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一生中的某些时刻都要经受死亡的洗礼。
大多数人对于死亡的印象应该说是大同小异,突然消失在身边的亲人,自小陪着自己的宠物死去,又或者是自己暑假里辛辛苦苦抓的独角仙和小龙虾突然有一天不再动弹。
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死亡究竟是什么?
是再也见不到听不到的人,是逐渐冰冷干瘪的毛茸茸小身躯,是水缸中翻倒小虾逐渐翻红的身子,是蜘蛛蜷缩的腿,是风干的盆栽,还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是痛苦?是挣扎?是思念?是安宁?
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
须佐伽的死亡洗礼,来自他的母亲。
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是如此震撼,你将会看着一个鲜活的身体在眼泪和血液中慢慢陷入死寂——谁能想到这具身体里会有那么的血与泪,然后变成一具连玩偶都不如的僵硬物件,干瘪,僵硬,冰冷,苍白,扭曲,不似活人,更比不上那些精美的大理石雕塑。那一刻死之相悄然爬上了这具身体,你甚至都不会发觉是什么时候,面前的这具躯体不再是个人,而是其他什么陌生的、徒然模仿着人类外表的拙劣存在——总之,不再是人。
长桌尽头的男人招他过去,示意他坐上自己的膝头,爬上男人膝盖时扯到了几天前女人留下的伤口,他下意识放慢了动作,接着便被男人托着身体坐好。男人宽大的手掌远比母亲的怀抱更加有力温暖,从背后抵着他,他无从退缩,只好迎上那张死去脸庞上从眼中探出的毒牙。
人群在欢呼什么他没有听见,只是默默看着那个躺在那里的,是曾经理应被他称作母亲的东西。抱着他的男人挥挥手,招来手下。
“把他拖下去。”
须佐伽挥手甩掉武士刀上的血液,宽大的袖摆如同飞鸟舞动翅膀,无数艳丽的红花自他脚下盛放,沿着和服的下摆一路开至他肩头,最后一朵停留在少年颀长的脖颈处,如同恋人的亲吻。
“的确是把好刀。”他对着那颗头颅微微一笑,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枝樱花那般温柔。
下属们忙碌的时候,他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卸妆。
长发打着卷披散在肩头,用卸妆水狠狠一抹,镜中人的面容仿佛某种妖物,左面的半张脸是艳丽华美的贵妇人,而右面半张却是一张寡淡无味的少年的脸庞,眼角有些耷拉,最多至算得上清秀。
换上校服,再次从镜子前起身,他是山田组最年轻的少主,须佐伽。
武士刀被须佐伽信手交给一位手下带下去保管,只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身首异处的男人已经不见,只有榻榻米上一小块暗色的污渍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个人活着。
“转告父亲,刀已拿回,人处理好了。”
大概从出卖母亲的那一刻,他就要因为她的诅咒堕落为不是人的存在,他注定只能带着这张和她八分像的脸庞,成为须佐志弥手下一把迟早会被放弃的刀,挣扎在她为他亲手铸造的地狱里求死不能。
死亡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哪怕是在教室里听见广播响起的那一刻。
因为在哪里似乎都一样。
“他说,巴士还是开得太慢了,路上还堵了。”
“呜哇,好难。”奇流苦着脸嘬了一口果汁,“首先,他应该刚从一辆巴士上下来,并且有明确的速度的对比对象。”
“确实,毕竟他说‘路上还堵了’,这个语境就不可能是选交通工具的阶段吧。”
“那倒也不一定,可能他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提前知道了实时路况,然后提出建议之类的。”奇流简单地推翻了自己的论点。
“或许他不是心思缜密,而是想要找个理由翘掉不想去的聚会吧。”姜闻眯着眼。
“‘啊,对,对,巴士还是太慢了,路上还堵了。今天可能来不了了,下次再聚吧,不不不,哪好意思让你们等啊,拜拜。’”姜闻把右手盖在耳朵上,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她想象里的那个人,“然后转头就回家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好计谋。”奇流笑得很开心。
一只小飞虫落在棕色的桌面上,奇流将食指竖在飞虫前,好似一块磨亮的花岗岩从天而降。飞虫被吓跑了。
“就算他是刚从巴士上下来吧。那会是什么巴士呢?”
“距离上分类要么是长途巴士,要么是短途巴士吧。嗯——”奇流把下巴靠在桌子上。秋天的木质桌,凉快又有木头的香气,“他说‘巴士还是太慢了’,他应该事先就知道巴士可能会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坐巴士。是不是因为他缺少选择呢?”
“‘巴士还是太慢了’,这至少不会是跨省份的,不然坐飞机的话明显会更快。”瓷城有机场,顺着奇流今早翘班的路再过几站就能到。
“那这也不会是在城内,城内如果要快,也有很多比巴士更快的选择。”
“所以说你认为他既不是从别的省过来的,也不是从几条街外过来的,而是从省里的几个小城来的。因为那里要进城的公共交通只有巴士。”
“嗯。”
“有点勉强啊。”姜闻感叹到,“他可能没钱。”
没钱等于坐不了飞机,也坐不了滴滴。思考就是没意义的。
“姜闻,你没有看到他是个有钱人的证据吗?。”
“没有哦,不如说还是比较穷的。”
奇流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
“那就没戏了吧。十四个字还是太少了。”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呢?”奇流的手指开始在桌子上画圈。
“那我们来想想他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吧。”姜闻小姐似乎还不肯放弃。
“他有一个想要赶上的目标。那目标的时间准确性是在几小时以内。”
“时间准确性又是什么单词。”
“你想啊,他在最初认为巴士可能太慢了,但又选择了巴士,说明巴士虽然慢,但理论上应该能够赶上目标。也就是说他把胜负堵在了巴士是否能赶上这件事上。巴士既然不能瞬移,那么赶上赶不上实际也就相差不多,几十分钟的差吧。”
“那个人在见到我们也依旧在赶路,说明他还是留了缓冲的时间的。事件还没落幕,他需要继续赶路。”奇流突然挠了挠鼻子。
“我们刚才遇到他是在几点来着?”
“嗯——蛮早的,十点吧。”
“如果是省内的巴士,夜间是不会运行的,他必须要赶最早的那班车。”
“今早省内的巴士有延迟了的吗?”
“他完全可以提早一天来啊?”
“那十点不就太晚了吗?他一定是今早上刚到的所以现在才那么心急火燎。”
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只在浪费时间上是如此得擅长。为了不与稍后出笼的都市丽人们撞上,奇流打算早点结束他的早午饭。
咖喱香味浓郁,吃起来却有不怎么粘嘴,和米粒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上了车才想起来可能赶不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在事前想那么多啊。”姜闻伸了伸手,好像是想打一下奇流,又因为他正在吃饭而放弃了。
“当然有啊。人怎么可能完全按着‘推理行动’呢。他可能是上班迟到了,只是还和别人打着电话抱怨刚才的巴士呢。”
“啊——”姜闻完全地沉默了。
奇流忙着把洁白的米饭刮到一边的咖喱里,米饭与咖喱离得越来越远,盘子好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等一下,真的有!”姜闻突然喊起来。
“今天早上岐县向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因此巴士延迟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岐县的巴士一般多少分钟有一辆?”
“三十分钟一辆。”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着。奇流拿勺子一下一下点着被刮得干净的盘子。
“为什么明明延迟两小时也能赶得上还要坐首班车呢?”奇流发问。
“可能首班车比较便宜?”
“大巴哪里分这个。”
“他的目标越早越好,而且其实并不准确。”奇流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而且需求的出现是在昨天晚上巴士停运后。否则他就会乘昨天的车来到瓷城”
“他到底来瓷城是干什么来的?”
“那这就太多理由吧。工作,考试,看望家人。”奇流站起身,“就算是工作,也不是迟到了就不用去。”
“我要去上班了。”他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你丫根本就是恶意翘班吧。”
作者:莫特
评论:无声
作为人类,长时间呆在纯色的环境里会开始感到压力和焦躁,会迫切想改变现状,想得到这里没办法拥有的东西。
而囚徒川的游戏又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提醒你,嗨!你已经死了,但是你还能再死一次!玩笑一样的游戏和嘲讽一般的休息日把人变成了拉满的弓,背叛的选项就是弓弦上的利箭,一切都是看你的手用什么样的方式松开,是用利箭穿透呢?还是放开空弦?
神威鸟羽在第二日的时候去了礼堂,没有人的时候去的,也不能说没有人,奇妙的“转学生”坐在坐席上笑着和他打招呼。
白色的。
很奇妙,他没经过任何人同意,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意,躺进了对应自己照片的棺材里,很宁静,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在想,如果棺材是黑色的那就更好了。
酒店是白色的,礼堂是白色的,棺材是白色的,白川奈奈是白色的,但是他是黑色的。
“鸟羽哥哥,你把我们的秘密告诉第三人。而且是半真半假的,你这是最恶毒的谎言。”
耳边传来的声音不是转学生的,转学生的声音有些健气,和她的外表一样,像是冬日暖阳,给寒冷的人能带来一点点温暖。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深入血肉、骨髓的熟悉。
是“八百坂白乌”的声音又不是八百坂白乌的声音。
他去父亲医院检查过自己,借着认识的精神科的医生做了简单的表格自查,虽然最后想办法删掉了那个结果报告,但是还是被父母知道了,统合失调症而已,他觉得并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也不影响工作学习,只不过生活中偶尔会多上那么一个“人”。
她留下了一句话之后又走了,听起来有点生气。
下一次她出现的时候是在野餐会上,年轻人没办法在压抑了几天意识到自己死了根本不需要吃东西或者怎么吃身体也不会有变化之后能拒绝无限量的BBQ,或者是就像是广播说的,享受24小时休息的时间,宁静和平,哪怕脸被按到烧烤架上、被烤肉签子扎穿喉咙也不会死的毫无波澜的一天。
“八百坂白乌”出现在他给相识的几个同学送完烤串之后,她用《理想国》遮着半张脸,没有光华的眼睛盯着他,她说:“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说过只会陪着‘我’跳舞的。”
“我还想在这里暂时多‘活’一会……”
“鸟羽哥哥,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在这里你竟然选择合作?”
烧烤架的炭火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在嘈杂的摇滚乐里根本没有人听得见。
“八百坂白乌”还在问他:“你没选背叛的原因是没本事吗?”
真是刺耳的声音啊,哪怕她的语气那么平淡那么正常那么像她,但是还是让神威鸟羽把烤串签子扎进了手心里。
是啊,做着伪善合作的事情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而仅仅只是因为没本事去背叛。
他想稍微为了那点不可能的事情多“活”一会,有机会看到电影落幕的明天就好。
“她”没等到神威鸟羽的答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像是樱花树飘落的花瓣一样消散了。
“如你所愿吧。”
签子从手心拔出来,带落了连成串的血珠,石榴籽一样的血把铺地的白色樱花染成盛放的血樱,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小小角落仿佛回归了正常一样。
遇到了两次前辈的神威鸟羽终于面对了一次同级生。
可靠的阳光的温柔的同级生——柏原亮太。
如果有挑事的……不对,不是如果,是确实有挑事的同学说过,“神威,你和柏原撞人设了吧?”
啊啊,努力的优等生和偏科的优等生,温柔可靠和温和稳妥、一样的乐于助人、一眼的眼镜仔、甚至连泪痣都是镜像的……如果不是白皙的神威看起来过于“柔弱”和被阳光眷顾元气满满的柏原气质上差别太大,真的会让人感叹一句镜子里相对的两个人。
神威鸟羽知道柏原亮太拿他没办法,有一些难以令人察觉出来的控制欲的人是不会喜欢把自己缩在堡垒里的人的,不踏出围城就不会被发现弱点。
其实看见对手是他倒是让神威好奇了一下,他一直觉得柏原很聪明,是会隐藏自己心思但是又在可控范围内透露出去的那种,感觉他们挚友组一直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维持微妙平衡,但是这和他神威鸟羽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有一丝在意透过他人眼睛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罢了。
“白乌”带来的压力让他决定了普通、中庸、从众是没办法的,那个人的手从深渊伸出来抓着他攀着他,让他越陷越深。
“柏原同学。”
“神威同学。”
两个男人站在巨大的镜面之前点点头,已经足够了解了,自己非他友人,不可能有天真的友情混杂在生与死的选择里;而他也非纯粹的好人,既不弱小可以骗取同情,又不强大到难以控制。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合作呢?
神威鸟羽背过身去,推了一下眼镜进了选择的房间,虽然确实是没什么本事的人,但是也要尝试一下对吧。
红色的按钮像是昨天野餐会昙花一现的血樱,其实那朵樱花在他捡起来之前就没了,血色转瞬融入了白,更直观地说,像是被吞噬了,被囚徒川吞噬,把不属于这里的不和谐之音消灭掉,一如雪白,干干净净,谁也不知道积雪层下到底有什么。
“咔哒。”
按钮陷入又弹起,红色的、特别的、不和谐的按钮,然后身旁的桌上出现了一把银色的蝴蝶刀。
他把这把小巧迷人发着寒光的东西随手塞进制服口袋里,轻轻松松走出了房间。
“直面我最大的恐惧,拥抱三分钟?谁会抱啊。”
也许神威真的会拥抱,走出门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对面的东西,是个人影,是他无比熟悉朝思暮想甚至扭曲执念犯病到产生那个人幻影和自己对话。
八百坂白乌。对,没错,娇小柔弱阴沉的12岁的妹妹。
她,应该用“她”,身上还是国中那件黑底赤襟的水手服,系着松松垮垮的蝴蝶结,黑眼圈严重的脸上有着审视他的表情,手上提着一把和她身材并不契合的长条包裹,估计是武士刀吧,然后对着神威说;“我不会拥抱你。”
“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威鸟羽笑了出来,从喉咙里泄露的嘲讽的轻笑慢慢变成了肆意的大笑,他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眶周围的热气把镜片带起了一小块白雾。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看着对面,那个人的脸在失去了眼镜的辅助后那么模糊,但是他知道,对方一定在挑眉想,“我的恐惧为什么发了疯。”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能用这么可笑的方式让他最重要的妹妹出现在这里,即使有着那张脸,甚至声音都变得一样了,但是他没傻也没疯,那不是八百坂白乌,不是他的白,是他的好同学,提着刀会杀掉他的好同学。
“她”把包裹打开了,拿出了在他猜测范围内的武器。
他把手伸进了口袋,握住了比手术刀更加危险的武器。
奔跑的风声还没来得及在耳边呼啸就停了下来,神威下蹲重心弯腰欺近了“八百坂白乌”,蝴蝶刀尖细的刀刃划破了布料与皮肤绕开了肋骨直直埋入肌肉,他垂下眼帘,镜片之后的目光带着阴冷和狠毒,正当他打算扭转手腕准备发力让双刃的小刀更加侵入胸腹去划破脆弱柔软的脾脏时左手已经没办法动了。
冰冷的武士刀切进了他的身体,“八百坂白乌”借着神威刺到左肋的距离用力挥起了武士刀,对着他劈砍下来。然后他能够听见刀刃划开肌肉细微的声音,能听见左肩峰处的骨头发出痛苦的吱鸣,他的锁骨和肩胛骨努力卡住刀刃保护着他。
“滴答滴答。”
两个人的血液汇聚在了一起,红色的地面浅浅的反射着他们的身影,在对方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好好学生怎么会受过这么重的伤,过量失血造成体温急速流失,视线里时不时出现重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身体也没办法支撑自己再站着,然后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捂着伤口向门口离去的人。
回来!回来!看着我啊!!
