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溪明
Tag:笑语
刀强从小就知道,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所有人都会让着他。
家里的饭菜,荤菜总是摆在他前面,盛饭第一个给他盛,鸡腿什么的妈妈也会夹到他的碗里,难得吃上一回的荤菜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饭桌对面的姐姐面前永远只有青菜。家里的家务他也不用负责,妈妈会全部包干,就连学校大扫除的任务,妈妈也会替他完成。
姐姐获得了竞赛第一名,得到了一块金灿灿的奖牌,刀强本来对奖牌不感兴趣,但是看着姐姐开心的样子,就表达出对奖牌的兴趣,于是妈妈就让姐姐给他,姐姐不舍得,紧紧抓着奖牌大哭,妈妈把姐姐打了一顿,从她手里抢走奖牌给刀强。看着妹妹脸上不再露出让他厌恶的笑容,他心里畅快极了。
但是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过了兴头就看不上这块只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奖牌,正好邻居家的小孩子想要,刀强就用奖牌跟小孩换了一袋糖果,他把糖果藏起来,不让妈妈和姐姐知道,而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吃。
刀强在学校里成绩不好,他听不懂老师上课讲的内容,什么细胞,什么运动,什么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学了能赚更多的钱吗?
上课的生活简直是一种枯燥的折磨,刀强只能靠跟狐朋狗友讲讲话、打打牌来打发时间,这样的日子真难熬,不过幸好,班上大部分人也是一样的感觉,所以刀强可以和其他同学一起暗度陈仓地开小差,甚至有时公然翘课。
刀强体格健壮,拳头大,所以在学校前呼后拥,很多男生都以他为中心簇拥他,他也很讲义气,打架总是冲在最前面,揍起人来毫不留情,就此闯出一片名声。
某天,班上忽然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应该成绩很好,上课很认真地记笔记,背笔直挺着,别人上课跟她讲话她也不理,跟班上的氛围格格不入。刀强感觉很新奇,想让她做他的女朋友。
女生对此并不感兴趣,三番五次地坚定拒绝刀强的要求。刀强很恼火,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在跟狐朋狗友商量过之后,刀强让自己的小弟散播很多谣言,比如女生的父亲是个赌鬼,为了钱让女儿出去卖;比如女生的母亲把女生的裸照到处发,以此招揽更多的客人。他们还找人从网上下载了某些裸体照片,把女生的脸P上去后制成传单,在学校和村子上肆意发送。
女生的状态因为这些手段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不少人对女生倾吐污言秽语,让她不堪忍受。看着女生一日不如一日,刀强心里涌现出报复成功的成就感。
终于,女生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被白布覆盖的样子是他对女生最后的印象。刀强对女生做的事被调查清楚了,但是班主任和校长跟他谈话之后,这事便就此结果,刀强并未遭受什么严重后果。他回归了之前的生活。
理所应当的,刀强没考上高中,妈妈本来想花钱把他送进去,但是刀强不愿意,他宁愿用这笔钱买游戏机和游戏卡带。
刀强离开学校后,姐姐自然也没法继续读下去,按照妈妈的意思就是,女生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都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养弟弟。姐姐的班主任上门给妈妈做思想工作,说如果是因为缺钱交不起学费,那他可以帮姐姐申请助学贷款,姐姐学习成绩好,多参加比赛也能获得一笔奖金,还有期末学校的奖学金,零零总总也能替家里分担一部分,而且姐姐很有希望能考上中专,中专就能拥有城市户口,毕业包分配工作。
但是妈妈坚决不同意姐姐继续读书,说本来让姐姐上学,是抱着可以帮扶刀强学习成绩的想法,但是现在刀强已经离开学校了,姐姐自然也没那个读书的必要。再说,如果真的让姐姐一直读下去,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不说,还有投入大笔钱进去,班主任说的那些完全。于是,姐姐含着热泪离开学校,在城里的工厂找了份工作。
刀强就此过上了轻松又悠闲的日子,他不用再去学校听那些让他脑袋疼的课,而是可以整天在家打游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心情好,他也会在曾经的小弟们的请求下,帮他们撑撑场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刀强在某一天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己并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而是妈妈从别人那里买到的,也就是说,他是被人拐卖的,而听说那时的他,身上穿的衣服相当不错。他去质问妈妈,妈妈原本支支吾吾不肯说,在刀强的再三逼问下才承认。
