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委婉。要径直地冲入他的怀抱。
我们像玫瑰的花瓣一样相拥,在舞池中央顺着名为音乐的水流旋转而下。小提琴奏出钢琴一样顿感十足的声音,带动我们的脚步。我并不清楚这是什么音乐,我只知道如何舞蹈,如何将脸靠在亮太的肩膀上,如何探入他的衣摆,好让我们两片花瓣依偎得更加紧致错落。
平缓渐强的长音推出胆战心惊的颤音,亮太将我甩了出去。我向外不遗余力地回旋,回旋,撕开布料,撕得只剩下暴露网格的丝线连接着力的两边,那是只以几根手指勾住的彼此。
顺着五线谱向下,哆唏啦嗦㕹咪瑞哆。这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亮太将像是因此被夺走浑身气力的我拽了回来。我顺势在他的臂弯里下腰,后仰到失去重心。随时准备跌落,随时准备失去意识。亮太找准时机托住了我的后脑勺,我被他带了回来。
我们一同迈开最大的步伐,又以最快的速度并腿立正。我慢一拍地追逐着他的学生皮鞋,扭过方向,他又得跟上我的脚尖——我脱下了鞋子,垫脚裸足踩在地面上。
不要去摸我屁股!像是在这么控诉,我扯开亮太捧着我后腰的手。别生气!像是在这样挽留,亮太握住了我离开他肩膀的手。此时,我们双手十指相扣,将它们向上抬起,我只要在其下背过身来,就能被扣入亮太的怀抱。他像木拓在爱情白皮书里一样问我:我就不行吗?我将他的手放在心口回答:不会和你分开。随后、我们继续在手臂扭成的8字中钻来钻去,组成不同的造型。社交舞是多么的复杂啊!可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因为我们还是孩童。
只有孩子才会在典雅的古典音乐中这般胡乱的舞蹈。音乐结束了,舞动也没有停止。体态端庄与否,节奏正确与否,此时更不重要了。我们不松手,我们不摘下面具,我们也不停止跳动。不,是我们的心在跳动吧。
我蹦得太高了,亮太直接将我横抱起来。这有点吃力,但他依然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
“在这样跳下去你的脚要疼了。”他慢慢摇晃着,这样说。
“这样的疼痛我并不讨厌。”我听到自己说,声音在面具的作用下混响在耳边。
“你没有必要为了我……”
“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爱你。”
我做出了对于我们的关系而言过分了的宣言。
亮太听罢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把我放在地上。我躺下,并在面具下闭上了眼睛。他分开我的双腿,我任由他这么做,遵循睡着的设定,像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或被荆棘扎了的睡美人。是我淫荡?还是童话中的她们被描绘得毫无防备。
“如果你爱我。”亮太的手放在的我的腹部上,“你为何擅自堕掉了我的胎儿?”
不知怜香惜玉地,毫不委婉地,径直戳破了秘密时间不牢靠的窗户纸。
是帆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该从什么角度回答?要怎么表现才能转移话题?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亮太将我压在身下,宣誓自己的捕食者姿态。我感觉不到从这个问题下逃走的可能性。
答案是,我的生活中不需要一个新生儿。
我带着哭腔对亮太撒谎道:“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此痛苦……”
他抱住了微微颤抖的我回应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这本该是我们一同承受的痛苦。”
傻瓜,胎儿是从我的身体里被取出来的,你有什么痛苦?
我同样虚伪地抱住了他。我们是含苞待放的玫瑰。掰不开来,一冲就散……
话题和舞蹈就都止在这儿吧。
亮太为我提起长筒袜,好好地穿上鞋。
我们忍不住接吻,直到离开房间都没能脱下面具。
关于伯翰·卡德尔老爹,在纳塔城里还留有记忆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可能在一些老旧的小酒馆听到“如果卡德尔老爹还活着,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在哪里人死了都会很快被遗忘,死去许多年后仍然偶尔在某些场合被提起,已经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在卡德尔老爹这里,情况又有些不同,对很多人来说,比起卡德尔老爹,他们更需要一个“如果还活着”的卡德尔老爹,恰克·桑迪就是其中之一。
恰克·桑迪是纳塔人,现在居住在帕斯玛街区。他的肚子上有一道猎人的疤,是十多年前在纳塔城的屠户铺子里留下的,当时很多人都找骟匠干这活儿:过程都是剖开再缝上,无非是把摘掉公鸡卵蛋这步换成在人肚子里安上一个储血器,收费只要那些医生的三分之一。恰克找的这个骟匠装了一百多个储血器,大部份用起来都和医生装的没什么不同,恰克则刚好是运气不太好的那部份,储血器的位置常在奔跑之后隐隐作痛,狩猎还没去过几次,缝线口倒是鼓出一个肿瘤似的大包,一年之后他不得不再找了一个正经的医生取掉那个储血器和半个拳头大的肿包,才知道原来是骟匠多缝了一针,缠在血管上搞得血管循环不畅,摆脱这份痛苦总共花了两倍价钱。自此恰克·桑迪的猎人生涯还未完全开始就掉到了只比血罐多一点生存权的最底层,也因此,恰克·桑迪一生中所有重要决定都不完全是他凭自己意愿作出的,给臭名昭著的金牙德怀特当跑腿跟班不是他自己选的,与卡德尔老爹的不睦也不是他主动,从纳塔城搬去可怕的帕斯玛街区、蜗居在一间漏风棚屋里更不是他想要的,最后他自然也没能凭自己的意愿决定自己死亡的时间和地点。这样一个恰克·桑迪,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当了一次故事的主角。
恰克·桑迪死去前的前一夜,有两个从纳塔城来的年轻的猎人刚刚抵达了帕斯玛街区。两匹疲惫的马被留在了郊外的旅店里,他们则没有停留,在夜色里继续前行。这是四月的一个深夜,距离十二月纳塔城的大火已经过去了整四个月,要说起来的话,这两个大火的重要主谋身价已经“今非昔比”,但其中高个的这个洛多维科·里奇看上去很不满意,他认为那场大火虽然消灭了纳塔城里所有湖骸、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空前绝伦的大焰火、展示了他(和另一个名叫亚伦·桑切斯的爆破手猎人)精妙的手艺,却在经济上非常失败,他不仅把趁阔佬们逃出纳塔城时去闯空门的宝贵时机用在了为全纳塔城服务制作炸药上,还在事后被迫倒掏腰包修理房子和自己的家伙什。因此在三月下旬,纳塔城里的猎人工会和他们自己的屋子都修理得差不多时,洛多维科带着他的猎枪和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热切地邀请了罗斯·劳尔——纳塔城大火计划的发起人,出身于帕斯玛的小个子猎人一同前往不那么太平的帕斯玛。机会难得,他游说罗斯,看看十二月斯塔夫罗金医生亏了多少钱!那种乱子放在以往,早就给医生捞出一间新诊室了,上一次情况特殊,这一次说什么也不应该错过帕斯玛。罗斯就这样同意了这趟旅程,她表示位于帕斯玛盖勾亚尾街的马尔穆特的老房子里还有些财产没有搜刮干净,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两个各有目的的年轻猎人进了帕斯玛的地界,在深沉夜幕里约定了一天后再汇合,便分别消失在这的城市的夜色里。
被杀死的这一天,恰克·桑迪起了一个大早。他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距离他死去还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他对此浑然不觉,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征兆。这是一个很好的春天的清晨,上一个动荡的冬季结束后,潮湿温暖的海风终于能穿过东南的林地,裹挟着不知名的花朵和青草香气吹到这里。恰克·桑迪小心安静地关上门,这是他十多年来的习惯,还在纳塔城的时候就养成了,到了帕斯玛后做得更加小心谨慎。更何况帕斯玛最近不太平,当然这里从来没有太平过,但去年十二月从纳塔城来的难民和嗅着人味儿过来的捕猎者吸血鬼把这里变得更加浑浊,所幸白天还是相对安全的,能在白天游荡的吸血鬼只有那穿白袍子遮着脸、自诩保护无辜者维护和平的教会猎人。他从羊拐棍巷穿进没有名字的近道小巷,多绕了很多弯路,最后拐进了木兰巷。木兰巷是帕斯玛极少数用植物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动物下水命名的街道之一,一个第一次来帕斯玛的人听到这格格不入的名字大多就能猜到这条巷子里的人都做的什么营生。木兰巷的生意在晚上,姑娘们都劳累到后半夜,不到中午是不会有人起床的,恰克·桑迪到这里的清晨时分正是木兰巷安静得像个鬼城的时间。他轻手轻脚走到“铃兰海湾”门口,只敲了一下门,这门就打开了一道缝,缝隙里露出唐唐的痴傻笑脸。唐唐是个年轻女人,被卖到木兰巷的时候密封货箱里被关了太久,一度没了气,幸运地复苏过来后就成了半个痴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记不住客人的脸和说过的话,反倒因此被莉娜·乔伊斯选中当她的助手,并得了个新名字“唐唐”。
恰克·桑迪从门缝里挤屋子,果然看到装扮整齐的莉娜.乔伊斯坐在舞台下面,面前的桌上摆了一个小布袋子。莉娜·乔伊斯已经青春不再,乳房和屁股都往下垂,过去春波荡漾的眼睛下面多了脂粉也盖不住的深色眼袋,但作为一个老鸨她还非常年轻,并且能力超群,打从十八年前起就没人见过她卸妆和睡觉的样子了。莉娜·乔伊斯朝桌上的小袋子抬了抬下巴:“喏,东西都准备好了。”
恰克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副兽牙大夹子,像一副狗用的假牙;一个装着不知道什么血的猪尿泡;一卷用皮筋捆起来的钞票。 “这真的有必要吗?”他不安地表示,“这些家伙可不是平时的二流子,你怎么会想要冒那么大的险?”
莉娜·乔伊斯瞥了他一眼,说:“你认得老克里斯蒂娜吧?”
“当然认得,她能算我半个妈。”
“对,你在这儿喝奶的时候老克里斯蒂娜专门负责提醒你付账,”莉娜·乔伊斯嘲讽道,”她有个女儿叫玛伦,在这儿生的,养到了十一岁。”
“我见过那丫头,黑头发的,长得不错,是个好坯子。”
莉娜·乔伊斯嗤笑一声,说:“就是为了躲着你们这种人,老克里斯蒂娜才把她送去大教堂。后来听说玛伦被选上当圣女,再过了一阵又说她资质不够好,被送去当隐修女,就再也没消息了。上个月老克里斯蒂娜听说什么怪物和疫病全都和教会脱不了干系,圣女什么的压根是在骗人,就亲自跑去教会要个说法,被踹出了门赶回来了,这会儿还瘸着呢。”
恰克·桑迪想着,好啊,这会儿他得看这婊子表演有情有义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莉娜·乔伊斯确实是这条街上最有情有义的婊子,女人在她这儿能活到老克里斯蒂娜的年纪,还能把女儿养到十一岁送去大教堂。
莉娜·乔伊斯继续说,“我们得让教会出点血,以血还血,”她捻了捻手指,“总得有人给老克里斯蒂娜点养老钱棺材本吧?”
“你说得对。”恰克·桑迪附和她,心里想着,放屁吧,为一个老太婆去敲诈教会猎人?但这会儿莉娜·乔伊斯放什么屁他都得附和,谁不知道她是疤脸维克托的女人,她嘴里长的是疤脸维克托的舌头,他不关心这对狗男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能确定如果这会儿拒绝了,下场不会比因为敲诈教会被捕更好。他小心翼翼地说:“但这活儿还是太险了,教会猎人看着那样,可也是实打实的吸血鬼啊。”
“你就劳驾在脖子上划个牙印子,把那个教会猎人单独哄到小道上,再把血往身上一泼,差不多的活计你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吧?到时候附近都是我们准备好的人,起哄闹事熟稔得很,闹起来了你趁乱跑了就行,以后绝不再来找你一次。”
恰克·桑迪只好讷讷地应承下来,意识到事情实际上都不归自己选择之后,眼睛就不由自主瞟向了唐唐仍然年轻翘挺的屁股。莉娜·乔伊斯响亮地咂嘴,在桌子下踢了唐唐一脚,吩咐道:“带他去德文娜的房间,老板娘请客。”这在平时可是求不来的好事,恰克·桑迪跟着唐唐往楼上走去的时候却生出一股悲壮的气氛,他不由得想,要是卡德尔老爹还活着,他大概还不至于摊上这种烂事,甚至还能在纳塔城当个末流猎人,不必沦落到帕斯玛来。
卡德尔老爹留在这世上的记忆已经非常稀少,这稀少的记忆有一部分被恰克·桑迪这样的人占有,实在是相当遗憾的事情,因为恰克·桑迪虽然常有一瞬“如果卡德尔老爹还活着”之类的念头,实际是从不希望卡德尔老爹真的还活着的,只不过是自从卡德尔死后,恰克的运气也莫名其妙地一落千丈了。卡德尔老爹活着时有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握起拳时像一对铁锤,他死的时候一大半的手指都被砍掉了,一只手掌也劈了一半,可剩余的手握成的拳头看上去还是叫人害怕的大,缺了一半的拳头仍然捶聋了癞头鲍尔斯的一只耳朵。卡德尔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又坚实,先在纳塔北面的山林里当了三十年猎鹿猎熊的猎户,又当了十多年猎吸血鬼的猎人,头发花白了,仍像座铁塔一样坚不可摧。他爱管闲事,看不惯年轻猎人横行霸道,最看不惯臭名昭著的金牙德怀特那伙人,常常妨碍德怀特他们的乐子,连带着也对给德怀特跑腿的恰克·桑迪没有好脸色。恰克因此坚信即使卡德尔还活着也只是个愚蠢的老头,他难道看不出恰克也是迫于淫威才侍奉德怀特吗?恰克的肚肠被骟匠弄得一团糟,不仅没法装上新的储血器,还因为两次手术欠了债,不做德怀特的走狗,就只能当一条死狗,而卡德尔根本不关心这些。
恰克·桑迪可以证实的卡德尔老爹最后一句遗言是“操你妈的”。卡德尔老爹死在纳塔城的东欧尔街,现在那里已经因为湖骸之灾变成一片火烧过的废墟,否则某条地砖缝里兴许还卡着卡德尔的指甲盖,这样想的话,卡德尔留在世上的痕迹又少了一处。恰克不太记得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次埋伏,反正领头的是德怀特,参与者绝大部分是他的同伙们,也有些和他一样憎恨卡德尔老爹的猎人。卡德尔没有带武器,他背上被砍了五六刀,头上挨了一刀,耳朵削掉了半只,浑身是血,大骂着“操你妈的”,夺过癞头鲍尔斯的刀,砍翻了弗兰克、埃文、克里斯特,其中的埃文当场毙命,克里斯特和弗兰克在被拖走的路上断了气。真正让恰克害怕的是他好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钢铁巨塔,血好像只是他红色的汗水,恰克相信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这份恐惧,所以直到卡德尔碎得几乎认不出人形那些偷袭者才敢停手,即使如此,他的残肢血肉仍旧让他们心有余悸。那个高大强壮,粗鲁蛮横,好管闲事的伯翰·卡德尔老爹就是这样死去的。
在恰克·桑迪忧愁地寻欢作乐、回想他回不去的纳塔城时,罗斯·劳尔在“铃兰海湾”的屋顶上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
罗斯·劳尔自昨夜来到帕斯玛后,度过了不那么顺利的半天。归根结底,她发现自己来的时机不那么对。猎人罗莎琳德·劳尔,通常被称作罗斯,或者被称作“老鼠”,再往前一般被称作“罐子”,显而易见,这个称呼说明她曾经是猎人马尔穆特·卡罗尔的血罐。去年的年中里,马尔穆特不知道死在哪里了,猎人尸骨无存没个正经坟墓是很常见的,所以马尔穆特死于非命后——实际上至今还没有费恩·莫里斯诺以外的人看到过他的尸体,严谨来说,应该是失踪——去他的老房子里拿掉些他的家当基本上可以算作盗墓行为。盗墓这样的事也很讲究时不我待,罗斯收到马尔穆特的死讯从他家中逃走的时候拿走了一把钞票、一把猎枪、一肚子良药,十一月再回去那里的时候,马尔穆特的“墓穴”已经连门板都不剩了。马尔穆特生前是个精明的猎人,死后自然也是一个精明的墓主人,陪葬品经得起反复多次的搜刮。这一天夜里她一开始的运气不错,盖勾亚尾街有两伙酒气冲天的地痞在争吵斗殴,吵闹声刚好可以掩盖她在屋子里挖土撬砖的动静,街上的灯光可以掩盖她的小提灯,果然她顺利从茅房那块松动地砖下面挖出一小匣臭烘烘的贵金属,恶心,但是狡猾又精明。她找了两个小口袋分装了这些成色不佳的碎金银块,当她办完事,忽然发现屋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只剩一点走动声和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她谨慎地灭了小提灯潜行到前门,本以为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但她刚刚靠近那没门板的门框,就听到有人说道:“你在那里面做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兜帽白袍子,用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的人,这让罗斯被迫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幸,这是一个教会猎人,一个替教会办事的吸血鬼——他看破房子黑洞洞的门说话,绝不是凑巧,而是他真的看得见隐藏在黑暗里的罗斯。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并不打算出去,外面的场景在帕斯玛可以说是极其古怪:两伙地痞无赖规规矩矩地分作两队,大多低着头站着,站在两个队伍中间像分水岭一般的是三个教会猎人,全都整整齐齐穿着白袍子戴着半脸面罩,身量高低错落,但袍子都长及脚面,夜风吹动袍子时活像一群夜游幽灵。
“你是哪一边的?”