愤怒的声音只能在胸腔响起,无力颤抖的嘴唇没办法把它吐出来。
看着我啊!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在……
最后的肾上腺素作祟,神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捂着肩膀和那只估计已经断掉了的左手扑向了要离开房间的妹妹。
“八百坂白乌”被抓住手臂,整个人被神威带倒在地上,回转过来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喉咙被沾满了血的手掐住,神威压在他身上,逐渐用全身的力量死死卡住他的气管,他想掰开神威的手却不知道那只单手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眼镜已经丢了,人也看不太清,肩膀的血顺着垂下的手臂全流到“八百坂白乌”的身上,神威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光芒,表情狰狞扭曲,加上脸上那些溅到的血,像是无差别伤人的疯子一样。
他现在确实疯了,只想把这个不是白的人杀掉,手指一点点收紧,身下的人快只剩下出的气了。然后他听见了有人在叫他,那张和八百坂白乌一模一样的脸明明已经没法发出声音,但是他敢肯定他听见了,他绝对听见了,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鸟。”
手不由自主松开了一点,给予了对方一丝空气,也给予了一丝逃生之路。
柏原亮太喘息着,发狠把手指插进了他砍出来的伤口里,这是他造成的伤害,是他了解的地方,是他可控的地方。指尖捅着滑腻的肌肉触到了骨头,他掰着森森的白骨让神威痛到松开了自己,再补上一脚踹开这个混蛋,艰难地爬向出口。
身后的人死不死与他何干,他也想活着!
什么算是拥抱?是亲密的身体接触吗?那压制和掐算吗?半死不活的未成年人能完全让另一个人三到五分钟得不到空气窒息而亡吗?如果不能带来死亡,那能算是另一种“亲密”的接触吗?
囚徒川的房间永远是雪白一片,只有两条血路在这间房的镜子里缓缓消失,仿佛被这片纯洁的地面吸收了一样。
明天对于世界而言永远是一个奇迹,你永远不知道迎接你的究竟是生还是死。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事情的开始,是任贤齐的一首歌。
那时候李序还小,大约六七岁,蹲在小院里帮助一群蚂蚁搭桥回家,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不远处飘来母亲冷嘲热讽的话语。
“丑八怪才跟虫子玩,脏死了,滚出去半小时,把虫子抖干净了再进家门。”
李序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母亲眼里的冷漠让他不知所措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在那冷冷的注视下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时,听到了从商店劣质音响里飘出来的歌声。
“橘子的香味
恍恍惚惚 热天下午
从大雨里突围冲出”
突围冲出的不仅仅是这首歌,还有歌里的橘子。
在父亲经年累月的沉默和顺受,母亲信手拈来的嘲讽和打骂中长大的李序,变成了一个酷爱橘子香味的人。
每一年的秋季都是李序最爱的季节,最好闻的的橘子自然成熟,芳香上市。
李序会把橘子皮一点一点细致地剥下来,剪碎,或者搅碎,然后用酒精灌入撞了细碎橘子皮的容器里。
接下来,只要等待几天,待到酒精挥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剩下的,就是好闻的橘子香水。
橙黄色的,暖亮的香味。
李序的生活很忙,读书的时候忙学习,因为他的成绩总是不能使母亲满意,90分的时候被质问为什么不能考100分,100分的时候又问为什么不能每次都100分。等长大了,又忙着讨生活,五年跳了三次槽,工资翻了三倍,自己攒出了首付买了房子,车子,可回回见到母亲,却总是垂着头,听母亲说“以前隔壁那个谁谁谁,如今如何如何飞黄腾达,哪像你这样的窝囊废,快三十了,混成个鬼样。”
从小到大,只要母亲开始讲话,李序就把脑子一分为二,一半跟着母亲的话语,应付着各种无法回答的问题,一半陷入了催眠,想象着橘子香水那甘甜的气味,橙亮的液体,被喷洒出来时在阳光下映出的七色彩虹。
一般他会把七色彩虹这段自己最美好的记忆放在母亲训话完毕后的半分钟后进行回味,因为这样余味最为悠长,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唯有那道彩虹和散播在空气里的尾调环绕着他,给破碎的自己一点拥抱。
母亲是不喜欢他捣鼓这些的,觉得就性别来说,捣鼓香水,让李序像个神经病和变态,她不愿意带着个有香味的男孩出门。
刚开始尝试制作的那一年,李序在房间里贮藏半成品的角落被母亲翻了个透,等他放学回到家,母亲带着胜利上扬的嘴角,向他宣布这个秘密的破产。
李序抿着嘴没有说话,看着母亲扬长而去。
第二年,第三年……李序的坚持终于让母亲不屑于再进他的房间翻看丢弃这些无聊的东西,只是在想起来时随意地尖酸刻薄几句。
李序的新房终于装修好了,他不再回有父亲母亲的房子,他住进了只有他自己的房子。他的房子里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是他这些年里手工制作还有从各处收集而来的橘子香水,他特意为这个柜子做了一排暖黄色的射灯。每天回家后,无论多累,打开灯光,闻一闻味道,李序就能得到释放。
这一天,也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工作忙到昏头转向。这一天,又跟以往的日子不太一样,他研究多年的心血被人剽窃一空,还被倒打一耙。
李序在单位被上司指着鼻子骂,同事表面没说什么,可背着他议论什么的都有。李序随身携带的橘子香水几近空瓶,撑到下班回家时,只剩一具躯壳。
可打开射灯时,却发现那些早晨出门还整整齐齐摆列在柜子里的橘子香水们一个都没有了。
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父亲说,下午母亲来过,看到这些香水,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硬是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我没能拦住。”父亲嗫嚅着说,“但也不是什么坏事,男人要香水干什么,你说是吧。”
李序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些瓶瓶罐罐,透明的、晶莹的瓶罐底部,还残留着少量的暖黄色液体,倒在手上,稀薄的香味散发出来,很快弥散于空气之中。
尾调消失了,彩虹破碎了,李序抱着装满一整个袋子的空瓶,去追逐着地平线下的阳光了。
“都是橘子香水害的!不然我家李序怎么会死!我当妈的能害孩子吗!我都是为了他好啊!”
母亲在警戒线外对着警察咆哮控诉,顺脚踢开了一片晶莹的玻璃片。
评论:随意,祝阅读愉快。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林柠拧开水龙头。水从她手中流过,从手腕一直流到手,手指、手指尖,一股股前赴后继的水流。流动,流动。
自她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耳朵曾遇到各式各样此起彼伏的声音,大多是些和蔼的问候,偶尔也会听见些市侩的聒噪。不能怪她太容易被推销员盯上: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衣服也都是都市里潮牌新品的样式,这样一个女子丢到大漠荒烟的敦煌里去,是有些突兀的。
可林柠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融入当地色彩了,她郑重地将自己衣物的颜色都挑选为与敦煌文化相近的色彩,仿佛一位远道而来的信徒,心中虔诚无比。但真正双脚踏上此处尘沙时,才意识到在满目灰黑的背景色里,身上的红与绿有多刺目,好像她才是那个壁画里出尘入世,反弹琵琶自天而下的姑娘。
终于走到荒漠,风卷沙砾,无垠的沙漠在眼前徐徐展开。她蹲下捧起眼前一抔黄土,手掌抬起让它们和夕阳齐平,然后沙砾与眼泪就着残阳缓缓顺指缝溢落,直直砸向地面。
一
林柠从小学起路过报刊亭就走不动路,小说月刊、文学杂志、动漫画报……她总要翻一翻的,况且翻一翻又不要钱——老板娘还总是笑眯眯的,跟画报上的笑脸小人一个样,而笑着的大多都是好人吧——所以报刊亭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去处。她乐意站在亭子前,从报纸翻到杂志,再从期刊看到画报,直到姥姥很不好意思地对老板娘赔着笑脸叫她不要翻了,快拿一本书回家看才算为止。以前林柠是只看正文的,但最近她发现了边栏和底栏的乐趣,比如这次买回来的杂志,每页的底部都标了各种各样神奇的宣言:“喜欢科幻小说,偶尔打游戏,我的名字是xx,地址在……”xx是一个看上去不太像真名的昵称,类似的信息还有很多,虽然林柠没有真的计划马上就对其中某一个地址寄出信件,但还是很认真地一条条看过去,小小的脑袋里盘算着“这个和我兴趣一样,这个不太喜欢……”一直盘算到妈妈喊她吃晚饭。坐到餐桌上夹菜时,她看着手里的青菜,想起刚刚好像看到了不太认识的词:“敦煌”。
“它是什么呢?”将青菜放进嘴巴里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也是青色的吗?”
二
兰伊和往常一样,午睡一睁眼就计划着看敦煌纪录片。
“急什么。”妈妈把拖鞋从床那头踢过来,“昨天舅舅给你买的书看了吗?”
“急什么。”兰伊学着她的口气慢慢下床,脚踢踏起拖鞋窜到沙发上之前不忘按开DVD。
“都要谢谢你舅舅,”妈妈还在絮叨,“过个生日给你买盘讲敦煌的纪录片,这下可好,迷得连书也不看了,天天都要盯着那个离你那么远的地方……”
“看看看,我看。”兰伊顺手从沙发上抽来一本封面画着大嘴小孩的杂志摊开反扣在腿上,应该是表妹上周来做客时落下的文学杂志。
电视上镜头切到美轮美奂的飞天壁画。
“哇……”兰伊和杂志封面的小孩一同张大了嘴。
噗嗤,妈妈乐了。
关掉电视以后兰伊举起反扣在大腿上的杂志,发现它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无聊,既是因为当期文章确实有一点趣味,另一个原因则是它底栏的小字。
如果真能交到朋友就好了——楼下又传来一对夫妻吵架和摔盘子的声音——呆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
三
“给你的信。谁寄给你的呀?”
兰伊妈妈到家时,发现女儿又在沙发上看那部敦煌的纪录片,她实在太爱那个驼铃声声,阳关三叠的大漠古城。“轻盈舞殿三千女,飘渺飞天十二台”的美,怎么看也看不够。
兰伊接过信封,很诧异的答自己也想不出会有谁给自己写信。打开以后才了然:是前一阵子投在杂志底栏的征友启事起了效果,来信者自称林柠,表示对兰伊寻找敦煌文化爱好者的交友启示很感兴趣。兰伊手指拂过薄薄的纸张,这轻轻一张纸,此刻竟突然贵重起来,就是别人要拿钱来换她也不给的。她感到一股暖意从心头源源不断地生出,客厅茶几上那盆稍稍干枯的花也入眼了起来,而且说不定浇浇水,过几天就能起死回生了呢?她飞奔到书房里去抓过信纸和笔,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而且是和她年纪极为相仿的人——是可以理解她对敦煌的热情与爱的。
寄过回信,兰伊望着墙上的时钟发呆。这座时钟是某个亲戚送的,兰伊特别喜欢钟座下方小猫头鹰摇摇晃晃的设计,过了许多年它还是一样可爱。盯着它看久了不免恍惚,如坠梦境一般,兰伊有种自己刚刚才从亲戚手里收下它的错觉,心中涌现出第一次在沙发这个角度望向小猫头鹰的喜悦。“吃饭喽——”兰伊猛地被喊醒,钟表表面已经掉了漆。
她虽是个孩子,这几年却尝尽了大人世界的苦楚:父母离婚,自己又疾病缠身,只得在家休养,整日里看不痛不痒的纪录片。至于为什么是纪录片,兰伊喜欢镜头语言的公允和旁白的平稳。四平八稳对生活来说太难得了,她愿意普通地活下去,假如身体给她机会的话。
但无论如何,时间总在平静而平等的流逝,兰伊渐渐和林柠聊了起来,信件准时出现在邮筒和信箱里,偶尔会比预计晚几天。等待是种甜蜜的折磨。
四
林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寄出了交友信,没想到对方回信很快,态度也很真诚,“如果有时间可以读一读边塞诗歌。”信里如此提议,林柠本就钟情文学,于是很乐意寻来读,加之她长期积累,理解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可以和兰伊畅谈茫茫大漠里的羌笛胡笳了。
“这是我们的文化,”兰伊在信中坚定地写道,“你要记得,林柠。你要学习,你要感受,你要体悟,然后你会爱上她的,我保证。没有哪一种色彩比飞天更绚丽,也没有哪一个名字比敦煌更动人。即使她蒙千年之尘,即使她受时间之霜。”
林柠提出假期一起去敦煌,她已然对这浩荡回肠的文化屈腰折服。但很奇怪,兰伊拒绝了。“我的生活像一座巴米扬大佛。”她解释,也不管如此隐晦的暗示是否能被理解。病情再一次加重让普通生活的期望被现实击中,碎成飞舞在空中的尘埃——看似轻盈自由,受到重力后缓缓下沉——最终沉入废墟,无处可逃。出于安抚,兰伊邀请林柠来自己家里做客。希望到时候头发不要掉太多,她边写边想。“我买了你上次说卖空买不到的糖果哦,你想吃红色草莓味的,对不对?给你留着,都给你吃。”她忍不住孩子气地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然后第一次等邮递员将信件拿走后才离开邮筒,期盼糖果的甜味儿能够给朋友带去些许慰藉。
五
林柠很久都没有收到信了,她等啊等,从初二等到初三。自从她开心地答允兰伊的邀请以后,接近半年,她什么都没有收到。一向宅在家里读书的小姑娘竟然跑去离家很远的邮政总局查询是不是有漏发给自己的信,连父母都觉得奇怪,而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是学业太忙了吗?林柠暗自揣测。初三起学业任务陡然加重,她一边写作业一边构思给兰伊的下一封回信,心不在焉的笔画爬满了作业本。
六
盛夏将光影交付给树叶,墙上的阴影随着树叶摇摆,晃出了夏天的邀请函。林柠大学毕业后彻底打扫了一遍屋子,发现一大捆当年青涩的来信。当时的自己没有时间和能力做的事,现在自然要帮她一一实现。抱着这样的信念,林柠站在这个稍显破落的老房子面前,微微犹豫着,抬脚迈进了门槛。
七
兰伊的妈妈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女儿特意叮嘱保管好这个小礼物盒子,说是有人来取,她就只好等着,等了许多年也没有人来,后来慢慢就成了等她自己。等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适应女儿的离去,适应漫长看不到尽头的夜晚与生活。最终她还是适应了清晨刺眼的阳光,多看几次天亮眼睛就习惯了。阳光投射进屋子的时候,桌子上的小礼物盒子就更显得神秘,里面会是什么呢?兰伊妈妈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份诱惑,阳光将盒子晒得很暖,她轻手轻脚打开包装,好像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儿的体温。她已做好打算,里面的物品无论价值再高她都会包装好,接着等它的主人。她思忖着,女儿如此看重它,应当是关于敦煌的东西,又或者会不会是贵重物品?