妈妈说当时人贩子手上有好几个小孩,男孩女孩都有,而刀强是里面长得最俊的那个,她一眼就看上了刀强。当然人贩子也不傻,像刀强这种模样俊俏又衣着不普通的小孩,很多人都愿意买下来,所以当初为了能顺利抢到刀强,家里出了好大一笔钱,爸爸甚至为了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同时在好几个工地上工作,结果因为过度疲劳,一不小心卷进了机器里,人直接没了,为此工地还赔了一大笔钱。不过也多亏有那一笔赔偿金,妈妈才能抢先买下刀强。
刀强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小时候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的时候,妈妈总是说老刀家日后的传宗接代就靠自己了。
但是刀强很生气,他把妈妈打了一顿,骂她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城市,离开富裕的家庭,过上这样不能天天吃肉吃糖、没有数不尽的游戏卡带玩、连彩电都买不起的贫困日子。
妈妈抱着刀强擦着眼泪低声下气地说,她会尽力给刀强最好的生活,刀强只要传宗接代就行了。
妈妈转头打电话骂姐姐,都去了城里打工,为什么每个月才给家里打那么一点钱?姐姐说自己也要生活,城里的生活成本比农村更高,还要交房租。妈妈才不管这些,破口大骂姐姐败家浪费,让姐姐快点打钱过来,刀强要买新的游戏卡带,要买汽水喝。
刀强勉强捏着鼻子过下去接下来的生活,但是一有不合心意的事,他就会大发雷霆地对妈妈拳打脚踢,然后旧事重提。
他逐渐长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妈妈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给刀强物色媳妇人选,但是总觉得村子里的姑娘配不上刀强,不是长的不好看就是身材不够好,或者是家里钱太少之类的。妈妈让城里的姐姐也给刀强物色物色,可城里的姑娘一听刀强家里的条件,都纷纷拒绝。气得妈妈大骂城里的人太现实,狗眼看人低,不明白刀强的好。
随着刀强年龄渐长,妈妈的要求也逐渐放低,但是还是没有结果。村子里的姑娘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像姐姐一样进了城里,再也不愿意回农村了,有时求着求着,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却被刀强嫌弃,理由是这姑娘要求他去找工作,刀强不愿意,这事便吹了。
刀强的年龄越来越大,转眼已经迈入五十岁的门槛,妈妈也成为了步履蹒跚的老人。妈妈赚到的钱越来越少,即使每天坚持出去工作,也难以完全补贴家用。姐姐那边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因为她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没办法再给家里打那么多钱,刀强和妈妈曾经找上门去逼姐姐给钱,却被姐姐的丈夫喊人打了出去,从此姐姐与家里断了联系。逼不得已,刀强只好在村上的火锅店找了个工作,心情好点就去那里做做事,每个月也能拿一点钱。
这一年七月,高考成绩出来了,邻居家的女孩高考分数有六百多,可以去大城市读个好大学,女孩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看着那家人喜气洋洋的样子,刀强心里一下涌起了这几十年的回忆,那个被自己逼到跳楼的女生,与家里断绝联系的姐姐,去城里后就再也不回来的村里的姑娘。凭什么,凭什么她们一个个都看不上自己?她们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贫困的日子。恶胆向边生之下,他趁着女孩父母外出、只有女孩一人在家的机会,将她骗到自己家仓库乱棍打死。
看着女孩在自己手下红白四溅的模样,他感觉这几十年的压抑都畅快地抒发了出来。对啊,这群女的凭什么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本来是他该有的。
最后的最后,警察抓住了他,并没有费多大功夫。
(实在不知道怎么结尾了,就这样吧)
(最后可能会有点莫名其妙,但这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当时一看见关键词就想到了这个新闻,相当于是为了一碟醋包了顿饺子,饺子的味道还不怎么样_(:3」∠)_)
作者: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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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可能引起不适,提前致歉!