那个教会猎人继续看着她藏身的门洞发问。罗斯只能期望外面那些无赖里没有还记得她的人,“哪边都不是,我……我住在这里。”
“这里?”教会猎人抬头往上看了看这破房子。
“它有屋顶,先生,我只需要一个遮雨的地方。”
两个教会猎人相视了一眼,决定不深究罗斯的回答。负责说话的那个转过去对那两队无赖汉说:“那么到此为止了。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希望帕斯玛能够保持和平。”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近夜里很多人被血族袭击了,都快点回家去吧。”
人群恢复了一点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稀稀拉拉地动作起来,大致上向着两个方向各自散去。说话的那个教会猎人打了个手势,三个幽灵就先后跳上了对面的屋顶——有能耐的人都喜欢在往高处走,罗斯想,这大概是一种炫耀——然后她看见对面屋顶上还有一个教会猎人,刚好站在灯光的边缘,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他自己的原因,白袍子看上去有些发皱,除了遮着下半张脸,还有眼罩遮着右眼。她也认得一个缺了右眼的家伙,她想,那个家伙从冬至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临走时他和洛多维科和她约定了明年春天再回来纳塔城。白色幽灵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一个悄悄朝她走过来的男人打断了她的回忆:“你是那个血罐?”
罗斯警惕地看着他,握住了藏在身后的火枪。
“我去年见过你给……马特?还是德纳?你给人跑腿,你现在还干这个吗?”
这倒新鲜,罗斯想。她回答:“看你的价。”
那个人交给她一个小袋子和十个利特硬币:“把这个送到木兰巷的‘铃兰海湾’,给莉娜·乔伊斯也行,等恰克·桑迪自己来取也行。”
“羊拐棍街那个恰克·桑迪?”
“对,你也认识他?那就好办了。这是维克托的货,噢,放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点垃圾罢了……但是也别搞砸了,”他比了个划喉咙的手势,“维克托的货。”
他抬头看了看教会猎人们消失的屋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倒霉的教会怪胎……自从他们赖在这里不走,我们有很多事儿都没办成,”这显然是在指刚刚半途而废的械斗,大约是觉得罗斯没有什么威胁,他竟又抱怨了几句,“吸血鬼来这儿之前难道夜里就没人会死吗?快去吧,天亮前送到,莉娜·乔伊斯会打赏你的。”
前面说过,完成去年十二月的壮举后,猎人罗斯·劳尔的身价已经今非昔比,十个利特很难再买到她一次跑腿,这男人应该感谢自己多嘴提到了恰克·桑迪,才让罗斯屈尊为了区区几个硬币去送一袋内容不明手感古怪的货物。罗斯有些意外恰克·桑迪还活着,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会帮助陌生人的人在帕斯玛很难不变成别人的回忆。去年是这个恰克·桑迪代他的老板来买走了罗斯的良药,除了应付的钱,他还额外送了罗斯一块旧怀表、一把看上去价格不便宜的旧小刀。有点古怪,但罗斯仍然打算把他记作一个好人,打算回报这份馈赠。
——于是在把那袋货物送到莉娜·乔伊斯手上后,罗斯·劳尔躲在“铃兰海湾”的屋顶上,焦躁而后悔地听了半个上午这位好人白日宣淫。
四月十三日中午,恰克·桑迪离开了“铃兰海湾”,对六小时后自己即将被杀死仍然无所察觉,他走到刚刚开始苏醒的木兰巷街道上,日头高起来了,沿街的窗户陆陆续续地打开,露出女人们还未梳妆的疲倦的脸,年轻女孩们拎着水桶和扫把,嬉笑着把洗脸水泼到街道上,留宿的客人和他一样踩着水塘走出来。这让恰克终于真实感受到这是春天里很美好的一天,日光明媚,空气温暖又潮湿,劣质脂粉被水稀释后轻轻的香气像说不出名字的花,像美好春天里的梦,也稀释了他清早时的一点忧愁。他带着好了一些的心情打算去预习一遍明天的行动,这方面他是一个专业人士,所以非常谨慎;从木兰巷拐进一条冷僻小路时,一个拦路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好心情。
“恰克·桑迪。”
这看上去不是一个很危险的年轻人,出现在正午,没有白袍子,所以是个人类;个子很小,有些瘦弱,娘娘腔,很可能也是个跑腿的,恰克在心里这样判断,但常年的谨慎让他没有轻视这小子,要知道火枪这东西让很多不危险的人也变危险了。“有什么事?”他问。
这年轻人的脸上是一种受够了的表情,他好像很不耐烦,扔给了恰克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恰克震惊地发现里面装着些碎金块。
“这又是谁要我干的活计?”
“没有谁。”这个小子开口说话倒很客气,“你去年帮了我,这是回报,现在我们两清了。”他看到恰克迷惑的表情,补充道,“一块怀表,一把匕首。”
这个年轻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岔路口。所有人都有秘密,帕斯玛的秘密特别多,世界根本是依靠秘密运转的,年轻人——罗斯·劳尔不打算去了解恰克·桑迪反常慷慨的秘密,她暂时从故事里退场了,直到今天的夜里才会再次出现。
被她抛下的恰克·桑迪还是没有想起这个娘娘腔小鬼的名字,这几乎白捡来的财富没有让他变得更高兴,反而像往他胃里塞进一块石头。他不记得罗斯·劳尔,但他清楚记得一年前自己慌乱送走的那块怀表,那把匕首,以及一颗金牙、一只耳朵、很多出现在他家里的恐怖的遗物。这些都要从卡德尔老爹说起。
伯翰·卡德尔老爹在这个故事里好似是一个完全无关的突兀部分,但一切关于恰克·桑迪今日今时的生活,实质上的起因都在于卡德尔老爹。小巷里奇怪的年轻人离开后,恰克·桑迪还是按计划去了明天行动的市场街,去用脚步测量他的行动路线。八年前他也是这样做的。
八年前相似的一天,恰克·桑迪找到了卡德尔老爹。他挂着一只青肿的眼睛,未干的血迹和眼泪鼻涕,说,救救他吧,德怀特他们要揍死他。卡德尔老爹从来没有给过恰克好脸色,但是给了他一壶酒,说,别怕了,他会去教训德怀特的,然后送他回去东欧尔街他的家里。卡德尔老爹走进了安静得诡异的东欧尔街,他察觉到了异样,但是太晚了,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具死尸。卡德尔老爹的最后一句话是“操你妈的”,他已经打聋了鲍尔斯,浑身是血,掐着恰克·桑迪的脖子举起另一只残缺的拳头,他看着恰克青肿不堪眼泪鼻涕糊作一团的脸,拳头却始终没有落到恰克·桑迪头上,他愤怒地对恰克·桑迪吼 “操你妈的”,血沫子喷到了恰克脸上,然后他被德怀特从背后抹了脖子。卡德尔老爹就是这样死去的,很久以后他听说是一个夜莺猎人给卡德尔收了尸,他碎得一塌糊涂,下葬时却一个手指头都没缺少。
如果明天照常到来,帕斯玛人头攒动的集市上会发生相似的事情,恰克·桑迪会用那副狗假牙在脖子上划一道牙印形状的小口子,在市场街与驴皮巷子的岔路口请求早集上巡逻的那个教会猎人去巷子里帮助一个不存在的被袭击了的人。一旦那个教会猎人一只脚踏进驴皮巷子,恰克·桑迪就捏破装满血的猪尿脬,把血泼到自己身上,大声尖叫救命,莉娜·乔伊斯收买的人就会一拥而上,把那个倒霉的幽灵团团围住。教会猎人咬了人类吸了血的消息在四月十三日就会传遍帕斯玛,整个市集的人都可以充当目击者,但恰克·桑迪不用再管莉娜·乔伊斯和疤脸维克托到底真的要讹诈教会还是另有所图,他已经逃之夭夭,离开帕斯玛了。和八年前不一样,这一次他决定在办完事后立刻离开。
卡德尔死后恰克·桑迪过了难得的一段好日子,德怀特的心情很好,所以出手也变大方了一点,平均每天都会少踹恰克两脚,这段好日子持续了不足三个月,德怀特就因为喝醉酒倒栽进井里淹死了。通常环境发生变化时位于最底层的动物会最先发觉,恰克·桑迪没有任何证据,他只是感觉到了异样——和恐惧。他生活的纳塔城突然变成了一个暗藏危机的恐怖密林,他感觉不对劲,这是他第一次想:如果卡德尔老爹还活着,是不是一切都还是原样?生活不那么好,但是至少没有这种叫他说不上来的诡异恐惧。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卡德尔老爹曾经是这座城市秩序的一部分,首先他本身就遮蔽着许多像恰克那样底层人物,其次,他的存在让许多德怀特那样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的家伙不至于真的无法无天。卡德尔老爹死去几个月后,随着德怀特的好几个手下也逐一死于非命,恰克·桑迪逃离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纳塔城。他们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列一份可能寻仇的名单的话,每个人都得死上个七八次。
此后恰克·桑迪就生活在一份长久的、差不多要逼疯他的恐惧里。不论他搬去哪里,八年以来,每年都会有一天,他醒过来或者回到家,会在家里看到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在那里的东西。第一年是一颗金牙和一堆牙齿,德怀特很喜欢大笑来炫耀这颗金牙;第二年是一只内侧往外翻像只包坏了的饺子样的耳朵,鲍尔斯的耳朵被卡德尔打聋后就成了这样;前年是乔纳斯的怀表,去年是马吉最喜欢的匕首。这些都在证明恰克·桑迪当年的感觉完全正确,但是八年过去,他仍然不知道那个恐吓他的人是谁,在为什么事寻仇,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决定不再送别人的遗物给他,而是干脆来取走他的性命。这一切都是从卡德尔老爹的死开始的。
这一天,恰克·桑迪在市场街到驴皮巷子逛了一整圈,去了当铺,把年轻人给他的碎金块换成了钞票,再去还掉了他的一部分赌债和赊账,傍晚时分他带着轻便了许多的随身口袋踏上往羊拐棍街的回程,缓步迈向自己的死亡。夕阳拉出的影子变得很长,街灯开始亮起,小巷里的年轻人让他想到,那个每年送来故人遗物的恐怖猎手是不是正在窥探着他,对他明天要做的事情了如指掌呢?于是当他回到自己的棚屋,看到扶手椅上搁着一条属于五年前死去的斯图尔特的木头假腿时,竟觉得它出现在那里是如此顺理成章,他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这个诡异恐吓者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他的一生里从没有什么事是凭他心意而且顺利的。
恰克·桑迪怀着沉重的心走向扶手椅上的假腿。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它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他从没听过的陌生声音:“恰克·桑迪。”然后他看见从自己脖颈喷出的血把那条桃花心木假腿染成了红色。
有一些人认为,人即使还活着,也有一部分是依靠他人的记忆存在的,如果一个人死了,那么他的全部都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忆里。恰克·桑迪死前,曾经是八年前纳塔城那桩凶杀案最后一个还活着的见证人,在他死后,伯翰·卡德尔老爹生前最后的几小时时光、他的最后一场血战就不再存在于这世界了。洛多维科·里奇曾多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占有了这最后一份记忆,恰克·桑迪活着或是死了,对洛多维科来说都会导致一个极大的遗憾。为此他不得不花了长达八年的时间来考虑。
洛多维科·里奇在昨天之前已经来过帕斯玛街区很多次了,帕斯玛对他来说不如纳塔城那样了如指掌,但差不多也是第二个老家那样的熟悉。每个月初会有教会猎人来这里巡逻一次,人们常觉得帕斯玛像一个漩涡吸引罪犯和恶人,可没有哪个城市在这大陆上是独立存在的,只不过污水总是会汇集到下水道,恶徒不知不觉都聚集在帕斯玛,帕斯玛又反过来关系着许多城市里的走私行贿和暗杀活动,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息息相关。教会猎人月初的巡逻一直以来只是个犯罪休息日似的过场,没有多少人想去触那些白袍吸血鬼的霉头,但去年的湖骸难民聚集到帕斯玛后,这巡逻变成了半月一次,再逐渐变成了每周一次,三月以来,教会猎人成了这里常驻的治安官。在这世上的某些时间和地点,对于某些人来说,和平是很多余的。洛多维科·里奇花了半天时间倾听这些为和平所苦的人(主要是那些急需不和平手段来巩固自己势力的地痞头目或是货物卡在某些地方的走私品掮客)的烦恼,这些人对和平使者的不满差不多快堆积到极限了,中午时分顺路去了一趟羊拐棍街的一栋房子,发现一楼棚屋的主人刚好不在家,于是他不请自入,在屋子里唯一的扶手椅上端正摆放好一条做工优良的桃花心木假腿,又离开了那里,去替那些苦恼的人解决一些价格合适的麻烦。
傍晚六点二十分,洛多维科·里奇决定再去一趟羊拐棍街看看恰克·桑迪是否已经回来。过去八年里他偶尔会在放置完恐吓遗物后躲在阴影里看一看恰克·桑迪的反应,有些病态,但是恰克·桑迪的表现对于他漫长的考虑有决定性的影响,恰克·桑迪获得的额外八年生命实则应该归功于他自己。四月的天暗得没有那么快,街灯已经点燃了,天光还算亮堂,夕阳残照把帕斯玛变成红色的城市,当他来到羊拐棍街的棚屋前时,敏锐感觉到了异样,门开着,屋里没有亮灯。洛多维科·里奇端着他的猎枪小心地走进棚屋,首先他闻到了血腥味,紧接着他看到一个人穿着白袍子的人正拎着恰克·桑迪被划开了喉咙的尸体。一个他很熟悉,但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穿着教会猎人幽灵似的白袍子的人。
洛多维科·里奇放下了猎枪。他问道:“亚伦?”
洛多维科熟悉的那个独眼猎人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的血泊里,在他小心保护的白袍子上溅出一片醒目血迹。
四月十四日,帕斯玛有两则微不足道的新闻,一则是盖勾亚尾街的一间老房子失火,完全烧成了废墟,一则是羊拐棍街的棚屋里死了一个人。前一天夜晚,恰克·桑迪死去的两小时后,罗斯·劳尔在盖勾亚尾街等到了洛多维科·里奇,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像是好好赚了一笔。罗斯等他走过来,对他说:“我想烧掉这栋房子。”
洛多维科愉快地回答她:“那很好,就这么干吧。”
点火之前,洛多维科突然问她:“你还记得亚伦吧?”
罗斯当然记得亚伦,很难忘掉一个和你一起炸掉了半个城,并且一起坐在高楼上看这场爆炸和大火的人。她说:“当然了。”
“我们约好了明年春天再在纳塔城见面的,我们三个,对吧?”
罗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亚伦,她想起昨夜屋顶上那个让她感觉熟悉的独眼的教会猎人,隐约感觉到事情之间存在什么隐秘的联系,却无法分辨全貌。世界本来就是依靠古怪的秘密运转的,她说:“对,明年春天。”然后他们点了火,在这美好春日的夜晚,让火焰吞没了这栋没有带给过罗斯什么美好回忆的房子。
两小时前的羊拐棍街棚屋里,恰克·桑迪刚刚死去,尸体还没有变凉。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会觉得杀死他的凶手被八年来持续恐吓他的人堵在他的房子里这样的场景很有趣。洛多维科·里奇捡起了亚伦·桑切斯掉在地上的匕首,他说:“你们暗杀的时候都这样穿白衣服吗?”
亚伦·桑切斯接过了他递来的匕首,木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溅上了血迹的白袍。
亚伦·桑切斯是杀死了恰克·桑迪的凶手,但对于恰克·桑迪(的尸体)来说,他是一个完全陌生,从未产生过交集的人,或者说教会猎人。要简单概括的话,亚伦·桑切斯有一半是用谎言构成的,他因为意外成为了吸血鬼,然后被迫成为了为教会服务的教会猎人。类似的变故即使在这个年头也不那么常见,没有谁能给他参考和指导,于是亚伦应对这变故的方式是假装自己没有遭遇变故,假装自己仍然是人类,用一枚捡来的猎人徽章冒充工会猎人。需要的时候去做教会猎人,不需要的时候就当工会猎人,他已经这样干了很多年了,甚至用谎言获得了一些朋友,例如眼下和他同在帕斯玛的洛多维科·里奇和罗斯·劳尔。建立在虚假上的一切都是虚假,他血族意义上的长辈G夫人经常这样说。自私卑劣的骗徒,G夫人还经常这样说。
但是这一天他没有等到洛多维科·里奇的愤怒或辱骂,或者让他更加习惯的给他一枪,打断他几根骨头,洛多维科·里奇只是轻松地问他:“为什么要杀他?”
“西街的疤脸维克多。”
“喔,”洛多维科·里奇说,“很合理,这家伙是最不安分的。”他突然指指自己的右眼,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这只眼睛是真的看不见吗?还是说其实是什么吸血鬼的秘密武器?”
