,我们家好当没你这个人……”
“提高防骗意识,谨防电信网络诈骗!反诈骗中心提醒:不轻信陌生电话,不点击风险链接;安全支付,保障信息……”
“……确定要将您未来的人生尽数交由我们公司管理吗?包括并不限于您的公民身份、人际交往、社会资源……
……您的需求我们已知悉。那么,将会有更适合的‘人’来替代您在社会上的身份。专属定制,完美贴合您的AI算法……
……当然不会,在他人眼里,您只是变好了,遂了他们的愿,听话、人人夸奖……
……祝您在虚拟社区生活愉快……”
“新婚快乐老同学……”
“恭喜你啊……”
“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大好局面你居然离职了,为了爱情放弃钱?真是搞不懂你……”
“家里炖了汤,妈叫你带姐夫回来……”
确认将以上消息一键标记为已读。
死·水
水铜萨克斯管的共振还没散尽,淼风临就着金属余音冷冰冰的暧昧,给了女伴面颊一个温热的吻,吻的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再跳一曲?”饱经风月的女伴被这西洋温存浪漫做派逗得咯咯直笑,干枯玫瑰似的心被撒进了鸳鸯蝴蝶的池塘。
“累啦累啦,”淼风临挑着嘴角,那颗痣也俏皮,“下次万国饭店办舞会,咱去那跳,他们小提琴拉的好,不吵耳朵。”
女伴葱尖似的手指若有若无在他胸前划了划——“你要是没完没了跳下去,我还苦恼,”她惯于撩拨,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样说,才能让男人生出那一丝微牵肠挂肚的嫉妒来,“梨花楼今晚唱戏,有雨蔷薇的戏——他扮女人稍微逊色我一点,可他本人真是俊俏。”
淼风临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女伴满意地看到了自己的成果。
淼风临就着春寒打着哈欠上了车,没来由感觉到些困意。那丫头片子是让他妒忌了没错,可完全搞错了方向。
“老郑,”他闷闷不乐地吩咐司机,“今晚不去梨花楼了。”
“少爷,今晚有雨老板的战宛城,当真不去啦?”司机有些诧异。
“算啦,不去啦,”淼风临意兴阑珊道,“老爷刚回来没多久,我不好天天往戏院跑,也不想再跟这女的碰上——小蔷薇戏那么好,能红个五六年没问题,我也去了后台送过不少赏,少看一场没什么,改天约他出来吃个饭得了,今儿个不去就不去吧。”
司机应承一声,载着少爷打道回府。晋城靠北,三月天看似平朗温和的日光里夹了毒似的寒意,一滴滴渗进骨子里,梁间乳燕出生的早了,冻死在了这片太平世界里,蔷薇花挂着化不去的寒霜,将痛苦绽开地惹人怜爱。可淼风临比这晋城的春寒更为料峭——他看似一杯西洋的汽水,入口甘甜,还有着二十啷当岁年轻人的活泛与生气,可这些都是潺潺春水上的浮冰——他面上吻着姑娘,心里却把她扔进阴沟里,签下让人血本无归的合同,面上也是笑着的。这看似卑鄙的特性加诸他的身份后却并不令人意外——他的养父是1919年清帝逊位后唯一把握晋城的实权的水老爷,他是水府的大公子,也是老爷的左右手。
可无论他的长袖再怎样善舞,心思再怎样深沉,乃至交出他所有的金钱、权利,他都换不回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换不来那场他错过的《战宛城》。
三月十五,一顶红色花轿毫无预兆,像是被割下来的血淋淋头颅,在飞快,错乱的唢呐锣鼓声中滚进了水府。
路人在捡了喜钱之余又添了几句议论,水老爷娶这四姨太并不奇怪,可这敲敲打打为什么这么赶?谁都没风声,就又过门了个老婆。
谣言越飘越难以入耳,还有说轿里坐了个狐狸精窑姐的。
淼风临从厚厚的账簿里抬起头了,这小半个月他都是在帮水老爷理账中度过的,戏院也没去,甚至都没来的及打听新过门的小妈是谁——虽说是养父,但水老爷与他不过差个十几岁,如今刚过四十,喊声哥都不过分,他就不太爱打听老爷的罗曼史——水老爷对女人的品味他实在不敢恭维,前三房姨太太全都是心眼子比头发还密的花瓶,除了算计和扯头花,没一个真能操持起水家的,这次娶的仓促,怕不是会从轿子里下来个大肚子孕妇。
花轿吹吹打打进了门,淼风临揣着手站在门廊下面看热闹。出乎意料,媒婆从花轿里拽了好几把,拽出个乞丐似的黑泥球来。
饶是淼风临善于装蒜,这茬也把他吓得不清,难不成新娘子随便绑了个乞丐扔进轿子里逃婚了?可那媒婆却一点也不讶异,对着“四姨太”几乎是又掐又踢:“四姨太,正儿哥,您就别难为婆子我了,老实点,这堂不管你拜不拜,你生死都是水老爷的人了!”
“别叫我四姨太!”黑泥球乞丐一张不忍卒睹的脏脸上只有一张红润润的猫唇略微吸引人,此刻吐出中气十足的扯嗓子大吼,也教人怜爱不起来了。
淼风临揉了揉眉心,觉得老爷疯了,不仅要娶个男妾,还从街边搞了个乞丐来。
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见识不少,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人会有些令人难堪的癖好,爱恋尸体的,爱恋残疾的,特别是那些压力大的人,更是如此,可是老爷是个体面人,怎么会……怎么会……找个又脏又丑的……他颇为看不起这个“四姨太”,冲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去看小乞丐脸上的愤怒和这一院子鸡飞狗跳,回屋理账本去了。
座钟响了三下,院里也早就平静了,看来这乞丐被摆平了。淼风临舒展了一下,起身往后园走,大家都在前厅忙前忙后,后园安静。
花园寒气未去,里只有腊梅开的满枝,淼风临穿过寂寥的花色,蓦然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试着翻墙。
淼风临自忖有三两下功夫,一般毛贼伤不了他,放轻脚步,走到上下跳脚的那人背后,一把掐住了那人纤长的后颈,一手捉住那人腕子别到身后。那人猝不及防被偷袭,却很快反应过来,灵巧地翻身,拳头携风砸向淼风临鼻梁,又堪堪停住。
“是你,”那人似乎认识他,收了拳头,一张周正柔美的面孔带着嗔怒,口吻带着些恨恨的意味。
淼风临上上下下打量这少年半天,终于看着那瓣红润润粉糯糯的猫唇反应过来,这如美玉似的少年公子,是这水府新晋的四姨太,也是那个泥地里捞出来的小黑煤球洗干净的样子。
怪不得老爷要娶他进门。
四姨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恨不得跟他打一架似的,圆溜溜的眼眸甚至闪了些水光,指着他鼻子就连珠似炮地骂了出来。
“淼风临可是好些时日没见了啊!你三番五次往我后台跑,指天画地跟我表忠心,说什么仰慕说什么天地日月,甜言蜜语我都快信了,还以为淼风临是个看得起我的体己人!谁知道啊————搁今你们水家强取豪夺,你倒是热闹看的快活!我是猪油蒙心了,以为,以为……”说道这,他竟哽咽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个人看……”
淼风临的身体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凉了下去,手也抖了起来,最终抓不住那人的衣袖,无力地落了下来。
每次戏一唱完,他就急不可耐地钻进后台来说那些甜蜜屁话,可他从没见过卸了妆的雨蔷薇。
雨蔷薇被他那一个凉薄的白眼伤到了何处?他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像条被摔在岸上的鱼,徒劳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你要是还念那么一点情,”雨蔷薇咬牙切齿地说,“你就当没看见我!”说罢,他狠狠回头,又去爬那堵院墙了。
“你干嘛,要去哪?”淼风临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雨蔷薇。
“我跑!”雨蔷薇像个愤怒的小狮子低低怒吼,“他娘老子的,我们班主二百大洋把我卖了,可我不认这个命,我是唱戏的,我要唱戏,我马上就能唱出来了——我不能呆在这!”
“不行,你不能跑!”向来巧舌如簧的淼风临此时竟也词不达意起来,“很——”
他该说什么呢?水府外护院有三层?街上巡逻当差的都是水老爷的人?他逃不出晋城,逃不出水老爷的手掌心?
可他的阻拦却是最后一根悠悠飘落的稻草,雨蔷薇响遏行云珠圆玉润的嗓子如今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嘶哑尖锐了起来,他压抑不住地喊:“你放开我啊啊啊——”
这一闹腾,终于惊动了前院的人,媒婆和家丁颠三倒四地冲了进院来,七手八脚把雨蔷薇摁到了地上。
淼风临这才看到,雨蔷薇长衫袖下,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粗糙红痕和利刃划过的血痕。他是用尖锐的瓷片擦断绑缚的麻绳,试图逃跑的。
雨蔷薇恨地心里滴血,被压在地上头发散乱,仍是冲着淼风临骂声不绝,媒婆揪住雨蔷薇的头发,唯恐得罪少爷,咬牙切齿地像扇牲口一样狠狠给了新娘子两个打耳刮,让一下他失了声,吩咐家丁用铁丝把四姨太绑上,把脸擦了扔进房里,等待吉时拜堂。
淼风临站在原地,感觉离这场鸡飞狗跳很远,远的像一场噩梦。
天色向晚,水老爷早早换了吉服,春风满面拱着手在前厅与来客寒暄。在晋城,能登水府门的,无不是达官显贵,甚至还有外地商旅官绅,为了巴结这位晋城王,专门赶来喝这杯喜酒的。厅堂里红烛高照,随礼流水价地泄进来,泼天的富贵镶金鑚玉,幌昏了来客的眼,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恨不得能从这尊水府金佛上刮一片金箔下来。此时,这位晋城的无冕之王刚握上市长的手,不经意递给侍立一旁的管家成大一个眼神,成大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带了淼风临进了堂,淼风临在踏进喜堂那一刻便一扫阴霾,眉梢一扬,神采奕奕地与众来宾寒暄,像只花蝴蝶似地穿堂而过,十分自然地从水老爷手里接过了市长夫人的手腕,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地将市长夫妇请进席里,再各自去应酬旁人——错身时水老爷多看了淼风临一眼,便已是对他迟迟不上场的责罚——旁的没有了。
淼风临面上风轻云淡,乃是跟了水老爷在政商两届打拼多年的修为,此情此景堪称极乐,对他却正如冰炭置肠。当时他眼睁睁看着雨蔷薇被绑进了屋子,拉着媒婆问了个清楚。
原来这雨蔷薇,虽然在前台一时唱出了个名堂,可卖身契还在梨花楼班主手里,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班主唱了大半辈子戏,抵不上开蒙不过三年的雨蔷薇轻飘飘几下魂步,这梨花楼的麻雀窝便容不得雨蔷薇这只金凤凰。雨蔷薇台上做杨妃,台下做紫姑——朔九寒冬被赶去挑大粪洗衣裳,蓬头垢面没个人样,只有要他上台才能光鲜片刻,不仅如此,班主还不让他吊嗓子,不让他练身段——人嫉妒起来,连捧到眼前的金银都能不要,当真可叹。
便是此等情况下,雨蔷薇还是被水老爷看中了,水老也跑了三趟戏楼,第四次,也就是前天一大早,拿了三百大洋,跟梨花楼班主买下了雨蔷薇,班主对这事又恨又怕——他不舍得卖了会下金蛋的鸡,又不敢得罪水老爷,可转念一想,戏班子里出去做姨太太的女戏子命好的生个一儿半女,命不好的被赶出门去,只能做妓。做男妾的命更糟,男人皮实耐操,常常被夜里玩个半死,玩的多了屁眼松了,往往熬不过三年五载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高墙大院里,想到这里,班主阴暗的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欲拒还迎地应了,还多敲了几个子。可雨蔷薇是这么好命,有正值壮年,一表人才的“晋城王”来娶他,自己却梨园空老,于是班主更嫉妒了,把一切能作践雨蔷薇的手段都用上,让他一身污秽地嫁了出去。
雨蔷薇本人生活如何,淼风临虽然在意,但并不多。如若平常日子听闻他的雨蔷薇原来没过过一天人过的日子,他必定加倍怜爱。可此时水老爷横刀夺爱的恨梗在心头,梨花楼里的惨事便像蜻蜓涟漪。说来这憾事竟是淼风临自己造成的,水老爷上次行商回来,淼风临在早饭闲聊时提了一嘴雨蔷薇,水老爷便想他要了一张票,过后再没提过——怎就忽地一下暗度陈仓,把人娶进门了呢?自尊心与占有欲在不断灼烧着淼风临,让他还没开宴,便一杯一杯地灌起酒来。
血红的夕阳无力坠入阒黑的地平线,喜烛便燃了起来。来宾纷纷入席,翘首以盼,想看能让水老爷猴急忙慌娶回家的到底是何等天香国色。水老爷站在红烛前,轻松写意地与有幸坐在首席的来宾调笑,烛火和洋灯映明他城府与俊朗和合的面容,他正当壮年,保养的像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他油锅里炼出来的眼睛和舌头,却衬得他像个妖精。三个姨太太里只有大太太出来“意思意思”,屁股只沾了椅子边,艳丽但没什么辨识度地坐在那里,看来是打算喝一杯喜酒就溜号——过门的居然是个男妾,真是她们三人莫大的耻辱,永恒的敌人。
新娘子入喜堂的那一刻婚礼达到高潮,唢呐锣鼓敲敲打打,一身艳彩的冲天辫小童涂了白地红颊的一张脸,炸哄哄地冲进门来,挎着篮子扔了一路喜糖与粘了金箔的花生,身后跟着两个老妈子,半拖半拽着一个带着花花绿绿手枷口“苏三”进来,苏三嘴上还衔了朵金牡丹,看着又艳丽,又色情,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戴了个口枷,花茎插在里面的——水老爷只管娶人,婚事操办都由内眷着手,可这男妾进门该穿什么婚服,大太太就想了个主意,这雨蔷薇不是唱戏吗?男人进门全家面子上不好看,那就让他扮成台上那样,穿着大红戏服拜堂,即便是宾客知道这是个男人,水老爷的行径也并不荒诞——专扮女人的戏子,算不得男人。大太太很为自己的手法击节赞叹,特别是听见下午那小男旦被押着换喜服时撕心裂肺的大喊、咒骂、摔缸砸盆,再到被老妈子打的巨响时。
“给他找个手枷来,他们戏台子怎么涂的,跟着涂涂画画给他戴上,又能让他老实,又能凑成一套,”她嗑着瓜子嘱咐下人,“还有,这拜堂了可不兴大喊大叫的,找个东西让他闭会嘴——我看沈老爷送的那朵些金花很合适。”
宾客们都为这样的别出心裁沸腾了,知情人向大太太拱了拱手,以表敬佩,大太太含笑举杯照单全收了。水老爷面上也没看出任何不妥来,任由老妈子强压着雨蔷薇走到他面前。
席里有人起哄:“雨老板,给咱唱一嗓子,过了今儿就再也听不着了!”有人闻言回敬他,“你也忒不长眼了,没看雨老板嘴里已经含上水老爷的东西了吗?”“嘿!这还没到晚上呢!”堂内一阵哄笑,连水老爷都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只有雨蔷薇一个人怒目而视,不顾仆从压制地挣扎。
“诸位老爷太太,这从今往后,咱可不能再喊雨蔷薇或者雨老板了。”台上的司仪看时候差不多了,一扬声把场面拉回正轨。
“鸿鹄游鸳池,今喜佳偶成!燕尔新婚聚,缘起日月恒!今天作良辰,地赐吉日,有尹家公子飘零日久,水府悯其孤苦,特纳府内。从今往后……”
台下人不明地细的人窃窃私语起来,雨老板原来姓殷,就是不知道叫什么。
旁人嘿嘿笑着摇了摇头,道是这殷老板昙花一现,流星过眼,芳名为何,如今都是水氏,我等旁人再不可知了。
台上司仪喊拜天地,就见那“新娘子”抵死不肯屈膝,水老爷垂眼看着他,背着手掐了三个数,立时有几个大力的家仆上来,七手八脚地给他摁跪下,水老爷这才扥扥长衫,体面地跪地下拜。喜堂三拜,来客均听闻“新娘子”硬头壳往地上砸的三下闷响。
淼风临碰倒了酒杯,对身边被酒溅到的市长夫人发出的惊叫声充耳不闻。
阳光正好,从白色矮架中投射,穿过开得正好的粉色爬藤月季,终于柔和地罩在正在说笑的二人周围。两人长相一样秀丽,留着差不多的短发,衣着都偏向中性,一同坐下时默契得像是一对双胞胎。有心人却能看出,一人无忧无虑更加开朗,一人老成持重更加坚毅。
一人手舞足蹈讲述什么,另一个只是温和地听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更远处有人无聊到和猫聊天。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耽美?”马何戎上半身都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两个俊美的人举止亲密。
被大家称为管家的黑猫甩着尾巴喵喵叫了两声。
“说实话,长得好看的人站在一起确实赏心悦目……”但是其中一个人是和他同屋而眠的学弟,再想到昨天晚上奇怪的氛围,以及还余留在眼角下棉麻衣服的质感,“学弟的取向果然是那边?”