挂满蛛网和铁锈的扇叶吱吱响着。外头依稀有虫声,树叶在风里攒动。一夜比一夜热,尹山没敢开窗,屋里弥漫开肉类腐烂的气味。豹舍里的黑豹已饿了两天。肉块,肉排,鸡蛋……尹山计算着。多出来的食物没法处理,他偷偷给狮子喂了一些,剩下的统统堆进员工宿舍角落。一开始是新鲜的血味儿,接着能闻出腥臊,48小时后则被高温发酵变成一团酸水四溢的灾难。尹山不在乎,可还是被熏得干呕起来。又或者是因为紧张。
两天。豹子可以忍受一天禁食,两天令它饿急,三天也许能要它的命。尹山不想要黑豹的命,也不愿意太折磨它。他下定了决心,迅速站起来,走出房间。四下里寂静一片,相隔很远的路灯困倦地站着,照亮一小块主道。豹舍的位置十分偏僻,光被树荫隔绝,难以视物。尹山踩上豹舍外的草坪,草甚至是凉的,瘙得他痒。
尹山觉得有些古怪,但说不上来怪在哪儿。一盆河水在他胸腔里涌着,撞出隆隆响声。忽然间他脑海里有雨瓢泼而下,劈头盖脸将他浇回幼年和深秋枯干的草地,一头母牛拖长嗓音叫着,而他已经跑开牛棚好远好远了。他直跑下山坡,房子的灯光都看不见了,却还听见牛在叫,叫声比他的心跳声更响。雨淋透了他,他光着脚,草屑粘满脚背,瘙痒难当。他怕得无暇理会。
尹山摸着黑走向豹舍的铁闸门。这时他感到脚底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脚掌上,血正汩汩往外冒。他这才明白古怪之处,原来他出门忘记穿鞋,就这样在动物园里走来走去。他把那东西拔出来,是一块玻璃瓶碎片。他放下受伤的脚掌,站在草地上顿时成了种煎熬。他不理会。
豹子隐匿着,人眼看去笼子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尹山看了一会儿,四肢紧绷,担心那黑豹已经死了。但他很快注意到一颗闪亮的珠子,镶在两颗矮灌木之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是黑暗中豹子的眼珠。它醒着,也一定闻到了血。尹山舒了口气。
他想象到,豹子可能饿得整晚睡不着,在铁闸门边不断徘徊。它不知道饲养员为什么让它挨饿。他们相处有两个月了,打一开始尹山就觉得它美。那时黑豹还没有成年,毛发杂乱无光,但有着惹人怜爱的天分。尹山跟其他饲养员讨论如何给它搭配营养,食谱换过好几轮。不多久它就变得矫健,身姿挺拔,皮毛也如上等丝绸般滑顺。尹山总认为它可以更美。于是他偷偷给它饲喂活物。兔子,很容易买到的肥嫩的兔子。深夜或黎明他带着猎物来探望黑豹,只为了看它杀死小动物的姿态,看血是如何真正从生命中奔涌而出。
现在黑豹正在等着它的猎物。
尹山打开铁门,进去后再细心地锁上。他踩到豹舍里铺满草皮的地面,像踩了一块软绵绵的沼泽。他流了太多血了。他蹲下,手脚并用地挪动到笼子正中央,蜷缩起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小。然后,等待。
等。遥远的时空中,尹山听到妈妈如是说。妈妈轻轻地把他推进牛棚里,妥贴地关上门。雨下得很大,牛棚一角在漏水,水洼直延伸到其中一头母牛的蹄边。屋里传来摔砸东西的响动,还有女人的压抑的哭声。
他被滚烫的庞然大物压住了。他了然地展开了身体,平躺到草中,彻底放松下来。他的鼻子正对着黑豹的鼻子。豹子马上低下头,咬住他的喉咙。尹山不受控制地发出一串痛呼,这痛呼又被豹子的尖牙和呼气声掩盖,显得微不可闻了。在豹子隆隆的呼吸声中,他和他漂亮的动物静止着,还是等。
等。尹山坐在牛棚里,听见母牛低声呻吟。他原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发现那确实是母牛的哼声,跟屋里女人的声音一样疼痛。他警惕地瞪着母牛。接着他见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至少对此时的他而言不可思议——一只小小的蹄子钻出了母牛的下体。他瞠目结舌,背蹭着墙连连蹬脚,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砖头缝里。两只细细的小腿慢慢从母牛身体中滑出来,裹着层粉红的薄膜。那是血吗?两只小蹄子上是在往下滴血吗?尹山记得别人说过,母牛是会生小牛的;但这会儿他只觉得那是鬼,是妖魔,从母牛身子里钻出来就要杀死母牛,也要杀死他,还要杀死妈妈。但如果它能把那个男的杀了倒也蛮好的。他看着这红色的鬼,突然有点期盼它的降世。他等着。四只细长的腿掉了出来,然后是半截桶形的身体。尹山惊骇地瞪着,一时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连后退的动作也停止了。母牛痛苦地低喘,顷刻间那个小小的妖怪从母牛体内整个滑出,带着一股可怖的血流,淌得遍地都是,跟屋顶漏下的雨水混到一起。也是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男人抬高声音怒吼,敲打声,跺脚声,某样东西锐利的落地声。同时尹山还听见雨,听见母牛的喘气和舔舐,听见胸腔里隆隆巨响。