是一盒红色外包装,因为过期已经粘连在一起的黏腻糖果。妈妈有点疑惑。
八
从兰伊家离开后,林柠一阵目眩,她倚靠着楼梯栏杆,窗外的阳光在她眼前晃动,心口和眼睛一齐被刺痛。楼梯间阴凉,她却深感中暑一般的窒息感。打点好行李,林柠第二天即启程前往敦煌。
路程遥远,特别是气候干燥,对人体适应能力有一定挑战,但兰伊却越来越心安,整个人平静如一汪泉水,在热闹嘈杂的观光车里显得格格不入。数字观展时无数精美的壁画和塑像呈现在眼前,林柠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兰伊的文字第无数次浮现在她眼前:“你要记住:记住祖先的千里跋涉;记住文人墨客的笔墨飞扬;记住曾经无人问津的千年古刹;记住过去无人打扰的绝色壁画;你还要知道她们正在褪色,她们正在凋零,她们正在被时间吞噬。所以这才是我们记得的意义,如果我们不去传承,没有人帮我们传承;我们不有所作为,那么世界上没有民族将帮我们作为。”
在熙攘的人群中,林柠抬手悄悄擦掉眼泪,她想自己应当是完全明白了这些话中的含义。每个塑像的眼神都模糊了,却因此更加温柔。十年了,林柠喃喃道。从第一封信寄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十年对于敦煌来说,可能实在是太短了,但是对兰伊的想念,一定还会持续很久。
正是因着这样坚韧而无所穷尽的惦念,才让林柠今后走上讲台每一次讲授《莫高窟》这篇课文时总会说上一句:“中国最美的景色,在祖国西北的敦煌……”
作者:四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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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还是暖和的,我时常在街上流浪,从早到晚,甚至就支着帐篷勉强凑活过个夜。这一凑活,凑活了无数个深夜,在街角看街灯长亮于夜,再看它们即将天明时匆匆收工,一切归于寂静,寂静。再被破晓的汽笛声拉回过神来。街角无言,街角一向无言,只是身上莫名地承载了无数无理由的寄托。它默不出声,就像是无条件地包容闹腾,却见证着人间的迁移,行者的悲喜。这地区生态不错,从街上走两步是住宅区,满眼的大草坪,还有不时晃过的兔子,松鼠。这些白日里恨不得隐身消失于某处的生命,在夜晚时不时地四窜,身影诡异,总还是会吓到不少出来此地的行人。
北方的冬天就不怎么样了。虽说我是个喜欢寒冷远胜于任何一丝温暖的人。在那种一片白茫,滑落的水珠会一瞬间凝结的极寒气温里。我永远无法说,我可以在这种情形下维持生命体征超过5个小时,别提过夜。于是我会不停地变换停留的区域。我不喜欢做任何计划,做事全凭一时兴起,不期待任何结果,就不用考虑后果。不稳定,不确定,不到最后一步没有定论,这种诡异的模式吸引着我,像是那个挂着鱼饵的钩子,我可能永远咬不上它。但愿者永远想要追随着。
沿街一直往北走,那里是一片大湖。准确地说,春天的时候是一片大湖,冬天的时候是结实通道。在春天想不明白所有可能通向的目的地,在冬天全都可以想明白,甚至可以实践一遍。我形单影只,装备匮乏,在有限生命条的规则下,我预计自己完成不了往返。我和它的缘分就是这样看一眼,知道它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存在着,或是未来哪一天我只能说它存在过,我没和它建立联系,但是我不会后悔。我的兴趣只是发现它,知道它有趣,接着我就满足了。当然,我没办法给出百分百的定论,但是我可以给出我浅薄的猜测——它是这个世界上一处美丽的角落。原因是,我正巧遇上从那遥远的我视线所不能抵达的远方迎面而来的人们,我偷偷地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了喜悦。但是下一秒,我害怕这份迎面而来,我害怕我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即使我仍然渴望着能获得这个世界更多的信息,可是我落荒而逃了。
我往西走,有人群聚集成一个圈。我在远处观望,冰上被他们凿了一个洞。意识到了他们在干什么,我不自觉地笑了。可有意思了,冬天钓鱼,钓上岸往冰上一放就是速冻,省心省力。当钓鱼的人群里有人意识到了在那个不远处有一个奇怪的人乐呵呵地一边傻笑一边盯着他们,他的眼神往我这飘,试图“捕捉”住我,我一惊,吓得朝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春天我在街上流浪,冬天我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一处还算是温暖的公立图书馆。图书馆,知识的圣殿,无数知识分子慕名而来,我这庸人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去和他们凑热闹。他们来这里汲取知识的力量,我却来这里抓住一根漂泊的芦苇想要活下去。无他,我只是贪恋暖气的温柔。就像这世间每一个庸俗的人对纯洁美好之物不可遏制的贪慕。如果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我想还是尽量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无数次去镜子前,反复整理衣物,无数次自我否定里总有概率诞生一次“还凑合吧”式的自我安慰。
必定的,我不敢坐在任何一个公众场合的中央。一个人的注视已足以让我费劲心神地想要逃脱,一群人的视线足以让我猝死在逃离的路上。被人看到,在人群里,总是能让我在一瞬间将人类全部的debuff叠满。
所以我永远坐在那个角落,面向大厅,有些时候,人们在做的事情会被我的感知力传达到我的感受上,而他们不会注意到那个地方有一个我这样的人。这让我很安心。
好景不长,我收到了一个询问。一个女孩,背着个书包,她在我斜前方的位置询问我:“你好,请问你介意我坐在这个位置吗”她的声音很好听,这可能是我为什么没有犹豫就同意的绝大部分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身上总给我一种错觉,她是那种可以非常轻易隐身于人群中的人。这点特质也许从一定程度上可以构成我的同类气质。这给我带来了某种近乎变态的期待,我好奇,我想知道,有那么一点点像我的她,会变成什么样。我知道我没有任何一丝的未来,但她和我不一样,她必定要拥有最美好的命运。
我无处可归,所以我在这24小时图书馆里偷偷地住下。而没什么意外,我每天无时无刻都会在这个位置上。大多时候为了防止因举止怪异而被注视。我会从书架上随机拿书,假装自己是个认真的读书人。模仿人们看书翻页的频率和姿势,时间到了就去换一本书。没人有会知道,事实上我大多数字都不认识,我什么也看不明白。我只是在做这样一件事情,让自己有点事情干。
但让我意外的是,她每天会在早上7点准时出现,晚上9点准时离去。她从她的包里掏出她的本子认真地做着她该做的事。我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是什么人?这个时间她没有其他该做的事吗?她在做什么呢?是什么力量让她每天准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呢?又为什么她只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时我突然又不安起来。或许...或许我所待的这个位置是这个女孩一直以来的长期位置呢?我只是在某一天比她早到了图书馆,不小心把她的位置给占领了,这一占就是永久性的。如果是这样,我会被讨厌吧?
我有无数的想法,但我永远不会开口问出任何一句话。可能是我没那么好奇,也可能是我就是这么个被动的人,但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就像我曾经提到的,我没有与这个世界建立哪怕一丁点联系的需求。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只要想,每天就能见到。说起来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浪漫,但这么一想我只会自嘲起来。
这个故事没有什么浪漫的发展,也没有在我生活里激起甚至一小点的水花。它就像往常一样,是往常里我经历的每一个故事的变体。
我想日子可能会就这样过下去。我会每天都见到她,然后,我会每天都不认识她。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可能永远永远永远我...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
那一天,她没有来。我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感受“没有来”是一件什么事情。我尽可能地去描绘它,就像什么永恒的,连续性的,一定会就这样运动下去的东西,突然断了。
她没有来的同时,我的桌上多了一张字条:
“你好,陌生朋友,我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所以这张字条也许更像是一份正式地道别。这些天你总在这个地方,给我一种心安的力量。你总是在安静地阅读,我被那份求知所震撼。我仿佛看到了某种生命力,这种力量支撑我走过了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我又有勇气了。我要走下去。谢谢你!”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字条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感受。第二天早上我又想起这件事情。可能突然受到了什么触动,我第一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问我有什么感受,我只会想说,原来在这种地方装得人模人样的,我就真的可以做到人模人样了。
原来,我也可以。
end
(emmm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写完了..。)
“咳咳,大家听我说!”
前略,总之事情经过大概是大纳言眠眠像一只飞驰的羊驼一样载着辞一路狂奔,半路撞到了刚刚来到天堂的夜羽南乃花,随后假冒丘比特的那泽鲁突然被告知如果天使不谈恋爱也会被加入猎杀名单,经过这样那样的波折后和夜羽南乃花确定了恋爱关系。然后时间便推移到了这里。
赛尔站在垫脚箱上对着麦克风郑重宣布欢迎烤肉会即将开始,食材自备。所以说为什么都已经到了天国还要吃烤肉?辞在心里嘀咕着,而就在这时,赛尔小声补充了一句:
“如果带不回来食材,有一定概率会变成今晚的食材。”
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一丝干劲。
“呀,话虽如此,可是食材怎么办呢!”那泽鲁在一旁认真地思考着,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既然是天堂的土著,一定知道一些搜集食材的地方吧?辞这么想着,随即那泽鲁便深情款款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如果实在找不到食材,我的尾巴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话很有牺牲精神,但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所以才觉得被恋人吃掉很浪漫啊……
好在南乃花作为常识人应该是能制止住那泽鲁的妄想的。只是南乃花听了那泽鲁的话后若有所思,最终竟然应了下来:
“感觉也不是不行的样子……”
……这位OL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会被版权规避掉的场景?
辞叹了口气,他的内心活动再怎么丰富,终究也没有人会听得到。说实话,自从到了天堂开始,这一切的剧情就像一辆失控的卡车一样,不知道会漂移向什么地方。
辞并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硬要说的话,驱使他去做这件事的理由也仅仅是他不想变成食材。当然,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变成食材也就只能接受了。
但是他的搭档此时倒是充满了干劲,眠眠在简单整理了一下之后便决定出发了。配合着隔壁已经开始苦情版怪O猎人的氛围,大踏步向前迈进的眠眠倒是走出了一种王者出征的气场。
“要是能有水果之类的东西就好了。”辞跟在她身后悄声说。
“那可不行啊归山。”虽然直到不久之前二人还是陌生人的关系,但毕竟是同校学生,又是同一场悲剧的经历着,眠眠凭借着她优秀的社交神经很快将二人的距离拉近至普通好友,“说到BBQ那当然是要肉吧!”
“呃,保险起见我问一下,大纳言同学,食材来源是……?”辞犹疑地开口。
“区区铅球人家还是会的!到时候嘿!嘭!啪!地砸过去就好了!”眠眠胸有成竹。
是该说不愧是田径部主将真可靠吗,还是该说为什么这边也在怪O猎人啊……
辞不禁又叹了口气。
不过说到狩猎,辞突然想到自己在天堂遇到河合梨花时的场景。梨花在听了规则后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甚至还有些悠哉地打趣辞道:
“既然遇到了归山同学,要不要我们逢场做戏一下呢?”
“不,这还是……”而当时并不想服从规则,只想老老实实做个死人的辞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开玩笑的,毕竟归山同学并不是我的tip。”梨花完全没放在心上,“既然来到这里了,那我当然是要好好谈一场恋爱的。”
临走时她如此对辞告别:
“我要去狩猎自己的爱情了,归山同学也加油吧!”
明明是个很美好的画面,但在这一连串的兵荒马乱之后,梨花骑着羊驼挥舞着长枪在大草原上狩猎的想象画面已经在辞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说到底,不谈恋爱就去死什么的,听起来倒也很像是某种世外部落会定下的规矩。
想到这里,辞不禁又叹了口气。
“好啦!打起精神来!”不知道辞究竟在想什么的眠眠冷不丁从背后拍了辞一巴掌,随后一蹦一跳地重新绕到他前面开路,“有人家在呢你怕什么!人家就算把那只火龙果抓了,也不会让你变成烤肉的!”
……所以说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啊!