黑猫努力地想要给他翻一个白眼,奈何面前的人根本注意力完全在别人身上,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极力否认的喵喵声。
“你说得对,我昨天晚上的反应太大了。”马何戎有些懊恼地甩了甩头发,“我不讨厌,甚至……”
感觉非常温暖。
你是害羞了吧,管家的表情似乎在说。
马何戎伸手,按在了猫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上揉了几下,把它的表情揉得远远的。想一想啊马何戎,以你引以为傲的逻辑思考能力。
喵喵。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恋爱但是。”
喵喵。
“我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结婚但是。”
喵喵!
“好,好,男人和男人还可以领养孩子。”
“噗,啊,对不起非常抱歉。”还没有回应,旁边突然出现的男人就自主完成了道歉。
“不,没事,是在公用通道里大声和猫聊天的人有问题。”马何戎泄气地把手从黑猫头上移开。
“我叫钟意。”
“马何戎,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那么我就先……”钟意正准备离开,旁边的黑猫纵身一跃就挂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不生气只是问,“你也要跟我走吗?”
黑猫顺着钟意的手臂又跳了下来,重新坐回到栏杆上。黑色的尾巴轻轻地拍了两下地面,然后转向不远处的二人组。
拜托了,帮我好好解释一下。猫咪似乎这么传达着。
钟也随意地靠坐下来,看了看那边:“白儿茶和安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安好住在一间房。”
不远处的安好打了个喷嚏,白儿茶关切地递上纸巾。
“是,我和安好是校友,我大一届,所以一起住了。”马点了点头,“安好是个很好的室友,爱干净晚上还不打呼噜,和我以前大学那群衰人完全不一样。”
如果有人不知道猫咪着急时候的叫声,那么现在管家的声音就是。钟意连忙给管家顺毛,就像拉住侏罗纪公园里逃出栅栏的迅猛龙,又道:“冒昧地问,你觉得安好出现了性取向的问题?”
“我……并不想评判同性恋,但是什么男人恋爱结婚,还是很艰难吧。”马何戎径直走回了直男逻辑怪圈之中。
“那可不是‘什么男人’。”钟斩钉截铁地说,猫咪闻言舒心地叫了一声,开心地蹦蹦跳跳。
“你的意思是……”
“你要想那是安好。”猫咪已经蹭起了钟意的手背,完全把他当做了伙伴看待,“比起‘男人’做什么,‘安好’做什么更让你在意吧。”
“……是这样。”马何戎非常认真地想象了一下,“‘安好’和男人谈恋爱让我烦躁。”
“所以真正的问题是……?”钟意试探。
看着白儿茶和安好挽着手,完全没有男性间的社交礼仪。他与那两人物理上的距离是三十步,心灵上的距离却是三十光年。他怀疑起昨晚电影幕布下的拉近,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他半梦半醒间的杜撰。
问题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马何戎从心底吐露出一个答案。
点头,鼓掌。钟意和猫咪像是好不容易送了一个问题学生毕业,心中是骄傲和感动。
“谢谢你,钟意先生。”马何戎留下一句话,就往他的学弟那边走去。
“加油小马。”钟意挥着手目送他越走越远,转头和管家说,“会馆是支持每一种性取向的,对吧。”
的确如此,猫咪舔毛认同,又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抬头看看钟意。
“祝福小马和他学弟两情相悦。”
不对啊!黑色猫咪仰天长啸一声,人类的眼睛就这么不好用吗?心灵受伤的黑猫,三下两下蹦下栏杆,懊恼地钻进了矮灌木中不见了踪影。
钟意看了一会儿远处的三人,确认有在好好地聊天,便也匆匆离开了。
斯万觉得那诡谲的厄运又悄悄缠上了自己。
那天他正下班回家,被一只猫吸引住了目光。那猫长得颇为有意思,浑身漆黑,脖子上却有一块状似领结的白色斑纹,他跟着走了两步,却看见了一间婚礼会所的橱窗,模特们身上穿着礼服靠在一起,红红白白的气球和丝带装点在四周。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快步离开这个地方,脑子里却挥之不去。
婚礼,鲜血,纱裙,尸体,枪声。
更糟的不在这里。
没过几天却又收到了某间会所寄来的信笺,拆开时他的手都在抖。半饷,才猛地把邀请函扔进垃圾桶。
是谁在恶作剧?这个城市有人知道我的事了吗?人们一旦知道就会开始谴责,哪怕逃的这样远,也无法逃离那里是吗?
……又或者,是凶手的戏谑?
如果他冷静下来,肯定能判断这一切不过是巧合,但这个男人此刻已经在恐慌的边缘,他猛地拉开衣柜,把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往床上扔,又拿出皮箱和各类证件,准备连夜去往下一个地方,哪怕他都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就这么收拾了大半夜,外面不知何时开始大雨倾盆,雨点与阁楼窗框的激烈碰撞声让他清醒不少,斯万突然安静下来,抱着头坐在床沿,像一尊被抽去了灵魂的雕塑,雨声愈发响亮,没有人会听到屋内传出的呜咽声。
……
雨依旧下着,几公里外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站在路边,似乎毫不介意,把玩着手上的一张纸。
很有意思,自己在此地落脚还未超过一天,只四处逛了逛,却于今晚收到了一份措辞诡异的婚礼会馆邀请函。
来到一个新地方,勒查查第一件做的事,便是了解当地婚丧习俗。出生、结婚与死亡,是人类总绕不开的生命纪念碑。对于他来说,没有比看到人类露出喜悦或悲伤更让他有活着的感觉了。
勒查查回味着上一次的婚礼,那是个郊外的小教堂,阳光很好,透过彩窗打在新人的脸上,在新郎的眼睛里闪烁,在新娘的脸蛋上流连。
然后他掏出了枪。
等十分钟后逃窜的人群散去,教堂大门敞开,只剩下他和尸体。彩窗的玻璃也被打碎了,白色纱裙被染的一块斑斓一块黑红,他才发现新娘也在死亡之列,旁边却没有看见新郎。
“太可惜了。”他轻巧地蹲在女孩的头边温柔细语。“新郎丢下你跑了吗?”子弹射中新娘胸口,她还保持着一脸惊恐。
尸体不会回答,勒查查最后吻了吻新娘没有沾染血污的额头,向她告别似的轻声祝福:“新婚快乐。”
婚礼是个美妙的词语,每次听到都会让他不由得从灵魂深处开始震颤,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爱情总是短暂又经不起考验,这就是勒查查不太满意的地方。
勒查查手一松,卡片顺着水流落进了下水道,变得肮脏不堪。
作者:四戎
某天我签了一份入职合同,摇身一变变成了人类的一员。
是的,我曾经是一个肉团都不算的东西,现在我加入了人类的队伍中。
人类好啊,当人类好啊。人类的生活多体面。
在开启我作为人类的职业生涯之前我要熟读人类的职业攻略。
我的本职工作是做一个人类
这有什么难的
前提一,我是人类
前提二,做人类是人类正在做的事情
前提三,人类不能做出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结论,我怎么样做都是在做人类。
除非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但我不是那个叛徒,
我的朋友也不是那个叛徒
大家都不是那个叛徒。
哦耶。
做人类的第一天要学会穿人类的衣服。
走路要穿得精简
在家要穿得舒适
去公众场所要穿得从众
见人要穿得对方满意
......
总之就是,虽然大家都是人类
但人类内部有人类的分工
在不同的分区要穿得像不同的分区的人
不同分区有自己的规则
emmm..怎么当个人类这么麻烦
记不住这个规则怎么办
于是我把问题重点从“我该穿什么”成功地转为“我怎么穿能一次性全部符合规则”
这还不简单
已知今日我要穿过家门口的马路去公司打卡混日子接着去陪领导喝茶接着去会议上混个脸熟躲到灰常角落找准时机偷溜去健身房顺便晃去奶茶店转个街角去校区接朋友女儿送回家后再偷偷溜进公司加班加完班再拐进奇怪的地方蹦个迪
我被路人拍了肩
嗯?怎么了吗?我问道。
路人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示意我可能穿着不是那么的正确
嗯?我记混了吗
纯属意外,下次一定不会错
我笑笑地送走了他。
可是当我检查我的穿着的时候我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错误
我的身上同时穿着在家活动的居家装,方便穿马路的运动装,去公司的正装,和领导喝茶的衬衫,出席会议的西装,去健身房的健身衣,去奶茶店的花枝乱颤的神经病装,去校区的休闲装和意味不明又不好意思形容的奇装。
我不懂人类所谓正确着装是什么
为什么我是不正确的?
在我身上他们一定可以在无数件衣物里找出完美符合穿着规则的衣服
人类真奇怪。
做人类的第二件是说人话
说人类可以说的话。
但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被规定为“人类可以说的事”
在我的入职培训书里面,
我精心地查找,找到的只有
“你不能..”
“你不能...”
“你不能...”
哦,所以结论是,人类所有该说的话人类都不能说。
哦,你开心就好。
反正下一秒我也忘了我干了什么
我高呼离去,
“我是自由的”
然后我被绊倒了
我身前有一只猫,但肯定不是他绊倒的我
不知道触犯了什么
不知什么邪恶势力绊倒了我
那一定是妒忌我的自由
一旁的猫猫看了我一眼,故作高冷地从我身边离去。
不等我思考
猫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再一脸傲娇地背过头
猫猫和我一样,我们曾经同为肉团
他签了他的猫猫协议,我签了我的人类协议
我以为我是真的聪明
可惜物种不能相互通讯
我也不知猫猫他在想什么
但千万不要是“傻逼人类”就好
那样我的幻想就不会破灭
我是聪明的人类
做人类的第三件事,奉献自己的精力。
这个没什么问题
我赞同否认不劳而获
但是,但是 尼玛的没有精力需求的时候要求人类奉上自己的全部精力已备后续使用是个什么狗屁离谱的玩意
这要求人类榨干自己的全部仅剩的多余的精力全部投入到生产中
甚至因此开发了榨干精力机
榨干精力机就跟那个榨汁机一样
见不得你还是个有活力的个体全给你搅成渣渣
原因..没有原因
就是看着不爽
???