“是看不见的。”
洛多维科·里奇发出一声遗憾的声音,好像故意不去管亚伦·桑切斯真正想听到的东西,他摆摆手,一边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说:“明年春天,别忘记了。”
洛多维科听到沉重的尸体落到地上的声音,他想,他的白袍子一定彻底完蛋了。屋子里的人问:“明年春天,真的还算数吗?”他回答,算数啊,罗斯也在。
我会来的。屋子里的人说,好像作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说,等我处理完……我会来的。
洛多维科·里奇毫不避讳身后刚刚发生的凶杀案,走到了最后一点夕阳掠过的街道上,路上的人全没有注意到他从破棚屋里走出来,明天他们发现恰克·桑迪的尸体时,也并不会去追捕这个可能的凶手,帕斯玛就是这样的。洛多维科·里奇花了八年考虑害死卡德尔的恰克·桑迪是否应该死掉,但当恰克·桑迪被计划外的人杀掉时,洛多维科·里奇却没有那么在乎。一个人如果死了,他就完全是有他人的回忆构成的了,恰克·桑迪所见证的伯翰·卡德尔最后一场血战、他的最后一句话“操你妈的”随着他的死消失后,伯翰·卡德尔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就会是他离开前对洛多维科·里奇所说的,“小子,明年春天那场狩猎我们一起去,别忘了。”这远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遗憾,他想,那个闯进他的家里,把他从父母腐烂的尸体旁边捞起来说“小子,跟我走吧”,将他养到成年的伯翰·卡德尔老爹,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充满希望的“明年春天”。帕斯玛的街道上,这个温暖的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叫人沉醉的美好的春日夜晚,恰克·桑迪的故事结束在一个来自过去的,未到的春天里。
——END——
“你手上那个是什么?”
八云慎夹着菜的手顿了一下,他将菜放在碗里顺着母亲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上面现在挂着一只手表,表带和他的皮肤相贴,指针正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他的筷子又伸进碗里,“手表啊,怎么了?”
他语气轻松,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八云绘美却很快皱起眉头,她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即使现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也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尽管慎曾经怕极了她板着脸的模样,“我不记得我有给你买过这种款式,什么时候买的?还是别人……”
“怎么了呀,妈妈嫉妒别人了吗?我是因为不舍得戴妈妈的礼物才戴这个的,毕竟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嘛。”
这会儿绘美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下来,她重新对遗传了自己优秀的容貌的儿子露出微笑,“一只手表罢了,我听老师说这次你这次考的也不错,想要别的礼物妈妈再买给你就是了。”
“好,谢谢妈妈。”
“我吃完了,你先吃着,等会儿让小桃来收拾碗筷,晚上我回来要检查你的作业。”绘美放下碗筷站起身,离开餐厅走向玄关。
“妈妈再见。”
他没有抬起头去目送母亲离开的背影,八云绘美不会知道身后儿子的小动作,就像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瞒着她如何处理了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表。
“所以你把那只表怎么了?”屏幕上皮肤白皙光滑的右手从手边摸过一块拼图嵌进拼好一大半的拼图中,白川奈奈的声音从八云慎身旁传来。
八云慎手肘搭在桌子边缘用手拄着侧脸,他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拼拼图不是个简单的活,更何况是一百块的拼图,因为实在耐不住寂寞,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他们就这么聊了起来。
“没怎么,只是给了更需要的人。你左手边从上往下摸第一块。”这会儿他的眼睛才瞟向旁边戴着眼罩的女生,她戴着眼罩,白色的发丝从带子的边缘垂下,纤细的手指自上而下划过桌面直到触碰到那张纸片,“放在边上,对,就那。看来囚徒川的npc小姐也不是无所不知嘛。”
不知道算不算好运,这次被分给八云的是自称转学生的白川奈奈,这位丝毫不掩饰自己是被囚徒川指派来的转学生的态度还算友好。
“我可没有杀人的可怕爱好,为了平稳度过这次的关卡我建议咱们俩一起合作相安无事怎么样?”
尽管她是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广播室指派而来这点让人在意,但就算背叛她杀死她泄愤也毫无意义。
最后八云的手还是放在了合作键上。
“那是当然啦,我只是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而已,”白川听从他的指示拿起下一块拼图,“所以一开始八云同学很温柔的样子我还蛮惊讶的呢,哈哈,完全看不出是个玩弄别人感情胁迫女孩子堕胎的可怕学生耶。啊,该不会八云同学对我故作温柔是想泡我吧?真可惜,虽然你是个帅哥但是不是我的菜哦。”
“白川同学真会说话,”妈的,怎么隐约看到了一起通关上个关卡的某人的影子,每次都是这种人真不是系统在整我?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尖摁在眉心揉了揉,不行,越是这样越要快点完成这幅该死的拼图出去才行,“真是遗憾我也对白川同学这种类型的没有兴趣,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就加快进度赶紧摆脱对方怎么样?”
“你说得对,没兴趣的人相互搭讪只是在折磨彼此,所以你也是因为对那些学生没有兴趣了才甩了他们的?”
“差不多吧。”
“承认的好干脆啊,这么快就不装了吗?”
“反正你都知道。那块要再往下点。而且白川同学不也是背叛者吗,那你应该会理解我啊。”
“是吗,说实话有点困难哦,毕竟大家背叛的形式多种多样。说起来既然我们这么投缘,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八云同学透个底吧,”白川停下拼图的手抬起头,她的视线仿佛穿透眼罩锁定在八云身上,“其实囚徒川不止你们十六人。如果我这么说,八云同学会希望有人也在这里拥有同样的遭遇吗?”
八云几乎是立刻看向她,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又微微皱起眉将目光重新投回屏幕上,他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没收到任何影响,“或许有吧。但是这和你没有关系吧?我今天和你讲的故事够多了,”屏幕上拼图嵌入最后一个空缺,他站起身伸手按下白川手边的完成按钮,白川摘下眼罩仰起头同他对视,两人的手环发出通关的提示音,“希望这些睡前故事能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白川同学。再见。”他笑了一下,在转身走向房间门口时耷拉下嘴角。
那天在八云绘美离开后,八云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亮起屏幕,显示出通知栏的短信内容和来信人的身份。
“哼,”扫过短信内容,八云慎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不知足啊,父亲。”他摁下锁机键,手机屏幕变成了黑色。
本来只是想写写小两口感情升温,结果想加进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毕竟突然和小恩神父莱茵神父拉上了关系怎么能不写呢(怎么能不多卖几个股呢【???)!还有这个那个也一直想写结果就乱七八糟全塞进这一篇里了!结果写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
关于莉莉的部分时间上有点bug请睁只眼闭只眼【喂
以及这部分事先已征得莉莉荔枝人同意。
另外虽然本人没有出场不过文里提到的谣言是阿沙尔传播的总之也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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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一月
自从新年之后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尤莱亚一直没有来实践他们之间的约定。
不过他已经不再刻意躲着露缇娅,只要逮到空,都会来教会露个脸,像以前那样分享一些最近遇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她。
最近他和雷涅开始协助纳塔城的重建了,不过为了护送运输队也还是常会经过圣伯拉大教堂,届时就会来见见露缇娅报一下平安。
不过说实在的,看他一直在纳塔城和大教堂之间两头跑,露缇娅都有点想说别那么辛苦还特意来见自己了。
……虽然,她想这么说其实还有别的理由。
最初“听”到尤莱亚说喜欢自己,并且意识到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心意的时候,露缇娅确实是很开心的。
从那之后,每次尤莱亚来访,她心里都不禁隐隐期待着,这次他会不会实践那个诺言。
可与这种心情背道而驰,她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圣女,那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幸福。
如果尤莱亚真的再一次正式向自己告白,自己又该如何答复他呢?
如果回应了这份感情,会不会成为尤莱亚的枷锁呢?
随着时间过去,担忧渐渐取代了期待。露缇娅甚至开始害怕见到尤莱亚,害怕他再一次对自己说出那两个字。
事到如今,她终于稍微理解了当初尤莱亚躲着自己的心情。
如果说喜欢上一个人也会令人如此痛苦,那还不如一开始就……
露缇娅咬住下唇,把刚刚写在日记本上的这句话用力划去。
不,我绝对不要为这种事后悔。
因为能与你相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雪融的二月
去年年底的湖骸之灾后,圣伯拉大教堂内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古怪。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听力就会在别的感官上得到补强,露缇娅似乎对那些微妙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毕竟这么一座历史悠久的教堂,又有谁敢说自己对其中的奥秘无所不知。
比如说那座时不时就会淌下黑色眼泪的圣母像究竟代表了什么,这大教堂里又有几个人能说得上来呢?
露缇娅胡思乱想着走在仍旧寒冷的大教堂里,远远看了看那座圣母像。
今天那位石制的圣母倒没有流下她悲悯的泪水,可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站在圣母像前,仰望着她低垂双目的脸庞。
露缇娅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方向走了过去。
虽然露缇娅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但也许是对方看的太入迷了,当露缇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恩斯特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年轻的神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才回过头来,不过看到眼前的圣女,一抹淡淡的笑容立刻取代了片刻前的惊诧。
“露露,好久不见了。”
“外派工作辛苦了,恩斯特神父。”
露缇娅则在纸上写下简单的问候。
作为圣女和神父,露缇娅和恩斯特自然认识。
不过只有一部分人知道,其实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相识。
那时露缇娅还没被选为圣女,只是一个普通被收留在圣伯拉大教堂,喜欢看书的小女孩。
虽然经常往图书室跑,但当初身材娇小的她经常只能望书兴叹,对着高高的书架犯愁。
而无法开口说话,也让她对“向别人求助”有些抵触。
看出了她的困扰,第一个帮了她的……并不是恩斯特,而是当时还没有辞去神父一职的帕拉帝索·莱茵。
之后只要在图书室遇到露缇娅,莱茵神父总会帮她一把。慢慢的,两个人就熟稔了起来,有时莱茵神父还会主动问她需要什么书。
虽然有不小的年龄差距,年幼的露缇娅还是不免对这个难得遇到的“书友”感到亲近……尤其是看到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自己父母的著作时,小姑娘怎么也没忍住,上前打算和他交流一番读书的感想。
莱茵神父就是在那时略带苦笑地告诉她,这些书他是为了另一个人借的。
几天后,他就带着露缇娅去见了当时还叫做阿洛伊斯的恩斯特。
听说露缇娅的父母是自己读过的书的作者,在大教堂养病的阿洛伊斯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兴奋的红晕。
不过这段因书而起的友谊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阿洛伊斯很快就离开大教堂,去遥远的地方留学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露缇娅被选为圣女,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自由地泡在图书室里了。
当成长为青年的少年再回到圣伯拉大教堂,莱茵已经辞去了神父的工作,阿洛伊斯也变为了恩斯特。
看到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旧识,那时恩斯特的神情露缇娅一直都没能忘记。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最后还是露出了略带苦涩的微笑。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露缇娅和恩斯特就在圣母像前聊了起来。
听他提起,露缇娅才意识到,恩斯特竟然和尤莱亚他们一起经历了保卫纳塔城的那一战。
“虽说如此,我也只是在后方给大家打打下手罢了。”
“没有那样的事,尤莱亚告诉过我,有位神父帮了他们不少忙,那就是在说你吧。”露缇娅想了想,又继续写道,“恩斯特神父真的变得十分可靠了呢。”
恩斯特微微移开视线,又开始盯着圣母像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一直不说话,露缇娅也不知该怎么继续,正有些烦恼。
这时,恩斯特突然又转过头来,脸上竟有几分露缇娅不熟悉的坚决。
“我记得……露露今年就要17岁了吧?”
自己刻意无视的一切瞬间又涌上心头,露缇娅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明年的秋天,一切就要结束了。
尽管心头沉甸甸的,露缇娅并不想让恩斯特也为此苦恼,于是强挤出笑容。
“我可是一直等着读恩斯特神父的圣女传写到我的部分,请务必在我献祭之前给我看哦。”
看到露缇娅的字迹,恩斯特的神情更复杂了。
“露露,”他思考再三,还是开口道,“你真的觉得这一切值得你的牺牲吗?”
露缇娅愣住了,她没想到会从恩斯特……会从一位神父口中听到这种话。
或许是察觉了露缇娅不知该如何回答,恩斯特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吗,现在外面对教会其实很不满,甚至有传言说那些……那些灾难都是教会引来的。”
“恩斯特神父……已经不相信神明了吗?”
若是如此,又为何……
恩斯特却惨淡一笑。
“露露,你真的相信过神明吗?”
听到这个问题,露缇娅不由咬了咬嘴唇。
“我……我只想保护我重要的人。但我没有力量,所以我只能……”
“可是那些人,又会希望你付出生命来保护他们吗?”
露缇娅提起笔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写下什么。
一直故意不去思考的问题被提到眼前,此刻她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如果我拿这个问题去问尤莱亚,他一定会给出否定的答案吧。
但是之后呢?难道他会像米路带走珍珠那样,带我离开吗……
不,不行!
玛歌修女因为珍珠的事被关了禁闭,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自由,如果我……那会给很多人添麻烦的!
“对了!”露缇娅想要强行扯开话题,“你听说珍珠的事了吗?”
没想到的是,听到她的问题,恩斯特脸上竟然露出了有些奇妙的笑容。
“说起珍珠那件事,我在外面拿到了这东西……”
他取出一本书递给露缇娅,看封面似乎是本给小孩子看的童话故事。
露缇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
风中的……铃兰?
从标题上并看不出这本书的内容,她便慢慢翻看起来。
可不看不要紧……
“恩斯特神父!这讲的不是……米路和珍珠的爱情故事吗?!”
这本书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米路和珍珠从相爱到出逃的故事,还添油加醋地写了他们如何受到教会的迫害,简直把教会写成了硬要拆散小情侣的妖魔鬼怪。
“女孩子们被教会植入了奇妙的虫子,无法与虫融合的女孩就变成了湖骸那样的怪物,就算是融合成功的圣女也说不定哪一天就……恩斯特神父,这是什么啊?!”
似乎是觉得露缇娅看书时的表情变化很有趣,恩斯特也总算没那么严肃了。
“这可是现在外面最流行的故事。”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不是该在教会里讨论的书,拿回来之后就小心收了起来,“有不少人都觉得该为圣女的凄美爱情讨个说法呢。”
“该不会真有人把这些当真吧?”
“这就很难说了。”恩斯特看到有人走近,似乎是决定离开了,“不过,应该也有打着幌子有别的企图的人。虽说这大教堂里应该还算安全……露露,要自己保重啊。”
露缇娅目送恩斯特离开,又回味了一下书里的内容。
这种荒诞的故事,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吧?
恩斯特应该只是想帮我转换一下心情……对,一定是这样。
决定把刚才看到的一切藏进心底,露缇娅也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尤莱亚告诉她的一件事。
湖骸看上去就和圣母像流出的眼泪一样。
露缇娅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头顶的圣母像。
一脸悲天悯人的圣母,仍旧没有哭泣。
纷乱的三月
虽然努力想要遗忘那些古怪的传言,但露缇娅发现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当周围开始为神圣的成年做准备时。
本来应该迎接成年礼的珍珠逃跑后,教会似乎对下一次的神圣的成年格外上心。
明明距离诺艾尔成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些神父和修女们却已经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打算把这次成年礼搞得盛大一点。
诺艾尔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波澜,一如既往地平静等待着终将到来的那一天。
可是看着她的样子,露缇娅心里却无法安稳下来。
三月即将走向尽头,但玛歌修女仍然没有从禁闭中解放出来。
尽管如此,圣女们的“课程”并不会因此中断。
这么多年来,露缇娅早已习惯了每周一次的注射……虽然看到那本书后她还是忍不住对注射产生了些微的抵触。
但那些年幼的圣女还是不喜欢被针扎的痛楚,今天的注射结束后,莉莉照旧缩在露缇娅的怀里哭起了鼻子。
虽然她察觉莉莉的体温好像比平时高了些,不过刚接受了注射的圣女身体出现一点不适也不算少见。
……如果那时把这异状告诉嬷嬷,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那样了呢?
还是说,一切都不会改变呢?
那天晚上,莉莉的热度不但没有退下去,反而变成了惊人的高烧。
一直看护着她们的玛歌修女不在,全是女孩子的寝室里因为惊慌乱作一团。
虽然有几位圣女跑出去向人求助了,但这短短的时间里,莉莉的状态又进一步恶化了。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不是普通的发热。莉莉并没有因为高烧而意识不清,反而一直在痛苦地挣扎。
她身子抖个不停,像是要求助般挥舞着手脚,身下的小床都因为剧烈的动作吱嘎作响。
不仅如此,她还不停地发出不成声的尖叫,一双瞪大的眼里更是布满红色的血丝。
年纪比较小的圣女们甚至不敢靠近,抱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啜泣着。
露缇娅很想尽力安抚痛苦的莉莉,可不知该怎么办。
她试图握住莉莉伸出的小手,却突然被莉莉反手抓住。
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莉莉那双柔弱的小手以无法想象的惊人力度牢牢钳住了露缇娅。
手臂几乎要被扯断的痛苦让露缇娅本能地想抽回手,可紧接着她的胳膊上就被莉莉抓出了几道血痕。
莉莉!你会伤到自己的!没事的,我就在这里!