“那些丘比特说了,不能狩猎天堂的灵魂。”辞一本正经地提醒眠眠。
“人家知道,你这个人真是很开不起玩笑哎。”眠眠笑着用手肘捣了捣辞。就是因为眠眠这种实在是太过坚韧的神经和处事态度,辞才常常分不清她和那泽鲁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既然当事人都不太在意,那就说明其实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吧。
在辞得出这个结论时,眠眠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了。
辞抬起头,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捧着一兜苹果的梨花,还有一名陌生的成年男性,应该就是梨花的恋人了。
河合同学的行动力还真是充沛啊。辞不由得感到佩服。这么说来,大纳言同学应该很高兴吧,毕竟她们两个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
“呀,眠眠,你和归山同学一组啦。”但是率先开口的是梨花而不是眠眠,她想将苹果递给对方,脸上挂着有些说不清的笑容,“我之前还在想,眠眠的话一定能上天堂。”
眠眠没有接这句话,反而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梨花递过来的苹果。
“你们在为食材苦恼吗?我们这里……”
“不需要你操心。”眠眠以一种冷冰冰的态度回绝了梨花,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辞是很难把这种表情和语气与这个女生联系在一起的,“人家自己会想办法的,所以不打扰你新生的恋爱时光了。”
虽然话不算恶毒,但很难说是不带刺的。梨花显然也察觉到眠眠的状态,悬空的手自然而然地缩了回来。总感觉在这样下去时态会越来越麻烦,辞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站在梨花身边的男人,很显然对方也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走了,归山。”眠眠几乎是有些凶狠地抓着辞的手腕把他向前拖,她快步绕开了梨花,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辞踉跄着被拽着走,直到确定梨花听不见,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
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直接被眠眠干脆利落地抢白:
“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
“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眠眠几乎是用尖叫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见过梨花对吧!你在遇见人家之前已经见过梨花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辞还是搞不懂眠眠究竟为什么在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眠眠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她几乎需要深呼吸,冷静一下头脑,才能重新组织好语言,“梨花她……也已经死了!”
作者: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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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个好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尤小玲常常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霸气,普通到显出几分敷衍。所以在有能力以后她毫不犹豫地把中间一个字去掉了。过了好久尤家父母才知道这件事,这时的他们早没了从前的气性和可供挑衅的权威,最多抱怨几句为什么没跟他们商量。玲,玉声也。她的名字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上户口时工作人员问了,他们就顺口这么说出来了而已。而她那个称得上青梅竹马的邻居陈末,倒是可以说是人如其名。
陈末从小跟着他奶奶生活,不爱说话,存在感竟然也低得出奇,像放置在时间里的一道阴影。“文静”是老师惯用的评语,属于“孤僻”的替换词。在脑海里找了找,见没有丝毫印象,将这两字写上去就是。陈奶奶戴着老花镜去翻他的学生手册,看不惯自家孙子没有朋友,所以找上了隔壁同龄的孩子。陈末从不违逆他奶奶的意思,尽管认为没必要,但还是每天等在尤家门口。小学起,尤小玲后面就跟了一个身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偶尔搭几句话,只当是同路人。
学生对于可以管制他们的教师通常很敏感,有一段时间他们班上那个非常严厉的数学老师胖了点,还变得很爱笑。后来知道原来是她怀孕了,已经在准备结婚事宜。每次临放学,她未婚夫都会开着车来学校接人。一群学生不光喜欢讨论老师那枚戒指——她拿着三角板往黑板上比划着时,手上的钻石尤其显眼,便引得课堂上一阵窃窃私语。放学则围着护栏往下看,然后就着陈末和尤小玲起哄,说是他们男女朋友,天天一起回家。无论陈末跟他们解释了多少遍也没用,倒是尤小玲略微粗暴的方法起效了。她直接两脚踹到纠缠不休的那人屁股上,指着陈末,“还说?怎么不说大点声,这我小弟懂?”
于是尤小玲荣获“校霸”称号,明面上是没人再开两人的玩笑了。私下陈末倒是经常收到别人对对方的评价,嬉笑地说上些“你老婆很凶啊”之类的去惹他白眼。不过升入中学后,这些幼稚的东西终于减少。学校抓早恋,青春期的学生就下意识规避男女之事,不得不按捺着心里面的蠢蠢欲动。
此时的陈末依旧是尤小玲的“跟班”,这么多年下来甚至已经得心应手了。那会儿言情小说盛行,什么黑道太子、校园top4火得一塌糊涂。里头的主角被描写得强大又专情,封面上的帅气脸庞不知俘获了多少读者的芳心。尤小玲也跟着看,一连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本依旧乐此不疲。有时候她没空,陈末就去书店替她买,从一堆花里胡哨的书里选出一本《帝国太子的女人》。
如无意外,他们之间纯然的友谊应该能维持很久,多年后还能感慨自己的人生竟有良友相伴。但是大多曲折离奇的故事都启蒙于现实,事情的转折很快出现了。他们这个小城里的毫不起眼的学校突兀地来了个转学生。听说之前是在日本读书的,家里在港城有很大的势力。“小少爷”来报到的那天又下了一场秋雨。奶奶早上给陈末煮的面里卧了鸡蛋,他翻出来两口吃完,然后到楼道等尤小玲出门。女孩子碰了碰他的脸,又摸摸自己的,“你感觉怎么样,没睡醒吗?”一路跟人东拉西扯终于到了学校。第三堂课,任课老师带着转学生进教室,简单地说明后让他自我介绍。陈末昏昏沉沉地抬头,黑板上已经潇洒写着“方其琛”几字。
那人穿的可能是从前的校服,裁剪良好的白衬衫、灰色格裤,上面精致的校徽看着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把名字说完,在老师开口前先说了结束语:“今后会跟大家好好相处的。”配合着略微的一躬身,恍若小说男主的家世容貌还有温文尔雅的做派。不巧,陈末坐在角落,旁边则是班里唯一的空座位,上面早垒了一沓新书。顿起的骚动还未平复,方其琛就顶着众人隐晦的注目走到他面前。“我是坐这里吧……你好?”他说。窗户进来的风湿润,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雨雾,扑面却只让人觉得冰凉舒爽。陈末略略点头,却已经忘了具体回了他什么,大概是因为那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低烧。
实际上方其琛并没有在这个小地方待太久。高考前的那个学期,他已经和尤小玲分手。约着他们再见一面的短信被陈末错过后,他就出国了。眨眼多年过去,陈末某天忽然想知道远处自己从未感受过的风是如何的,亦或是陌生的街道、擦肩的行人。拿着相机记下了太多地方,走走停停,他却没想过找方其琛赴一个太迟的约。他不知道自己在究竟在方其琛的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把尤小玲交由他退回的戒指藏下来。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如今谁都没有了那份少年人的莽撞后再见面,陈末就多一阵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十几年下来,曾经的小城发展得很不错。年前的老同学聚会之后,陈末现在就在其中一人新开的酒吧兼职调酒。尤玲则升职成了“尤总”,忙着到各个城市出差,反而不像先前那样有空天天来捧场了。方其琛,难以想象一个人留在别人脑海里的影像竟然可以做到经年不褪色。媒体报道中偶尔会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陈末能在这儿发现对方得以归功侍应清场。趴在桌上睡着的人不是醉倒,被喊了两声就抬起了头。陈末临出门时回头去看,正好同他对上视线,因此站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陈末。”他没醒酒般歪着头托腮,话里没有丝毫生疏,自然得像是午觉睁眼后接着的一句随口调笑。陈末在吧台后面退了两步,同样的“好久不见”就没了下文。“……喝点什么?”只得背过身拿酒,听见他说“Tequila”。和自己拙笨的口舌正相反,陈末一直觉得方其琛的嗓子念英文特别好听。无论是抵着上颚去发音,又或是齿碰着齿、唇点着唇。但凡试图将目光停驻到他身上、以一种躲闪着的凝视,自己与他的差距便尽数浮现出来,进而自惭形秽。
也许是自小生活在外国环境的缘故,在学校里他就不必操心英语成绩,甚至还能给陈末和尤玲补课。陈奶奶对这个孩子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方其琛其实是陈末的第一个朋友。一起学习也好,玩闹也罢,她总归是乐于见到自家孙子不那么形单影只的。夏季的末尾,陈末出生,父母紧跟着离婚。简直是胡闹,爱了就亲亲密密地生下孩子,结婚了才发现处处不合,又离得轻易。就这样撇下孩子分道扬镳,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人,让他跟着一个老婆子长大。陈奶奶不止一次心疼孙子没有父母,他性情那么乖,可以说体贴过了头,要是以后自己死了,徒留陈末一个人孤零零……
尤小玲敲响医务室的门,老师不在,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了头。方其琛是自来熟界的佼佼者,陈末实在不习惯。可又是这位新同桌把自己扶到医务室的,为了不陷入更尴尬的面面相觑里,这段时间他们就保持着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早上你还说没事呢,看看现在。”尤小玲冲进来,把下意识站起来想走的陈末按了回去,“校医有没有给你吃药?退烧了吗?”用手背探完他额头的温度,她才想起这儿站着个没见过的人。陈末任由她摆弄,在面对尤小玲时他已经学得乖觉,再偏头指向一旁,言简意赅地给她介绍:“……这就是那个转校生,我同桌,方其琛。”
学期开始老师已经宣布了此人的存在,着重渲染了他的优秀以及强调大家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破坏学校的形象。传到隔壁班的尤小玲那儿,她跟陈末嘀咕“怎么这么大的架势”时难免有了期待,结果左等右等都没见人来报到,热情过去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你好你好,陈末真是麻烦你照顾了……”话里的当事人一脸无奈,拉住尤小玲:“不要在别人面前以一副我家长的口吻说话。”方其琛听着他们的话笑,跟着调侃:“闲着也是闲着,不麻烦,而且陈同学很乖。”
尤小玲乐得快要拍桌了,“喂,你们俩……”,本来陈末脑子里就是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不欲跟二人多争辩,他直接往外走,结果正好撞上老师进门,又给拦下询问状态。看陈末一一回答了,尤小玲就在后面搭住他肩膀:“走吧,回去吃饭了。”方其琛落他们几步跟着,一路碎碎念:“你们关系这么好……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不嫌弃我话太多吧?”尤小玲有问必答,就差和他说上一句相见恨晚了,当然是摆手否认。“ ……那我能到陈同学家里吃饭吗?”听见他问,下意识点头:“好啊……”
“不行。”幸好陈末及时截住话头,尤小玲那个被哄得找不着北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啊、抱歉哈哈。”方其琛见被识破,便绕到陈末面前,笑嘻嘻地卖可怜:“陈同学拒绝得好冷漠,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家里又没人……”陈末不为所动,他继续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还在医务室守了你那么久……”“因为老师没叫你回去。”眼看着尤小玲跃跃欲试地想帮腔,陈末干脆打断他,并心中腹诽:“为的是借机逃课才对。”
上午时候班主任就打电话来说陈末发烧了,但不是很严重。陈奶奶心里挂念,拿着毛线针怎么也织不下去,临放学就频频地去看钟表。今早的雨刚停,太阳光隔了重重的云才降下来,阳台上的芦荟长势喜人,水滴挂在嫩绿的刺上。她又出去把几棵小盆栽归位,扫掉地面的枯叶,总之是不肯闲下来。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陈末进门,尤小玲朝自己家走,在外面跟她招手:“陈奶奶。”“诶玲玲,末末回啦。”她应声,刚要拉住陈末看看情况,就见到了从他后面冒出来的少年,“奶奶好。”
相较于他人喜欢追求波澜壮阔的人生,平淡无奇、一成不变的生活或许更适合陈末。若是可以一辈子都和奶奶待在一个小城,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仅仅是从每天相似的阳光中摄取的些许幸福,他便感到满足,不再往外踏出半步。“这杯,日出。”陈末心不在焉地把方其琛想要的烈酒调成了眼前果香馥郁的红橙色酒液,推到方其琛面前。
“其实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跟方其琛的几句叙旧之后二人便陷入了安静中,陈末回想着方才他们提到过的话题,率先开了口。他觉得对方是在为没有参加奶奶的葬礼而抱歉,但其实没必要。他们从相识到相离才多少年,距奶奶离世又过去了多少年。“是关于尤小玲的,”他盯着方其琛手边的酒杯,转了转卡在骨节间的尾戒,顿了一下继续说:“她后来一直都没和你碰过面,但是她让我还给你的东西、就是那枚戒指……”方其琛抬眼看他,作倾听状,“嗯?”
虽然奶奶叫陈末“末末”,但尤小玲和陈末从来都是直呼对方的名字。而方其琛,他很快找到了陈末的专属昵称,连带着尤小玲跟着喊。“陈陈~”她扑到陈末课桌前,双手交握:“陈陈拜托~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陈末停下笔,抬头:“如果你变回正常的话。”尤小玲左右看了看,扯了他前桌的椅子反坐,正要细说。方其琛也把脑袋靠过来:“怎么了?”结果这人丝毫不领情,“去去,这是我俩的事……”还要凑到陈末耳边去讲。
方其琛讨了个没趣,只能自己站远些,抱臂靠在窗边仍觉得不爽,转身把窗户打开了。陈末听她说完,蹙着眉跟她确认一遍:“名字、叫什么?”“诶呀!”尤小玲拍桌,捋了捋被风吹到嘴角的头发,再度俯身,稍微提了点音量给他复述。只见陈末点点头,答应下来。尤小玲便心满意足地叉腰,转而对方其琛怒目:“不知道现在很冷吗?开什么窗,陈末感冒了怎么办!”陈末也不明所以地转头,处在两双视线下的方同学只得哼哼两声,反手关上了窗。
直到放学,方其琛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关键是尤小玲竟然不见了踪影。“她呢?”方其琛跟着陈末,走路还要一步三回头地看她有没有追上他们,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尤小玲到底要你做什么?”陈末轻描淡写:“她留下值日了,让我替她去买东西。”现在走的确实不是陈末回家的路,但方其琛自然是没有明白,“就这样?至于神神秘秘的?”“嗯。”陈末迈进店门,视线扫过各种花哨的书封,看着方其琛在书架前的琳琅满目驻步,戳了戳他后背:“嗯……好像叫做《忧伤可以不说话》,封面是蓝色的……”
回到陈末家时,方其琛显然很得意,好兄弟般勾着他的脖子,“最后还是要靠我才能找到嘛,陈陈……”陈末很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拿手肘抵住方其琛心口。“其琛也来啦。”陈奶奶听到他的声响,在沙发上坐起,亲切地拉着他过去。“这帽子差不多了,来,试试。明天我再收收尾就好了……”“诶,谢谢奶奶。”方其琛嬉笑着应声,头顶上拖着几根零散的毛线问他们,尤其是陈末:“帅不帅?”