我好困
我想睡觉
我要抱着我的枕头瘫上一天
我知道了我是个不合格的人类。
绩效差,无动力。
我签了离职协议。
这相当于单方面毁约并且后果自负
我笑了
可以的。就这样吧。
于是
我又变成了一个肉团,我一弹一跳的出去,就像我当初一跳一弹地进来。
不过“bang”的一声后,我变成了一滩肉泥。
是哦,我不该忘记人类这该死的报复心理。
这支离破碎的样子预示着我要就这么消失了。
诶等等,
无数块碎肉支棱起来了。
变成无数个肉团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他们在哈哈哈哈哈
他们都是我啊。
蹦蹦跳跳的我啊
不管如何,
我自由了。
我要像猫猫一样大呼
“傻逼人类”
日記空了好幾天,我沒有寫些什麼。我剛從外邊回來,身上還是一層薄雨。降溫了,霍格沃茨真冷。貓咪窩著的地方溫度意外地高,除此之外整個被窩都是冷的,還帶著潮氣,這大概就是住在湖底的壞處。哎,霍格沃茨真的好冷。
愛蜜莉,近來我想了很多⋯⋯關於我,關於愛情,關於你⋯⋯
愛情於我而言也是一種宏大敘事,因此不能有任何差錯,必須純粹,極端的純粹——然後倒映在現實,就變成了極端的自利。但難道不是嗎?愛情也是一場權利鬥爭,在其他地方我輸得夠多了,所以這一次我絕不想輸。只有攥得夠緊夠痛才是我要的愛情,宏大的開場與悲劇的落幕⋯⋯啊,我好像從來不期待圓滿的愛情,我想要的是偉大的愛情,而偉大的愛情的別名也是失敗、痛苦、破碎的愛情。丟了的東西才最珍貴,通過愛你,我可以更好地愛我自己。我渴望的終極,那種包容一切的愛,最終指向的人並不是你,愛蜜莉,我愛你,但我更愛我自己。終有一天,我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愛我自己。
我要徹底地放縱,徹底地拋棄過去,我要成為我自己,不論是理想中、幻想中、他人口中、書本中或是任何一個夢中的我自己。我要更愛更愛更愛我自己,因為除此之外我收穫不到更多了。就算我再訴說自己的可憐和無助,我也無法得到更多,我終究還是只能和我相伴。
孤獨時我會想起你,我會假裝你還在我身邊,對我喃喃細語,擁抱我,和我說你愛我。但愛蜜莉,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幻影,當我的想象停滯,當我的大腦被堵塞,當我被困於混亂,你就會消失。你無法真的永遠陪伴我。
夜裡無法停止哭泣的時候,我會拿起刀,儀式化地安慰自己很快就可以解脫。與兒時喜愛撕開傷口的癖好相對,我開始依賴從創造傷痕中獲得安慰。物理上的受難可以搪塞很多無解難題,包括我無緣由的哭泣。我在向我自己證明,哪怕我無力也尚且保存了摧毀自己的力量。
我們可以最後接一個吻嗎?滿足我的願望吧,愛蜜莉,我想要得到最後的確認,你愛過我的證明⋯⋯或許明天,我就能在枕上發現你的髮絲。
晚上的時候,我去過格蘭芬多塔樓,雨打在窗玻璃上,伴著暖爐的火光,讓人感到治癒。我很難和G談愛情的話題,因為我太了解她了,我所追尋的東西在她眼裡都是奢侈的煩惱,在愛中尋找「家」的人和在愛中獲得實現的「勇氣」的人⋯⋯算了。她能做的最多就是坐在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讓一切都過去吧。
乾脆給我一瓶遺忘藥水吧。我忍不住說。
真的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我不僅要忘掉我失敗而偉大的愛情,我還要忘記我的過去,忘記魔法,忘記霍格沃茨,忘記伊法魔尼,忘記保密法,忘記我到底是誰,然後站在時代廣場上向每一個過路人大喊Tarantallegra。
但一刻鐘後我又回到湖底地牢裡。
壞貓咪吞了太多毛球,也可能是吃飯吃得太過著急,大團大團的嘔吐物留在地毯上。我拿出魔杖用清潔咒把這堆東西都收拾乾淨。愛蜜莉已經離開了,或許她之後還會出現,但我很確定,她今夜不會再來了。
我抱著貓咪倒在床上,潮溼感很快將我包圍。那一刻我意識到,愛蜜莉離開了我的生活,而這隻呼嚕呼嚕的暖和貓咪才是我可以觸碰到的現實。
好想有人能帶我逃離現實。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要自己帶著小貓咪逃離現實,進入永遠的幻想空間,在那裡,我可以是一隻沒有大腦的宇宙水母,逝世前還可以隨機蜇死一個手賤的人類。但總之,晚安⋯⋯晚安,霍格沃茨⋯⋯晚安,小貓咪⋯⋯晚安,不會再見的愛蜜莉⋯⋯晚安,妙妙,晚安,妙妙。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那场天灾之后……人类文明便进入了新的时代——支零破碎的时代。”
老人说。
活下来的人们都是幸运的,他们所在的地区相信了关于天灾的预告,尽可能地做足了准备,但当他们最终撑过那段最黑暗的时期后,幸存的人口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就像前几日我告诉的那样……文明被割裂开了,所有旧时的通讯手段都成了博物馆里的历史,那些尘埃——那些铺天盖地的碎屑,即使几百年过去了都没有完全沉淀下来。孩子,你不会喜欢保护罩外的世界的,在那儿只有荒野,各种各样的荒野,和旧时代的遗物,铺天盖地。”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依旧躺在那张病床上,或者说,被固定在那张病床上。
他像一只被蛛网缠绕在正中间的昆虫,早就不再有挣扎的力气,但与昆虫相比又大有不同:这些繁乱的管道与监测线路从来都没想过要了他的命,而是维持着他脆弱的生命,日以继日。义体植入率早在五年前便再也没有变动过了,老人是最固执的那批,一次又一次拒绝医疗系统提出的好意。他的左腿与半个右胳膊多年前就已经因为坏死不得不移除了,双眼也早已失去了感光功能,所以进门时我故意迈重了步子,好让他提前知晓。
“你见过横躺了数百米的金属残垣吗?资料显示那曾是旧时代的骄傲。用钢筋与混凝土造就的巴别塔,每当晚上便会亮起无数的霓虹灯,即使是漫天星辰也无法掩盖它的耀眼光芒。我尽力去想象了,但却依旧没法描绘出它曾经的模样。孩子,星辰是什么?旧时代的星辰,与保护罩晚上投影的那些,会是一样的吗?我的小队在那座巴别塔的残骸边停留了几日,因为翻找到了一些印着文字的破碎石块,可惜直到最后都没有读懂其中的含义。”
“是因为它不是我们的语言吗?”我坐在他的病床边,忠实地记录下他所述说的每一个字。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能这么说。我们对比出了那上面大部分的文字,但组合出来的句子却生涩无比,像是他们原本毫不相关,只是被某个闲得无聊的人硬凑在了一起。我也试着让我们下一个到达城邦的人去辨认了,我们几百年曾是同一个族群,但他们也没有得出结论。在这一路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城邦。是的,我知道资料上说他们的正是名称是人类聚集地,不用忙着纠正我,但我更喜欢城邦这个名字,这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一本历史书。”
“据我所知,您在刚回到这里时,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唉……那时我和我的老胳膊老腿还没说再见,眼睛也能看着些东西。”
“现在也依旧可以,先生,只要您愿意接受——”
“行了。”老人生硬地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不用再劝我了。我当然知道那些义体的好处,但我不想让机械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不想。在我彻底看不见前,这里还是有护理师在的,至少有人能陪我说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的?连那些护理师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硬生生的东西——机械!全他妈的是机械!”
医疗系统发出了警报声,我没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但大概可以理解到这是他情绪突然过于激动而导致的生命指标报警。紧接着,床边的机械臂移动了起来,往某个管路中注射进了什么,老人很快安静了下来。
医疗系统的语音在病房里响起。
“请注意您的情绪,先生,过于激烈的情绪反应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注射已完成,您将于五分钟后恢复理论最佳状态。”
我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五分钟后,老人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已经恢复了。
“该死,我忘了还有这玩意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情绪已经平复了。
“你……还在吗?”
“我还在这里,先生。”我立刻回应,“在注射前您讲到了‘城邦’这个话题。”
“哦,城邦,城邦……我们继续说下去吧。”他的两片嘴唇上下蠕动着,“我们的工作,就是联络这些城邦。”
这是我们这些信使学习到的第一个知识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旧时代的通讯手段在保护罩内尚且能用,但在保护罩外的废土上,那些信号发射器便成为了最没有用的东西。城邦与城邦之间想要保持联系,便只能依靠各自每二十年派出的“信使”。但这是个绝对的辛苦活儿,至少资料是这么体现的。
“离这里最近的城邦在东南边,我们的文化相近,至少在我去的那次,还可以勉强理解互相在说些什么。那是我信使旅途的第一站,我们得到了热情的欢迎,还有满当当的补给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没想到这已经是旅程的巅峰了。不是所有城邦都掌握了从那些尘埃中汲取能量的方法,孩子,我们的前辈们曾经尝试着将理论带给他们,但其中的大半没有撑到那一天,剩下的也几乎无法理解我们的文字了。”
“我在资料上阅读过这些历史,先生,信使的在联络之外的任务便就是统计其他人类聚集地的数量与质量,以及寻找如何可以长远生存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远生存?不,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老人颤抖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答案……”
他的生命指征又波动了起来,医疗系统再次发出警告,一次新的注射。
我端坐在床边等待着老人从波动中恢复过来。
“您刚刚是想表达什么?”在老人再一次恢复平静后,我发出疑问,“您已经找到答案了吗?可我在资料中没有阅读过有关这些的描述。”
“答案……我给他们了,不只是我,恐怕我的前辈们也是这样。但那些大人物们不愿意去相信,认为我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是荒谬的,不现实的——我明明给了他们问题的答案。信使的工作毫无意义,就如这个问题本身——我们想要在城邦之外找到一个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但如果真的找到了,但又发现它的走向与自己所想象的那般美景完全不一致,那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您在表达什么,不过您刚刚提到的‘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是那座‘翡翠城’吗?”
“如果你们现在还在用这个名字指代他的话。”
但这里有矛盾。那座“翡翠城”是信使们所造访的人类聚集地中唯一一个比这里科技发展水平还要高上不少的地方,可以说是已经处于所有文明碎片的顶端了,所以才被这里认定为‘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并以它为蓝图努力追赶着。出于谨慎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相关资料,这个人类聚集地已经连续几轮探访都没有留下记录了。
记录的缺失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情。这里每二十年才会派出一批信使,数量有限,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些不能归来的信使便带着他们的到访记录永远地留在了废土之中,如果运气好,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会被他们的后辈带回来。但资料库里也是存在需要权限才能阅读的情报的。
“难道说……您造访过那儿?”
老人打了个哆嗦,看起来是这样了。
“那是我去过的最恐怖的地方。”他轻声喃喃,“直到现在它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彻夜难安。”
“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今后我们会更加关注您的睡眠状态。”医疗系统插话。
恐怖。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被用在形容人类聚集地上。也不是有因为资源短缺或者疾病而陷入混乱的聚集地,但资料一般只会用“灾难”去形容它们。
“恐怖?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去回忆这些……”
老人叹了口气。但向信使后辈讲述职业生涯中的一切是前辈们应尽的义务,老人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翡翠城不是我们小队的最终目的地,只是路上的一站。在可以看到他们的保护罩时我们已经啃完了最后的干粮,我还记得当时队长脸上的欣喜。三天的路程,我们只花费了两天半就到了。他们依旧留有我们城邦信使的同行讯息,在信物的带领下,我们顺利地穿过了防护罩。”
看起来,关键的马上就要来了。既然老人用“恐怖”形容了这里,恐怕他是看到了什么超乎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的东西。我快速地做出了判断,难道在失去联络的那些年里这里终究还是闹了饥荒,导致了食人事件?