尹山的意识很模糊。黑豹紧贴着他,毛发抵在他的肩旁。他或许觉得痒,又感到自己脚底的伤口被什么亲吻了。他还觉得自己的内脏在被向外扯动,胃袋被吮吸。他动弹不了,也无法证实哪些部分是自己的幻觉。也许全都是幻觉,黑豹还叼着他的脖子呢。但这些幻觉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地美妙。等他死掉,豹子会吃他的。他只要等。
等。他惊魂不定地等了好一会儿。他失去时间概念了,他觉得他在牛棚里坐了十年。他打着抖弄开木门,妈妈和那个男人都躺在地上。他确定了好几次,妈妈没有呼吸了。他心慌意乱,想要再看看男人是不是活的,但做不到。他无法再等下去,跑进雨里,跑下山坡,直到天亮起来,他才终于听不见母牛的哭声。
尹山好像等到天亮了。他的眼前晃过一颗闪着光的小球。尽管周遭仍旧黑暗。
作者:巴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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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发现,我被捆住了。
麻绳绑住身体双臂,双脚也被绑在一起。我无法动弹,眼睛和嘴巴也被有效封闭,只能像枚河虾似的蜷在地上,且放弃了挣扎。
我饿了。
目前所在的地方,硬质地板上铺了层薄垫,这层垫子不说材质上好,但用得妥帖,既考虑到恰当遮蔽裸露地板和减小脚步声响,又没有很强的存在感,可能是有钱人家的房间,但人流不多,应当是私间。
当我开始分析房间主人的来龙去脉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悄声进了屋,他脚步极轻,但又不是刻意压轻,而是十分自然而然的节奏。他走进来,很快来到我跟前,大致走了十步。我决定装睡,保持着侧身着地一动不动的狼狈姿势。我感知到对方靠近,却一直不出声,也没有其他动作。我的肚子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咕噜噜……”接着,我听到那人轻轻叹气,也可能是偷笑,然后他走了。
我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警觉起来,现在的处境可不允许我放任何心。
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脚步小些,也显得小心翼翼。这人走到我跟前,解开蒙住我嘴上布。我也不管什么情况,既然开了闸,自然要泄洪。
“这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我!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肚子很饿,有没有饭吃!就算是犯人,也要吃饭吧!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绑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要以为你们能……”
“吃饭了,瑞少爷。”一个女声,清清冷冷的,截断了我的话。
“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应,她扶我坐起,背靠墙壁。我的脚被捆着,坐着十分变扭。
“麻烦姑娘解开我脚上的绳子,不然坐不住。”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口饭被递到我嘴边,我只能乖乖张开嘴吃饭。
话说回来,饭香、菜美。虽都是家常小菜,但味道适宜,且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要不是身体被捆绑,我甚至觉得这是座上宾的待遇了。多久没吃上这么好的饭,我不禁悲从中来。
“谢谢姑娘,这饭菜是姑娘做的吗?人间美味。这要是断头饭我也知足了,呸呸呸,瞎说!你们捆绑我,又给我吃这么好吃的饭,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气该谢还是该怕。姑娘你手艺这么好,人又体贴温柔,肯定也是个大美人,是否已有意中人?要不你解开我眼睛上的布,让我看看姑娘真容,将来有机会报答姑娘的一饭之恩呐。”
只有收拾碗筷然后沉默离开和关门的声音。
“姑娘你走啦?不急不急,姑娘你慢点。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下一顿什么时候啊姑娘?”紧接着,门又被打开了,不知是否是刚才那位姑娘,这人回来只是重新蒙上我的嘴巴,然后离开了……
又只剩我一人,这让我更疑惑了。姑娘叫我“瑞少爷”,姑娘小心伺候吃饭的感觉确实像是丫鬟伺候少爷。而且饭菜如此恰当,他们怎会知道我的口味?那为何会绑缚你家少爷呢?