年尾的时候方其琛回港城了。陈奶奶先是可惜不能一起过年,转念一想又觉欣慰。果然还是要回家才对,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就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念书。陈末被奶奶支使去给门口新买回来的两颗小金橘挂上红包。他父母是惯常不回来的,哼,没忘记往陈末卡上打抚养费就好。陈奶奶瞥一眼电话,刚决定不去想这些糟心事,铃声却突兀地响了。
只听了第一句,陈奶奶便被逗得喜笑颜开起来,“好、我们都好。诶,末末——”陈末在外面探头,脖子上围了条喜庆的红色围巾。“其琛打电话来了,你跟他说话吧。”奶奶连连招手。陈末已经加快速度把手头的红绳都绑上了,结果依旧得了几次催促。等接手了电话,安静中就是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陈末抿了抿唇,“……你好。”方其琛的笑声经由听筒传递:“陈陈,我只是想,提前祝你新年快乐。”陈末嗯了一声,补充道:“谢谢……你也是。”
幸福是世界上极少数人才能握在手中的东西,短暂、又易逝。因此,和陈末的通话挂断没多久,方其琛嘴角的微笑就无法再维持下去。方父板着一张脸,盯着他:“怎么,又是在哪里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方其琛慢吞吞地将手机收进口袋,朝他挑眉,“您有事?”他的父亲并未被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激怒,仍维持着那副严肃神色,厉声强调:“我警告你,方其琛。你在外面玩几个女孩子都好,都随你。但你要是坚持,要敢再出格一点,别说你爷爷,我先饶不了你。”忍耐几句已是极限,方其琛可不想等他接下来的叱骂,转身就走。余下的一句从背后传来:“还想待在方家,就给我记住了。”
各家有各家的不和,新年里隔壁尤家也不消停。尤父尤母给尤小玲添了个弟弟,三、四个月正是爱哭的时候。高龄产子本就艰难,尤母边修养边工作,少不了要尤小玲帮衬,基本上一放学就要赶回家看顾弟弟。陈末翻着一张试卷,奶奶在几团毛线球里挑挑拣拣,刚想问末末喜欢哪个颜色,隔壁就传来一声叫喊,陈末手下笔画不停。
这声响不同以往,像是打碎了什么,然后是女人几乎崩溃地咒骂:“……尤林你要不要点脸,六年,整整六年!你不嫌得上脏病我还嫌呢!还有这个儿子,我是做什么要怀他……”尤小玲原本在婴儿房里刚把弟弟哄睡,如今被吵醒了便又是一阵哇哇大哭,但已经没人顾得上了。尤小玲不是蠢人,木着脸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事由。打开房门,迎面就是她妈妈吼的一句:“哭什么哭!”尤父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尤母满脸是泪,紧抓着手里的抱枕猛然往她的丈夫身上打,口中呜咽着。尤小玲不知该做什么,傻站在那儿,哑声喊:“妈……”
陈末写不下作业了,方才的争吵停歇了一阵继续响起,他放下笔起身。“奶奶,我出去一下。”结果陈奶奶叫住他,拍拍身旁的软垫示意:“末末你别动,来,这儿坐。让我去把玲玲叫过来吧。”这些事情的确不是他能管的,陈末低声答应,看着奶奶叹着气摘下老花镜。尤小玲眼圈发红,努力压制着嘴唇不自觉的颤抖,到了陈家,终究是忍不住向亲近的人哭出来:“奶奶、陈末……怎么办,怎么办啊……”陈奶奶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他们会处理好的,都和玲玲没有干系。你还有我们在呢,对不对?”
方其琛在宅子里应付那群麻烦亲戚累个够呛,元宵都未过,就借口开学溜之大吉。大人的世界切实不适合孩子。尤父尤母前几日在商议离婚,闹得不可开交,结局却是不了了之。期间张嘴只会哭的婴孩没被嫌弃,反而是尤小玲,夫妻二人从前对她的种种不满似乎都在那一刻爆发开来。不离也好,像团垃圾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的骂战她可算是受够了。到底是一切归于正轨,仿佛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又仿佛谁都在面上嘻嘻哈哈。除开陈末,他不爱笑。但他却敏锐地察觉了身边两个小伙伴的变化。
尤小玲最近沉迷逛精品店,乌鸦一样被那些亮晶晶的饰品吸引,粉色的手机上不光贴满了水钻和亮片,还绑满了挂饰。“嘿!”她偷偷摸摸地进了陈末的书房,在后面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实际上陈末早就听到了她跟奶奶的交谈,此刻只是平淡地翻了一页书,“什么事?”尤小玲不满地撅了下嘴,把一个小玩意儿扔在桌面上,“这个。”起先陈末以为是钥匙圈,毕竟她就喜欢买这些。直到它轱辘地转了两轮,“啪”地安稳下来。
是一枚戒指,外圈十分素净,只有细细刻下的暗纹,却有一圈碎钻嵌在内里。“怎么了?”陈末将它拿起来,随便地套进食指。“这东西竟然要上万块钱。”尤小玲痛心疾首一般,话里全是难以置信,给他强调:“上万!”“方其琛买的?”听到这话,陈末就确定了。不知是价钱太贵还是怎么,他下意识就把戒指从指节间拽下了,刮蹭得皮肤发红。尤小玲还震撼于方其琛的大手笔,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陈末放下心,收回目光,问她:“提前的生日礼物?怎么不戴上?”
“尺寸不太合适。”尤小玲把两手伸在他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的十指,“你看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给随随便便的戒指套住。”陈末配合地点头,提议:“那我给你准备条项链吧,串起来戴着。”离她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零花钱加上前段时间的暑期工资应该足够买上一条和这枚戒指相配的。尽管每个月父母分别都会给他们转来生活费,但奶奶年纪大了,不能总指望着存款里的钱花。有机会的话,陈末仍旧会利用闲时打工补贴一下家里。
关于生日,和他们两人不一样,奶奶看日期更习惯用旧历,因此陈末过的也是农历生日。尤小玲只知道陈末每年的庆祝日期都不固定。为了保密,制造出“陈末收到都感动哭了”的场景。关键还是要靠方其琛出马,经过二三试探,他成功地在奶奶那里问出了陈末的出生日期。巧的是,就在尤小玲生日的后一天。“什么?这怎么来得及!”虽然二人经历了一番慌里慌张、互相推卸、手忙脚乱的行动,依旧在最后的时刻布置好了惊喜。
昨晚陈末才替尤小玲把她的项链戴到脖子上,今晚便轮到他做主角了。不知道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把他叫到了方其琛的公寓。“喏——”尤小玲背着一只手,作出“请”的姿势,示意他把面前礼物山上盖着的布揭开。陈末看了看左右的玫瑰和蛋糕,甚至还有蜡烛摆出来的道路,难得沉默了。“你们谁要表白?”他问。尤小玲为他出乎意料的表现呆了一会儿,“哈?不是啊。”陈末平时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没有点主人公意识呢。隐在暗中的身影也被他说出口的问题惊到,方其琛握了握拳,指甲掐在手心。
既然接下来的流程不太需要了,他索性不藏了,直接走出来。到陈末面前,将手上那个礼物盒递上。“方其琛,你……”陈末看着他的眼睛,见方其琛笑着垂眸:“生日快乐,陈陈。”盒子打开,是一对耳钉,纯正的红宝石散发着瑰丽的色泽。陈末也向他们抿出一点微笑,“谢谢……但是,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比起那两个神思不属的“主谋”和“受害人”,这场闹剧里,就显得尤小玲的反应才是最大的。“什么?怎么回事?方其琛!”被点名的人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无辜。
陈末松了手,那枚戒指就像钟摆一样在方其琛眼前晃荡,被链条牵引着,在半空中划出银亮的光芒。“那时候她说不会拿着了,让我还给你。”陈末碰了碰脸,倒了一口冰水咽下。“我没有按她说的去做,抱歉。”方其琛似乎有些困惑,将戒指拿起来细看,才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这件事。“是我、你,不是,怎么还是到了你这里?”其实方其琛本来不至于这样支支吾吾的,只是他在官网精心挑选外加没敢送出去的礼物而已,到底是随手给了别人。那时的他趁着午休,每次都用放肆而大胆的目光描绘这枚戒指原定应该的主人。借着酒意,沉淀下来的情愫便尽数转换为迟来的羞涩。他暗暗嘀咕的声音陈末没有听到,玻璃杯和尾戒碰出清脆的响声,陈末再一次:“抱歉,应该代表着你们之间很重要的东西吧。她哭得很伤心。”
“陈末,我和方其琛在一起了。”某天,尤小玲好像是总算想起了自己忘了提的事,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起来。陈末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晕出墨迹,问:“谈恋爱吗?”尤小玲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张嘴:“啊。”稿纸上的公式思路清晰,男生盯着它沉吟了一会儿,把答案写到了本子上。“虽说不提倡,但只要不影响成绩,那也很好啊。”尤小玲和方起琛有时候会约着陈末出去,游戏厅、水上乐园、卡拉ok。两个都是爱玩闹的,偏他总是扫兴,要是他们真的凑作堆那也挺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啊?”女孩子在坐着的桌子跳下,转而双手扒着陈末的桌面,只露出脑袋问。“嗯。”
这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每次出去玩照例会问一句陈末,然后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回来时尤小玲和方其琛并非都是开心的,或许性格相似的人待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问题出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喜欢并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他们也偶有争吵,接着就分别找到陈末,要他评理。陈末更希望他们别吵架,和睦相处,好好谈恋爱。之前那个恶作剧般的生日派对给他带来了好几部藏书,要是没被他们打断,他看的速度肯定能提升至少一倍。
“喂喂,别看了,那家伙说要带我们去海岛上玩。”这一听就知道尤小玲还在生方其琛的气。最近他们都没再争吵,陈末当然不想搅合进去,淡淡地拒绝:“你们去就好。”“可是奶奶代你答应了。”陈末看出去,客厅里的陈奶奶朝他笑笑。事实证明那是一场错误的旅行,陈末依然努力规避着小情侣们的行程,因此也无法得知他们突兀分手的原因。与任何一次闹着玩般的分开不同,尤小玲异常的冷静,问起她只说是玩够了。方其琛则愈来愈少出现在学校,他的家里已经为他安排好留学事宜了。是去哪里,陈末自然不得而知,或许是澳大利亚,或许是英国。
一天晚上,尤小玲避过奶奶找到陈末,她脸上惶惶,欲言又止。陈末耐心地等着,她最终一咬牙说了出来:“我这个月的月经它没有来,怎么办,陈末,我、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前言入耳,陈末先是莫名,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是上个月?”尤小玲闭着眼睛点头,像是在面临审判。夫妻关系的破裂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孩子,陈末是这样,尤小玲也不例外。尤家父母之间已然势如水火,偏偏还住在同一个家里。尤小玲当然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件事,只能求助于陈末。
“你已经确认过了吗?”陈末的脑子里还有点乱,背过身揉揉眉角等她回答。“确、确认什么?”尤小玲搓着手指,弱弱地问。“你不是……算了,你就在这里坐着。”陈末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嘱咐:“我去买试纸,你待在这里。一会儿出了结果,我们再做打算。知道吗?”尤小玲早就六神无主了,只知道点头。方其琛知道吗,他,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才分手的吗?一系列问题在心底里盘旋,陈末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再回来的,又是怎样担心地即将来临的结果。索性这几个高中生里根本没有闹出“人命”来,只是虚惊一场。尤小玲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沙发上,吓得直拍胸口:“幸好……”陈末的话在一旁戳着她:“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认,过段时间要再验证一遍,或者去趟医院。”尤小玲摆手,“知道了。”
两人多少冷静下来了之后,陈末就又想起了方其琛。他还未开口,反倒是尤小玲先提到了:“我不想理他了,方其琛,他要去留学了对吧,反正以后都不可能再见面的。我也不想见他了。”陈末听着她表露的意思,斟酌着发问:“你、和他,你们之间……”“陈末。”尤小玲很少这样认真地喊他的名字,“嗯……”,他应声。“这个、给你。”女孩子撩开披散在后颈的头发,掰着项链的卡扣,把戒指放到陈末掌心。“帮我还给方其琛好吗?”
“陈末,对不起。”“为什么这样说?”她摇头,“没什么,就当是对不起刚才给你添的麻烦。”“好吧。”陈末跟着躺倒在沙发靠背上,尤小玲顺势歪倒在他肩头,盯着天花板。“如果,如果我有些事没有跟你说,并且一直也不会跟你坦白的话。你可以原谅我吗?”陈末摸摸她的头发,碰到了几滴眼泪,“是对我很重要的事?”“它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尤小玲好像也不确定,眨着泪眼看他,顿了顿便斩钉截铁地补充:“总之是你会不在意的事。”陈末失笑:“那不就行了。没关系,这件事我会原谅你的。”“啊,真的啊?”“真的。”
如果冬天那个出过太阳的午后,陈末说橙红色的落日很漂亮的那一天。有人选择逼问他何以始终沉默,何以如泛泛众生般缄口不言,他是否就会丢下懦弱,在该勇敢时选择剖白自己。可惜夕阳日日有,且日日不相同。他和陈末之间的关系最多是再说一遍“好久不见”,别无其它。方其琛喝掉了杯底仅剩的一口,颜色浓艳到极致的“日出”,跟陈末笑着说有缘再见,出了酒吧。他的手机亮了亮,屏保是一个人在拍摄东京塔。他的双手裹在厚手套里,衣领露出一角红色的围巾,旁边还有一个人想凑到他的相机前观看。那一则无关紧要的讯息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方其琛瞥了一眼,四点零六分。正适合去看日出。
另:
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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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姻刚刚破裂,我找不到一份工作。
我坐在酒吧里喝便宜掺水啤酒,两个女人坐在吧台旁,和我相隔两个凳子,其中的一个和我聊了起来。
“你是干什么的?”