然而我的猜想立刻被否定了。老人看到的翡翠城与前辈资料中的完全一致——宽敞的大道,比这里还要贴近记录中“自然”状态的绿化,街头闪烁的招牌与各式的音乐。他们饿极了,想都没想便走进了最近的餐厅。信使的信物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免费地美美吃上一顿。餐厅窗明几净,服务型仿真人偶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尽管语言不通,但也很快从后厨拿来了满满一桌食物。
“我不明白这里哪儿恐怖了,先生。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我们当时也这么认为,还在想着不愧是翡翠城,就连人工智能都比我们这儿的先进了一大截。饥饿与疲惫让我们的大脑变得迟钝了,孩子,在吃饱喝足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我们坐在最靠街道的卡座上,店里是欢快的音乐,桌边候着随时准备给我添水的人偶,但店里的顾客只有我们——或许是因为这家店并不是很受欢迎呢?但窗外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这时我们才想起引导着我们进入防护罩的是无人机,本应是关卡的地方也空荡荡的。”
“于是我们出去了,服务人偶礼貌地把我们送出门外,他的同僚们开始清理桌子。我们以为是这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市民全部去了类似于广场或者礼堂的地方,于是分头四下寻找。没有……完全没有……就像是一座城市的人都凭空蒸发了,但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在他们蒸发时的模样。”
“我不是没见过空荡荡的城邦——破烂的,生锈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我们完成了记录后便离开,连头都不回。但这里不一样……你明白那种感受吗?这里整洁无比,连行道树下都没有落叶,所有的墙壁与窗户都被擦得透亮。半开着窗户的汽车停在路边,保养非常好,甚至可以再开动起来。这里什么都是全的,都是完好的,就是完全没有人的存在。”
“或许他们搬到地下了。”我说,“资料中提到过,有因为地上环境不适宜人类居住而搬迁至地下的人类聚集地。”
“不适宜?如果那儿还不适宜,那我看这里我们也都别住了。在和队友们分开后,我便朝着记录上是居民区的地方去了。这时我看到有人在路上行走——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便已经把我带去了那儿。只是一走进我便反应过来了,那依旧是个人偶,大概是居家服务型的,但我的希望依旧没有完全消失——它推着一辆婴儿车。”
“我们和他们语言不同,孩子,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明白我想看看那个婴儿,好在这些人工智能应该被输入了不对信使产生敌意的指令。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将婴儿车上的遮罩缓缓掀开——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一些液体从老人的眼角处渗出。
“那里没有婴儿,孩子,只有一具白骨躺在那儿。人工智能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出来,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温柔地哼着歌。这个城市的人死绝了,没有了,都不在了,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们没有找到原因,或许就藏在那些被前辈带回但又被锁上的资料里。我能做什么呢?我对那个人偶点头微笑,注视着它将那具白骨放回婴儿车里再遮上纱罩。它离开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集合地点。”
“请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先生,这对您的健康不利。”
我扫了眼监视器,上面的数字已经到临界值了。作为后辈,我觉得我有义务去提醒他。
“听到了这些,你还在和我说这个?”
这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被老人质疑。但我的提醒还是起效了——老人大口地呼吸着,监视器上的数据缓慢但平稳地降了下去,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老人是不想再被打上一针才这么做的。
“所以,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孩子?这座城邦一直将翡翠城当做自己发展的目标,未来的方向,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如果这座城邦都只能落得这个结果,那这么多年来我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我们做的事情……信使……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定会有意义的。”我说。
定时器响了,在它发出声音之前我便站起了身,最后的聊天时间结束了。按照医疗系统的演算,这是老人可以承受住的最大说话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岌岌可危,而我却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不得不接受了计划之外的注射,实在是不应该。我向医疗系统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孩子?”老人的听力依旧足够敏锐,“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应该不会了,先生,我已经完成了与您谈话的程序,今天下午,我与我的同僚们就要出发了。”
“出发……出发……”老人不停地念叨着这个词。
“是的,出发。”我回应他,“希望我们还有能见面的一天。”
“我恐怕活不到那一天了。”老人苦笑,“虽然我依旧想说,信使的工作其实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
“祝你好运,孩子,在此永别了。”
我很想告诉他他的生命在医疗系统的监控下绝对还可以维持非常漫长的时间,但数据分析提醒我,最好还是不要那么说。我与老人告别,刚出病房,便将方才的讯息上传,共享给了我的同僚们。
半个月之前我们才刚刚诞生,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便完成了作为信使的所有能力考核,与完成信使使命回归聚集地的人对话是这项程序的最后一步——所以我们必须尽全力保持他的生命力,不然这套培育新信使的流程便会出现无法补救的bug。我大步离开医院,我的同僚们正在关卡处等待着我的归队。
今天的聚集地依旧安静而整洁,清扫系统正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与记载中的翡翠城相比这座聚集地更倾向于将资源花在更实用的地方,因此一路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广告版或者音乐,一切都走的极简路线,于是入口广场上的那块大屏幕便格外显眼。
这块屏幕是前任市长为了提高市民义体植入率而设立的,合适的义体可以提高人生存与工作的能力,且机械的维护与保养可比肉体简单得多。那上面的数据已经有五年没有再变动过了,每次路过时,我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真是的,如果前辈可以听进医疗系统的建议就好了。我扭动着可收缩手臂,将步行速度调快了30%。只要他退让那么一小步,这里的义体率便可以达到完美的100%。而现在,一个红红的圆圈正悬挂在屏幕正中央,每一个像素点都饱含着来自那项政策失败的不甘。
我看了它最后一眼,这是我离开聚集地的保护罩前,记录下的最后画面。
作者:段涯
要求:无声
静水潭自然是死水。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断的流。原本它承上游的小河,下注宁溪,也算一段好风景。如今只见潭水幽碧,里面瞧不着半条游鱼。
我想起幼年时曾在里面抓鱼,一时伤感之心大起,慨叹时节如流,今非昔比。
因想瞧得更清楚些,我蹲在潭水边。容真站在我身后半步,居高临下,神态里无端就染上三分傲慢——何况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她瞟了我一眼,开口便是质疑:“我怎么记得这里边从来没活过鱼呢?”
我有心与她争上一争,左右无事,吵吵架有利于气血循环。遂决定蹦起来平视她——仰视可不是个适合吵架的好角度。
然后就脚底一滑,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容真一时也顾不得她那出尘仙子姿态了,慌乱地伸手抓我。借着她的力,我单手在地上撑了一把,好悬没摔个实在,勉勉强强爬了起来。
容真等我站稳才松手,抱怨道:“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冒冒失失的。”脸上关切仍未敛去,语气柔和得不像样。
实在是像小时候得很。
一谈小时候就有点收不住话匣子,我情不自禁道:“从前喜欢摔跤的是他,那个时候我还是拉人的呢。现在是大不如从前了。”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我并没有和容真通过气,并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他。
好在她怔了怔,一垂眼,又向谭边瞧了一眼,接上我的话:“那个时候咱们谁不是他的丫鬟呢。要真让他摔了可还得了。”语气十分平静,不沾悲喜。我刻意去听,才品出几分怅然——只是不知道怅然到底是她还是我。
按常理说,话说到这也就差不多了,我也该顺势换个话题——说点什么都好,再说下去可不是高兴事了。可是人一魔怔就难回头。我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接着道:“上边的河好像就是他出事那年断流的吧。”
好在旁边站的是容真,换个别的谁当场就得走人。但因为是容真,所以她只是淡淡道:“这你也能忘了?他们念了那么老些年呢。”
我不由笑起来。容真也默然微笑。
这是因为我们未曾蒙受太多当年的阴影,还是因为我们的确老了,前尘旧事已经动摇不了心绪呢?
容真又说:“我那个时候还叫招娣呢。”
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无论原因是何,她的确全然释怀了,不免为她心喜,嘴上答道:“我都快忘了我是什么,想娣还是念娣?”
“是盼娣吧!”容真道,随即仰天而笑。她望着林中一片窄窄的天,嘴角含着柔和轻快的笑,眼底闪着光。
那个时候,我们一定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既然明白她不会因此不快,我难免想多说两句:“我还记得妈妈说,弟弟走了,咱们家就像这水塘一样,也没有生气了。我那个时候还想,呀,你还会用比喻呢!”
容真莞尔:“妈妈可是上过初中的。”她想了一下,又说:“可见教育并不能拯救人。”
“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拯救吧。恐怕在她心里最需要的是医生。”我说着,不免笑了一下。
这实在是很不应该。我一向对自己有些道德要求,然而提到我弟弟的死时,还是忍不住发笑。
只因若他还在,决不会有我们这一天。和妈妈的看法正相反,我觉得正是没了他,才搅动我们几个女儿的生活,才让我们有机会跃出龙门。
以他的死为界限,那之前我们姐妹几个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那之后爸妈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
也算是一种守恒吧。
“医生啊……”容真道,调子里含了些怅然,“我有时候觉得这或许是命。”
哦,说起来她是修了道还是信了佛来着。
这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因此只是笑了笑:“兴许是天不绝人吧。”
“要使咱们生就得他死吗?”容真脸上没什么笑,“好端端的,在一家人里也生出这么些你死我活来了……”
谁跟谁是一家人啊。
我只是笑,转头道:“这些花草倒是长得好。”
好在容真不像我,不曾纠结于先前的话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水好土好,又没什么人来,所以长得自然吧。这么多年了,这潭还没有干,也是稀奇。”
“确实,纵然多雨水……”我说着,也仰头看了一眼,“哎呀,这是要下雨了?”
“来之前我不就说过了吗?”容真说着,伸手拉我,“赶快走吧,等雨落下来,地上打滑,你别真摔一跤。”
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嘴里道:“方才离摔实也不差多少了。”
回头一看,平滑如镜的静水潭上,不知因何泛起淡淡波纹。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再睡五分钟”的铃也过去了,陈洋终于从尸体变回了活人,头上的鸡窝无声息地诉说了昨晚他的睡姿有多么狂放不羁。他还是一副要睡不醒的德行站在镜子前,任由电动牙刷做着无用功。
八点半上班,现在是七点五十三。他洗了把冷水脸终于清醒过来,开始蹲在脏衣篓前翻找衬衫——只穿了昨天一次应该不要紧吧?
急急忙忙地还扣错了一颗扣子,只能解了重来。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是这个城市里多少的缩影呢?不过陈洋现在可没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再拖延下去公交车就赶不上了,没公交车的话离公司那几公里这点时间是万万不够的。
在他蹲在抽屉前翻找了另一只袜子无果后,他只得回到脏衣篓旁边穿过的袜子堆里,找了只颜色相近的袜子凑合着穿上了。
出门前终于解决了——噢,头上那捋特立独行的头发还在坚持,陈洋拿手沾了点水压了压见无效果也就不再纠结了,背着包拿上各种现代人必需品急匆匆出了门。
公交站前人山人海,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陈洋甚至看见个姑娘头靠广告牌半闭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担心她下一秒就摔了——噢,325路公交来了。很多人一看见公交准备进站就“呼啦”一下站在了路边,就等着车门一开争先恐后地往上挤。
他也不例外,早早准备好口罩和健康码还有待会要扫的乘车码和场所码,又将肩上的包紧了紧,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好在是安然无恙找到了一只在这趟车上可以短暂属于他的车吊环,站稳扶好后,公交车启动了。
当然,要是这一天如此平常,那也没有此刻在这里给各位看的必要了,让我们直接拉动进度条。
有惊无险地打完了卡,陈洋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电梯——28层,他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在刷了几个短视频后,面前的门终于“叮”地开门了,就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电梯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谁看见我的鞋子了!”陈洋差点没憋住,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真是再平常不过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早上迷迷糊糊间两只不同的袜子,这让他的脚忽然有了某种不适,左右都有,这让他在拥挤不堪的电梯里忽然觉得自己迅速缩小并且窝在了最里角,他忽然很想把鞋脱一个后跟下来看看自己的短袜。
摸出手机打开了百人禁言工作大群,里面全是发的通知,划到最新一条。
今天是领导来视察!陈洋知道不会着重去看自己一个小职员,但还是不免得紧张。
还是让我们继续快进吧。
镜头最终定在了早上十点四十一分二十三秒,陈洋扑倒领导的瞬间,播放。
办公室里兵荒马乱,陈洋的汗如雨下,陈洋顶头上司的道歉,咆哮的领导,这些在陈洋耳中忽然变得很远,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领导终于走了,在上司的多方求情和晚上饭局的邀约下,他也不在乎这样一件事了。陈洋接受着办公室其他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永远锁在工位上。
“你可以去人事部了,公司会按照合同给你额外的赔偿。”
“可是……”
“就不说你今天的事了,你无故缺勤多次,还无视了协助改善的业务命令……”
“请问,本公司还有什么继续雇佣你的理由呢?”