……该不会是,抓错人了?
我一个落魄绿林,怎会跟你豪门少爷长着相似的脸?天底下又有什么人是连家人长相都会认错呢?你们要抓回你家少爷,虽然不知道这少爷做了什么,着实犯了什么事儿?抓又必须抓,却又抓得如此隐秘,仿佛是隐瞒了所有人。而又不能亏待委屈了少爷……但是,无论如何,你一定知道,你家少爷肯定也不喜欢被这样五花大绑无法动弹。
如此这般,约莫过了三天,那美味饭菜,一天两顿,我心满意足。其间我也跟姑娘提过几次他们抓错人,但也无果。实际上我无法判断确切时间,随着时间过去,饥饿也会逐渐适应。只是无法放松睡觉,一点响动我就会醒来。意识朦胧中,我感觉有人解开了我眼睛上的布,我努力睁眼去适应,但黑暗中难以捕捉任何东西。只见一个人影近在眼前,有只手抚在我脸上。那手微凉,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点点移动至耳朵。
“哥,你变了,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你……”那人嘀咕着,慢慢靠近我,但我无法反抗,一定是饭菜有问题,难怪,我逐渐失了去意识。
醒来后,眼睛和嘴巴的布条均已除去,双脚也已松绑。终于可以站起来,可以走路了,虽然费力,我相信也不费我吹灰之力。双眼终于重见光明,我还无法适应过亮的光线,但房间内昏暗——这确实是个私间。陈设布置极其简洁,只有桌椅床柜,哦,也许,这也可能是个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客间。这些家具虽然简单,但看起来也都是上等货。
我才注意到有个男人坐在桌上喝茶。这人长相清秀,身姿挺拔,衣着不俗,看起来像是话本中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茶水倒在杯中,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倒了一杯,放在一侧,又倒了一杯给自己。然后回头对我眯着眼睛笑:“哥,请用茶。”然后喝了自己那杯。
“你们抓错人了。”我不能放过把话说清楚的机会,“我不是你哥,也不是什么少爷。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费了些力气,依旧没法站起身来,只能坐在墙角,好歹腿脚舒服了些,“快放了我!”
“你不会忘了吧。我们打了个赌,”男人站起来,慢慢走近,“当初我让你走,走得越远越好。然后我再去找你,一旦找到……你猜,我还会放手吗?”他俯下身来,靠近我的脸。
突然我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这不是我的绿林好兄弟秦兄弟嘛!
“秦兄弟!是你啊,你这么个打扮,以为在唱戏呐。快快,给兄弟松绑!”我松了口气,原来这一切是兄弟在戏弄我,这玩笑开得有点大。“这阵仗够硬的,这一套行头,这个房子,得花不少钱呢吧。得我们兄弟干几票大的,才能攒回来了。话说回来,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怎的都不给兄弟透个底儿,怪吓人的。”
“哥,我知你爱读话本爱看戏,”他似乎听不进我的话,然后将我揽入他的怀中,“你猜,到底现在你在戏里还是我在戏里?”