“目前来说,什么也没干。”我拿出烟盒里倒数第四根烟给自己点上,说。
时针刚指向六,附近只有这个酒吧会在这个点开始接客,我今天是步行来的,花了三十分钟。
另一个女人看过来,她涂着跟我太太喜好相近颜色的口红。
“所以说,你现在没有工作。”女人这样讲。
“是的,我没有工作。”
“难怪。”女人又喝了口面前摆着的调制酒。
“我叫M。”她说。
我们大约有十五分钟没再交谈,我慢慢把杯里的酒灌进肚子。
“你要走了?”M问。
我点了下头。
“没有工作的人,你在——”M看了看时钟,“六点四十二分,你在这个时候离开去做什么?”
“我回家。”
“我是说,现在还很早。”
“我回家去写作。”我这样讲。
M睁大眼睛,她转头对同伴说:“他说他写作。”
她又转回头来,“我们报了成人夜校,再过三十分钟,我们会去街对面上阅读课。”
“你们学些什么?”
“我们看那种网站上的文章、报道,一篇接一篇的看。”M的同伴说。
“我更喜欢看经典一些的,像盖茨比那种。”M耸耸肩,“总归是有区别的。”
“是的,是有区别。”我笑了笑。
“你写一些什么?”
“我写剧本——给电影用的那种。”
“你是一个编剧?”
“我是一个导演…不,我曾经是一个导演。”
我拍过一部电影,我掌控那部电影——从剧本到摄影,全是我一手操办。
“你拍过电影?”
“差一点拍成了,投资的人撤了资。”
“真可惜。”M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
“没什么可惜的。”我说。
我们一起出了酒吧门,M拉着她的同伴向我道别。
“你们为什么要去上那个阅读课读网上的东西?”我问。
“上课的老师说,我们会需要这个技能的。”
“什么技能?阅读会是一个技能吗?”
M想了想,学着某人(也许就是她的老师)的腔调:“要像进食一样,”她很严肃说,“把文章撕扯开来,获取信息。”
“高效!我们要的是高效的阅读!”在M的躯壳里,一个男子激动地大喊。
“你也想学吗?”M的同伴问我。
“不,不用了。”我说。
我回到家,把大衣挂在入门旁的挂钩上。公寓里很暖和,父亲正穿着睡衣看电视。
“在看什么?”我问。
“某部约翰韦恩。”父亲说,“坐下来看看,你妈还没回来。”
“我今天在酒吧遇到两个女人,她们在上一种成人夜校。”
“你也想去上?家里没这钱,你跟那女人离婚时还找我借了两百元。”
画面里,约翰韦恩转身时迅速地开了一枪,正中决斗的另一方,毫无悬念。
“我不会想的,她们花钱去学怎么读网上的文章跟报道。”我说。
“女人总会把钱花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我们接着在电视上看电影,直到片子演完。
“我去睡觉了。”父亲起身进到房间里。
我关上灯,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电影的录像带放上,从厨房拿来一瓶酒。
我一边喝酒一边看自己的电影,主要在喝酒。
我看见一个男人,跟我差不多落魄,他背着一个编织袋,坐在公路旁。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天气很好,自然光打在我俩的脸上,造出很合适的阴影。
“你好。”
“你背的是什么?”
“胶片,很多胶片。”男人回答。
男人从编制袋里一卷卷地掏出胶片来,有些是负片,有些是正片。
“这些都不要了吗?”
胶片卷一起在阳光下曝光,画面消去,什么也没剩下。
“它们都没用了。”男人和我一起看着胶片,说。
“你要去哪里呢?”
“我准备搭辆车,我要去参加一个葬礼。”
“谁的葬礼?”
“艺术之神的葬礼。”男人这样说。
“艺术要死了吗?”
“是的,我也快死了。”
我陪男人坐下来,我掏出香烟分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电影之神。”男人叼着烟凑过来借火。
“你也快死了?”
“很快——当孩子觉得没必要再在电影院看电影时,我就死了。”
“那谁会活着?”
“谁知道?大家都会死去。”
“你长得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说。
“我从没想过要活成别人想象中的样子。”
我们沉默着呼吸尼古丁和焦油。
“你不会死的,我在写剧本,我还要拍自己的电影。”
“谢谢你,但我会死的,新媒体之神要来杀我了。”
“那我在努力些什么呢?”我有些想哭,我几乎落下泪来。
“你可以站在摄像机旁花十几天等一场合适的风,但别为我努力。”电影之神把烟屁股扔在地上。“是你们让观众相信在那一刻真的会有风来,不是我。”
“所以根本没什么神启。”我说。
“是的。”电影之神伸出手比着大拇指,一辆破烂的巴士从远处驶来,停在我们身前。
我醒来。
已经是白天了,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盖着大约是晚归的母亲盖上的薄毯。
披上大衣,我来到大街上,时候大约还很早,并看不到什么行人。
一个年轻人在街口摆弄照相机。
我走过去,问:“能给我拍一张吗?”
“能的先生,三张一元钱。”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喝酒找的一元钱。
“拍三张吧。”我说。
我先是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盒,拿了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朝青年使了个眼色后,他拍下第一张照片。
我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作势要抛出它。
“现在!”我喊到。
用尽全力,我把那块石头扔得远远的。
“我不知道怎么拍,先生,我不擅长动态摄影。”青年一边按下快门,一边讲。
“再来。”我几乎是在尖叫,捡起另一块石头。
Vol.211「千年」《石头》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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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子变得焦黄,风中带起丝丝凉意,秋天就到了。
和过去的无数个秋天一样,一切生命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准备。和曾经的秋天不同的是,一场地震发生在这片山林之中,人们在裂开的山体发出的轰鸣中惊慌失措,直到大地的振动停止。
一些岩石随着振动脱离了大地和大山,而被自然的伟力粗暴撕扯下来的众多石块中的其中一块石头,在树丛之间滚动着,顺着山坡最后一头扎进山脚的泥土之中。
就这样,石头在这里扎下了根,从此一动不动。风吹雨打,不知过去多久。
直到风从北方带来冰雪,又是一个冬天,雪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也在石头上盖上白袄。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跋涉而来,在石头旁停下脚步。
“还撑得住吗?”高大的那个说道。他们赶着去城郊的庄园,等风雪一停就从城里出发,踏着数尺深的积雪。两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袄,仍然被冻得够呛。做父亲的不由担心自己的孩子。
孩子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累。”孩子点了点头,但推开了父亲递过来的皮毛织成的围巾,“不冷,就有点累。”
父亲咕哝了一声,将石头上的积雪扫开。这块石头大概到大人的腰部,横躺在那里。所以他双手伸过孩子的腋下,把他抱上石头,“在石头上休息下再出发。”
“太冷,太硬。”孩子在石头上不安地扭动着,“又冷又硬,不舒服。”
父亲将孩子抱下来,认真打量这块石头,看到这块石头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棱角——石头经受的风吹雨打太少,还不够圆润。父亲将围巾对折铺在石头上,再将孩子重新抱上去。
“这样好多了。”
“这样好多了。”孩子有模有样地学着说话,露出一个开心满足的表情。
“休息一会儿再走,等回到家,让阿妈给你熬汤圆吃,吃了汤圆就暖和多了。”
“嗯!”
两人歇息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重新长路。只有石头留在原地,卸下了身上的积雪,仍是一动不动。
沉雷隆隆带来倾盆大雨,连绵的雨声中被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破开,一队骑兵经过石头,迎面碰上了斥候的回报。
“将军——”
“停!”临头最高大威武的骑士喝停了骑兵,他下马听取斥候的报告,眼睛扫过那块石头,他呼唤自己的亲兵:“地图!”
相比过去,石头已经平缓了许多,可以让地图安稳地放在上面了。负责后方步兵指挥的副将和参谋很快请过来,几把纸伞撑起勉强围住了地图,军情紧急,顾不上风雨交加。
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迫,还伴随这各种激烈的手势,显然将军对现状并不感到满意。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再难走的道都不是借口!确保道路通畅供大军通行,这是命令!”将军收起地图,结束了这次临时会谈,结果,结果最重要,“把这块石头也移开,我要足够宽敞的道路。”将军指了指刚刚被当做桌子的石头。
挪开一块石头后,道路看起来似乎空旷了不少。大军在路上匆匆而过,石头躺在它的新位置上,仍然是一动不动。
此后春去秋来,赶路人的闲谈带来了京城被攻破的消息,旧朝灭亡,新朝已立。江山更易,石头仍然是石头。
待到某日天方亮,太阳早早播撒光辉,许多工匠趁着尚不炎热的时候早早出工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拂过石头光滑的表面,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石头,随后这位年轻人转过头问道:“师傅,这块石头看起来不错。”
“老石匠,你的小学徒问你呐。”
老人这才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年轻人圆脸上绽放的笑容。老人嘟囔了俩下,把手里的旱烟往车辕上一敲,走过去指着年轻人骂道:“小滑头,你又搞得什么东西?”
老人一停步,路上走着的两辆牛拉车子也停了下来,车上装得都是刚从采石场开掘出来的石料。
“不是啊,师傅。我在很小的时候这块石头就在这儿了,每天从这条路上经过,去采石场的时候都能见到这块石头。我挺好奇为什么不动这块石头。”
“你小时候,嘿,在老头子我小时候,这块石头就在这儿了。”老石匠拿手敲了敲石头 “前朝,嗯,是前朝的前朝,那时候连海平城都还没建起来,这块石头就已经在这儿了。恐怕有六七百年了。”
“你问为什么不动它?因为当你走近海平城,看到城楼和那扇厚实的城门的时候,你会知道你到了海平城;更早一些,当你走到那条沣河,站在开国皇帝修建的那条石桥的时候,你会知道你已经到了海平城;而在更早的地方,当你在这条道路上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前面就是海平城了。”
“人们不会动它,想不到去动它,或许是因为石头已经是这一切的一部分了。”老石匠把烟杆子从左挥到右,把路上行人,路尽头的河流与桥梁,远方的城池和群上,全数兜进来,“而你,年轻人,如果你真的闲的想找这块石头的麻烦,那你就好好学早点出师,别整天折腾老人家。”
随着老石匠干哑的嗓音,工匠一行人又重新带着石料上路,只把石头留在那里。
后来,终究是没有石匠来带走石头,或许是当年的年轻人改变了曾经的想法,决定让石头继续留在那里,又或者单纯忘记了对这块石头的关注。石头仍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而也有醉汉卧倒在石头上,将喝剩的酒液倾倒在石头;偶而也有天真的孩子盯着石头,仔细研究上面的条条细纹和缝隙中四处攀爬虫蚁;石头又经历了数百个春秋的交替;又见证一个王朝的变迁;无数人生的悲欢离合,石头都在,有宛若不在。
历经千年,石头经历的变化又何止万千,却仍是那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END
(听着石头歌写的,很零碎的一篇。= =)
写于2022.10.31
清墨:
下班了吗?下班了的话,你先把东西放放好再来看吧。换个衣服,吃点东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实在抱歉,得让你看一些有些不太好的东西了。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写文章,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喜欢,只是不写实在不太行。小有成果,这点谢谢你,写的都是我的诚心真意,这点多亏我自己。只是恐怕现在有一些东西无法寄托在文章之中的东西,这份恶意只好直接转向你了。原谅我,我现在写不出东西了,但必须得写点什么。
从她还活着以来你便一直伴着我们,而相比我们相识的时间,现在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有许久了。你和她所想的未来似乎成全了一半,不过未到来的另一部分,我现在也完全看不到了。可是现在也不是分析为何会如此的时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已经走过很多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个,总之,我好像有些不太有余力和你相处了。
//有两行半被修正带划过的痕迹,然而空出来并没有写字上去。
我这么任性,实在是抱歉,明明从父母那里离开之前就开始用着你的东西、占了你的房子里的位置、接受着你的教导,结果我要对你这么一个人也产生一些不可驱散的想法了——真的是对你吗?我不清楚,唯知道现在无论想着什么都看不到头绪,那一定不止针对你,但也只可能在现在说出针对你的话了。我们每日每日,生活总是给我们继续前进下去的支撑,但在静默或激烈之中也不断向我们确认着那些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无措局面……清墨,你正在被我的生活的这样一面所逐渐熟知。
……就先这样吧,我好像应该再写点什么,但我写不出来了。别找我,我吃过饭之后就在房间里,但不会让你听见,也不会听你讲话,更不会让你进来。
——————
喋:
我知道了。你吃过了就好,晚上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早点休息吧。那里是你的房间,是你的东西,你不管对我怎么看,你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你那么机灵,在我把这封信塞到你的门缝里的时候,你应该还是听到脚步声的吧?别紧张,我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进去——你如果也无法看这信的话,把它撕掉也可以,毕竟我的这些文字也不一定是为了被读而写的,它们任你处置。
前阵子那篇文章写得很不错,我说你怎么放着不写了呢。说是没有余力和我相处,其实你先没有余力处理你自己的思绪了吧。不知方不方便我在这里向你声明一件事:到现在这一刻,我不仅爱着你,也渴望把这种状态写下来传达给你。你太小看我了,我有时也是能比你的文字更快感觉到你的情绪和想法的,也正因此即使有可能感受到你所描述为恶意的情感,也一直在看着它的前因后果。你说现在不是分析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便无法给你我所认为的答案,但通往清晰的路一直向你敞开,不要担心。无论如何,就如你所说,我们仍然正在更加熟知彼此。不知这样说合不合适,但这些有一部分已经是过去的她的目光之外的东西了,是你我相处到现在所累积的所有物,是过去的她和过往的我的想象所达不到的,最真切的我们二人之间的日常。
白纸黑字写下的时候,还是会犹豫,是说带有“她”字的称呼好,还是说“过去的你”好呢?这一件事情,我就算了解你的前因后果,也还是担心不同的称呼会不会对你带来各种不一样的感想。如果你所熟知的过往生活能成为你在此处继续前行的支撑,那就好了。
我看到你把上个月的《思考》放在客厅里了,看样子读了一半,给你拿上来也放在门口。笔袋在房间里吧?给你拿了瓶矿泉水,渴了就喝吧。我打算十点回我房间,之后就不出去了,不用担心碰到我。
叶清墨
2119.12.9
“一会去要不要去吃下午茶?”