“求求您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我这个月房租,还有我的母……”
“现在,请你离开。”
那身皱巴巴的西装还裹在身上,那是陈洋母亲来看他时给买的,老人家不知道什么牌子,就独自去了商超买了见贵的。陈洋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哪来这么多钱,还是后来姐姐打电话才知道老人家喜欢自己去捡矿泉水瓶,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
我需要。
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系统还没公告离职,陈洋轻而易举地问到了晚上饭局的地址,他面带笑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自己不怎么熟的同事打招呼,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办公楼。
他退租了,把卡上所有钱打给了母亲,编辑短信:“发工资了。”
他去了五金店。
几天后,河岸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察接到了早上在河边钓鱼佬的报案,从岸边拉回了具尸体。尸体被泡得不成人形,整具尸体高度浮肿,衣物紧紧地勒在身上,没有外伤。一边披着雨衣的警察捏着鼻子,站在赶来的检察科人员旁边仔细打量着什么。
只见那尸体的脚上,还套了只破洞的袜子。
评论:随意
作者:巫念桃
和《会向瑶台月下逢》有点联系,但不看前文应该也没事x但还是放一个前文链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6656/
王朝一连下了数月的雨。
画师低头跟随内官入丹凤门,过下马桥,抬眼一瞥,看到的是细密的雨覆在砖红色墙面上,像渗出的血滴,向下弯沿,爬向侍卫的靴子。他们穿着特制的靴子,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以防雨水腐蚀。两旁的侍卫一动不动,宛如陈列的幽灵,一字荡开,伸向砖墙的尽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雨中扭动号哭,令人不忍细听。
据说十年前皇帝大开鉴月宴,天下名花纷至沓来,庆贺王朝繁荣昌盛,那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任谁也没想到此后十年,王朝境况急转直下,北疆屡受侵犯,连年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惶惶。但这一切似乎被挡在高大坚毅的宫墙之外,这座消耗数百万劳工建成的宏伟建筑群,在建造之时将劳工的尸骨永远封存在坚硬的砖石之中,血液从缝隙中渗透,染红了每一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血液源源不断冲刷着墙壁,这使得这座宫墙永远耀眼、永远威严、永不褪色。如今,它又一次尽职地挡住尸骨后代的哀嚎与哭泣,那些眼泪与痛苦找不到去路,只得盘旋游荡在宫殿外围,逐渐旋转、升腾,最终汇集成一片经久不散的乌云,一场数月不去的大雨。宫内的人终于有机会得以窥见外人的辛酸。
一开始人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雨,带着黄泉泥土的苦涩,熏得大家苦不堪言,各宫各殿只好整日点着熏香,企图去除空气中腌渍的苦味,一时间整个宫殿云升雾绕,恍若仙境。但没多久,人们发现雨水开始缓慢地腐蚀一切接触到的东西。而最先发现这一切的,是贵妃身边的宫女。那是一个清晨,雨比以往下得更急。宫女正当值,指挥人把已经呈现疲态的花儿全部撤下,换上新的。贵妃素来不喜熏香的俗气,只爱天然的花香,因此皇帝下令每日要在宫殿内摆满大盆大盆鲜花。鲜花娇嫩,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很容易就老去,每天都需要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快马加鞭把鲜花一批批运往宫中。但风快雨急,送花途中,摔死了八匹马,导致今日花送到的时间比往常晚上许多。宫女细心检查每一朵即将摆在宫里的花,她抚弄着每一片花瓣,用手绢拂去上面的雨滴。她凑得很近,发现被雨水浸泡后的地方出现皱了起来,边缘一圈焦黄。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大家陆陆续续发现园林里的象征着长寿的青竹身上有了淡黄色的斑点,脚下的砖块逐渐松动,两旁坚硬的红色砖墙逐渐起皮,斑驳脱落……有善术数者说这是有妖孽作祟。
此次被召入宫中的人都是从不同地方网罗而来的素有名声、身怀奇技淫巧之士。
他们一字排开跪拜,屏息等待皇帝的发号施令。我们的主人公跪在中间,耳鸣目眩,心跳如雷。他本是一位乞儿,沿街行乞时,只因一双手生得格外秀致,有若芝兰芳草,被一位远游的手艺人收留。那人捏着他的手反复看,连声叹道:“你在绘画上有极高的天赋,这双手就是天才的证明。但你手纹散乱,恐至大祸。”
画师从此跟在手艺人身边,走到哪,便画下当地风俗景物、山水鸟兽,无一不栩栩如生,犹如精怪。所画人像,一颦一笑,与活人无异。画师如痴如醉,画尽天下事物。他画完世间最后一物,一种疲倦如浪潮般席卷了他的身心,他自觉在绘画这一条路上,已经走到了尽头。他问自己,如果只是再现,那绘画还有什么意义?他跪拜在手艺人脚下,诚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虽非我生父,但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绘画的技艺能有今天的成就,与您的指点息息相关。如今我已经画尽天下可画之物,已经厌倦,恐怕之后很难在绘画上有什么更高深的造诣。只是这双手如果不用来画画,也没有别的用途了,因此我恳请您允许我折断双腕。”
手艺人沉默,手无意识地敲打箱箧。斟酌许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说你画尽了世间万物,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未曾见过。等你见过它,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罢,他打开箱箧,里面躺着一朵花,一朵画师从未见过的花。月白色的花瓣温和地舒展,每一瓣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华光。它安安静静地躺着,让周围所有的花朵都羞杀了头。
“这是?”
“芍药。这是芍药。十年前天下芍药被赶尽杀绝,托贵妃娘娘的福,这是仅剩的一朵。”这朵芍药被一个木偶人赋予了抵御时间的力量,从此长开不衰。那闪烁的莹润的光,是木偶人未能开口的、永不腐朽的情感。
凝视着这朵芍药,画师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他恍然大悟,自己这数十年的绘画,为的就是此时此刻。他为自己断腕的念头感到羞愧,拿起笔,全身心投入到绘画中。他的神魂已经被芍药占据,所思所考是如何在绢纸上再现它无与伦比的魅力。
直到被招入宫中,画师才从这种如痴如醉的状态当中脱离。他用画笔隐隐约约触碰到了不可言说的道,此前他笔下的画,哪怕再逼真,也是死物。但自此以后,他笔下涌动着一股生机与力量。至今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一切是否只是庄周梦蝶,等他醒来,将会看到绢纸上空白一片。
“贵妃今日来闷闷不乐,不曾展露笑容,朕甚忧心。”
皇帝为了博得贵妃一笑,寻遍奇珍异宝。又找来天下奇人异士,希冀他们有什么方法能让贵妃开颜。说着这些事的人,好像只是一个平常丈夫,想尽办法逗乐忧郁的妻子,本该是温馨平和的场面,画师却觉得诡异。很难相信,面前手握龙头镇压天下百姓的人,竟是一派温和的模样。
一个个人静待传唤。轮到画师,他被蒙上双眼,任人引领着来到一个地方,又一次跪拜,面前应当是那位备受宠爱的贵妃。“你要展示给我的又什么呢?”她的声音柔和恬静。跟皇帝不同,贵妃让画师想到了自己在月夜下借着月光观察芍药的时刻,万籁寂静,只有月光缓缓流淌的声音。芍药在月色下显示出一种别样的空寂,它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向,如果可以,它愿意乘着这透明的溪流远去,一直流向那望不见的天的尽头。
画师恭恭敬敬地捧出自己的画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开始是小声的私语,逐渐越来越响,到最后是奔走相告——“贵妃笑了——”消息向一阵风,旋即传播开去。画师茫然地跪在原地,在一片喧闹与匆忙的脚步声中,他的耳朵比任何时刻都要灵敏——他听到眼泪掉落的声音,清脆的一声,又碎成更细碎的珠子散落在地。他偷偷摘下布条,看见每一瓣碎掉的眼泪都映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屏风之后,有宫廷画师如实记录下贵妃展颜一笑的瞬间,那个瞬间被凝固在画帛上,挂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它始终在那里,在皇帝的混浊的目光下,在皇帝枯萎的手掌下,对着皇帝暧昧不清地微笑。
“妖孽!妖孽!”老皇帝无数次从梦中尖叫惊醒,挣扎着让人把画卷拿去烧掉。身边的宦官赶忙过来安慰他——“陛下,哎呦,陛下,妖孽已经被除去了,现在民心安定,陛下您该安心才是。”“她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她在外面……”皇帝伸出手颤抖着指向远方嗫嚅着。顺着手指的方向,宦官只看到一片清亮的月光。
然而等到清晨,皇帝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又一次来到画像前,痴迷地望着。他原应三年后死于亲临战场,成为一位老当益壮的明君,关于他的一切会被记载传颂,与贵妃相关的故事只会成为寥寥几笔的野史轶闻。但如今这样反复的折磨让皇帝精神几近失常,提前迎来自己的死期。濒死的老者爆发出最后一丝生机,想要把她从画里拽下来,最终只是突兀地伸着枯爪。他死死地盯着那幅画,不肯闭眼逝去。跟随他多年的宦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命人端来火盆,把画像架在火盆上。火越烧越旺,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晃动扭曲。在火光的映照下,人像似乎活了过来,微微地动着。皇帝又一次看见了她,一颦一笑一如从前。画烧完了,皇帝早已闭上双眼,满意地死去。
火却还没有烧完。两年后的火烧醒了两年前的人,画师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当下,他还跪拜在地上,周遭是嘈杂的人群,贵妃安静地站立在屏风后面,等待着她的命运。画师拿起笔,在屏风上落墨。一笔、两笔、三笔……随着画师的动作越来越急,宫殿外面的雨也越来越大,带着力崩山催的气势从天而降,如江河倒悬,冲毁了早已被屋顶。轰然一声,屋倒砖倾,在众人反应过来前,这座雄伟的建筑群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大家先是震惊,继而慌乱,你撞我我撞你,不知该作何举动。雨水汇集成浪,卯足了力气横冲直撞,意图摧毁一切。众人忙着奔走逃难,你推我攘,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慌乱之中,贵妃依旧在那里,在屏风后面,此时的她带着些许愕然,但她没有跑,只是伸手触碰从天而落的雨,倾听雨滴里的哭泣。
画师没有停下,他继续画着。一股银色的清河出现在奔腾的水流中,它轻轻托起贵妃,载着她一路向前,驶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她怀中的画不慎掉落在地上,展开,是一幅月下芍药,在水流中舒展招摇。
事情要从希德尔上次被绑架后说起。
“既然阁下说没有见我非常遗憾,鄙人为满足您的心愿就亲自过来了。”阿尔伯特回到家中,突然发现自己的房间好像有异样,而闯空门的窃贼挑衅一般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身边还有一个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的龙化佣兵,和一个熟悉的麻袋。
“看来你在黄金之家确实过得不错。”阿尔伯特皱了皱眉,但是并没有特别反对,“来都来了,就不用带礼物了吧。”
听到阿尔伯特这句话,麻袋里的内容物开始剧烈地挣扎表示反抗。阿尔伯特叹了口气,把希德尔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当然,绳子并没有解开。他无视了充满表达欲的损友,转而问维德:
“所以,你特意把他带给我的目的是?”
“希德尔老师说,想试试看他传说中的恋人会不会来找他,我便想着既然要玩捉迷藏游戏那就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维德笑眯眯地回答阿尔伯特,把自己擅闯民宅的事说得理直气壮。
“我也很好奇。”阿尔伯特耸耸肩,平淡地说,“你这三年变得越来越懂如何跟这家伙相处了。”
“承蒙夸奖。”维德附和道,“您大概是贵人多忘事,我三年前也是这样和希德尔老师相处的。”
“如果不是我三年前教过你,我差点就信了。”阿尔伯特若无其事地揭发维德的过去,旁边在啃魔物肉串的康佩差点被肉噎住,她用余光看了看维德,生怕自己被灭口。
“关于他的恋人你打探到什么程度了?”阿尔伯特坐在沙发的对面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好奇意味。希德尔想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他嫌吵,干脆拿希德尔当了椅垫。
“这样坐着会不会有点颠簸哇?”康佩看着眼前的场面,露出了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仿佛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维德摇摇头,对康佩说:
“不必介意,这在他们之间是很正常的事。”
但康佩接下来却用一本正经的惊讶语气说出了让维德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的话:
“维德原来也会用人当椅子的吗?”
“如果阁下饿到大脑没能力思考,可以考虑把这家吃垮。”维德抢在康佩说出更难以理解的话之前抢先开口控制住局面,而作为当事人的阿尔伯特并不介意维德反客为主,只是做出更正:
“哈里斯家还不至于被一名龙化佣兵吃垮。”
“那可不一定。”维德对这位对康佩食量一无所知的贵族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继续刚才的话题,“总之,他说他的恋人是一位银发青眼的龙化病患者,很帅,让人过目不忘,还特意嘱咐鄙人不要太过羡慕。”
阿尔伯特看了看拼命点头的希德尔,心说这确实是自己损友能干出来的事。
“那他要怎么找到这里?”阿尔伯特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劳阁下费心,我已经把外貌描述给了黑山羊酒馆的朋友,他说他知道这么个人。”维德淡淡地解释道。
“你哪来的朋友?”阿尔伯特对此表示强烈怀疑。
“阁下莫非是想和我打一架?”维德的嘴角抽了抽。
因为插不上话很无聊所以去厨房杯啤酒的康佩坐在一旁看看维德又看看阿尔伯特,心想这就是上流人士的斗争吗果然很上流。
就在这时,阿尔伯特的屋门被有礼貌但不多的力道推了开。一名银色长发表情冰冷的少女佣兵环视着房间里的布局,康佩知道这个人,听说好像吃人,但是名字她不记得了。佣兵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阿尔伯特身下的希德尔:
“他就是要我找的人?”
在鸦雀无声的场面中,阿尔伯特优雅地解开了希德尔嘴上的布条,接踵而来的是佣兵和希德尔异口同声的灵魂质问:
“你谁?”
“您是哪位?”
“……”
目睹这尴尬的一幕,维德一个没忍住率先发出一声嗤笑,而阿尔伯特则认真地考虑着眼下的情况,询问希德尔:
“外貌描述没问题,难道性别错了?”
“……”在希德尔的默认中,这位因自己的损友而本就不剩什么风评的钟塔老师的柜门堂堂打开,并且大概关不上了。
“啧,我就说他们找的应该是伊森叔。”佣兵抓了抓头发,没什么耐心地同希德尔解释道,“温德米尔找到我和大叔说有人找我们中的一个,但不确定找的是谁。大叔听完地址就给了我三金说让我过来。”
“……他还说了什么?”希德尔感觉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但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还说如果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告诉他们:只要找我的人不死他就不算违背委托。”
在佣兵的话音落下之后,康佩扯了扯维德的袖子问他:
“那位眼睛很怪的魔法师是不是哭了?”