——完——
作者:原殊
免责Mode:无声
我第一个无师自通领会到的词语,叫做青黄不接。
在我所生长起来的小乡村里,建起一座小学和初中就已经是不得了的成就,幼儿园什么的自然是没有的。俗话说得好,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所以还小的时候,我就日复一日地站在庄稼地旁,撑着脸看大人们劳作。
说来奇怪,这座村庄其他时候看起来都很小,唯有在和劳作相关的事时格外得大。哪怕要购置简单的电器,想寻一个货物齐全些的杂货店都得跋涉不远的路途,但每到春分秋收,大人们井然有序地在田地上耕作,我就觉得,这片田地是多么广阔,仿佛可以放下这个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那时我觉得,这片天地之外,就有杂志和童话上烂漫的花田,广阔的大海,闪烁的霓虹灯,会咕噜噜冒泡的冰镇饮料和让人唇齿留香的松软蛋糕,但是大家都出不去。我们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牢牢束缚在这里,春天播下种子,秋天便能丰收,这简简单单而永无尽头的时间流逝,将风霜清晰地留在每个人的脊骨上。
曾经父母会把我放在那种高高的凳子上,大抵是不想要我到处乱跑,但有天不知怎么我竟莽撞地从上面跌了下来,幸运的是没磕到脑袋,只是膝盖被狠狠磨破了一层皮。我哇哇大哭,母亲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骂我一边帮我处理着伤口,我现在还记得她一边抹着眼泪,匆匆地把我往又往地上一放又回去了农田,只是这次位置离我近了些,还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从那以后高凳就被撤掉了,我也因为腿上的伤吸足了教训,一直很省心地乖乖待着,稍大一些便要和父母一同走入农田之中。我对这片土地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呢?在时令快要入秋的时候,农作物的颜色慢慢由青向黄转变,风一吹,麦浪起伏,麦穗摩擦着麦穗,恢弘中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肃穆,呼啸的风声自是一种混响,且将此绵延成一种永不断绝的余音。这样的场景大概是美的,从远处眺望的时候,黄色的麦浪成为人们赞颂的对象,它哺育生机,又壮阔无垠。但手持镰刀,赤脚在其中穿行时,那份广阔便化为深深的疲劳,大人们必须一寸寸地收割,没有任何宏观的尺度,只有日出、日落,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寂寥。
我曾对这片土地怀有深深的憎恶,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它,我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何可以如此的匍匐与顺从。有一年庄家歉收,我的父母为此日日长吁短叹,我望着那一片斑驳的青绿,稀稀落落得夹杂着代表成熟的鹅黄,竟对这片土地的不幸升起一种卑劣的欣喜。这样的心情一直到那个秋天过去,以前看起来一直很充裕的粮食竟也变得紧缺起来。我时常不懂那样高耸的谷堆能有什么作用,每天摆上餐桌的也只有那样几碗,我以为那是一种愚蠢的贪婪,所以才需要用无止境地劳累偿还。但是,拿一年的谷堆放地少见地松散,下一年初春便已几乎见了底,变成寒酸的扁平漏斗状。除了人,这些谷子还需要喂养鸡鸭,制成猪饲料,大多时候是等这些家畜长大了拿出去卖,偶尔也会变成家里难得的荤腥。家中谷子脱出的米都是糙米,算不得好吃,只是为了果腹而已。想来我的生活也甚少忍饥挨饿,所以在需要把大米按粒来算的那两个月,如果每顿还能有满满一碗饭,我想我愿意用一千个字去赞美它们的香甜。
我想我是幸运的,父母口中言及的饥荒似乎是离我甚远的事,我所遭遇的生活最残忍的背叛,也不过是过了两个月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但我当时的难过仍然可以剜痛我的心,土地在我眼里成了噬人的深渊。那时我已不是懵懂的幼童,我和父母一起播种过种子,在半年的时间,手掌因为并不光滑的麦秆磨得通红,腿上被叮得到处都是蚊子包,但还是只能一边哭一边继续。疲劳是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忙忙碌碌地也没有时间用来伤春悲秋。所以我难以理解,我所付出的汗水与辛劳,却被无情地抹消,土地没有给我应得的回报,我只能饿着肚子,还不得不为下一个秋天的丰收做出祈祷,继续投身于麦田之中。