将梅莉拉•斯嘉蕾特与霍兰•尼尔曼一手一个从身后揽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也不在意男孩在接触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后瞬间紧绷的身子,赫蒂亚笑盈盈提议道。
而拥有鸩酒般美貌的恶魔却似乎早已习惯了平日与天使这样亲密的皮肉相贴,梅莉拉颇为自如的伸展了一下身躯——胸口蝴蝶状的晶石增生因为这个动作翅膀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眼睛像猫一样瞥了过去。
“红茶?”
是婉转又带了一点懒洋洋的冷淡声线——虽然生了一张盛旎多情的脸庞,恶魔的性格其实并不如她的外表和种族那般随便。
“今天是玳玳花茶,”赫蒂亚笑容不变,“如果你想喝红茶的话现在让Leslie(绶带鸟的名字)去泡也可以啊。”
梅莉拉轻哼一声:“我要加牛奶。”
“可以可以。”
她得寸进尺:“还要三块方糖。”
“没问题。”
于是再冷淡的脾性也抵挡不住了,笑意浮现时那从恶魔眉眼眉梢流出的,如同饮之即死的毒酒一样、绒羽般的艳丽。
面不改色地许诺着一些若是让某只家养绶带鸟听见了定要口吐芬芳一番的内容,赫蒂亚也没有厚此薄彼,将从肩头滑落的发丝掠回耳后,偏头看向这会神情慌乱脸庞通红四肢僵硬得无处摆放的霍兰•尼尔曼。
为了逃离无止休的战争而来到幕间,成为天之城图书馆管理员没多久的年轻恶魔。
从外表上看不过十八岁出头。
在幕间创建造初期便在这开了一家花园书店,又因为书店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多出好多的手写书,忙不过来的赫蒂亚偶尔会拜托图书馆管理员帮她一起整理这些脆弱的书物(梅莉拉在这些事情上完全帮不上忙),而性格外向像极了某种猫科狮亚属动物的霍兰•尼尔曼在成为图书馆的管理员后从未推脱过她的请求,甚至路过她们的花园书店的时候还会突然从花丛里冒出脑袋问一句需不需要他帮忙。
男孩的笑容仿若阳光倏然跳跃,那种鲜亮的发色偶尔会赫蒂亚让想起花园里一种叫“香槟火焰”的太阳花或是一颗裹在透明糖纸里的橘子硬糖。
——说起来也是有趣,霍兰第一次从花丛里冒出头的梅莉拉恰好在那一片浇水,手里的雕花纯银水壶不偏不倚砸在了男孩子脸上,哐嘡好大一声,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说是事出有因,但是经此一遭,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霍兰看梅莉拉的眼神都是敬畏的。
这样来往几次,赫蒂亚觉得要是再不回礼(或者说赔礼)些什么就太过意不去了。
“霍兰想要什么呢?”天使问,“如果不喜欢花茶或是奶……红茶的话,水果茶也是可以的哦。”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穿过宽松的衣衫来到了她最敏感的腰部,轻柔至极的打转。
赫蒂亚笑容不变,好似没感受到腰上的威胁,继续道:“今天的下午茶有很多用橘子和香橙做的甜点,Leslie做的那个向日葵香橙混合派梅莉拉一个人就能解决掉三个呢(啊,被掐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尝尝?”
她保持着之前亲昵环着两个恶魔的脖颈的姿势,姣好的唇瓣一开一合,从那唇瓣中吐出的甜蜜低语,仿佛将要从獠牙上滴落的毒汁,连那种从肌肤下面渗出、连轻薄的衣衫沾上了相似的花一样的清香。
花香在鼻尖萦绕不绝,霍兰•尼尔曼好不容易回过神,只觉得天使身上花草的芬芳几乎要把他整个恶魔淹没了。
男孩年轻的脸颊上除了创口贴与猫猫纹外还有未褪去的红晕,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便立刻被赫蒂亚话里的内容吸引去了注意力。
“向日葵香橙混合派?”这个名字光是听听似乎就充满了甜蜜的诱惑,仿佛已经看到了银色的刀切开金黄色的派时流出的冒着热气的甜橙果酱,霍兰•尼尔曼金红异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要我要!”
“欸——原来霍兰也喜欢这种吗?”
赫蒂亚偏过头笑眯眯地用左手的尾指戳了戳自己眼尾的泪痣,那里有一道近乎妩媚的弧度:“看来霍兰也是小孩子的口味呢。”
她半开玩笑道。
容貌温驯无害的天使,一双淡蓝的眼睛虹膜蓝得近乎透明,微微下垂的眼角无生的叫人一见心就软了三分,透过冰一样的瞳孔,笑意在其中晶莹流转。她的睫毛生得长而浓密,垂下来的时候像白鸟展开的羽翼一样遮去所有的情绪,却在眼皮轻慢撩起的刹那,无声无息闪过一抹蛇鳞般的冷光。
霍兰•尼尔曼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永远散发着好闻的花草香味、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的花园书店店长,生了一双蛇的眼睛。
「来来,欢迎来到幕间回响。
今天要讲的是恶魔与天使的故事。」
恶魔的名字叫梅莉拉,天使的名字叫赫蒂亚。
美艳柔媚得有如饮之即死的毒酒的恶魔,以及温驯无害却拥有一双蛇的眼睛的天使。
谁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她们似乎在幕间建造初期就来到了这里,带着战火的硝烟与鲜花的芬芳,与一只喜欢骂人和做东西无敌好吃的鹟鸟,在天之城兀自开了一家花园书店。
她们住进去的第二天鲜花便开满了整个花园。
锈红色的山茶与雾蓝色的堇菜绽放着,奶油色的风车茉莉与淡紫色的紫铃藤攀爬着,不同时节的鲜花彼此拥簇着彼此,尾似绶带的长尾鹟叼着银制雕花水壶飞在其间,侈丽的羽毛在阳光下流过亮蓝的光泽,那样斑斓的色彩,好似要把天空也染成相同的颜色,即便只是路过的旅人都忍不住为之驻足。
“是赭练鹊哦,在其他地方也有绶带鸟的叫法。”
书店的天使温声这般与客人解释,一只手灵敏地捏住了鹟鸟的鸟喙,将那些还没尚未说出口……一说出来会被消音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生了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淡蓝眼眸,未笑便给人三分笑意,只是那尖细蛇状的瞳孔,与人注视的时候依然像黑暗里蓄势待发的毒蛇,冰冷残酷。
下一刻,眼睛弯起,嘴角上扬,于是川化作溪,笑意化作浮在海面的波光,先前那些自尾椎处升起的寒意仿佛都只是清晨微冷的风拂过身体带来的错觉。
几块精致的糕点搁在白瓷碟里,被一只指甲染了好看浅绿的手轻轻推了过来。
天使的面容迎着阳光楚楚动人,眼尾左右两颗对称的泪痣被映照近乎虚无。
“再和我说说吧,”她软声软语的请求,“关于您的故事。”
温柔、随和、人畜无害的。
与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的天使不同的,花园书店里的另一个主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也许你曾见过食肉植物绽开的花朵?艳丽而剧毒的花瓣上流淌着黏腻的花蜜,散发着甘甜而诱人的香气,吸引无数小虫扑到上面,被花蜜粘住的瞬间,那娇美的花朵就会瞬间合拢,整个吞噬下去。
那样危险那样艳丽的存在。
艳丽如毒酒的长相与笑起时仿佛可以溶解一切毒蜜的笑容,倘若那姣好唇瓣愿意吐出一些甜言蜜语,大抵毋须特地去引诱便会让人心甘情愿地一脚踏进她那甚至疲于伪装的陷阱里。
横状的瞳孔深情至极,对视的时候仿佛她的眼里只有你。
就连背后那些创口周围密布的红晶石状增生都像一簇簇娇艳欲滴的玫瑰。
……偏偏性格孤冷乖僻。
“没有人会拒绝你吧。”
天使大多时候都沉醉手中的书物不问世事,偶尔用被自己养死的花从那些被她迷得醺醺然的旅人手里换到美丽的宝石,恶魔一转头便看见书店的另一个主人正左手托着脸颊,手肘枕在右手手背上,自高处笑盈盈地看她,背后展开的羽翼投下的阴影有如漆黑的泥沼。
恶魔指尖捻着那朵被精心雕刻出蔷薇模样的宝石,不知为何倏然一笑,信手一抛,不偏不倚落进了那双慌忙伸出的手里。
赤红的宝石静置在白皙的手心里,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天使垂颈的模样令恶魔想起雨后花园里摧折的白百合花。
于是梅莉拉笑了。
那些平日封印在冷僻性格下、绒羽一样的艳丽这一刻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脸上赤红的花纹好似活了过来,颤抖蠕动,大片大片的色彩冲破了桎梏,眼波流荡间梅红的长眸展现出更为鲜艳锋利的线条,谲艳肆虐的红,伴随每一次凤翎黑睫的颤动,都荡出强烈晃眼的猛烈色感。
“也没人能拒绝你。”
她说。
……
花园里的花永远盛开,书店里的书永远也看不完,空气中永远飘浮着高级点心和特级红茶的香味(也许路过书店的旅人还常常能看见一只蓝色的绶带鸟正叼着银制雕花水壶,费力的扑棱翅膀给花园的花浇水;或是看见它套着一件白色围裙用翅膀拿着比它鸟还大的锅铲一边炒菜一边口吐芬芳)。
这里是【幕间】。
这是没有区别的乐园,这是没有差异、无论谁都能一起玩耍,大家幸福的欢笑的世界。
“欢迎来到天使和恶魔的花园书店。”
文/杏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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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侠
传闻“武林豪侠榜”排名第一的大侠谢飞雨被后起之秀鹤云天击败了。
传闻鹤云天用了他几年前一鸣惊人的绝招,“一鹤擎天”。
传闻谢飞雨那把名列“江湖神兵排行榜”第三的“销雨剑”被鹤云天以掌力震碎。
传闻谢飞雨亲手将代表豪侠第一的戒指传给鹤云天,从此退出江湖。
鹤云天刚到名侠齐聚的豪侠馆门口,便听到如上议论。
这也难怪,不论是谢飞雨还是销雨剑,都是近十年中江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鹤云天今年不过二十岁,也是从儿时便听着谢飞雨的传说长大的那一辈江湖人。
豪侠馆中向来只有“武林豪侠榜”排行前一百的名侠才有资格踏入,这里都是熟识谢飞雨和鹤云天的熟客,遇到此等大事自然是要打听第一手八卦,鹤云天一只脚才跨过门槛,馆内本热火朝天讨论着的名侠便都齐刷刷止住话头,一窝蜂涌向鹤云天,争着要问他这一战始末。
鹤云天年纪虽轻,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不论前辈同侪问什么,他都始终谦和有礼,从容应答。
“是谢前辈让着晚辈。”
“侥幸而已,只胜了谢前辈一寸剑锋。”
“谢前辈早已有意要将销雨剑重锻,倒不是因为这一战之故。”
人人都看见,他的手指上,那枚只属于“武林豪侠榜”第一名的大侠的戒指正闪闪发光。
此外,他一袭白衣,腰间悬青玉佩,始终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活脱脱一个风流佳公子,自他进入“武林豪侠榜”起,便同时也名列“武林公子榜”第一至今。
豪侠馆众人听了,更是不住赞叹他“少年风流”“毫不居功自傲”,鹤云天含笑谢过,又交谈了几句,才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晚辈今日原与人在二楼雅间有约,前辈们可否容云天稍离片刻?”
豪侠馆二楼雅间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只接待贵客。所谓“贵客”,不止于武功,更在身份地位,人品样貌。
众人目送鹤云天被侍女领着走上二楼,都十分艳羡。
在“武林豪侠榜”第二位待了快二十年也没能晋升的“霹雳手”段唐叹了口气:“后生可畏!我这一把老骨头,早该退出江湖了!”
同样名列“武林公子榜”的“百晓生”霍轻柏更是暧昧一笑:“鹤兄这是艳福不浅啊。”
“这是怎么说?”
众人一齐追问,霍轻柏轻摇蒲扇,摇头晃脑道:“各位有所不知,这豪侠馆背后的老板娘,可是个绝世美人,有倾国倾城之姿,二楼雅间“贵客”的规矩便是她定下的,除她之外,再没人能用二楼雅间。鹤兄定是被她看上了!倒也不奇怪,以鹤兄这般人才,仪表堂堂,风流潇洒,我若是女人我也要爱上——”
鹤云天被侍女引入雅间时,约他之人早已在屋内相候。
与楼下霍轻柏所传言的不同,那女人相貌平平,目光锐利,鹤云天只与她对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来,再不复楼下的春风得意、游刃有余。
“花老板。”
花老板应了一声,淡淡道:“答应你的,我都已做到了,如今名声地位一样不缺,你可还满意?”
鹤云天点头如捣蒜,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花老板神通广大,云天早已知晓。先前答应您的银票我已带来了,这是一年份的费用,您看够不够?”
花老板接过银票,却不点,只扣在桌上,微微一笑:“做生意讲的是双方的诚信,你信我,我也信你,鹤大侠已经是‘武林豪侠榜’第一的大侠,这点钱定然不会亏了我的。”
鹤云天忙道“自然自然”。
“有件事还需和鹤大侠说清楚,今年您这一年,豪侠榜第一的位置是您的,但明年可未必。谢飞雨已经表示,愿意出双倍价钱买断未来十年豪侠榜第一的位置。”
鹤云天立时脸色大变,满面惊惶:“这、这怎么好?我才刚刚坐上第一的位置,怎么一年便要换人了?花老板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明明说,只有我这样的人做豪侠第一才能代表江湖形象……说会给我特别优惠!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花老板您说,我都能改!”