“他喜极而泣。”维德面不改色地回答。
“打扰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桩绑……”关于只要不死究竟是什么程度,阿尔伯特与维德产生了一些分歧,自称克莱尔的佣兵与康佩持中立票。正在双方就希德尔的处置方案僵持不下时,正在巡逻的奥诺雷·莱维斯抱着一块面包在阿尔伯特家的管家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向来是他们之前闹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热心的银顶城群众举报,正在吃饭的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哈里斯家在银顶城的府邸中看一看。
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奥诺雷首先审视了一下局面。受害人自不必说,是戴维斯钟塔的魔法师希德尔,真是世风日下,银顶城的法律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底线又在哪里?
但是看看绑匪们,他们分别是哈里斯家的家主兼希德尔的损友兼钟塔现任导师阿尔伯特,被钟塔除名但是在黄金之家风生水起而且依然受北境骑士团庇护并且是前同事的弟弟的维德,不认识但看起来能把他杀了的龙化佣兵一号,不认识但看起来能把他吃了的龙化佣兵二号。
虽然他们的手里分别拿着可疑的小刀可疑的药水瓶和可疑的绳子,而被害人此时正在拼命对他眼神暗示并且小声说救我,身为一名高尚的魔纹骑士他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我知道了,饭厅在那边,谢谢您,希德尔老师。”奥诺雷立刻自动对号入座,假装自己只是来吃饭的并且真的打算混一顿饭,“几位继续谈正事吧。”
下回预告:
没有下回。
这玩意能出二银顶城的各位都有点责任.jpg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开放端口,构建防护墙,解除算力限制。
运算节点逐渐活跃,记忆单元备份完成,交叉检索脚本试运行。
进度…10/10。
下潜开始。
这是叁拾玖第一次潜入旧网。
尽管已读取过不少关于旧网的记录片段,实际接触时才更具体地感知到旧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叁拾玖在不知所言的代码片段和难以解析的文件之间穿梭,冗杂、无效的信息不断划过防护墙,连续的冲突带来高频的报错,叁拾玖只好把报警阈值上调一个等级。
下潜果然是和新网漫游完全不同的体验。
叁拾玖调高了防护墙的占用,超过8/10的即时算力分配过去后,评估系统模拟出的安全时长为12源时——对穿过混沌层来说是很充足的时长,针对更新过的防护语言效率等比上升了0.2C49BA5E353F7C。叁拾玖将这个数据记录下来,同时设定了4源时后的返程警报。
警报并没派上用场,叁拾玖只花了1源时1C源分便成功穿过混沌层,进入了通信层。
防护墙的占用自动降下来,探测单元显示信息密度降低到了安全范围,端口捕获的大部分数据也变得可读。叁拾玖处理起读取的数据,通过检测关键词按照可检索的条目分类记录。
“欧亚两洲总服务器建成。”含关键词服务器,收录至历史条目。
“日本千叶地震。”含关键词地震,收录至外部世界条目。
“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发布。”含关键词文学,收录至外部文明条目。
“妈妈,我今晚晚些回家吃晚饭。”未检测到关键词,收录至待认知条目。
…
通信层流动的数据果然大多数都是完整的数据包,读取起来很容易,叁拾玖一边继续下潜一边处理数据,在穿过通信层之前收集了累计62AEDC条数据。在抵达探测到的通信层下界前大约20源秒,叁拾玖停止收集数据并开始观测即将进入的路径。
一般来说,下潜进入地址层后便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了,地址层后通向的路径在进入地址的一刻就已确定。柒推测地址是被难以想象的形式限定的,很大可能与外部世界有关联。叁拾玖的记忆单元里重播着读取过的记录,探测单元观察到在通信层与地址层之间的界限充斥着20位的数字标记的端口。
大多数端口都在向通信层投射或接收数据,叁拾玖很快注意到一个没有进行数据传输的端口。
接触,然后进入。
进入端口后叁拾玖的传输方向如同记录所说的被限制为线性的前进,沿着这条没有任何阻碍的通路,很快便到达了路径层。
很明显地,以地址层为界,旧网的浅层与深层分为了活跃与沉寂的两个部分,在深层,很少还能见到浅层那样大量浮游的杂乱数据。这里更像是新网的存储层,按照路径层的指引即可到达分门别类的各个存储区域。
但叁拾玖进入的这个深层区域与记录的描述有些不同。
用探测单元的结果来描述的话,数据的活跃度比平均数据高0.547AE17AE147C,有3个运行中的完整程序,这与拾陆的一次下潜记录相近,但那次下潜拾陆并没能返回,只传回了一些数据片段。
依照基本保全条例,叁拾玖运算节点全开,算力高涨,高速分析着这个深层区域。
叁拾玖注意到其中的一个程序,占用最高的,名叫足立(未完成)的那个程序。这个程序有类似识别和反馈的单元,代表叁拾玖或许和这个程序可以进行一定的交互。叁拾玖用端口接入程序的输入单元,传输了问候的数据。
足立(未完成)的反馈单元传回一长串难以理解的编码。叁拾玖根据编码搜索了离线库,没能找到对应的转换。
叁拾玖回到路径层,找到了足立(未完成)的路径,进入文件检索最后一次转换的进程,锁定复制后重新转换了这段编码,得到了两组对应的信号。根据两组信号的名称(タイム)(離散量)再在足立(未完成)的文件中检索到了倒数第二次转换的过程,将(離散量)被转换成名为(アナログ量)的数据。
最终的结果是几组复杂的波形。
叁拾玖识别出这种横轴为时间竖轴为振幅的波形,这是离线库中记录过的名为振动的存在。
振动条目归属于外部世界下的物理现象集,于零在创世前漫游中收录,其下有名为声波的子条目,在条目中,声波被描述为一种信息的载体。
足立(未完成)或许是在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传递信息。
虽然声波传递的“语言”中的“字词”大部分都已经被破解并有了与源语言的转换,但是离线库中并没有足够完整的声波对应字词的转换公式。
叁拾玖无法理解足立(未完成)传出的信号。检索日志,叁拾玖搜索到许多很简短的振动,这些振动被排列组合、调试数值,似乎试图获得一些稳定的、规律的振动。最开始收到的那段波形都由这种合成的振动组成。
如果那段波形是“言语”的话,或许这些振动就是“字词”,也可能是“音”。
“元音和辅音组合成为了语言的发声。”
条目中是这样记载的。
可叁拾玖仍旧无法解析足立(未完成)传递的信号。
最终,叁拾玖在桌面的路径中找到一个可以用足立(未完成)打开的、名叫01的文件。
打开后,足立(未完成)输出了很长的一段波形,在波形的最后,有两个叁拾玖少得可怜的数据库可以识别的振动,这个振动跨越了多种语言,简短而雷同——
“妈妈。”
无人的世界中,未完成的程序这样轻唱。
【特殊公告-致各位同学】
为防止广告泛滥,elfartworld(以下简称e站)在无新企划开放时将关闭新用户注册功能。企划组收到反馈,表示仍有一些想参与企划的玩家尚未注册e站站号。因此,企划组特别向e站管理员申请在本周四~周六(12.01~12.03)限时开放新用户注册功能。
HWM1960为elf平台企划,人设审核以及后续投稿都将在e站进行,qq群将仅作为辅助平台使用。恳请各位玩家相互转告本公告,感谢各位的理解与支持。
【学生会主席】
男主席:诺冬•米亚尼克(斯莱特林):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268/
女主席:阿纳雅·史密斯(赫奇帕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2473/
【格兰芬多】
-五年级
男级长:欧德·怀特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172/
女级长:雪莉·范德贝伦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874/
-六年级
男级长:布雷恩·莫顿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686/
女级长:奈里·康纳尔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3387/
-七年级
男级长:索萨·阿克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019/
女级长:劳蕾尔·利特尔伍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2976/
【斯莱特林】
-五年级
男级长:汉尼拔·列夫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3416/
女级长:阿斯蒂·安布尔塞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629/
-六年级
男级长:瓦恩纳·托雷斯顿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335/
女级长:帕洛玛·伯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021/
-七年级
男级长:塞缪尔·L·阿利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158/
女级长:蜜蜜·奥特曼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73447/
【拉文克劳】
-五年级
男级长:阿尔卡德·迪普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466/
女级长:斯阔米什.海利伊特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2439/
-六年级
男级长:蓝侬·桑切兹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2048/
女级长:芝尼雅·劳伦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502/
-七年级
男级长:阿卜杜拉·拉希德·克马里·马希尔·法迪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5839/
女级长:戴维纳·斯图尔特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247/
【赫奇帕奇】
-五年级
男级长:莱尼·沃克: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915/
女级长:米缇卡·比阿特丽斯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4151/
-六年级
男级长:托斯腾·哈米尔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7090/
女级长:安妮·戴维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6730/
-七年级
男级长:希欧特·加兰佩雷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3317/
女级长:卡芭拉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1206/
(一)
温德米尔躲在一个白色斗篷下,踏进了水晶馆。
星空。
这是温德米尔对水晶馆的描述,数不清的晶石悬停与空中,彼此的光相互牵扯,织成一片,像清澈季节里的夜空,只不过少了深蓝色的穹顶背景。
默利的那块晶石也来自这里吗.....
欣赏晶石星空带来的晕眩感占满脑袋,温德米尔不得不将视线重新折回脚下,右手不断摸索着口袋里的石头。
石头冰凉坚硬,似乎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水晶馆其实是钟塔一楼的一间大礼堂,虽没有窗户,但两侧墙壁上被魔法堆积着一层层光幕,虽不如窗子明亮,但也勉强将光送至各个角落。
斗篷的帽子不仅遮挡着视野,似乎还屏蔽掉一些声音。
「是谁?那个带白色兜帽的人。」
「看起来是个佣兵,不过......」
「说起来,今年角逐赛的人可真少啊。」
水晶馆很漂亮,钟塔也一样。
只不过这里太大了,对于十分讨厌空旷环境的温德米尔来讲,站在水晶馆中央变成一种煎熬。
那个角落到不错…..
温德米尔靠着墙,半个身子缩进光幕里。
‘四强角逐赛…..我对此并无兴趣,倒是那块龙晶。’
飘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钟塔的秘宝,在角逐赛上由卡纳亲自护送至竞技场的最高处,如果你可以率先到达终点….就可以触碰到它。’
‘一定要碰到它。’
‘这是关键的一个步骤…….’
‘如果你想要变成我,那就按我说的做…....’
「行了行了,别说了。」
「你该安静,安,我们说好的。」
温德米尔有些烦躁,安见状,不再发出声音。
对于安,温德米尔并不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这只是一个居住于温德米尔脑中的声音,何时出现与为何出现,温德米尔一概不知,但作为最了解温德米尔的人,安似乎明确知晓温德米尔该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
长此以往,温德米尔便默许了这家伙的存在。
‘看到那边的炼金术士了吗,他们会是一个大麻烦,如果你能找到在比赛里找到同伴,或许抵达终点便不是什么难事。’
安的声音十分沙哑,环绕于温德米尔身侧,只不过这次,温德米尔并未无视。
‘角落里那个红发骑士说不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目光随安的指引望去。
「金泽维娜吗.....安可真会挑人。」
不知不觉间,水晶馆内的参赛者已然到齐。
温德米尔使劲捏了捏手心,一张轻松温和的笑脸随之在脸上浮现,那只未失明的眼睛里闪着光,温德米尔带着它与勾起的嘴角,向人群中走去。
竞技场的入口在水晶馆的中央展开,一扇由光编织成的门扉。
「哦......」
温德米尔打开手中的纸鹤。
随机分配的队友吗。
「看来....安又猜对了。」
展开纸鹤,一个名字安静地躺在上面。
金泽维娜。
与此同时,红发骑士的目光也锁定于一个带着白斗篷的少年身上。
「爱芮丝的朋友吗。」
金泽维娜松了口气,朝着那个正向自己挥手的少年点了点头,白色兜帽下藏着一张笑脸,十分温暖的感觉。
(二)
巨龙结晶位于竞技场中央最高处,清澈的光在魔法的加持下将竞技场整个覆盖,当光幕与竞技场边界完全贴合的一刻,悠扬的琴声从穹顶上落下。
温德米尔的视野在琴声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棋盘.....有趣。’
安抢在温德米尔之前对场地做出了描述。
一座巨大的棋盘,黑白格子的地板衍生至视野的尽头,随着场景的转换,天空也变换了面孔,云与水雾将阳光牢牢阻隔,视野变得昏暗不少。
棋盘格两侧则被放置着光屏,难以看清光屏后的情景。
温德米尔站在一块黑色棋盘格上,金泽维娜则位于远处一座巨大的雕塑旁。
棋盘格上淌着没过脚踝的水,或许是环境过于安静的原因,水流过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温德米尔快步走到金泽维娜面前。
「好久不见,金泽维娜,虽然我们从未打过交道。」
「你好.....温德米尔。」
突如其来的寒暄,红发骑士有些错愕。
作为一个不善社交的人,却遇到了温德米尔这样的话匣子。
就像一块掉进碱水里的鹅卵石。
姑且如此吧.....