尽管想要出声呼唤,张开的嘴里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露缇娅心一横,干脆把还在扑腾的莉莉整个抱进了怀里。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莉莉的挣扎似乎真的在自己怀里稍微缓和了些。
露缇娅一边轻轻拍打还在扭动身体的莉莉,一边在心里祈祷她的症状能尽快平静下来。
然而她的祈祷没能传达给任何人,一双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眼前,下一瞬间,莉莉小小的身体就从她怀里被拉开了。
露缇娅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几位神父和修女已经来到了圣女们的房间,其中一个正抓着莉莉纤细的手腕打量着她的样子。
或许是刚才的挣扎消耗了太多体力,莉莉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任由那些人摆布。
你们在做什么!快帮帮她啊!
露缇娅很想扑上去冲他们大喊,却被一个神父一把推了回来,险些再次摔倒在地。
她只来得及瞥到那个抓着莉莉的神父说了一句“带走”,就看到莉莉小小的身体被塞进了一位修女的怀里。
他们看起来没有向这群惊慌失措的圣女解释的意思,转身就打算离开。
不要……等一下!
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露缇娅向那个自己的妹妹一样的女孩伸出了手。
她看到修女怀中的莉莉虚弱地歪过头,一双眼里甚至淌下了鲜红的泪水。那只垂在身侧的小手颤抖了两下,仿佛是想要回应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可是紧接着,莉莉的身影就被白色的人墙遮挡住,从房里消失了。
露缇娅怔怔地看着房门,没有目标的手仍然停在空中。
尽管只有一刹那,但她很确定,自己在最后看到了。
莉莉哭着看着自己,双唇轻轻蠕动的样子。
那时的她,分明是在对自己说,“救救我”。
那之后,嬷嬷立刻赶来安抚大家,但无论过去多久,露缇娅也无法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想守护我重要的人。”
可我谁也保护不了……
决意的四月
就算没有人严肃地告诉圣女们不可以把那一晚发生的事说出去,大家也始终心照不宣地对莉莉的事闭口不谈。
她们有的只是在害怕,有的却是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她们都理解了一点:那是不可以碰触的。
莉莉再也没有回来。虽然嬷嬷告诉大家她只是在接受治疗,但露缇娅察觉了。
在莉莉被带走的那一晚,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自己再也见不到莉莉了。
那些和我们一起被选为圣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女孩子们,是不是也在那可怕的痛苦中……离开了呢?
那天恩斯特神父带来的书中的话语突然又在露缇娅的脑中复苏了。
搞不好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中,恰好就隐藏着真实。
或许,我们真的已经变成披着人类外皮的怪物了……
露缇娅茫然地看着天空,尽管已经进入了四月,天气却仍旧惨淡,丝毫不像春天的脚步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
原来,尤莱亚是这么想的。
想到自己身体里可能流淌着非人的血液,露缇娅突然就理解了。
亏我还自以为是地跟他说了那种话,我根本就没有搞懂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决定远离我的。
好害怕见到他。
可是……
好想见到他。
“露露?”
没来由的,露缇娅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明明她是不可能听到的,明明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可她很确定,那是尤莱亚在呼唤自己的声音。
露缇娅转过身去,果然看到金发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他一如既往地对露缇娅露出温和的微笑,可在看到她的样子后,那笑容立刻消失了。
“露露?!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一脸焦急地凑了上来,上下打量露缇娅的样子。
尤莱亚的声音并没有再传进自己的耳中,或许刚才真的只是自己的幻听。
可就算那只是幻觉,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露缇娅也觉得十分幸福。
可只是这样微小的幸福,自己也无法收进掌中。
见露缇娅一直没有回应,尤莱亚看起来更担心了。
“露露?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看着他满是关切的双眼,露缇娅终于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你脸色这么白,哪里没事了!”
可惜尤莱亚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就放弃追问。
“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觉得很抱歉。”
尤莱亚不太明白,于是安静地等她继续写下去。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明白尤莱亚是多么的痛苦,却自顾自地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
“哎?那个时候……哦!”尤莱亚挠了挠头,“那本来就是我不好,露露根本没有必要道歉!不如说多亏了你我才重新站起来了!”
即使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提到几个月以前的事,他还是会努力地安慰自己,温柔地对待自己。
可是我……
“尤莱亚,如果说……”露缇娅慢慢写着,“如果我变成了怪物,你还会对我说出那句话吗?”
尤莱亚看了看露缇娅颤抖的字迹,又看了看她低着头不肯正视自己的样子,思考片刻,突然上前一步。
他一把抓起了露缇娅的手,被他吓了一跳的露缇娅也因此抬起了头来。
“我喜欢你,露缇娅。”尤莱亚看着露缇娅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想要给你幸福。”
他的身影顿时在露缇娅的眼中模糊了。
我也……好喜欢你……
我一点也不想死……
我好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但是……
“谢……谢。”
在尤莱亚惊讶的眼神中,露缇娅笑着张开了封闭许久的双唇。
尽管眼泪不停滚落,她也仍旧竭尽所能地,展露了自己的笑容。
“谢、谢你说、喜欢我,尤莱亚。”
用遗忘已久,笨拙沙哑的声音,露缇娅说着。
“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哪怕只有你一个人……
我想要守护你。
我希望你能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
蛇足:
其实最后那里本来是想让露露哭着跟尤莱亚说“不想死”的结果变成这样了呢【
蛇足的蛇足:
标题的“决意”并不只代表了露露的哦~
有对视觉共享的捏造。
如果不符合实际情况,只要知道这是海刑记忆被扭曲过的结果就好了!(
他首先感到松快。也就是说,他往常一直被紧箍。脖颈连同前胸的鳃像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在浴水盛放的同时,绽开脉管之下花瓣一般的光泽。重瓣的花,花蕊长错叶子的毛茛,海刑睁开眼睛,重新连缀在一起的是整个世界。他一直想不清楚的问题是,如果说陆地上的那些人只能看到面前的东西,那他们要如何挡住从身后刺向自己的长枪?
“大家都……看啊!他有处理碎片的能力。”惊喜的声音从某一角度传来。视野相连时,他不能,也不必移动他的眼球,那将永远平视前方,平视看不到底的深蓝色虚空,为其他人提供一场黑暗的庇护。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十五岁之前的他只见过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而他们都保持着某种假惺惺的苍白。记忆是保鲜溶剂,容纳、固定陈旧的真相,只有连接足够多的大脑,不断向内剥取所需的成分,它才能永远不腐。
每一次回忆,最好采取同样的流程,以时间和感受为轴。如果以事件为核心,很快就会堕入无计可施的绝望深空——他选择一个难以共享的位置也是同样的原因。放满浴池的水,然后停掉开关,把脑袋埋进去。连呼吸都舒适了很多,半睡不醒的鱼人,连蹼的十指在瓷砖上轻轻敲击,能感到闷重的震动,连同回忆的折射也随着震动扭曲,震脱真实的表皮,露出无法从进行中直视的生命之怪象。
“现在他的天赋已经完全为您而展开了!”那继续介绍着的声音是他所熟悉的。胆怯,颤抖;狂妄,同样的颤抖。透过另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远亲的视觉,他看到女人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水中,他隐约笑着。海刑继承了他母亲的嘴唇。这很新奇,那是第一次他的父母对他改观,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他们的生活当中。有一双手紧紧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挣脱,不再像提着一袋没来得及扔出去的垃圾,好像前十多年的忽视都可以一并抹消。好像他的诞生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证明。
“……能够将视野的碎片连缀成集群。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技巧,只在那个孩子……和他身上体现过。他们毕竟是兄弟,流着同样的血啊!只要……成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将从中获益……”
“如果这个年轻人可以成为我教的另一个希望的话……”
“是,是!我们都感念于您的无上宽容!您说,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吗?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快,告诉长老,你是谁?”
在这群癫狂的老人之中,海刑一直固执地平视前方。汗水扩散在水液当中,浅青色打着旋消失。记忆终止于虚无中传出的一句话:“不要让你们的第二个孩子,犯下像第一次那样的错误!”水下氤氲着巨物的影子,所有人脸上的狂喜被随之而来的漆黑填满。巨物重叠生长在同一根轴上的鳃片同时翕张,海刑随着被触动的水流翻滚旋转,他似乎是昏迷了,在昏迷时,其他几双眼睛仍然张开。他仍能看到随波逐流的自己,以及其他割碎的尾和鳞,被冲往岸上。天幕挂起太阳,青色的血在两肋干涸,在他挣扎投身人群的时候,没人问他发生过什么——没人认识他,没人理解或在乎他。怪模怪样的海中人在岸上只挨过第一个周就去做了苦工,以前的训练被仔细包裹和隐藏起来,他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调整呼吸,两眼相对,显得不够聪明。彼时海刑的虹膜上遮盖一层膜,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很模糊的轮廓。手伸过去却碰到雇主的袖口,被非常厌恶地避开。第一名雇主倒是穿得整齐,他记不清楚他的面孔,但记得他的钱。
雇主的话就像缠在一起的线团,巧妙地包裹起里头那险恶毒刺。“再差也不会比潦倒更差。”海刑用更干裂的舌头舔舔嘴唇,“要是再没钱了,那不如直接去死。……行啊,要我打人的话,给多一点……”
雇主不耐烦地说:“你把他打了,然后让他反过来找人弄我?让他见鬼!干不了就算了。”
海刑跪在地上,双手抱在一起,蠕行爬向雇主的鞋,直到一叠钱粘上了足够多的黏液被甩在在头上。他口齿不清地恳求:“想要吓人,也可以……给多一点。”那是第一次他没有挨踹就拿到了一晚上的饭钱。
整个世界向前狠狠跌倒了,他仰面跌进放满水的泡泡浴缸。热水让他无声大哭起来,视野霎时被刺痛填满——
“你的钱。”怪物低吟着,是疼痛或是刻板的表演。深夜,闪电劈亮那剪影,怪物手里有血,蹲在玻璃上,手臂像是长乱了的花朵那么盛开着。肩膀上插着一把小刀。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青色的血随着脚步声浸润地毯毛绒。雇主的大叫和枪声同时响起。
“你不要你的钱吗?”怪物奇怪地问。
TBC
锋利的餐刀压在表面煎得焦褐的牛肉上,柔软的牛肉被拖动的餐刀分割,红色的汁液从纤维中流淌而出推开餐盘中褐色的酱汁,叉子的尖端陷进粉红色的牛肉中将这块被割下的肉块送入涂着口红的双唇之间。当苏西·马什再次放下叉子光洁的餐具上丝毫没有染上口红的颜色。
“那么,恭喜你成功拿下这次的竞标,马什女士,你距离你的目标更进一步了。”小朱厄尔·贾勒特的手指捏住高脚杯细长的杯把举起。
她放下刀叉同样举起酒杯,“谢谢,贾勒特,”她已经咽下刚才吃下的牛肉,声音清晰而低沉沙哑,毫无疑问,这声音属于一个长期吸烟的人,他们的咽喉久经尼古丁和烟草的摧残,但苏西对这乐此不疲。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各自饮下一口杯中的红酒,“但是你的近况似乎并不太好。”
朱厄尔挑了挑眉,“呃,这件事或许也并不棘手,只是我还欠缺一些——经验,”他放下高脚杯,餐刀被他的手指推到旁边又拉回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老贾勒特很擅长这些事,但小的就从没管过,你知道的……”这会儿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才抬起来,苏西的身影映在那上面。
她倒是很乐于听到这回答,但不是出于幸灾乐祸,她没有那个心情和意愿嘲笑自己的同胞,只是朱厄尔的回答能让她伸一把手,想必她的同胞也不介意她在伸出援手的同时掺杂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没关系,贾勒特,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同胞之情也是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不是吗?”
“你是说你能帮我?”餐刀被他摆正,他的身体坐直目不转睛地望向苏西,“有什么办法?”
苏西只是再次举起酒杯,深红色的液体随着杯子的倾斜摇晃,但她并不喝下,“方法有很多,但是你不必知道。”
就像他不必知道他那愚蠢的竞争对手克里斯·布兰迪是如何把刀子亲手送到苏西手上的。
兰伯特·邓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凝视着手里的短刀片刻最终将刀收回刀鞘扔进抽屉用力关上。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弹出转轮式的弹仓,桌子上的子弹一枚枚地被塞进去,他的手微微颤抖,枪械的零件之间因为他的颤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直到最后转轮再次与枪管相接他的颤抖也没能停止,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操,别他妈抖了!他暗骂一声皱紧眉头握住手枪用食指扣住扳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赚钱的活儿而已,他握紧手枪的手贴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别人付钱,他去杀人,刀子会分毫不差地割断目标的喉咙,子弹穿透他们的太阳穴和要害,他从不发抖,但是苏西·马什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就如同那天酒吧里他带走受到骚扰的苏西。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不是背叛,苏西也是给他付钱让他办事,都是一样的。
他想起尤利安和索菲亚,他们握住手中的凶器面对彼此不住地发抖,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他现在的颤抖和犹豫是因为他爱苏西吗?他爱兰伯特·邓肯,但他仍然握住那匕首直到可怜的诗人呼吸停止。他想不明白。
窗外马车的嘶鸣声已经响起,他将手枪妥善藏进口袋,该走了。
“好久不见,兰伯特。”在马车上苏西伸出手,他不假思索地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道,那只带着丝绸手套的手缓缓收回搭在腿上,当他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他过了会儿才说出她的名字,“苏西。”
“怎么了,你看起来状态不佳,”苏西说,“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没有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都会很高兴地问我有什么活吗,”车窗外的车灯逐渐靠近,明亮的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渐渐驱散黑暗照亮苏西的脸庞,她丝毫不为自己的雇员精神不振感到不快,那微笑在兰伯特眼中一清二楚,“兰伯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应该不只是同为窃居者的同胞之情吧?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
如果不只是雇主和杀手,不只是同胞,那我们之间又该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的直觉警告他,如果他得到了那个答案他可能再也无法对苏西扣下扳机,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谢谢你,”至少他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感谢来应付别人的关心了,然后再说一些拖延时间的敷衍,“但我想到了地方再说。”等到苏西点头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是马车行驶到了路灯之间的阴影中,车厢失去了灯光的照明变得昏暗,他只能依稀看清苏西的轮廓,但他想要的应答还是从那阴影中传来,“可以。”
当然,兰伯特并不打算真的和她说这些,必须尽快解决问题,他受够了一路上的揣测与思考,这些猜测让他变得不像他。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些复杂的事。他从诗人那里学会的爱就是当那个男人的听众,冲他点头,对他微笑直到他也对他露出微笑,其他的事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是无法对苏西·马什扣下扳机,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准星在他的眼前乱晃就是无法和苏西的额头连成一条直线,他现在甚至连瞄准都做不到,即使他还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瞧你,你的手抖得像个新手,你就是这么干活的?”苏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将臂弯里的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一步步地走近兰伯特,无视兰伯特的警告直到站到他的身前,她抬起手放在他握枪的手上,而他居然因此不再颤抖,但她立刻抓住他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你得瞄准这儿,这种事也需要我从头教你吗?”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的食指无法移动分毫,最终他只能选择投降,“不要,”他的声音发着抖,几乎要哭出来,“我做不到,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确实,你应该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可怜的小狗,”苏西从他手上拿过手枪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她抬起手枪后面的击锤将枪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因为你爱我啊。”
兰伯特一愣,而后怔怔地摇了摇头,“我不爱你,这不是爱……”
“那你为什么开不了枪?如果我告诉你我很乐意为你去死,你就能让子弹穿透我的额头吗?”
“我……我不能……”
“那么这就是爱,你离不开我,你无法从我身上放手。告诉我,这些日子没见你想我了吗?”
他确实想起过曾经和苏西缠绵床榻的日子,可是这就是爱吗?他爱那个死去的诗人但从未和他做过这些事,“我不明白……”
“最简单的例子,那个自杀的可怜人鱼,她叫什么来着——”
“索菲亚。”
“她自杀的原因就是爱,她无法从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放手,于是她也跟着去了,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不想死,我也无法为你去死,这也是爱吗?”
“那你要离开我吗?再也不见面,彻底忘记我?”
他立刻冲上前抓住苏西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沙发上,“不要,”苏西看向上方的绿色眼眸倒映出他不安的神情,“别离开我……”
“那就承认吧,兰伯特·邓肯,你爱我。”
“我爱你……”他缓缓低下头吻上苏西的双唇,对方回应了他的吻,这个吻结束时他的脸颊被那温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微微侧头应和了她的爱抚,“苏西,如果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苏西只是笑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再次和他接吻。
洁白的信纸被摊开在桌面上,苏西取过一支钢笔拔掉笔帽,时候不早了,墙面上的挂钟指针已然指向十,她不想熬夜,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可以她其实还想再和小朱厄尔·贾勒特见一面,然而近期他们谁都无法腾出时间,便只能临时写信告知。
贾勒特,我亲爱的朋友。
简单的寒暄后她便直入主题。
你我皆知克里斯·布兰迪看似手段残忍凶狠,实则鲁莽粗心,他的大意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管理如此规模的金融机构的资质。因此,我愿与你商议其产业日后的安排。其名下资产将于近期进行拍卖,我会附上拍卖场地的地址,记得准时参加。
蔚蓝色的天空在远处与一望无际的海面相接,阳光在海面破碎装点了无数浪花,微风吹过他的衣领,抚摸他的发梢,但他不以为意。他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像是倒映了整片天空,直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克里斯·布兰迪的身影出现在他天空般的眼眸中。
“我已经把我手下的人都留在那边了,”蓄有整齐的上唇胡须的男人不耐烦地将唇间的香烟抽掉最后一口,烟灰蔓延至烟嘴,他拿下滤嘴将尚未熄灭的烟头砸在地上,几枚火星从烟灰里蹦出来但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都办妥了吧?”