鹅黄,娇嫩的鹅黄,我对这种颜色既恐惧又企盼。青黄不接,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个词汇啊。那意味着努力的虚无,意味着下一年要更加发狠地劳作,意味着我贫瘠而苍白的童年,那些单调的、黑黑白白交替的日子,意味着近在眼前的希望与泡沫般的幻想。
直到现在,我也会在无法挣脱的梦境中守在农田里,看着庄稼的颜色随秋天到来而渐变,希冀着整齐划一的金黄色麦浪。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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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白作为神龙,出生却没有灵珠。
他本该享有的荣光身份,在第一秒便崩塌,碎为齑粉。
父亲抛弃他,母亲也不阻拦,于是他轻松从云端坠到地面。
一位僧人路过捡起他,道,好小的白蛟,缘何竟在此处。
他睁开蒙昧双眼,僧人面带微笑,嘴里问着因由,脸上却似稀松平常。
你有劫难,我亦有劫难。他这般说。
僧人俗名陆逢明,违背父母之命要出家,住持不答应。
他自己剃发,住到灵岫山脚下,背靠涟村云丰镇,遥对青雷寺,偶尔侧首,便是满眼乔湖平郭,波澜壮阔。
他的父母每天派人到茅屋口,哭喊让他回去,继承万贯家财,完成媒妁之言。
哎,那姑娘喜欢别人,那家财源自不义,何必。陆逢明和友对坐茶桌,长叹一口气。
他的朋友叫游璧,从乔湖来,也是神龙。
邵白盘在床脚,嗅到刚学会掩藏的灵珠气息,原来这般凉冽。
你在这边清净,总强过我身居官位,早出晚归,非得行云布雨。游璧微笑。
他俩笑来如出一辙,邵白想,是那种好像料得什么,又像不知道、混不在意。
我若是有灵珠,我若是有机会当江河湖海、哪怕溪里龙神,一定天天帮大旱焦土降甘霖,大涝淹丘伏水患。他缓缓闭目。
小蛟长成大白蛟,青年僧人慢垂老。
老僧人眼观鼻,说,邵白啊,这是游璧分你的灵珠碎片,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微。
陆逢明圆寂,邵白葬下他,吃掉碎片、离开茅屋。
四野茫茫,好像有许多事可以做,又像没有。于是他也对天发笑,倏尔百载。
路过京城,人们说,乔湖大雨连绵三十日,灵岫山方圆都被淹啦。
皇帝是个花架子,就没想过要管事,这世道遭天谴,苦了山边百姓。
邵白飞得比平日快,如果不是龙角未成,他能被错认成真神龙。
山顶孤零零的青雷寺,住持早不知避难去哪边,游璧独坐佛塔顶,地上浩浩汤汤浮殍频。
我想不明白,天子之错,同凡民有何干系?邵白道。
这道啊,不是给我们参的。游璧听他来,似乎想笑,最终长叹一口气。
你把灵珠给我罢,邵白伸手,我不是神龙,停雨顶多就是重来过。
万一天雷把你劈死了呢?游璧不赞同。
那也不过是重来过。邵白笑起来。
龙的血肉,和人的血肉并无不同,生老病死,忧悲苦恼。
那徒有的一点坚韧,在天地正气之下,也像肃冬草木,摧枯拉朽。
闭上眼,就结束了。可是像心愿已尽,又像没有活够。邵白想。
如果我不仅仅使用灵珠,而是直接吸收呢?
风云团聚,电闪更厉,倏尔云霄雨霁。
哎,你终归还是这么做了。游璧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佛塔日照里金光闪亮。
他五指并拢,邵白觉得那颗灵珠逐渐滚烫,横冲直撞,似要豁口破出。
这是最后适合我们的朝代,不是现在,也注定会成为尘埃消散。游璧语气和缓,陆逢明说,若你在劫难前真无贪念,侥幸活下来,就不必告诉了。
可惜他料到难两全,终归还是托我当恶人。神龙抬头看天,碧空如洗,就像百年前灵岫山的天,半点未变。
避过大难的人们,发现血迹蜿蜒到山脚的巨大白蛟,吓得不轻。
住持战战兢兢,念念有词半晌,呼吁大家将其合力葬在佛塔下,可以镇邪。
于是人们顿时定下心神,依言照做,之后也不时参拜佛寺,感谢住持。
……
千年又去,云丰镇衍生出各种神奇传说,并涟村一起飞黄腾达。
又因山川湖泊实在秀美,来旅游者络绎不绝,后来居然要预约抢票住宿。
而在人类不知道的位面,妖怪精灵也听闻此地少有的灵气浓郁,纷纷聚集。
一些故事落幕,一些故事开局。
轮回不歇,悲欢周转。
谁证菩提。
作者:段涯
评论:无声
时至半夜,房间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闭着。室外明月高悬,黯淡了四散的星辰。
屋里的灯不少。天花板正当中悬着一盏照明灯,房主人嫌它亮得有些晃人眼,从没打开过。
卧床墙头装着壁灯,是可称温馨或暧昧的暖黄色,然而主人讨厌会被灯光染成黄色的一切,因此在床头柜上又摆了一盏台灯。这是极漂亮的艺术灯,但过于精致,比起实用更像摆设。
书桌上另有一盏台灯,是座有些年头了的护眼灯,灯罩上积着灰,模糊了颜色,灯管投下的光芒也是蒙蒙一片。书桌一侧是书柜,柜门上装饰着几条彩灯,已经没人能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装的,只是在它彻底失去发光功能之后也没人想过要拆掉它。