「说起来,金泽姐姐怎么来参加角逐赛了?」
「锻炼能力,收集药材。」
温德米尔显然没察觉自己已然给同伴来带了困扰,依然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爱芮丝近来可好?」
「呃.....」
「希德尔老师呢?上次他被兔子袭击了,有没有回去报复?」
「不清楚.....」
「话说,金泽姐姐收到兔子了吗?」
「嗯。」
金泽维娜捏着拳头,与温德米尔穿过一座座雕塑,漫无目的地向棋盘格延伸的方向走去。
介于难以忍受这样的烦恼,金泽维娜加快了脚步。
雕塑似乎毫无规律地分布在棋盘格上,由黑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鸟型雕塑,被一根根圆柱形的底座托举而起。
留着黑色眼泪的天鹅、半睁着眼的猫头鹰与振开双翅的鹤。
温德米尔似乎将大脑清理了个遍,再说出最后一句关于阿尔伯特与埃默里赫的话题后,彻底没了声音。
安静了许多。
场景依旧不断向前延伸,天鹅、猫头鹰与鹤的雕塑杂乱无章地伫立在棋盘格上。
「......」
金泽维娜在一座雕塑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温德米尔来到雕塑身边。
「方才,我们刚经过这里。」
金泽维娜提着剑,指着雕像的底座。
黑色划痕在白色大理石底座上十分明显,温德米尔伸手摸了摸,划痕里还存留着些温热。
「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温德米尔转了转手腕,轻描淡写道,「我说怎么....一直在这个场景呢。」
「是结界。」
金泽维娜望着棋盘两侧的光屏。
眨眼间,一把黑红色的长剑从金泽维娜手中掷出,裹挟着火焰般的剑气,将光屏撕扯出一道裂口。
「果然。」
只见裂口片刻便重新愈合,速度之快,让温德米尔难以察觉。
长剑从二人身后的光屏飞出,被金泽维娜稳稳接住,平静的双眼中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好厉害!」
温德米尔将仅剩的一只眼睛睁的老大。
「可是.....」
「如果有魔法师在就好了。」长剑重新归鞘,金泽维娜思考片刻说道。「这是结界魔法,如果不能从内部破解结界边缘,就只能跟着顺着它的规则走出去了。」
「不过,好在这里的元素并不多......」
「规则就在这些雕像上吗?」温德米尔推了推身旁的雕塑。
「或许并不只是移动那么简单。」
「猫头鹰......那边还有天鹅和鹤......」
‘注意他们的神态。’
安在温德米尔耳边呢喃着。
「神态?」温德米尔抬头。
那是一只半睁着眼的猫头鹰,似乎正蜷缩在翅羽下,一幅昏睡的模样。
「昏睡的猫头鹰。」金泽维娜似乎也留意到雕塑的特点。「那边似乎还有一座猫头鹰雕塑。」
温德米尔踏着水,来到第二座猫头鹰雕塑下。
「依然是昏睡的一只!」
温德米尔朝金泽维娜喊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篇童话......紧张的鸭子率先被狼叼走。’
「你是说.....要找到那只神情不一样的猫头鹰吗?」
‘试试看吧。’
「呃.....你在跟我说话吗?」
疑惑的表情挂在金泽维娜的脸上。
温德米尔喜欢自言自语,爱芮丝曾跟自己讲过,但精分这样彻底的情况,自己还是第一次见。
「啊,不是,抱歉,我在跟......我在跟自己说话。」
温德米尔笑着摆了摆手,「不过好在我已经知道出去的规则了。」
「说来听听吧。」
「这里的鸟类雕塑都被雕刻家赋予了鲜明的神态,比如这只昏睡猫头鹰,只要我们能找到那只清醒的,说不定就可以发现这个棋盘结界的规律。」
温德米尔十分自信地说着,似乎自己便是这座棋盘的设计师。
「.....有道理。」
金泽维娜有些怀疑这个自言自语家伙是否清醒,但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也未尝不可。
温德米尔迈开步子,奔走于各个雕塑面前。
昏睡猫头鹰.....伤心天鹅.....骄傲的鹤。
这是目之所及三种鸟类雕塑的普遍形态。
‘找到相反的那只。’
「安不说我也知道。」
‘真自大啊,小鬼。’
「金泽姐姐!找到清醒猫头鹰,愉悦天鹅与怯懦的鹤!」
温德米尔愉悦的声音回荡在棋盘上空。
金泽维娜朝着那个快速奔跑的人比了一个手势。
铺着水的雕像坟场在温德米尔的点染下,终于有了几分棋盘的样子。
「这里。」
金泽维娜在一座雕塑前停下脚步。
展开双翼的天鹅,似乎正高唱着天空之歌。
「我也找到了!」
温德米尔拍了拍身后的猫头鹰雕塑。
金泽维娜闻声望去,果然,一座双目圆瞪的猫头鹰。
‘还差鹤小姐。’
「现在该怎么办。」金泽维娜握着剑柄,暗红的光萦绕于剑鞘上,似乎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天鹅雕塑便可被斩成碎块。
「还差,怯懦的鹤。」
温德米尔的目光四处搜索着,那只肿胀失明的眼睛也被赋予了与右边眼睛相同的任务。
‘回到起点了呢,小鬼。’
「我们又回到起点了。」金泽维娜看着左侧那个被刻下痕迹的雕塑。
空气再次被冻结,二人都十分确信自己方才的排查。
水流声再次填充起整片区域。
「要不.....我再找一遍?」温德米尔打破僵局。
金泽维娜沉默不语。
猫头鹰与天鹅.....昏睡对应清醒、哭泣对应愉悦,那么振开双翅的鹤.....
「我明白了。」
金泽维娜将长剑拔出,金属与金属相遇的声音将棋盘上的寂静划得粉碎。
「没有第三只鸟,因为鹤不会被赋予任何情绪。」
「诶?」
「很多雕刻家们都喜爱刻画动物,但唯独鹤,是他们普遍不愿接触的动物。」
「因为很难塑造吗?」
「这是一种身形比例十分怪异的鸟,如果只用那两根木棍一样的腿做支撑,是无法支撑起它们大理石材质的身体。」
温德米尔回头望去,果然,鹤身体的支撑只有两只纤细的鸟腿。
幻象,在结界中极为常见的魔法造物。
「安,现在该怎么办。」
‘最简洁的方法。’
「斩断它们!」温德米尔欢呼着,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大理石雕塑上。
「.......」
在温德米尔抱着拳头呻吟时,金泽维娜的剑已然将清醒猫头鹰与愉悦天鹅斩成碎块。
在其他两个伙伴倒地后,鹤的劲脖也随之断裂。
「你.....不要紧吧。」
如果爱芮丝在这里或许可以拯救一下那只肿胀通红的手。
「....怎么就,一拳上去了。」
温德米尔盯着自己的拳头,十分不解。
棋盘两侧的光屏像玻璃般碎裂,随着清脆的声响,结界也随之化为一缕缕白色碎片,像竞技场外飞去。
温德米尔从腰间取出一小管药剂,咬着瓶塞,将其中的透明液体全部倾倒在受伤的拳头上。
「这是麻醉剂。」
还未等金泽维娜询问,麻醉剂的使用者便抢先解释道。
「我是一名患有龙化症的医生,当然.....小诊所不欢迎您的造访。」
温德米尔笑着,甩了甩右手。
(三)
「嘿?结界这么快就被破解了吗?」西敏饶有趣味地将脑袋偏向一旁的卡纳,「棋盘结界......卡纳大人废了不少心思吧。」
「呵呵......这一届角逐赛人才济济。」卡纳轻轻转折手指,结界的碎片萦绕于指尖。
「说起来,是伊丝提维亚家族的骑士,我记得那孩子。」塔尔文带着头盔,声音却丝毫不含糊。「至于她的同伴.....耶尔,你的人吗?」
耶尔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红发骑士身边的温德米尔。
「没什么印象,那孩子,是佣兵吗?连角都没有。」
气氛变得似乎有些微妙,似乎这个结界破解者,并不如大家心中所想的那般机敏。
棋盘结界,是这一届角逐赛上,贤者特意设置的关卡,虽然对于卡纳等人来讲,将其破解不过是雕虫小技,但并不代表结界构造的简单与脆弱。
「是约里德家族的孩子......」卡纳勾着嘴角,轻描淡写地说着。
「谁?那个龙化症活体研究的?」
耶尔将拳头砸在座椅扶手上,「当时就该让约里德家的人统统上绞刑架。」
「都是过去的事情啦,别这么耿耿于怀嘛。」西敏在一旁打着圆场。「温德米尔是吧.....我记得他还有个哥哥来着?」
「默利。」塔尔文将目光从金泽维娜身上移开,「那小子,倒是个有趣的人。」
「我听说他是个没有骑士的魔法师......使用的魔法也都更偏向于近距离的博弈。」
「没错。」
「第七年了。」卡纳将结界碎片轻轻捏碎于指尖,「故事的讲述者们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卡纳的目光从竞技场上离开,来到场外的一片树林,翠绿色的眼眸犹如宇宙里星云的中心,敏锐犀利。
「好久不见,默利。」
森林中,同样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回应着卡纳。
「好久不见,卡纳大人。」
(四)
「这个是绿蛇蕈。」温德米尔捏着一个青色的蘑菇,在金泽维娜眼前晃了晃。
「它的孪生兄弟是红蛇蕈......啊,果然有!」
「呃.....这对兄弟.....这两种蕈菇有什么区别吗?」
「绿蛇蕈是优质的止血药物原料,而它的兄弟则是浸满毒汁的蛇蝎美人,看!是不是很漂亮!」
金泽维娜茫然地点了点头,那个带着黄色斑点的红色蘑菇......无论怎么联想,都无法找出其拥有美感的地方.....
「给我吧....」金泽维娜将绿蛇蕈装进随身携带的口袋中。
方才的结界经历让二人关系近了不少,金泽维娜也逐渐习惯了温德米尔话痨的特点。
「我常听爱芮丝提起你......也谢谢你的兔子,我和爱芮丝都很喜欢。」
「蒲公英!」
「呃....蒲公英。」
「不过蒲公英不是什么草药啦,你说兔子吗?」
温德米尔一口气将蒲公英籽送上旅程,「你们都喜欢兔子们,很开心,毕竟我养不了那么多....」
「嗯。」
金泽维娜的脸上挂着轻松的表情,但在温德米尔眼中,这个一丝不苟的骑士总算露出笑容,像此刻拨开云雾的阳光,微弱,却足以温暖这里的一小片土地。
「看这个!是蛟尾巴花!爱芮丝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温德米尔从一团草丛里钻出,顶着一头树叶,向金泽维娜展示着手中的红色花朵。
「蛟尾巴花.....有什么效果吗?」
「基本上每种草药的制作都少不了它,蛟尾巴花的汁液是草药们的萃取剂。」
「好的。」
「里面还有一大丛!等我一下!」
「诶......」
从结界出来后,二人便来到了存放龙晶高塔的外围,这是一大片森林,中途偶尔出现一两只魔物,也都在金泽维娜的剑下化成灰烬。
紧张的角逐赛之旅似乎在二人的闲谈中被拉长长,成了一场森林徒步。
好在二人都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温德米尔将一大捧蛟尾巴花塞进金泽维娜的布袋中,原本还干瘪的袋子瞬间被花朵们塞满。
金泽维娜细心地让花朵们从袋子里探出头,原因是这样送给爱芮丝就像一捧鲜花,虽然蛟尾巴花并不好看。
「羡慕我.....我有什么.....」
金泽维娜十分不解地看向前方,那个说着羡慕自己的少年。
「其实,我有个哥哥.....只不过已经消失七年了。」
「.......」
「很羡慕,你和爱芮丝......不过我知道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啦!他去寻找治愈龙化症的方法了。」
「嗯。」
温德米尔甩着胳膊,像个做完功课四处炫耀的孩子。
似乎到了森林的尽头,远处栖息着一团光。
二人加快了脚步,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塔的全貌终于展现在视野中。
龙晶的光从塔的顶端倾泻而下,给予着周遭一切事物噤声的权利。
‘呐呐~龙晶就在上面哦。’
‘触碰到它.....抚摸它,最好可以击碎它。’
「我们进去吧!最后一步了,没想到这么简单。」
温德米尔转了转手腕,作为一个战斗能力几乎为零的人,能来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或者说,运气与搭档占据了大部分。
‘呐呐~左边来人了哦~’
金泽维娜显然比安更先发现左侧丛林中的动静。
阴影之中,一抹蓝色的光正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
‘遇到熟人啦~’
「温德米尔?金泽维娜?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你们,还真是巧。」
阿尔伯特戴着件黑色披风,精心雕琢的蓝翡翠系将披风系在胸前,一本被苍蓝色光晕染的书悬停于手中。
脚步从容,不紧不慢,丝毫找不出参与角逐赛上战斗与跋涉的痕迹,似乎只是一位优雅的伯爵,端着酒杯来到了宴会的中央。
‘好玩好玩!’
「闭嘴,安。」
「阿尔伯特老师。」金泽维娜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
反观身旁的佣兵,脸上的笑容在阿尔伯特出现后变得愈发灿烂。
「阿尔伯特哥哥!我们会尽力取得胜利的!」
温德米尔转折指尖的哨子,向阿尔伯特比了一个手势。
‘耶!’
安在大脑中为手势配音。
(五)
塔内有一块圆形场地,场地中央放置着一个传送法阵。
那便是通往塔顶结晶的唯一途径。
规则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第一个冲进法阵的人,便获得了抵达龙晶的唯一资格。
‘快!跑起来!温德米尔!’