“……当然,”兰伯特笑着同他点头,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在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您可以亲自确认。”
克里斯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凑上前弯下腰去摆弄手提箱上的皮带扣。也因此他未曾看到缠绕在兰伯特手上的鱼线。
你不必担心布兰迪的下场如何,只需知道他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我面前,此人做事不计后果,他的消失不止于你我,于其他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你饱受其困扰,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单方面受恩与我你会问心有愧,也不利于我们的长远关系,因此待你完成拍卖后我的秘书将会前往贵府商讨其金融产业股份相关事宜,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妥善处理。
兰伯特退至一边等待克里斯完全蹲下,这时他立刻抽出鱼线绕过克里斯的脖颈,纤细柔韧的鱼线死死勒进克里斯的脖子,他的呼喊也被完全断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他的双臂胡乱地挥舞,一会儿抓挠脖子上试着抠进不存在的鱼线与皮肤间的缝隙,一会儿朝身后挥着想要驱赶走可怕的凶手,他像被逮住的兔子徒劳的蹬着双腿,眼珠向外突出,脸色涨红,大张着嘴吐着舌头想要吸气。然而在片刻后他的挣扎渐渐停止,嘴里窒息的吸气声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当克里斯的手下察觉不对赶来时他的尸体早已被和提前装满重物的手提箱用鱼线连接,随着入海的手提箱一起向大海的深处坠落,而兰伯特·邓肯早已消失不见,整个码头空无一人,几只海鸥鸣叫着飞远。
我的朋友,虽然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不必忧心,人类社会的规则远比我们想的要简单的多,只消几年你便可悉数了解,如同这次的事件。安心吧,同胞,一切皆会如我们所愿。
她写上最后的落款,吹干信纸上的墨迹,而后折叠纸张将它塞进信封,这时门开了,脚步声靠近她的书桌。她知道来者是谁,因此并不抬头去看,她折上信封,用桌上的烛台融化火漆,当蜡粒融化时深红色的蜡被她滴落在信封上,最后她拿起印章按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
前文——
槲寄生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7600/
薄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985/
除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1425/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说到底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明明只是想快点逃走不想和这群疯子待在一起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就像在做梦一样白天打不起精神夜里翻来覆去地做噩梦或者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梦我一直都醒不过来我的腿好痛好痛好痛什么时候都在痛它停不下来嘴里好干我好渴好热好暗好痛还要这样多久就没有什么能够给我抓一抓的东西吗床单也好被子也好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没力气了挪一下手就能碰到东西的吧但为什么手动不了呢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拼命地抓住、握住那只手,然后得以从溺水一般的昏睡中挣脱了出来。
或许是被解救出来。
这只手的触感很熟悉。
也就是说最近才摸过。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是绢色君。
身陷于生理与心理双重的痛苦搅成的漩涡之中,我又做噩梦了,顺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忘了个精光。腿面上仍然是难耐的剧痛,我难以自控地发出一两声呜咽——应该被绢色君听了去,他脸上担忧的神情更甚——但我没精力去宽慰他,因为我也怕得要死。记忆如褪去的潮水一般以势头令人惊骇的浪花打了回来,我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的同时注意到腿上的伤口根本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不过说回来,似乎已经没人能够帮我了。活着的人里面应该没有会缝合伤口的人吧。我记得。
千金乐小姐说得很对。在这种鬼地方,任何事都可能轻飘飘地就要了谁的命,而我们又是最脆弱的一批人。于是她选择死得不那么痛苦。
我没有勇气说“与其让我受这种苦,还不如让我去死”,但我好像真的要死了。我已经无暇去关心我的腿还能不能保住,因为这种伤口一旦感染发炎,症状再入侵到内脏,我的身体状况在它面前就像个笑话。
更不用提这儿的医疗环境基本等于没有,普通的消炎药根本派不上用场。
啊,我要死了。
心跳声轰鸣着,我始终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始终没能把它和从小就让我夜不能寐的那未知的恐惧划上等号。
人死了之后,意识会去哪里?
我不相信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依附于肉身的意识会就此消失不见吗?
但就此消失不见,对于“我”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呢?
没想过这样的结局吗?大概是的吧。我恐惧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一味地忽视它、逃避它……
我曾经如此恐惧死亡,但属于我的死亡前来迎接我的时候,我却只感到一片空无。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冲动和鲁莽吧?
我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不再去想,把视线投向刚刚回来的绢色君。
我拜托他帮我带些吃的回来,他也真的帮我带了些(甚至是我喜欢的)吃的回来。
虽然很开心,但我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如果没有绢色君,我会不会死在那个晚上呢?
如果我没有在绢色君发烧的时候陪他,他是不是也就不会帮我了呢?
如果我太麻烦绢色君的话,他最终也会离我而去的吧?
然后那一丝不安开始膨胀。
“绢色君?”
“嗯?”他把打开装着食物的包装盒,一边笑着望过来。
“……给你添麻烦了。”
“哪有的事~……伊织不是也照顾过我吗?我们是朋友吧。”
“……谢谢。”
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然后才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义。
朋友。
其实一直都有人和我说想做我的朋友,我也天真地信以为真过很多次。我真的有把他们当成我生活中除了父母亲之外的百分之百,但最后我总是会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把我当成生活中的哪怕百分之一,又或是他们其实正是我所恐惧的那些人,又或是我其实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子。
于是我总是离他们而去,他们也总是离我而去。
……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接纳百分之百的我。
我垂下视线,感到由衷的高兴——
“真的很谢谢你,绢色君。”
但是这也太迟了。
我甚至没有心情和力气给他一个笑容。
如果我还能和他当更好的朋友就好了。
…………
又过了多长时间呢?
伤口居然没有感染,更没有恶化,疼痛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一些,我的精神也稍有好转了。
这一定是有谁在帮我吧?我这么想着,对着我不知道的谁道谢。
虽然我还是很可能会死,但我起码有时间去做我还没做的事了。
于是我邀请了火鸟同学。
我还没和她道歉呢。
“那个”
“火鸟同学,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来一趟我的房间。麻烦你了。”
“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明明是道歉,却要麻烦你跑一趟。很抱歉,我现在没法自己来找你。我怕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我来也可以。”
“火鸟同学?…你还愿意来,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其实就在那次学级裁判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其实不知道火鸟同学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这样说那些话也太无礼了。”
“小宇都同学他也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已经有更多的人,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死掉……”
“所以我觉得,火鸟同学说的,一旦已经支付了代价,就一定要走到底,不然牺牲毫无意义……这样,也挺好的。”
“因为我现在没法自由活动,腿也还是很痛。……本来我是打算好好鞠躬道歉的。对不起……”
“虽然没多少人知道我伤成了这样,但是我想我可能很快就会死掉……”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信任谁,毕竟谁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擅自对人抱着期待只会让期待破灭时的失望更加庞大……”
“……对不起。火鸟同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不接受也是可以的。嗯。”
没想到那居然是最后一面。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只是自说自话。
她只是关心我,丝毫不提之前的事情。我因为她并不记仇而偷偷地感到庆幸,实在是令我自己恶心得想吐。
至于现在呢?
……我开始感到由衷的庆幸,并察觉到我的情绪的干涸。
能和她当面道歉,真是太好了。
除此以外,我的内心一片空白。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乱成一团,天翻地覆。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村子里,这家住在最东头,靠近大河,离赶集的那条街远得很。门前种一棵阴森森的大梧桐树,开花时候,落下了满地紫苞也没人去理会,一地的零零落落,邋里邋遢。这家的男人叫王祥利,性子闷沉,最爱喝酒,喝起酒来不用配菜,不用人陪,常常呕吐。要问为什么村人知道这些,全因为他媳妇爱抱怨这些,偏偏她嘴头子也不怎么尖利,不过是把她男人的这些坏处翻来覆去而已。她男人和别人倒不常争执,谁肯管人家家务事,听她说这些话,总叫人觉得厌烦。
人都叫这女人三婶。三婶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叫贵鹏,在外面念初中,第二的是女儿贵珍,不念书,在家里帮忙,第三的小女儿贵宝才七岁,还要家长带着。日子正逢七,三婶早早起身,带贵宝赶集去,贵珍留下看家。
两人到集上时,已是挨挨挤挤。贵宝个子矮小,拽着三婶的衣襟,身不由己地转来转去,妈妈买了一兜苹果,好不容易又站定了,原来是和个老头买芹菜。妈妈嫌老头出价太高,一定要削去五分。贵宝不耐听大人说话,一双小眼珠左转右转,忽然看见卖芹菜斜对面,有个妇女摆摊站着,手里执刀,案板上却不是肉,是方方正正、白白净净、半透明的一整块。贵宝从没见过这东西,身不由己,就走过去,站在妇女的摊前,目不转睛盯着那方块瞧。妇女切下一块,析成细丝,装在塑料袋中递给主顾,生意已了,这才看见贵宝,朝她一笑。
贵宝太过忸怩,愣在当地,背后三婶就叫骂过来:“王贵宝!就这么一会你就跑了哈!真能耍!你得死那去?”贵宝吓了一跳,不敢作声,任三婶在她背后肩膀锤了几下,锤得站也站不住,险些跌倒。女人说:“哎呀,小孩子么!给她称点回去吧,真好吃!加上点醋,酱油,切点黄瓜。”
三婶见女人应口,也不锤女儿了,只在她后脖颈狠狠掐了一下,道:“还不走?”女人满心兜揽生意,已经举刀欲切,贵宝眼睁睁看着那刀将落未落,被三婶硬生生拉走。后脖颈还痛得火辣,她一心只想着那没下刀的女人,连哭也忘了。
原来刚才三婶没买成芹菜,倒有她邻居也过来买菜,趁势告诉她王祥利正在联社,怕是要买酒。三婶又惊又怒,赶忙揪过女儿,往联社去。也是赶巧,王祥利刚买完酒,从联社出来,和三婶迎面撞见。他一声不吭,招呼也不打,绕开妻子女儿,就要往家去。三婶赶上他,要夺他的那一塑料瓶白酒,被王祥利一跤推翻,半天爬不起来,痛得掉泪,张口就骂王祥利“嫑二桿”,王祥利便又掉转身,不顾头脸,一顿猛踢,只把三婶踢得在泥地上打滚,仍是一声不做,掉头自去。
联社里人听见哭骂声,出来将三婶扶起,在台阶上坐下,掸去灰尘。三婶虽然跌倒被踢,倒始终护着苹果,一边呜呜咽咽,一边检视苹果,见好几个磕出碎裂,更是心疼得哭骂不休。一眼看见贵宝缩在一旁,想起刚刚这小杂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恶狠狠瞪她一眼,把贵宝吓得不敢上前。因为身边还有人,只得暂时捺下这口气。
众人劝定三婶,让她带着贵宝回家。她被丈夫打了一顿,早已泄气,路上担忧回家又要挨揍,颇觉惴惴。回到家中,门上没锁,却是空无一人,不但丈夫不在家,连贵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三婶的气无处可发,正好贵宝的小手抠着那苹果,像是馋嘴样子,她就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你是害了馋痨?这是留给你哥哥的!还碰,还碰?小白眼狼再碰我给你把爪子剁去!你还不给我去找你二姐来?滚!”贵宝给打得跌坐在地哭起来,三婶索性蹲下,哭一声,就拧一下她的脸颊,冷笑道:“再哭!再出声!”贵宝是给她打惯了的,不过几下,就止住了不哭,只是抽噎难忍,长长吸气,哽在喉咙里咕的一声,整个人像要翻过去。若是平常,三婶就连她这样忍哭也是要打,这次急着叫她出去找贵珍,就只叱骂她一句:“快滚!”
贵宝慢慢走出家门,两腮通红肿胀,痛得发昏,泪眼朦胧,看不清路,被路上石头绊了一跤,猛然跌倒,如梦初醒,赶忙擦去眼泪,看衣服跌没跌破。也真奇怪,她膝盖灼痛,一片油亮,整块皮都擦了下来,衣服倒是好好的一点没事。抬头一看,隔不多远就是前屋的红砖墙壁,不跌倒怕是要撞上去,骇然爬起,心有余悸。幸好是小孩子,念头转得快,不多时又只想二姐在哪里?她知道二姐和村里的王惠淑玩得好,就先去王惠淑家,怕羞不敢进门,在屋后窗户处张望,王惠淑坐在炕上,正叠衣服,不见二姐踪迹。
贵宝走到街上,惶惶然不知该去哪里。又想道:二姐到了晌午,当然就回家了,我不如在外面玩会,等晌午她回去了我再回家。要是她没回,那也到了饭点,妈妈总不会再撵我出去了。主意打定,她也高了兴,平日里没什么好朋友,这时候就想自己一个人去哪玩。走着走着,到了村北一户人家,只两间小小土屋,屋东头堆起新砍的苞米秸子,团团围成一个三角锥。住土屋的老头就在苞米秸前,人往屋里走,却眼看着贵宝,目光像集上见着肉渣的狗。贵宝听人说,见着脾气不好的狗,不要看它,只往前走,它就以为你尊敬它,就不咬了。于是对人她也用这法子,不敢看那老头,一步步往前挨。听到老头关了门,就站定,放轻脚步走到老头门前,悄悄往门上唾了口唾沫。
她拐到苞米秸前,想钻进去。这是贵宝的独家娱乐,苞米秸堆像个小山洞,虽然黑暗,但因为窄小,仿佛除了她便无别物可以容身。谁知苞米秸后另有个人,满脸泪痕,一身糟乱,直挺挺躺在那儿,见了贵宝才翻身坐起,正是二姐贵珍。
贵珍倒不怕主人听见,大声质问贵宝:“你来干什么?”一边叫喊一边起身,拍打身上的叶屑污泥。她本来比贵宝年长几岁,贵宝是黑瘦,她是黑胖,这几个月越见肥胖,拍打时动作很有些不灵便。贵宝回答:“妈妈叫你回去。”看见旁边地上还有半个吃剩的苹果,心想,怪不得妈妈说二姐胖了,原来二姐是偷吃胖了。虽然不知道二姐从哪里偷来,却很是笃定定是偷来的。
二姐往外走,那半个苹果也不理会。贵宝趁机上前,把半个苹果掖在衣服里,用裤腰带兜住,听到二姐叫她,连忙赶上。
回家时妈妈却欢天喜地的,对贵珍贵宝一句也没责问,原来是哥哥回来了。哥哥在镇上念初中,快升高中,住校读书,一个周坐公交车回来一次。妈妈正给哥哥下挂面吃,贵珍自己又跑去平房上了,贵宝蹑手蹑脚,把苹果用纸包了几层,放在镜子后面。挂面只有哥哥吃的份儿,妈妈端出苞米面干粮和一碗瓜齑,与贵宝贵珍一起吃。吃完午饭,留哥哥一人在家,自己推着小车,叫贵珍贵宝一同去掰苞米。路上不断置怨王祥利,说:“你爸整天喝酒整天喝酒,活是一点不干!你哥哥还得念书你爸也不管,整天就是灌他那黄汤,仰歪歪的炕上一躺,哎呀呀,真好事来!这熊嫑肏的东西……”切切抱怨不已。贵珍素来看不上三婶治不了丈夫,只会在儿女面前使劲耍威风,鼻子里哼哼几声。
三人在地里掰苞米,一人一行。贵珍不肯和三婶并行,非要到地那头去。一人手持一个蛇皮袋,往里面扔苞米。贵宝年小力单,蛇皮袋拖拽不动,看见三婶扛着满满一袋往回走,就拖着自己这袋,要去倒到二姐那袋里。到了那边,只见蛇皮袋放在地下,贵珍系着红围巾,两手掩耳,正在原地蹦高。蹦了几下,看见贵宝就立定,红涨了脸,低声骂道:“你看什么看?”
贵宝问:“你干什么呢?”贵珍骂她:“跟你什么事!”劈手夺过蛇皮袋,叫她快滚。
三人把所带蛇皮袋用尽,苞米才掰了三分之二,余下的就等明天三婶叫来丈夫,借别人的牛车,连剩下的一起载回家。日近崦嵫,推车回家。王祥利早躺在炕上,吃得醉醺醺,诸事不知。贵鹏坐在厨房马扎上看书。
贵宝见三婶已抱柴来家,烧火做饭,贵珍又跑到平房上不知做什么,就从镜子后偷出那半个苹果,跑到屋旁,狼吞虎咽。谁知三婶想起外面还晾着几件衣服,出门来拿,看见贵宝慌慌张张啃那半个苹果,以为是偷了自己买给儿子的,不由得勃然大怒,上前一手拧住女儿耳朵,另一只手照女儿脸上噼噼啪啪一顿耳光,两人倒好像陀螺,在地上滴溜溜转来转去。三婶唯恐贵宝哭起来被邻居听见,一路把她拖扯来家,这才喝骂她:“真个小贼吭!偷你哥哥的苹果吃!等我揍不死你!”一边四处张望,看见笤帚,抓过来在手,就要扒贵宝裤子抽她屁股。贵宝急得死命要往地下坐,哭得噜里噜苏,哀告道:“我没偷!我没拿!那是我去找二姐,看见二姐吃剩的!”