花老板眉头微皱,语气却是一样的客气有礼:“鹤大侠您误会了。之前确实是谢大侠没有续费,如果谢大侠因此退隐,下一届豪侠第一自然就是现在名列第二段唐段大侠,但段大侠的形象实在有碍观瞻,为了维护武林的整体对外形象,我才向购买了十年‘武林公子榜’第一位置的您提出,可以以优惠价购买此后一年的‘武林豪侠榜’第一,这也是对老客户的特别回馈。但如今谢大侠主动提出续费,你们一样都是我们的老客户,也是一样的一表人才,一个是翩翩公子,一个是英武豪杰,一样能代表江湖形象,我也不想厚此薄彼,那就还是老法子,价高者得。”
鹤云天忙松了口气,急不可耐道:“这就好……谢大侠出什么价,我出他的双倍!他已经做了十年的第一,也该退出江湖了!我才刚刚坐上第一的位置,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我不能昙花一现!要什么价花老板您尽管说,我都出得起!”
花老板露出满意的笑容:“好的,那我再和谢大侠那边协商下,有结果后会再通知您。请您放心,我们一向是公平公正,价高者得,不存在内幕交易,力求让每一位客户圆满实现自己的大侠梦。”
鹤云天也扬起标志性春风化雨的一笑,恍然又是先前的翩翩佳公子:“花老板办事,云天一向放心。有花老板这样的人在幕后主持武林正道,实在是武林之幸!”
鹤云天一走出二楼雅间,楼下众人便又围了上来,这回却换了个话题,问他豪侠馆的老板娘是否真如霍轻柏所说,是个绝世美人。
鹤云天沉吟片刻,露出神往之色,言语中却带着敬意:“花老板并非寻常女子,有她实是武林之幸。”
“鹤兄这话说得……看来真是情根深种,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鹤云天只含笑摇头,代表豪侠第一的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辉。
人人皆赞叹有鹤云天这样武功高强、人品风流的后起之秀做豪侠第一,实在是武林之幸。
豪侠馆内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要求:笑语
斯塔族很少做梦,老实说,在我人生的前十六年里,我几乎没有做过梦,但在临近成年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或者说,我总觉得它是一个连续的梦。因为在醒来后我再回忆这个梦,只记得无穷无尽的纯白色,连地面都是纯白一片。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地面,白得耀眼,就连回忆都叫我眼睛有些发涩。
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地面永远不会是纯白色的,它要么是沙尘掩住的灰黄色,要么是被黎婆婆称为“雨”的黑水灾祸打击后出现的斑驳的黑灰色。
白色……好奢侈的颜色。我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那样的白,就连神降里也几乎没有那种漂亮的颜色,黎婆婆说在半耳叔叔那代人的神降记忆里还有不少,到了我们这代就几乎见不到了。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斯塔族早就已经习惯了见不到这样的美景的日子——如果我也像大家一样不曾做过这个梦的话。
也许我应该把这个梦告诉黎婆婆,黎婆婆是我们这片街区的祭司和智者,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妈妈,还是拥有最多知识和记忆的人,我早该把这个梦告诉她的,但不知为什么,我总在开口前又感到一种恐慌,像说出口我的生命便要遭遇无法挽回的变动一样。
日子在我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这个常叶还算不错,黑水灾祸只毁掉了我们很少一部分的母株,大家都很高兴,但藏在我心底的不安却一日日地膨胀起来,我无法操纵这片垂落在我头顶的阴影,只有梦境成为我短暂的栖身之地。我越来越习惯于在一片纯白中生活,我见到我走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又很快湮没在无尽的白色之中。梦境多好,但我不得不醒来再面对更大的阴影和更深的恐慌,甚至旁人都看出我的不对来,但好在成年式就要举办了,即将要面对成年式的孩子怎样古怪大人们都不会太放在心上的,我这样想。
但我没想到的是,还没有到来年的成年礼,在落昼我生活的世界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动——黎婆婆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抛掉了我内心的胆怯和惶恐,成为了照顾黎婆婆的那个人,我见着她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从咳嗽到站立不住,再到只能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但她的智慧却从未褪色,某天我趴在她身边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掌轻轻地落在我的头上,传递着温暖又慈和的温度,我终于同她分享了我这大半年来的梦境。
“那是北国的土地。”黎婆婆这样说。她告诉我,我所见到的白色是雪的颜色,它是北国亘古不变的存在,掩盖了一切的历史。
从那日起,我的梦有了新的变化,我梦到我向下穿过白雪积成的土地,也梦见我飞向白雪来时的天空,但我醒来的时候总会忘记我所见到的一切,我想要问黎婆婆,但她却没有回答我。
她已经不用再回答任何的问题了,我见到她智慧的眼神熄灭下去,如星星般闪亮的光点从她身上散落到周遭的世界中去,还在我眼前绕了个圈,我突然明白了祭司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黎婆婆的归天祭是在落昼最长的一天举行的,那天,所有人都来到她身边,亲吻她已经闭上的眼睛,就连刚出生的小婴儿都不例外。我见到那些闪亮的光点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像在回礼。
“我们的神将引领这位智者去往祂的神国。”我是最后一个上前的,我握住黎婆婆早已僵硬的手,亲吻她,“而我将遵循神的意志,去往北国。”
每一个新生的祭司都有独属于其的试炼,长辈们自然也不会拦着我,他们只是拉住我,在归天祭上跳了一夜的舞,那是成年式的仪式,这一夜过后,我就是无可否认的大人了。
天将亮的时候,我辞别众人,向北去。我不知道前路会遇见什么,只知道无论在哪,我的方向都只是向北,有时迷失了方向也不曾叫我停下脚步,我追随着我的梦境向前走去。
下雨的夜晚我会见到一条巨大的鱼飞翔在落着雪的天空中,那时候我便会暂时休憩一下,同当地的母株对话。祭司的智慧是通过母株传承的,而我们刻印自己的经验的时候,又能传递给她们以能量去持续产出维护族群生存的食物,这是神明赐予祭司的责任和恩泽。
有时正在流浪的祭司得到了神明给予的第一份恩赐,就会驻扎于一地,成为当地的祭司。我向北的旅途见过太多的祭司,有人同我并行过不少的时间,最后停留在某地,我却始终没有停驻下来。那条巨大的鱼总在我需要离开之前游过我面前,我见到它身下被遮出一片黑暗,那是雪国的黑夜,我站在黑夜的边界上,却无法向前去,于是我又向北。
后来,无论我行到何处都有人能认出我,我已经是斯塔族人口中流传的传说,可我分明都要忘记我是谁了,只记得一路往北。
在漫长得我都无法数清的日子中,我已经忘记我流浪过多少城市,也忘记我留下过多少刻印,我终于一步步走到梦中的大鱼身旁去,黑夜无声,我却听到黑夜的回答,它对我说:“小鱼儿,向北就好,不必怕迷路。”
我醒来,见到面前的这片广阔海峡,终于见到了梦中的黑夜。
它越至海中,潜入海底,变为庞大的飞禽,只轻轻一抖翅膀,便抖落一道铁色的灰烬,我有了一座桥。
此刻我身旁无人,只有我同这具年华老去的躯壳,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比黎婆婆还要老的年纪,但我却在踏上桥的那一霎那,变作一尾鱼儿,跃向天空,落到了最初的梦境中。
我听到神的声音落下,我得到了祂的恩赐,那是清净一切罪业、及其一切殊胜的成就同四种灌顶的智慧。我听从神的指引,将落在北国大地上的白被掀开,露出被掩盖的一切。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庞大城池。
作者:不落虚
要求:无声
一镐子下去,冰屑和泥土被带出。银色的十字镐照得泥土闪闪发亮,但是没有人会去欣赏无用的泥土,比起这些,对他们来说泥土之下被掩埋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镐子被不知疲倦的人挥舞了多少次,一铲一铲的泥土被抛向地面,落在那堆由砖石和泥土堆积起来的土丘上。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就这么站在坑边看着这些热火朝天的汉子们干活,没有人知道斗篷下的人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半个小时前这个人被紧紧扣在一起的眉头。他们只知道,半个小时前雇主加了双倍报酬,要求他们从铁锹换成镐子。
“当——!”镐子碰见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敲击声在这个洞穴里回荡不去。为首的男人看向斗篷人,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斗篷人从坑边一跃而下,为他绕开了一段路让其通过。只见那个人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慢慢拂开刚刚镐子敲过的地方,露出了黑色的一角,上面隐约有纹路可见,除此之外要等挖出来了才能看见全貌。
斗篷人笑了一下,管他们藏得多深,老鼠就是老鼠,即使有“棺椁”还是这样。
一共是六副,漆黑的金属怪物散发着白雾——那是温度过低导致的。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字符,但斗篷人看见它们却如喝水一样简单,字符在脑子上下翻飞,它们排列,它们组成,它们被自动转化成简单的字句浮现于脑中。
“……把它们……”为首的汉子终于听见了这个雇主的声音,很沙哑,像地上的沙子被用力来回摩擦的声音,他几乎要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全部,装到外面的,车。”
当晚十二点,最后一趟列车在车站敲响了铃——明天这里就会被封锁。别紧张,只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这了,上面不会把每年铁路维护的钱花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所以也就不会在意这趟列车最后额外挂了节车厢了,不过本来也没多少人上这趟即将停运的车便是。蜿蜒的铁路在这片大地上盘绕,黑色的烟雾,火车的鸣笛,和那盏亮如白昼的灯,刺破了这个本该沉默的夜晚。
一个金发的少女坐在窗边,车厢里灯全熄了,只有她面前不停摇晃的火光还有一丝光亮。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藏在了斗篷里。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期,还没有铁路,也没有建筑,甚至没有人类,连极耐寒的动物也不愿踏入这里。
这就是奥普维特,传说中这是一片受了诅咒的大地。
少女听着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咯吱声,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之中。
欢笑声......不,是剧烈的喘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奔跑着,衣着单薄,双脚青紫……但他们确实实奔跑在这片大地上。大团的白雾从他们口中不断呼出,而肺部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是身后不远处那响亮的犬吠游荡在上空,这声音仿佛不仅仅是犬吠,更是死亡的脚步声,他们的双腿被沿途的尖刺划出了许多的小口子,那又如何呢?
可火车的鸣笛拉回了她的思绪,从车头“走”到车尾,最后她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没有第二个活人了,可那敲击声、细细的咒骂声、还有车厢的摇晃和明灭的灯光,少女走到了放着那几个铁怪物的角落里提起了手里的灯,她注意到锁扣移位了。
有人还在挣扎。
彼时,在外人眼中少女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人,她甚至只拿了一根撬棍作武器,灰眸总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忽然,背后的窗户大开,外头还在下雪,连手上的灯都被这风雪吹得摇摇欲坠,被打开的窗户塞进了许多的雪。车厢里变得湿漉漉的,把一切吹得一团糟。
很冷,风也很大。
少女这么想着,这还远远不够。
她猛地转过身,抽出来身上的撬棍,往后方抽去——
在左手抽出的一刹那,她迅速右手抬起格挡,借着旋转的惯力抬起了右膝盖重重地往上一顶。
那背后偷袭的人被这一击打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碎了木门,背部狠狠地撞在了金属上,一口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被吐了出来。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揪着这个人的肮脏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往外拖。这途中,那个人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那语言少女听的一清二楚——那是上个世纪的语言用词了。
“……还认得我吗。”少女没看后面这具活着的尸体,她只想把这东西塞回应该待的地方去。血痕被拉得长长一条,她也不管那声音渐弱的呻吟,因为那东西认出来了她是谁。
从那支离破碎的字句中她只拼凑出了一个意思:怪物。
少女也不想在意这么多了,就在她拉着那东西的衣领走到被打开了一半的铁怪物前,手上用着的力忽然就松了。她当机立断将手上的撬棍往后一送,但挥空了,只是手上还留着衣服的残片。
很烦,不想做这之外的工作。她想着,但又只能往回走把那东西抓回来。随着她一步步踏出的动作,身体也产生了某些变化,具体可以表现为:她现在是浮空的,靴子和地面留出了一点距离,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周围的声音瞬间被放大几百倍。
滴答。
少女一跃而起,而手中的武器也紧随其后地从下往上挥起,带着响亮破空声,还有对方惨痛的喊叫。
肋骨应该是断裂了,也许已经扎进去了,无所谓,“棺椁”会负责治好这些的,在此之前只要不让这东西死了就好。
真可笑,呼吸声这么重,就像在她耳边大声喘气一样。以为列车行驶和摇晃还有远方的汽笛声就能蒙混过关吗?
少女拽着这块死肉的脚,带着他拖回了一开始的车厢,终于“棺椁”还是合上了。
在解除“状态”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体被拉入了绞肉机内,伴随着某种声音的细密私语,将原本的脑袋挤得鼓鼓胀胀的,就好像要爆开一样。过去的记忆不断在脑中闪回,但那都是另一个人的。
使用得越多,融合度越高。少女的眼睛开始呈现出一种涣散的状态,好像有一个人要带着满身的血污撞进她的身体一般,要把她带回那片雪原,带回那个开启大门的夜晚。
——在那群也许不能算是“树”的物质下,一切都变得有些苍白。祂抬起头,带上自己的手臂——腐烂的肉顺着勉强称作“骨头”的东西缓缓流下,带着浓黄的水。粘稠的声音从喉间发出类似于“咔嚓”的杂音,祂越于人类所掌握的知识之外,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这一切就是不可思议地发生了。群星闪着微弱的光——在这伟大的诞生下,不论什么都会显得黯淡无光罢了。那惊叹、那恐惧、那仰慕,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美妙的平衡。头顶的星空,那令人作呕的声响再次从那里传来,在这样的时刻,祂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炫目的,扭曲的光在列车的上方不断倾泻,似乎神灵也在为此感到恐惧——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是否被亵渎,他们沐浴在“神”的荣光下而动弹不得,他们在一同迎接神的降临。
几日后,列车到站了,最后的车厢只下来了一个人,她蓝色的眸子清澈如水,她微打着卷的灰发听话地垂落下来,她对人们礼貌有加。她在这座名为“纽兰特”的城市迅速安顿下来,从此过上了平凡幸福的日子。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