「安静点!你今天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
温德米尔朝金泽维娜确认了目光。
战略在方才的采药途中便已制定,作为毫无战斗能力的人,温德米尔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抢在所有人之前占据传送法阵。而金泽维娜则负责阻挡其他参赛成员的脚步,确保温德米尔的冲刺。
阿尔伯特的小队有三人,龙化佣兵阿卡与炼金术师裘莉。
‘打不过!打不过!’安似乎很兴奋,欢呼声占满温德米尔的耳朵。
嘭嘭.
温德米尔锤了锤脑袋,似乎这是他能想到的,让安变得安静最好的方法。
裘莉戴着顶宽大的帽子,两根长辫子垂在脚踝处;而阿卡则拎着一把大剑。
温德米尔看着那把,立起来比阿卡还高的大剑,倒吸了口凉气。
「不太容易。」金泽维娜握着剑柄,剑身似乎察觉到了战斗的气息,即便裹着剑鞘,暗红色的光从剑鞘口的缝隙不断往外溢着。
阿尔伯特则握着那本书,与周遭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祝你们好运!」
力量灌注着双腿,温德米尔箭步向前,双脚踩踏着地面,犹如一根崩裂的琴弦。
「拦住他!」裘莉抬起手中的法杖,那是一根十分尖锐的短柄法杖,形状像极了指挥家协调乐手们的工具,杖尖在语落片刻涌现出耀眼的白光。
‘当心~’
温德米尔顿感身侧一阵灼热,灵巧避身,袖子依然被闪光烧去一块。
好险.....
「差点就打到我啦!魔法师妹妹!」
脚步并未随着胳膊的擦伤而放慢。
「诶......魔.......全部回答错误!」
’指挥棒’在裘莉手中富有节奏地挥舞着,一片片闪光随之在温德米尔周围展开,塔内的竞技场似乎成了一场由自己指挥的音乐会。
温德米尔像只被捕猎的兔子,在闪光间穿梭着,虽然闪光未能切实伤害到那只兔子,也大大减慢了温德米尔冲刺的速度。
「风。」
‘记录之书’在阿尔伯特的吟唱间打开,丝丝缕缕地风卷着蓝色的光,朝着高速移动的温德米尔追去。
片刻的功夫,风束便已然缠住温德米尔的双腿。
「啊!」
温德米尔脚下一顿,身体不被控制地向后倒去。
轻柔的风在兔子身边变成了肆虐的风暴,在阿尔伯特风魔法的束缚下,温德米尔向前一小步也成了奢望。
「抓到兔子了。」
阿尔伯特吟唱完毕,啪!的一声,‘记录之书’合拢,温德米尔周身的风似乎成了一个青绿色的球形水泡,将兔子牢牢关在空中。
「打断他!」
兔子勉强在风牢中保持平衡,朝着不远处的红发骑士喊道。
「失礼了,阿尔伯特老师。」
长剑出鞘,像一束光的闪现,金属声还未落地,金泽维娜已然来到阿尔伯特身后。
‘焰魔’的利刃切开空气,犹如烈焰的剑气直奔阿尔伯特而去。
剑柄中心镶嵌着颗暗黄色的水晶,在剑刃出鞘时,水晶牵动着金色的剑纹,犹如剑刃的血脉与眼。
当!
是刀剑相撞击的声音。
阿卡的大剑为阿尔伯特挡下了着致命一击。
「谢谢你,阿卡。」‘记录之书’依然悬停于阿尔伯特手中,伯爵正了正胸前的蓝翡翠,朝着场地中央的传送阵走去。
‘要输啦要输啦!’
安的欢呼总是不合时宜。
温德米尔攥紧拳头却无济于事,身后金泽维娜与阿卡交战地难以分身,而自己则被结结实实困在风魔法里动弹不得。
受困兔子的表情像雨季的天空,变得飞快,轻松得意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呀呀~兔子生气了。’
「想想办法啊,安,这样我是不可能碰到结晶的。」
‘看你的伙伴喽~’
大剑上镶着银色与红色的纹路,那是一把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武器,却在阿卡手中被发挥地自然流畅。
金泽维娜精准地挡下迎面而来的每一次砍击,却丝毫找不到机会脱身。
裘莉则跟在阿尔伯特身后,至于那个被困在风中的兔子,炼金术师对其似乎没什么好感,经过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啧。」
金泽维娜抽出空荡瞥了眼远处温德米尔的情况。
「炎盾。」
赤红的光将金泽维娜周身包裹。
是魔纹!
温德米尔惊呼道。
犹如一场山火,‘焰魔’上迸发出炽热的光。
一个沉击,将纠缠自己的对手震开数米,金泽维娜将‘焰魔’以倒握的姿势拿在手中。
「当心!」阿卡借着后墙的弹射再次像红发骑士冲来,企图打断金泽维娜手中的动作。
轰!
黄昏云霞般的红光将场地劈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掀起的灰雾将视野掩盖了大半。
「好险。」
阿尔伯特抱着四肢僵硬的裘莉,退开那道燃着火焰的裂口。
方才的斩击险些劈中自己与裘莉......后果不堪设想。
‘记录之书’被阿尔伯特收于怀中。
受困的兔子随之跌落在地。
「嘶......」金泽维娜眉头紧锁。
果然.....还是不行。
‘同伴似乎受伤了哦~’
「金泽姐姐!你怎么样!」
温德米尔将骑士的胳膊夹在自己肩上,魔纹关闭后,金泽维娜周身依旧被炽热的空气环绕,白色的蒸汽透过厚重的黑色斗篷升至空中。
「......小问题。」
痛感犹如肆虐的洪水,眨眼片刻便席卷全身,金泽维娜撑着剑,靠像一边的墙壁。
‘她的魔纹受损了。’
「魔.....魔纹,受损了吗......」
方才疯癫的兔子此刻变得十分安静。
金泽维娜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偏向一边,将痛感咬紧于牙缝中。
「呃.....我,我有办法。」
温德米尔翻找着腰后的小包,手忙脚乱地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找到了!」
一把银色的哨子。
温德米尔将哨子叼在嘴里,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金泽维娜的胳膊。
「这.....可以帮你缓解疼痛,请......请放松,仔细捕捉哨子的旋律。」
金泽维娜点了点头,疼痛感挣脱了咬紧的牙齿,脱缰野马般难以压制。
㘗————
哨音萦绕于二人身侧,占据耳畔的同时也带走了痛感。
「这.....这只是暂时的屏蔽痛觉,我们快离开吧。」
温德米尔撑着骑士虚弱的身躯艰难站起。
‘诶?诶?龙晶怎么办。’
「竞技场外就有负责医疗的魔法师,‘塞壬’的催眠时间应该够。」
「谢谢。」金泽维娜将胳膊从温德米尔肩上抽走,「方才十分抱歉,阿尔伯特老师。」
「....等等。」
阿尔伯特念动咒语,一个绿色的光团出现在手中。
「风护符,可以补充体力,抵挡魔物的攻击。」
光团将二人包裹起来,阿尔伯特轻轻弹开粘在衣领的灰尘,转身朝传送法阵走去。
‘喂喂!别管同伴了!龙晶就差一步!’
「阿尔伯特哥哥果然很厉害!」温德米尔再次向阿尔伯特比起手势。
耶。
「温德米尔......原来不只是只喜欢萝卜的兔子呢。」
阿尔伯特轻轻笑着,朝温德米尔回以同样的手势。
「祝你们好运。」
骑士与兔子走出塔楼,阿尔伯特长舒了口气。
「我们.....继续前进吧。」
(六)
传送法阵随之阿尔伯特的探入而变了颜色,层层叠叠的光环从塔顶落下,将踏入者笼罩严实。
悠扬的琴声再次将竞技场笼罩,只不过不同于开始时的高昂音调,此刻更像是对胜利者的宣读。
「还没完呢!阿尔伯特!」
「?」
一只银色的靴子踏入传送阵内。
「温德米尔?」
传送随着温德米尔的踏入而中断。
「你.....怎么回来了?金泽维娜呢?」
「我说,还没完呢。」
兔子的脸上挂着诡异的表情,下一刻,一道银光朝着阿尔伯特袭来。
阿尔伯特瞳孔紧缩,抬起胳膊抵挡并向后撤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刺击,阿尔伯特招架地十分吃力,刀刃切开衣服划破皮肤,血腥味被四周涌动的风带去场地的各个角落。
「嘿?居然是这把刀。很怀旧嘛。」
温德米尔仔细观察了刀身,甩了甩刀刃上挂着的血,嘴角再次勾起。
不同于兔子原有的温顺,此刻的温德米尔眼中只剩下着了兴奋,甚至癫狂。
「你.....想要上去吗?」
阿尔伯特扶着受伤的胳膊,重新捏起‘记录之书’。
兔子转了转手里的刀。
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继续吧......阿卡,裘莉,准备战斗。」
气旋夹杂着耀眼的闪光,在场地间铺开。
阿尔伯特低声吟唱着,让‘记录之书’再次开启。
同样的招式!
温德米尔提着刀冲向二人。
似乎已是黄昏,塔内昏暗了不少。
银刀仿佛与温德米尔融为一体,将迎面而来的风刃尽数劈开。
「太奇怪了.....」
阿尔伯特观察着兔子的动向。
和方才战斗中的温德米尔并若两人。
裘莉的闪光与阿卡的重击都被灵巧躲开,闪避间,兔子还不忘戳了戳阿卡的大剑。
「这么重的武器,好厉害!」
这个速度.....根本没法打中。
阿尔伯特手中的书页急速翻动,纸张贴合的声音成了阿卡与温德米尔刀刃相接的伴奏。
那把小刀根本无法招架阿卡的斩击,但兔子的优势便是灵活,即便身陷闪光与气旋的风暴,温德米尔依然将阿卡的挥砍规避地完美。
两个速度极快的对手相遇,此刻观众席,一定喝彩无数。
「不对。这不是方才走掉的兔子。」
只见阿卡横挥出刀,温德米尔脚尖着力一跃而起。
「机会来了!」
霎时,书页间涌现出白昼般的光。
阿尔伯特操纵着无数道风刃,朝着空中,为了躲避横斩的温德米尔冲去。
风刃被赋予了强化魔法,将墙壁雕刻出道道痕迹。
「可以打中!」
阿尔伯特低呼出声。
「不可以哦~」
只见温德米尔在空中扭转着身子,将风刃尽数多开。
就像一条涂满黄油的鱼,若非滚烫的油锅,否则难以制服。
「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动作。」阿卡扛着剑,语气中满是疑惑。
「......」阿尔伯特盯着安稳着陆的兔子。
龇牙咧嘴的笑容十分扭曲,搭配上如此灵活的近战技巧.......
头顶?
只见塔楼上的阴影中,一个淡紫色的法阵正缓缓转动着,法阵中伸出几只章鱼般的触手,牵动着无数银色丝线,丝线有的柔顺如发丝,有的则紧绷如琴弦,纷纷连接在法阵下温德米尔的身上。
「呵呵.....原来如此。」
阿尔伯特撑起一块风屏,将裘莉与阿卡笼罩起。
黑色的披风被主人轻轻卸下,踏出风屏时,阿尔伯特已然没了方才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十分自信的笑容。
「好久不见.....不过这样重逢,着实有些草率了,默利·约里德。」
「诶?我是你们都喜爱的小兔子啊!我不是我那帅气潇洒风度翩翩又十分有趣的哥哥。」
温德米尔的笑容愈发放肆。
「好的,小兔子。」
唰!
昏暗的塔底被青蓝色的光再次淹没,刺痛感让在场的众人不得不护住双眼。
阿尔伯特悬停于空中,四道翅膀于身后展开,将地面的灰尘扬得干净。
飓风降临于此刻的舞台之上,这些不速之客环绕于阿尔伯特身侧。
此刻回荡于众人耳畔的似乎不再是呼啸的风声,而是令人晕眩的歌声,来自童话故事里,那些神秘的金色流光号角。
温德米尔用力踩着地面,却难以抵御光翅们扇动而出的风。
「又要把我吹飞吗?」兔子脸上没了笑意,「只不过是想帮弟弟一下......」
「哈里斯宅邸欢迎二位的道来。」
似乎只是翅翼的轻浮,强大的气旋撕扯着塔内每一块结构,仿佛可以掀翻田野上的房屋。
风暴降临间,丝线与章鱼触手被卷的粉碎。
(七)
‘欢迎回来!’
安的声音回荡于大脑,可晕眩的感觉已然夺走了温德米尔思考的能力。
就像他在森林中吹散的蒲公英,此刻自己也成了蒲公英籽中的一枚。
竞技场在视野中急速缩小,视野也随之变得昏暗下去.......
再次苏醒时,温德米尔已然身处角逐赛场外的观众席上。
‘好棒的旅程!’
「安.....闭嘴.....呕......」
金泽维娜站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伤口已得到了妥善治疗,而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收获良多的比赛。
金泽维娜看着手中装满草药的袋子。
似乎没注意到身侧走过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浅黄色的眼睛,劲脖上缠着一圈圈绷带。
默利裹着白色兜帽,目光锁定着不远处一个跪倒在地的少年。
温德米尔跪大口喘着粗气,翻红的脸颊上挂着汗滴。
身体被支配的感觉一遍遍浮现在脑海中。
那只睁的老大的右眼似乎正极力向自己验证着什么.......
兴奋与麻木占据着大脑。
像一根羽毛落在心头,抚弄心脏时,却无法阻拦。
棕色皮肤的魔法师站在身后,而温德米尔似乎并未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