闹成这样,贵珍早已下了平房顶,此时听见妹妹攀上自己,顿了一顿,才骂道:“我吃剩的?我上哪去给你找苹果还等着我吃剩的?你偷东西还赖别人,等我不揍死你这个小贼!”
贵宝无论如何哭嚎也不中用,被三婶随手拎起,按在院子里水桶上,扒下裤子,恨得笤帚不分轻重往屁股上狠敲乱砸,并且勒令她不准哭出声来。贵宝收不住声,哭得喘不过气,几人闹腾得王祥利也醒了,先把着炕沿吐了个一塌糊涂,随后晕头转向下了地,鞋也不穿,趔趄着脚,来到院子里,不由分说先在三婶背上擂了几皮锤,倒像在打鼓。见女儿还在哭闹,一把把她推滚在地,还想上去踢几脚。三婶吃了丈夫的皮锤,不敢还手,只好哭骂起来,王祥利听不惯,又要揍她,被三婶几步跑到厨房里了。贵鹏早已出来,见机抱起妹妹,一溜烟到外面去了。贵珍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贵宝哭个不停,贵鹏怕人听见,给她提上裤子,一直抱她走到河边。河上架了木桥,月亮将满未满,显出周遭阒无人迹。贵鹏放下她,好声好气哄道:“别哭了。你看看你哭的这样,眼都肿了,明天怎么起来?”
贵宝想到还有明天,明天又要看见妈妈,爸爸,还有二姐,怕得不行,哭得越发收不住。她脸上泪痕与指痕交织,月光下斑斓纵横,眼泪杀得两颊火辣辣的痛,流到嘴角,咸津津的。她用手抹了一把,连哥哥再说什么都不大清楚,仿佛头颅中只滚着自己的哭泣抽噎声。好痛,好难受,说不出,咽不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贵宝终究是小孩子,一天天过下去,又怎样呢?她想不出来了,哭怔在当地。
贵鹏叹口气,索性放她去哭。见贵宝慢慢又止住了,只有胸腹肩头偶尔起伏一次,才轻轻拍拍她的背,要想些话来安慰她,却一时间不知道有何可以安慰。于是只低声道:“明天我就走了,到时候给你留两个苹果,放在屋后面。你到时候记得去拿,别叫谁偷了。”贵宝一边抽泣,一边点头,他还不放心,殷殷叮嘱:“好生掩着,可别叫妈妈再看见了,你在外面全部吃它。知道了?”
贵宝答应了。贵鹏见她能说出话来,也高兴了几分,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又摇头。贵鹏坐在桥栏上,怕贵宝屁股疼,拦膝弯抱住,叫她趴在自己身上。她的小身体干瘦得有些硌手,只有脸蛋肿胀,他心里一痛,只好笑道:“你也得当姐姐了,知不知道?以后长点眼势,少往……咱家人跟前凑。”
贵宝双手搂住贵鹏脖颈,问道:“怎么我得当姐姐了?”
“妈妈怀孕了。”
贵鹏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比王祥利更早。
他把贵宝往上提了提,想到王祥利在三婶背上擂的那几拳,却并不担心。贵鹏是家里长子,见事明白,再多一张嘴,家里更糟,再多一个贵宝,他也应付不来。
贵宝是小孩子,听说自己要有弟弟妹妹,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么样妈妈什么时候能生啊?”贵鹏说:“她三个月了,还得七个月吧。”七个月,听起来实在太长,贵宝又泄了气。贵鹏不由笑她:“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为什么?”贵宝也答不出。贵鹏问:“就为了小孩子稀罕人?”她正窘迫,便连连点头。
贵鹏说:“你小时候也真稀罕人来,也不怎么哭。你还记不记得——早忘了吧,那时候我抱着你,和你二姐一块去上大姆家找妈妈?大姆家有个白鹦鹉,关笼子里面,你就拿根手指头去指,我说你好生的了唔,等它叨你!你也不听,真叫它叼了一下。我寻思着你得哭了,你还真没哭。我说,我这个小妹妹真好!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他想起妹妹那时候,是个白嫩嫩的满抱孩子,不由得一阵心酸。怀里却半天没有声响,他抱起一点来看,才瞧见原来贵宝是睡着了。脸上泪痕已干,仰着脸儿,梦里还皱着眉头。
贵鹏快上高中了,不像妹妹那样,说不出,咽不下。他颇说得出,只是不肯说,都往肚里咽。贵宝睡着了,他也不往家走,只在桥栏上发愣。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妹妹的短发,低声说道:“哎,宝贝,快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贵鹏坐车走了。王祥利仍是灌得酩酊大醉,三婶早早坐起,叫贵珍贵宝起床,要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玉米掰完。三人吃的是贵鹏剩的挂面,吃完饭就推着小车,往地里赶。
三婶一路上思忖丈夫是靠不住,只好自己去厚着脸皮,试试赶赶牛车。她从没赶过牛车,难免有几分担心。两个女儿跟在一旁,她正眼也不看。早上虽然看出贵宝脸色潮红,总以为是自己的巴掌印。贵珍当然更不理会这些,低着头,拖着步子,慢慢跟随。
贵宝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今天却觉得浑身都发起热来。她小时候是个健壮孩子,很少感冒,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头脑昏昏沉沉,身体上却兴奋,迈的步子又大又快,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依旧是一人一行地掰苞米。苞米地一眼看去,望不到头,贵宝嫌围巾热,扯下来挂在脖子上,脸被苞米叶子划了几道,并不觉痛,兴致勃勃,掰得麻利。深一脚浅一脚,她只顾往前走,蓝的是天,焦黄横斜的是玉米叶,袋子拖在地上,嘶啦嘶啦,她脑子里乱纷纷,想的是:
要有小妹妹了。还是小弟弟,小弟弟有牛牛,小妹妹什么都没有。小弟弟念书。哥哥也去念书。哥哥说,苹果在屋后头。热啊。爸爸躺在炕上,一股酒气。中秋节那天,哥哥把爸爸拖来家。哥哥说,爸爸躺在苞米地里。二姐躺在苞米堆后面。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贵宝突然站定,四周转了一圈,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二姐。
她扒开苞米杆,寻觅二姐身影。她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下,一如那天躺在苞米秸堆后。裤子拉下,她只以为这人是挨揍了,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认出是二姐。
贵宝要走过去,把苞米棒倒在二姐袋子里,却不见了自己的苞米袋子。她空手走过去,二姐仍躺着不起来,黑脸都变白了,一声不吭地瞪着她。
二姐的两腿之间,是个粉红皱巴的大头胎儿,人形已足,眼睛不睁,在干泥地上蠕动。贵宝有一瞬疑心是梦,下一刻已忘了这份疑心,想起了哥哥说的,自己要做姐姐了。
不用七个月,已经在这里了。
她捧起那胎儿,只有她两个巴掌大小,和贵珍还有脐带相连。胎儿摸上去竟然是凉的,滑溜溜的,像条红鱼。贵宝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体温过热,只笑眯眯捧着那胎儿,看它起先还蠕动几下,后来就渐渐瘫下去,在手里凉下去。秋天的热风呼呼吹来,贵宝腾出一只手,抚摩它鱼皮似带着腥味的表肤。这么软,这么光溜,一动不动。
她想了一想,满怀期冀地咧嘴笑起来,低声喃喃:“宝贝,睡吧。”
fin.
备注:嫑,biao,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biang”字。唔,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ang字(它有这个读音)。
方言写作get。做小孩子非常痛苦是事实,所以这么写了。结局不大好,但是先这么放着吧。
关键词/出题人
1、暴力(落水)
2、千年(夜雨)
3、北方(高以谰)
4、戒指(段崖)
截止时间:10月31日晚21:00
【Iris个人背景故事。事件发生顺序:本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49794——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50308/】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但也是不能轻易忘记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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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安静的小镇中生活着两位少女。
年纪大一点的那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脾气风风火火,镇上的孩子都有些怕她,怕惹了她不高兴就会挨打。小一些的那位有着漂亮的眼睛,性格如水温柔,总是笑咪咪的。
两位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镇上的大人、孩子都说,这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姑娘能呆在一起,真奇怪。温柔的小女孩会唱歌给那位大小姐听。不知是她唱的那首甜美的歌儿、还是她澄澈明亮的双眼,俘获了大小姐的心。
“我还想听你唱歌。”
两位少女坐在草地上。傍晚的光线昏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且美好、凉爽的微风撩动尖草,也吹起小女孩洁白的裙子和她卷曲的黑发。
她开口,清脆的音符在空气中跃动,鸟语与虫鸣在此刻也安静让路。
但很快从她口中吐出的便不止旋律,还有殷红的鲜血。
小女孩出生便疾病缠身,她的父母访遍了周围的医生,用通了方子,也没找到治好她的办法,夫妇二人还在奔波路上意外身亡。小女孩由奶好养大。她不能晒太阳,阳光会损伤她脆弱的皮肤;她不能奔跑,她的心脏无法承担剧烈的跳动;她不能大声歌唱,胸腔里的空气会被挤出使她窒息。
血在小女孩的长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大小姐握位她冰凉的双手,“我家里有钱,肯定能请到最棒的医生治好你。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那边的森林,去看冬天的雪,去更远的地方。”
小女孩对她微笑。“没用的吧。镇上最好的医生都说我活不到成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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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边的森林里有一汪泉水。
镇上的人们说,对着那眼清泉许愿,无论什么原望都可以实现的。大小姐背着家人偷偷来到了森林里。月光明亮,夜色正浓,即使披着斗篷她还是有点冷。这眼泉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水中盛着一轮月亮。
大小姐跪在泉水旁,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小姑娘,这么晚了,在做什么? ”
男性的声音打了她的祈祷,那是一个身形高大,裹着白色袍子看不见脸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到了这里。
“我一我的朋友生病了,“太小姐深吸一口气,开口。“镇上的医生治不好她。她是个好姑娘,我希望她不用再承受疾病的痛苦。听说这口泉水能实现人的心愿,所以我在这里为她祈祷。您呢?您是外乡来的客人吗?”
那人沉默片刻。
“也许我能帮上你的朋友,告诉我她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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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冰封的湖面上。她的朋友被那人抱在怀里,脸色惨白,遍体鳞伤,已没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大小姐绝望地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实现你的愿望,让她远离疾病。这个样子,无论疾病还是悲喜,都与她无关了。对了,感谢你的款待,她的血不错。”
高大的血族带着她朋友冰冷的身体扬长而去。
急躁的大小姐成长为了沉稳的猎人。十几年来,她的狩猎从未失手。只可惜她一直未找到那位白袍血族——那个杀死了她朋友的怪物。她不曾给任何一名血族留下生路,也未放下复仇的信念。然而那个冬天她第一次动摇了。
积雪反射出的银白月光下,她看到那名血族有着与她幼时玩伴如出一辙的容颜。
Vol.210【仪式】仪式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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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的夏娃,今夜你也只属于我莉莉丝。”
“就算这世界上存在着亚当,我也会跟着你走出伊甸。”
我的回答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她没有像我们曾经偷偷窥视过的其他女孩一样喜欢问“真的吗?”我们不需要那些。那样的月光下我们放肆了一整夜,玫瑰在碧海的泡沫上肆意迷醉流淌。第二天我曾经不安过会不会被人发现她留在我身上的红色,但是没有,我们没有被发现。只要该陌生的就陌生,该遵守的就遵守,我们都是无需担心的,只要留在伊甸就永远不会被污染的白睡莲。在夜色下描绘着各种颜色的我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每一朵白睡莲都有各自的芬芳花蕊,但仅仅吐露给特定的人选。
留给藤蔓潜滋暗长的春夏总是短暂,很快到了多雨的季节。长袖的制服换成了中袖,留给我们的画布缩小了,于是无处可铺开的色彩更加报复般地烈烈挤在了袖口之内,领口与裙摆之间。我们尝试过收敛,可现在毕竟是夏天。真神奇。在从前夏天从没有不同的意义,就像其他季节一样,只是季节而已。但现在夏天的气息和风里催人躁动的东西,我都感觉得到了。
但是有一天一直安静的学园突然有了现场的新闻,故事从事发地一直传给了我们班上的女孩们。她们说,有位学妹没有带伞而被雨淋湿,雨水浸透了制服,从背后的衣料透出了薰衣草的颜色。
“她明明那么乖巧!”
“可她竟然弄脏身体!”
“你之前说的颜料少了,说不定就是被这样的人偷了。”
“嗯?嗯、多半是吧。”被这么提醒的时候,我整个身体都被什么紧紧攥着。而她们说的“后背是够不到的,一定是有人给她画的。”“天哪!太恶心了!”我像是隔着水听见的,我好想去找她。我想立刻告诉她赶快去找水,快去把那痕迹洗掉。
但是在我找到机会去见她之前,就那个下午,我们就被集中在一起。发现了有人违规的老师们把那个女孩带到所有人的面前,问:“是谁在她的身上画了东西?”
她抓着裙摆一直在哭,低着头不愿意被人看见脸。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认领这幅‘作品’吗?”
于是有人上前强行将她的制服剥下来,要把开满在心口和背后的美人樱亮给我们看,在她的挣扎和哀求中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我的心跳抵着我的咽喉。
“住手!是我!”爆发于人群的怒喝将所有人的目光拉过去,长发如同浪涌的学姐拨开两侧围观的人们,大步跨上台去,拉开两边撕扯着女孩衣服的人,抱住那可怜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她是我们公认的端庄的顶峰,比谁都更加稳重温柔,而现在她用可以杀人的轻蔑与嫌恶睨着周围的人们。
“怎么会是你?我们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啊!”主管礼仪的老师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声音,而舞蹈老师气得拿发颤的手指指着她:“你明明是同届中最出色的,以你的资质、你的成绩,你可以成为全世界的梦想。你、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对不起,老师、我的愿望不是成为高贵的天鹅,婚纱的纯白也不适合我。”众目睽睽之下,纽扣崩落,天鹅撕去白羽,大片明丽的金黄从白皙的胸口绽放,像太阳的光大刀阔斧杀出来。
在视觉上被砍伤的女孩们掩着唇发出尖叫,惊恐万状地想要躲藏到谁身后,有人移开目光,有人移不开目光。我是在窒息边缘的后者。
“我要做她的薰衣草。我也爱这片向日葵。”
“那孩子暴露了,是因为去给她送伞,淋湿的衣服被颜料染透了。”
“真可怜啊。”
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我都愿意爱你、安慰你、尊敬你、保护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是作弊的分界线————————————
“今天您也如此慈悲端丽。我们年轻的主人啊,请前往举行仪式吧,正有可怜的人等着您的救赎。” 少年没多说话。跟着祭司往前走。穿过幽暗的石墙与长廊,走向穹顶下的祭台。
在那里,一位被疾病困扰多时的信徒已经等他很久了,家人为这位可怜人争取到了请来领受他的火浴仪式的机会。包裹在褐红色斗篷中的信徒佝偻着身体。因为痛苦而不断地痉挛着。而高华威也有如天神的少年救主披着初雪般的白衣,一点点走向了他。祭坛上摆放着放香烛与花朵。明天的火苗照亮他的金发让洁白的长衣好像白雪一般。纯洁的面容无比肃穆,透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庄严与崇高,玫瑰色的眼珠却有着晚霞般的温柔。
作者:尘聆
评价:求知、笑语
太阳像濒临崩溃般散发着热量,对这个世界宣战。
承受炮火的其中一员是条荒凉公路,一辆破旧卡车气喘吁吁行驶其上。
它内壳里装着的壮汉有个响亮的名字——恩格斯。
恩格斯左手三指随便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却认真抽着那根比车身更灰扑扑的烟,仿佛那才是主业。此外,他还时不时彻底解放双手,去薅两把副驾上的英斗,毕竟那家伙吐着舌头片刻不停的“呼哧”声,作为对比组,给他这位热得发慌的旅客带来不少安慰。
连续的战争方停几年,奇怪的病毒便接过主权。
感染者的肌体会快速衰老,记忆不断被蚕食,直到完全失去意识。此后寄生病毒便接管此人大脑,使其成为不算活也难道死的怪物。人类称这些感染者为,丧尸。
目前,人类和丧尸抗争已经到第七年,大型武器全部告罄,只余下些不足挂齿的小型枪械和冷兵器,而敌人的进化速度却远超预期。
硕果仅存的几个基地互相接济,以面对丧尸一波波无止歇的攻势。
昨天从海都灵基地拉过来不少粮食储备,今日,恩格斯加急运输返还的是崔佛里艰难凑出的第二车军火。
突然,他看见遥远路边有个藏蓝影子晃晃悠悠,似乎过热扭曲的空气也清凉半分——至少在视觉上。
再近些,是个伸直手臂、举着拇指拦车的长裙女人,盖住皱纹丛生脸颊的头发萧索半白,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璀璨的浅金褐。
那颜色就像车挡风前的几支干枯马蹄莲。
恩格斯终于还是停下车。
看到车门打开,女人如释重负,踉跄着爬上副驾,边迭声道谢。
待她将英斗抱到腿上坐定,又看见离开新鲜界很久的那束马蹄莲,疑惑道:“这花……?”
“大概是上一个乘客忘记的吧。”恩格斯掐灭烟,“嚯,我家狗见人居然没有叫,这天气真是太热了!”
“是啊……”女人苦笑一声,“站在外面简直像在被灼烧。”
“真不好意思,我的车也很破旧,空调罢工几百年了。”
“没事、没事!有愿意搭我的人就是谢天谢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会这么荒凉,真奇怪。”
卡车缓行了没多久,女人看见几辆吉普从后面逼近,她紧张得想要缩进座位下面。
“嘿,你做什么呢,别解开安全带!”恩格斯一脚踩下油门,破卡车在公路上开始疾驰。
仪表盘的指针一格格往上攀升,窗外景色飞驰,恩格斯不知为何忽然大笑起来。
“给你说说我的家乡吧,那可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它叫海都灵。”
“你见过那种金色的麦田嘛,纯金色,还有风在旷野上呼喊狂奔而过。”
“可是后来大规模战争爆发,我不得不应征入伍,让仇恨充斥生活的角角落落。”
有那么几次女人以为他们将撞上护栏并冲出去,投掷在巨石崖壁上,粉碎解体。
——但他们总在最后惊险逃过一劫。恩格斯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
“但现在我要回家了。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回家,另外,我可不愿让女儿被不靠谱的年轻人拐走!”
恩格斯打开车窗,风从大敞窗洞中呼啸灌入,吹得女人的头发胡乱飞舞。
她紧闭双眼,听见驾驶员又开始哈哈大笑,大着嗓门嘲笑那些渺小吉普上的司机,宛如咆哮。
虽然谁也不会听到,就连她也听得不甚清晰。
“而我要永远地离开家,我只想离开他们,越远越好!”
“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他们——”
“没问题、没问题!”
恩格斯猛打方向盘,几乎擦着护栏而过,女人尖叫起来。
透过后视镜,没有一辆吉普测准距离,通通径直撞上护栏。
好在那些护栏的质量似乎比女人想象得好,它们只是凹进去一大块。随着那些车逐渐消失在视野,她身上无比轻快,又觉得情况有点滑稽,便随恩格斯一起放声笑起来。
在下条岔路口,女人示意停车。
英斗小声呜咽,突然跳到她身上。
“宝贝,怎么了?”准备离开的女人略感困惑,弯腰抚摸它湿漉漉的鼻头。
“天气太热了。”恩格斯将狗抓回副驾驶,面无表情关上车门。
他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支烟,“啪”地打火点着,在烟圈中挥挥手道:“那么,愿上帝保护你吧。”
女人目送卡车原路返回,那车牌是崔佛里,一个早在战争初期就成为废墟的村庄。
“这是海都灵运过来的最后一车食物,你不要再参与运输了!”
“不行,我要把军火带回去,万一……”金发女人用力甩开拉着她的壮汉,“何况我知道你会阻止我——爱兰朵还在海都灵!”
“我求求你、别回去!让我去接爱兰朵——”
“可是你还要守着这个基地不是嘛?”女人环抱对方轻拍。
“如果你想我,就看看那束我千辛万苦弄到的马蹄莲吧,在这个时候想见到花可不容易。” 她收回双臂,句尾扬起带十分温柔,然后坚定地转身。
“哦,爱兰朵,她真可爱!”
“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丑东西可爱的?”
“别这么说,我敢打包票十年之后你一定会更喜欢她~”
“我一定会更喜欢你,毕竟逃家的大小姐罕见。”
“我的天,恩格斯,你管那种逼人嫁给差三倍年纪男人的地方叫家!”
“那是真的,然后你就只能和我这种开卡车穷小子在一起了,损失何止不计其数的遗产。”
“然而,那些遗产定然一分都不会落到我手里——”
“何况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卡车司机,就像骑着白马的勇士,出现公路中央拯救我于水火。”
抱着婴儿的金发女人踮起脚尖,飞快在对方下巴上轻吻一记。
英斗幼崽绕着他俩的脚尖呼噜转圈,又翻过肚皮开始撒泼,可惜并未博得男人一丝同情,只有女人蹲下身,摸它的鼻子耐心道:“宝贝,怎么了?”
“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男人提起争宠的英斗,瞪着它道。
“我的村庄被摧毁,我又去摧毁别人的村庄。“
金发少女窝在副驾驶酣睡,青年给她披上一条毯子。
“本来我一直痛恨成为军用卡车司机。”
“但是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他下车,靠在门边,自言自语道:“以后,也许不用在开车时抽烟,想着是否要去死了吧。”
“然后终结在海都灵和崔佛里间来回,放弃佯装它们还存在。”
“……死去的村庄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复生,也没料到再次迎来死亡。”
恩格斯在飘摇而起的烟雾中,将那束干枯马蹄莲掷出窗外。
它轻盈又快速地飞向后方,被接踵而来的车轮碾碎。
“但我现在,要回家了。”
评论要求:随意。祝阅读愉快。
“中学生住个校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莱尔•迪兰迪叉住火腿,手腕微抬,叉子的金属长柄在旁边窗户透出的阳光下反出刺眼的光。他轻巧收回胳膊,嘴里咀嚼着那块火腿肉,端起餐盘转身向厨房走去。
食物在他口中反复被咀嚼,食之无味。不知道父母能否接受这个有点无理的请求。水龙头吐出一股股清水淋过手臂,这是他少数的几次清洗餐盘,平日都被尼尔•狄兰迪一手包办,兄长在处处都看起来比他可靠很多。赌气似的,莱尔拿过水池旁的几双碗筷,将它们仔细清洗干净,和自己的盘子堆放在一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他的劳动成果。
算了,这样未免太孩子气。莱尔叹口气,将盘子和碗筷按照往常的习惯依次摆放,桥归桥,路归路。末了,他盯着面前界限清晰的餐具发了会儿呆,如果自己真如愿住了校,是否和哥哥也将像如此不再有过多交涉?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他宽慰自己。提出住校也的确为此,每每与优秀的兄长一同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类似姑妈家的茶话会、父母朋友的婚宴庆典、妹妹同学的生日宴请,不管参加过多少次,人们总围绕着同一个话题展开无休止的讨论:他和他容貌相似的哥哥。姑妈在兄弟俩间指指点点的手、宴席时交头接耳的宾客人头、小孩子们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都让莱尔无法忍受。从前每逢夜深,他总要交叉手指垫在脑后,借着月光观察光秃秃的天花板。
你与其他天花板相比,有什么优越之处呢?他向它发出诘问。
你没有。他下了定论。
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隔离楼上与楼下的使者。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我能。经过无数个相同的夜晚后,莱尔终于发出一声轻笑,就让我这块天花板在别处隔音吧,最好能隔去那些人叽叽喳喳的手指。他翻过身,沉沉睡去。
妹妹自然是不同意的,两个哥哥他谁都不想离开,巴不得每天都陪在她身边玩才好。“嗯……辅导功课的话,我更想让大哥教我,你就陪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莱尔打断,“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离开了吗?”他仍然笑眯眯的,可眼里却没有笑意了。但是孩子什么也不懂,妹妹扑闪着眼睛站在一旁思考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莱尔终究不忍心,揉揉她的头,准备回房。他一抬头,尼尔轻轻依靠在门框旁,像大人看着问题儿童欺负小孩以后如何收场。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迈开步子向对方靠近的意思。谁也都没有错,但它就是横亘在那里,如同一条巨大的鸿沟。莱尔嘴角轻扯,在被兄长拦下问话前钻进自己房间。他太清楚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仿佛天生就可靠厚实,让人安心。疏导亲弟弟的心理问题,一定会被他看做再正常不过的事,是他这个兄长应尽的责任。但莱尔现在偏要反叛,他想,活在一个人的阴影里那么久,凭什么不可以让我任性一次?于是他尽力躲着尼尔,尽力不让自己内心迸发出的小小黑暗面受到兄长阳光般的照拂——尽管他知道那照拂其实对他有利。
人不可能一直躲着阳光,同样也不能永远躲过决定不做。当自己仍然准时的出现在餐桌上参加家庭会议时,莱尔不自觉轻笑一声,还是要面对啊,仍然无法躲藏。他想起上学期班里一个犯了校纪的同学,说是违反校纪,细究其实也可以放过不算,被班主任喊去受教育后,回到班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等学校究竟将事情界定到哪一程度,给暧昧不明的空气一槌定音。他忽然感同身受。
出人意料的是,父母并没有对他住校多加阻拦,开个家庭会议也只是为了表达对家里第一个即将搬出去住的孩子表示重视和不舍,太轻易的胜利让莱尔感到不可思议,脑袋里准备的台词一句都用不上,反而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父母叮嘱的话语在耳朵旁一条条飞过,莱尔只看见几双眼睛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句句叮嘱一句也听不到,客厅暖黄色的光打在一家人身上,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他能感觉到到尼尔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其中蕴含的担心不言而喻。就呆在家里吧,莱尔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家里什么都有。
“喝水。”尼尔端来一杯白开水,玻璃制成的器皿冰冷没有温度,凉意一直渗到手心里。
住校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散会以后来而不出意料地被尼尔堵住,但莱尔没想到地点是他的房间。天早就漆黑一片,尼尔站在黑暗中也没有半分胁迫感,月光把他衬得过分柔和。他看看自己的弟弟,这个容貌近乎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前几年还稍稍低他一点,现在却有追赶上他的态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弟弟的反常应当与他有关,可一直和睦融洽的家庭里能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呢?尼尔心细,却仍旧窥不得端倪。交流直接有用,他只得用上这个法子,希望能看到莱尔藏匿在心中的真实想法,减少哪怕一分留下遗憾的可能。
“坐。”尼尔自然的坐到莱尔床旁的地板上,他松弛地靠在床边,双腿交叉前伸呈好看的线条,看上去比在自己房间还要舒适。身体向右往旁边挪了挪,给莱尔留出一些位置。“这是我的房间。”莱尔看他的样子太过悠闲,不由得在“我”字上加重力道,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倒也没计较什么,走过去就在兄长旁边坐下,抬头看月光,正从面前的窗子里不急不徐地洒落进来,心想,这可真是个适合告别的场合。
莱尔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兄长问起来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学校而不住在家里,他就回答说,不要妨碍他尝试住宿的新生活,又或者,最近正在追一个住宿生姑娘,住在学校能够增加和她接触的机会。反正目的只要达成,过程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尼尔问起了妹妹的功课,想到早上妹妹的回答,莱尔不禁再次有些生气:“她指名道姓要你辅导功课,就别再来问我了吧?以后我住校不常回来,可别忘记了教她作业。”
“这是你执意住校的原因吗?”尼尔突然转过头来,四周的黑暗反而让这对眸子更加深沉。“我早该注意到的,莱尔。旁人的一些言论和看法,似乎让你格外困扰。”
“不,也许有,也许没有——好吧,就是有。”莱尔腰板一软靠在床边,腿也跟着放下,贴近地板。“只要我离你稍稍近一点,就会遭到不计其数的比较,你认为那感觉还不错吗?”莱尔讽刺地笑了笑,“那滋味可不太妙,你想试试吗?”他紧盯着尼尔,眉头紧皱。“哦,我忘记了,你是在比较中那个被大家称赞的家伙呢。你……”
他的话被猛然打断,尼尔抓住他的胳膊。“听我说。我早该注意到的,”尼尔嘴角有些苦涩。“对不起。我能够理解你是怎样的感受,那是一种比在格斗的时候连续被敌人躲过要害更烦的感觉。别人把你和我比较,难过的不只有你,莱尔。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比你优秀多少,甚至在有些地方,我并不如你。但那是别人的看法和感受,你知道吗?每次被其他人称赞的时候,我都很惶恐。”
尼尔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但他并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当务之急是让弟弟放下执念。“那明明是你的强项,你在某些领域比我更强。我常常反思,我是否偷走了属于你的荣耀。这感觉比我自己光明正大赢得奖赏要更难过许多。我尝试过,但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闭嘴。你将来也会遇到这些百口莫辩的场合,它会比今天我们所遭遇的场面棘手许多。”
尼尔扭过头,抬头望向天空,它是那么黑暗,但在黑暗中仍然有明亮的月光。
“不要离开我,莱尔。没有比家更好的去处。”莱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得慢慢问道:“爸妈会因为我改变决定而生气吗?”
尼尔笑了,“当然不会。我们值得因为这个而开一次庆祝派对。”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有咱们自己家人参加,在你调整好自己之前,我保证不会让你面对任何目光。”
开学时欢迎返校的横幅每年如期而至,尼尔和莱尔一起走进校园,相同的是他们都只背了书包。“你们自己享受住校生活吧,”莱尔看着那群正在把行李搬上楼的住宿生们,心里有些快乐的想道,“而我有我的家人。当然,再花费心力在他人的眼光里没有意义。”他和尼尔对视一笑,默契地同时向路过的老师打了声招呼。
风拂过校门口盛放的雏菊。莱尔经过校园门口拱形的欢迎条幅下时疑心自己是否经历了什么仪式,不是关于开学的。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还没写完,先把部分上传求活着)
“你说什么?”东方守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队长,我理解你失去挚友的心情,也为第五队长这样的人才陨落而感到非常痛心,但你想必也听说过前不久异兽潮爆发的消息,规模那样大的异兽潮中,很难有人从中活下来。”来人惋惜道。
东方守净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明光他是有飞行能力的,没道理会轻易葬身。”东方守净皱眉。
来人道:“听幸存者说,第五队长是为了救他,延误了撤退的时机,不得已只能迎战异兽潮。”
第五明光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跟名字一样,永远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就像是光,又像一千多年前被人赞颂的骑士。
可光明不在了。这黑暗的,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真的容不下哪怕一丝光明。
- 小队损失显著降低
异化症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异化症患者会不可逆转地出现变异,身体上长出各种动物的器官组织,只是速度有快有慢。随着异化程度的提高,患者的神智会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会成为一个完全丧失理智,只有本能的怪物,人类将其称为异兽。
异兽不仅破坏力极高,且以人类为食,就算是最弱小的个体,也能轻松战胜一个成年男性。它们之中有些强大的个体甚至强悍到能无伤硬抗导弹,人类的防线在这种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脆弱。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少数人类虽然患上异化症,可异化程度增长的十分缓慢,并且出现了特殊的能力,这样的患者被称为异能者。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人类文明得以残存,而不是毁灭。
在经历沉重的损失后,现存的人类聚集起来,在异能者的守护下形成了九大人类聚居点,而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所在的,便是其中的一号聚居点,名为壹柳城。
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是壹柳城异能者作战部下属战斗小队的队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患上异化症后却都幸运地成为了异能者,他们异能互补,实力强劲,率领的小队曾多次合作,斩杀了无数来犯的异兽。
壹柳城的异能者中,他们俩就是最耀眼的双子星。
但现在,双子星只剩一人。
即使内心悲痛,可东方守净还是需要尽自己守护人类的职责。
第五明光出任务时带走了自己小队一半的人,而这些队员都随第五明光一起葬身异兽潮,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别的小队的队员在城外做任务,也就是说,零零总总加起来,在这一次突发的异兽潮中,壹柳城损失了至少一百个异能者。这些队员都是数一数二的异能者精英,骤然失去这么多异能者,壹柳城的城防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第五明光小队剩下的队员按照自身意愿决定去向,绝大部分加入了东方守净小队,少数则加入了其他小队。
东方守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出任务的次数是平时的两倍有余,即使他的小队人数众多,即使他只是辅助系异能者,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啊。于是乎,东方守净俊朗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整个人充斥着疲惫的气息。
所以等他发现情况有变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所以,近段时间我们队折损率变低,是因为那只金色大鸟的帮助?”东方守净眉头微皱。
队员连连点头:“是的,我们之前也很警惕,担心这个没有记录的异兽会我们战斗的时候偷袭我们,但是它不仅没有攻击我们,反而会攻击其他的异兽,而且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
金色大鸟无疑是异兽,可异兽为什么不攻击人类,反而会帮助人类呢?东方守净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说,那只金色大鸟也是异兽,是异兽就会有食人本能,别的小队我管不了,但是至少我们队的人不能放松警惕。”东方守净站起来,拍拍队员肩膀,“好,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毕竟刚结束任务,你也辛苦了。”
“哦对了,你这两天找时间把那只新异兽的信息整理一下写个报告给我,我到时候交给委员会,让其他小队也对新异兽有所了解。”东方守净捏了捏眉心,补充道。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反应都变慢了,有时一件事情反复几次才能交代的清楚。
出外勤任务的异能者如果遇到新的异兽,都要将资料分享给所有异能者,以便于增进对其的了解,毕竟未知的异兽就意味着风险,而现在的人类,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风险了。
队员离开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东方守净疲倦的模样欲言又止:“队长……”
东方守净笑骂道:“臭小子,这次也想让我帮你写啊,那可不行,我可没见过那只异兽,这次没法替你写,再说,你也在队里待了这么久了,如果连报告都不会写的话,万一下次我也死了或者异变了,你去别人队里,可就没人帮你写报告了,得自己动手,所以趁着我还在,赶紧锻炼锻炼这项能力。”
- 东方守净发现第五明光异化后形成的金乌
- 东方守净极力维护第五明光
- 背叛情节
- ~~是东方守净贪恋权利背叛了第五明光
- ~~还是其他人在东方守净死后暗算第五明光
- ~~或者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一家独大,暗算将其杀死,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利用第五明光?
- 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地位超群,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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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殊
评论:无声
(滑铲之作,谨慎阅读)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没有过什么中二时期,也没有浪漫的幻想。充其量我不过是一堆细胞,在物种上并不宝贵,在社会中也微不足道,所以我始终贯彻着自己的身份,浑水摸鱼地度过四年大学,象征性地考些证明,然后找一份中规中矩的工作,过得也能有几分闲情逸致。
前几天我在高中的群里看见通知,说他们打算举办一场同学聚会,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下是各种积极的响应,而我诧异的却是我竟然在这个群聊里待到了现在。划拉了一下成员列表,用着本名的我还能有几分摸摸糊糊的印象,而其他人我则是一星半点也想不起来。毕竟我一向是个双向透明人,不仅在别人眼里透明,自己对其他人则更不上心,所以当班群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提到我的名字,当然我也乐得清闲。我认真地对着这个群研究了一会儿,找到列表最底下的那个灰色头像,昵称起得还有几分当时流行的非主流的风格,恐怕号主已经把这个号码弃置好久了——这也是我唯一加了好友的人。
我很快腻烦了群里不断跳动的消息,干脆地点下退出群聊。不过这反而显得我这个下午更加无所事事,我从联系人里点进那个灰色头像,时间已久,记录什么的当然全都没有留下,这种时候就能证明大脑有着多么强大的存储功能,我费力地从记忆里捞出那个名字,安可。
我与她认识的时候是高二——虽然是同班同学,但高一上学期除了班委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那之后她又因家中出了变故暂时休学,直到高二才复学,无怪乎当时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当时我的座位靠在角落里,是唯一的单桌,也因此被迫地和她成为了同桌。当她热情洋溢地叫出我的名字时我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你不是转学生吗?”
霎时教室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种些微诡异的尴尬的气氛,而我想的却是说不定这个转学生已经把班上的花名册给背了下来,是为了和同学打好关系?毕竟突然转学却是容易被排挤,那我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太礼貌…我游走着思绪,却没有意识到该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直到她清脆的一声笑拉回了我的注意。
“说对了两个字,要说的话,不是转学,是转生哦!经历了一年的时间于此重获新生——叫我安可就好啦。”
前半段激昂的介绍到后面语气一转,她表演般地张开双臂,如果不是教室空间不够大或许还会像动漫里的特写过场一样转两圈,而说出名字的时候语调却格外地轻。班上发出一阵哄声,而她坦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感到有些目光聚焦了过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你好,安可。”
我想她或许有些中二病在身上,也可能只是具有少年人特有的肆意张扬。即使休学了一年,她也在短短几天内就和其他同学打成了一片,我的桌子也再也不是被遗忘的角落,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我,如果说一个人厌恶热闹与嘈杂,那他会被形容为一个喜静或者孤僻的人,而我没有什么个性,只擅长随波逐流,日子过得照样平淡如水。
临近期末的时候,学校出了一件大新闻,当然我只是听别人口口相传,简单来讲是隔壁优等生与语文老师的绯闻,各种猜测一直甚嚣尘上。我对师生恋没什么好感,但也算不得偏见,尤其还是隔壁班的事情,因此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大概一个月才得知了这件事的后续——语文老师不堪舆论困扰而辞职,而优等生则被她的父母关在了家里,连退学都没有出面。
这些一手消息基本都是安可告诉我的,我难得地产生了好奇之心,毕竟别人对此都是猜测,安可却一副确凿其事的样子。注意到我探究的目光,她神神秘秘地靠近我说道:
“我啊,去送别老师了哦。”
“果然因为舆论老师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啊,据说是要换个城市定居了,真是可惜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的,老师他们可是纯爱啊。”
我耸了耸肩,心里不太相信她对纯爱的定义,不过到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最开始传出他们的绯闻的时候,也和你有关系吧。”
“因为是纯爱嘛,爱情是可以冲破世俗的枷锁的吧。”
她的脸上甚至带着向往的神情与纯粹的祝愿,笑容真诚而动人。我多多少少习惯了她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说不定她还和那位优等生说过“爱要大胆说出来”之类的话,无论是想看热闹还是发自真心,我对别人的事向来没什么兴趣,于是三言两语地敷衍了过去。她倒是热情不减,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事。
随着步入高三,这件事已经完全没了热度,更何况高考迫在眉睫,八卦也几乎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安可仍然一副自在惬意的样子,完全没有对未来的忧虑。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考当然算得上是人祸,起码我单方面这样认为。在高考的前几个月,我们班上的一位男生突然倒地不起,虽然造成了一时的慌乱,但大家只是觉得或许他平时太劳累了,毕竟熬夜总有累计上来的危害性。安可自告奋勇地把他送去了医务室,我才发现她力气是真的不可小觑,扛着一个人下楼梯都能毫无压力。我当然没有跟着去的打算,只是在楼梯口晃悠晃悠地回到了教室。
而一节课还没完,学校里就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安可迈着轻快地脚步回来向我分享最新的消息——那个男生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或者作息紊乱晕倒的,而是因为急性食物中毒。这又牵扯出他的父母信了邪教,使用着教会提供的食材,还有一些据说能让人变得聪明的奇怪偏方,日积月累,终于在从家里带来的果干上出了事。当然这是接下来一个月的进展。那个男生保下了一条命,却不得不住院,必然是赶不上高考了,我们的班主任对此很是唏嘘,在班会课上把反邪教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又拉出来讲了一遍。
我对此仍然没有兴趣,于是和安可交换着本子下五子棋。
“不过说到底,邪教是没办法被证明的东西吧。”
下着下着,安可突然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我认真地找了一个落子点,堵住一个十字,然后在那句话上打了个勾表示自己看了。
“只要赞美着死后世界的话,是真是假就完全不会知道了。”
“啊,因为蒙受神灵的感召所以激动地昏了过去——继续这么忽悠人也可以 。”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o(`ω´*)o真希望秦泽同学的幽灵可以亲自告诉我啊——”
“不过果然没有验证真假的机会吧,活得好好的呢。”
总之,因为安可在这些事上的分心,那次五子棋以我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我惊讶于我对那些事还有那么鲜明的记忆。我总是像一个旁观者,像在看一场记录着名为安可的人的校园生活的电影,而她的同桌也只是不用画上五官的路人甲。老实说我挺满意这种身份,或许也正因如此对少有的互动都印象深刻。就像胶卷的快进一样,下一次像这样的互动,似乎就是在高考之后了。
我们的考场就是相对的两间教室,因此要找人非常容易,虽然考完试我就想直接溜走回家,但安可似乎是提前交卷了特意在等我,毕竟当了一年半的同桌,一个饯别的邀请我也不至于拒绝,于是我跟着她来到了天台。
安可跨过天台的栏杆,一只脚悬空,然后转头看向我盈盈地笑:
“有没有被吓到?”
我摇了摇头,无奈地向她走了过去,学校的教学楼共有八层,虽然不算是太高,掉下去仍然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我瞥了一眼楼下,出于好心地告诫:
“可不要太相信学校栏杆的质量啊。”
安可完全不听劝,姿态放松地仰在栏杆上,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我听见楼下传来一些人的惊呼,于是默默后退了两步,退到视野盲区之外的位置。
“我说,你相信来世吗?”
就在我以为安可要像一个吟游诗人一样仰望天空,然后浪漫告别的时候,她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我不知道,反正也无法被证伪,不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嗯…你还记得那个男生吧,神明啊来世什么的,真令人好奇。”
饶是我也能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一些不对,犹豫地刚想开口,又被她已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
“我说你,当了一年半的同桌了,好歹应该加个好友吧。”
“…如果真的有来世,那样你就会知道了。”
我有无数个否认的说辞,作为同学的担心,朋友——虽然不一定能算——的关怀,哪怕是过路人也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劝说她不要冲动。而我呢,或许说一句来世会没有记忆,或者直接不同意她这个要求,都可以轻松化解掉逼近的危险。但我没有劝说,也没有拒绝,因为这是别人的事,旁人无权置喙,大概如此。
我只问了一句:“期限呢?或许我也会换掉这个号码。”
“十年怎么样?不然的话五年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低着头认真的盘算着,我加上她的好友,我想我确实把她当成一个朋友,虽然轻飘飘又没有实感,但这就像互动电影的meta元素一样,我并不讨厌,反而同样认真地回应着她说的话:
“那就十年吧。”
她嫣然地笑着,我不禁想象,初次见面时的她是否就是某种转世?所以她始终像浮游不定的流云,不怀有任何沉重的心绪。
然后她一跃而下,我没有上前查看情况,也没有多做留恋,而是转身出了教学楼。毕竟我今天原定的计划就是要早些回家的,这下更得加快脚步。之后关于安可的新闻似乎也在沸沸扬扬的报道,但我并不怎么关注网络,身边反而像是无一人关心此事。不过我知道安可的今生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也从不好奇,只是一直用着同一个社交软件与同一个号码,在群聊与联系人上都保持着尽可能的简洁。
我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点开主页再按下了删除键:
“十年,已经到了啊。”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小向!小向!”于一压着声音喊。向江感觉冷飕飕的,伸手想拽被子,只拽到了于一的手。
于一其实叫做于敏慧,但她遇人就说自己叫于一。于一,好记,好写,特立独行,而且不是父母给起的,是她自己决定要改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改过名字、户口本上到底写着“于一”还是“于敏慧”呢,向江并不清楚。
“起来呀!”于一又喊。向江这才睁开眼睛,从宿舍小床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深更半夜,一眼看去学校里什么灯也没有,于一穿着身全黑的便服,像团鬼魂在她跟前飘动。屋里盈满舍友熟睡的呼吸声,鬼魂于一正轻轻地四处打转,兴奋难当。
“干嘛啊,现在都几点——”
“我们跑吧!”于一说。
“什么?”
“跑啊,从学校里面跑掉!我跟你讲,”她越说越快,“有个初三的男生,就这周一还是周二,早操时从东墙翻出去了。点人数发现他人不在,好几个老师和班委一起找他,找了整整一上午。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公园啊网吧啊也没有,也没回家,舍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他们就找,到处找。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一直坐在东墙后面的老榕树上。你知道老榕树吧?树干好粗的,旁边都是芒果树,就一颗榕树。他不知道怎么爬上去,在上头坐了一早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就这样,这个表情。”黑暗中,于一拿两根食指把嘴角拖到下巴,也不管向江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晃脑地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向江扫视整个宿舍。“你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她不安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于一抢过话头,“他回了学校,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他爸妈来把他接走了。没有被处分,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有抑郁症。”向江焦虑地敲着床板,沉默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于一已经说完了,正抱着胳膊等她评价。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没听我说呀!”于一把胳膊摊开,气愤地抬高声音,“那个学长翻墙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该逃学。我听说因为他,好多其他人也准备逃学了。他,在老榕树上坐了四节课,好几个老师和同学一直找——”
“嗳,你小声点!不要再讲——”
“他坐在树上就逃掉四节课,还放了一周假!整天学习学习的你不累吗,反正我受不了。早操,早读,困死了还读读读。小向真是老师的乖孩子,成绩好好哦,根本不会跟差生一起玩。你知道吗,我觉得——”
向江盯着舍友随呼吸起伏的后背。“我们出去说吧。”她紧张地打断于一,于一马上闭嘴了,“走,出去,出去吧。”她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的外套,推于一出门。冷风在走廊里不断涌过,把向江的头发吹了她满脸。
于一不为所动:“翻墙出去,放一周假。别说一周,一早上也行。你就说,你来不来?”
“这样不好吧?你也没有抑郁症啊。”
“你傻啊,”于一笑了,“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吗?我就是有抑郁症,我一看书就想自杀,他们拿我怎么样?那个学长的病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向江搓着自己的手指:“行得通吗?”
“行,太行啦。”于一抓住她袖子里的手腕,把犹豫视作默认,大步走向东边。向江意识到她们是往东墙去了,远处保安亭的灯光间或闪烁着,照不亮她们面前的路。今天没有月亮,东墙外层层叠叠的叶子垒成不见边际的黑云,榕树在黑云的角落里,也看得不大真切。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于一托着向江的脚,让她爬上墙头,“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生爬到树上,紧紧抱着那棵树,好多人来要她走,但她就是不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电影?我忘记了。”她紧跟着向江攀上墙,背对校区坐着,“我感觉吧,她抱着树是因为不想上学。只要能爬得老高,人家劝你你也不下来,他们就拿你没辙。”
向江也学她那样坐着,脚下漆黑一团,仿佛峡谷。她晃着脚想了想。
“她抱着树是要阻止别人砍树吧。因为她喜欢那棵树。”向江说。
“哈,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于一从墙头跳下去。“好吧,你个宅女。”她说,“这墙不高,但下面全是树枝。你有办法自己下来吗?”向江跳了下去。
“不过为了抱着树,她那天确实没有去上学。”向江说。她们继续往前,东墙外头是一片郊区的绿植,她们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逃学才爬树的嘛。”
向江笑起来:“确实有可能。”她们摸黑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向江问。
“就这里。”于一说,“我们可以走很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想找到我们就很难啦。”
“吃饭怎么办?”
“我带了小零食。”于一骄傲地示意,“累了我们就躺地上,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星星呢。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语文课讲的,探险家。征服自然。”
向江仍旧搓着手指,没有答话。
“嗳,你觉得我笨吗?”
向江猛地抬头。“不啊,”她不知所措,“不啊。为什么?”
“我干过抱着树不去上学的事来着。”于一说,“其实不是树,是我家门框。‘我不去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我抱着我家门框大喊,我爸扯着我,叫我非去不可,说不上学就只能打工。但我爸妈也打工啊,我挺想打工的,我成绩也不好。”
向江思考着。“但你不笨。”她最后重复道。
“季青霞说我傻呢。”
“季老师?不可能。”
“她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就这么说的。你们都觉得她很温柔?那是你们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我看她都想砸东西了。”
“她干嘛冲你发火?”
“我只是跟她说——”她们似乎看到了树丛后的一丝亮光。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于一轻声说:“是要天亮了吗?”她们试探着往那方向走,树影在光里清晰起来,也越来越稀疏。她们越走越慢,仿佛越来越接近野兽的巢穴。然后她们停下了,她们看清了:一盏昏暗的路灯悬挂在高高的铁网上,她们站在铁网之内,外头是一条窄小的、沙土飞扬的水泥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东墙后面的森林于是便到达了尽头,就好像世界也到达尽头了一般。
于一像泄气的轮胎似的,挨着最外沿的树干坐到地上。她不说话了,抱着膝盖,生闷气的样子。也是这时,向江生出一股冲动。
“我们走吧,先回去宿舍。”向江说。
于一抬头瞪向她,凶狠得把向江吓了一跳,也让她顿时舌头打了结,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于一瞪过很多人,但作为朋友,于一从不会瞪着向江。
“回去?”于一压着嗓子说,“我只找了你一个人,你就说你想回去了?”
向江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于一,我不是——”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逃学。你是好学生,你干嘛要逃学?你又跟我们不一样,老师喜欢你,谁都喜欢你,你会考一中,我居然还想让你跟我逃学。是我搞错了,我把你当我朋友,看来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她脸上浮现出愤怒和近乎难过的神色,向江想要反驳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背叛我。你个叛徒。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学校?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你别想告密。我讨厌你,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我他妈恨你。”她站起身来说。
向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脚步虚软地追上于一:“于一,于一,你听我说好不好?”于一转过头来,不情不愿地仍旧瞪着她。向江深呼吸着。
“明天一早,你把我带去季老师那里,说我肚子疼。”向江看着她说,“我们去校医室,我疼得不行,怎么也好不了。然后你送我去医院。这样我们就跑掉了。”
于一打量她。先是惊讶,接着于一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于一咧开嘴笑了,变得有点儿傻气。她问:“行得通吗?”
向江舒了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向江看到,于一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向江因此也重新感到振奋。于一又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折返回黑暗中。向江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铁网,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真正离开学校,到那条陌生的、空无一物的路上去。
她们再次坐上东墙时,面向校区,依稀可辨认宿舍楼的白墙和教学楼的红墙。天蒙蒙亮了。东墙左侧,老榕树上一个粗壮的树杈正处于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踩着它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到枝繁叶茂的树顶。
“光是坐在东墙上的话,”于一用颇认真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学校的。”
她们跳下墙头,在熹微的晨光里向宿舍长廊跑去。天亮前的学校如此宁静,好似做梦一般,她们的影子在这样的黑暗里融化了。跑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影。
一名憔悴的年轻女人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中央,正面向她们。“季老师。”向江认出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她看到,季青霞神情疲惫,眼眶发肿发红。向江困惑不已,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季青霞是会对坏学生发火的人。于一和向江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停下了,好一会儿都与老师相顾无言。
季青霞嗓音沙哑,几近失声。“敏慧,”这位老师艰难地开口了,她先抚摸过向江的头发,接而把目光投向垂着眼睛的于一,“我不允许你辍学。我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谈过,只要你来问我,我都不会让你辍学。”于一意外温顺地点点头。
“你进去吧,”这是对向江说的,“你舍友很担心你。”她轻轻推了向江的背。于一没在看向江。向江关上宿舍门,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天更亮了,季青霞背对着宿舍楼,抱住比她还高一些的于一,于一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向江知道,她们无法再逃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