此刻,房间里亮起的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这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坐在电脑前的人却浑然不觉,仍然死死盯着屏幕闪烁跃动的画面。他的眼镜反射着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视线。
他正在玩一款相当无聊的游戏。
相当无聊是他本人的评价。
游戏是一位网友推荐的,推荐理由是“相当真实,引人思考”。空洞刻板到像是应该出现在高考作文上的词。
该网友热爱一切模拟经营和养成类游戏,这次的推荐也是一款人生模拟游戏。
他并不爱好游戏。坦白来说,他什么都不热爱,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玩游戏只是打发时间,玩得也不怎样,但是为人固执又倔强,常常钻牛角尖陷入成就全收集的深渊之中。
网友说,这个游戏没什么可收集的,一定不会给你增添更多的负担了,放心玩吧。
他将信将疑地下载了游戏。
游戏内容是一个人的一生,宣传语说是高自由度。
第一步是取名。他不假思索地输入了自己常用的网名。除此以外游戏还有着相当繁复的设定,他认真看了一部分就疲于编造,后续干脆全按自己的情况填了。
接着就进入了养成阶段。过程显然极度简化过了,并不重复,但依然无聊。他无所事事地刷着属性。
为了避免陷入枯燥的重复轮回,游戏删除了很多现实里本应存在的事件,却留下了一些让人想不明白这凭什么留下的内容,比如装修房间。
他折腾了半天。最开始想摆成自己喜欢的风格,然而缺乏设计天赋,摆着摆着越看越难看,怎么都调整不好。他不甘心地比照着网上找来的例子修改,却还是不对劲。几次三番地改造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屏幕里的房间隐隐约约有些像他现实中置身的房间。发觉这一点之后,他干脆照着自己的房间装修了。
只不过游戏里只有半敞着窗帘的选项,“他”的房间总是被自然光照得清清楚楚。他没在意。
接下来的游戏内容也毫无新意。主角——“他”读书,交友,吵架,恋爱,莫名其妙被分手,考试,被训话……
简直就像他的现实生活一样。
时间逐渐推移,他渐渐犯起困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游戏,心想,等看到“他”——“我”的结局了就去睡。
游戏内的时间又到午夜,屏幕上突然弹出新剧情:“他”看着自己糟糕的成绩单,唉声叹气。“他”说,有时明明是想看看书的,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做别的事了,好像被控制了一样。
他有些不耐烦,心想我都没给你安排几次学习活动,能好了才怪了。游戏有够无聊,居然还搞这种没新意的哲学思论。
这时忽然有人隔着房门喊他的名字。妈妈问他怎么还没睡,给他端了一杯水。他含糊地敷衍过去。水喝了两口,随手搁在一边,接着打游戏。
游戏越打越无聊。他的哈欠一个连一个,心里想着这个点了总觉得反应没有白天敏捷了。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划过,他手一抬,碰倒了杯子。
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抽纸,草草地收拾了下桌面。键盘被打湿了一点,但看起来问题不大。
他把杯子送回厨房。返回房间,电脑已经自动息屏了。他也有些意兴阑珊,决定关电脑睡了。
然而,在他点开屏幕,准备关闭游戏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右上角主角的名字那里,显示的是他的真名。
他手一顿,盯着那一角,熬夜过度的大脑没法清楚地回忆起之前的场景。他回忆着刚刚屏幕上到底显示着什么。
忽然,又有声音传来,是在喊“他”——他的网名。妈妈语气严厉了一些,让他快点睡。
他回过头,看着房间门,突然意识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月光清明如水,映得室内亮堂堂一片。
光映在他脸上,被镜片反射,看不清心绪。
如果需要的话,那么——BGM:DADA-Radwimps
作者:贩卖机
备注:
_(:3」∠)_四个关键词一个都不会写。张牙舞爪抓耳挠腮到29号。突然打通天灵盖想到菩提这个词本身有突然顿悟的意思。那么——我把什么玩意都想不出来的这个过程写成一篇文的话。这个灵感算不算也是一种顿悟呢。对关键字的灵感的顿悟。
_(:3」∠)_对的标题就是一个空格我没打错。
_(:3」∠)_阿弥陀佛。施主。老机我悟透了。
_(:3」∠)_总而言之是很努力的把这种什么都写不出来的状态表达了一下。
_(:3」∠)_是倾倒垃圾没错了。各位注意避雷屁话连篇和胡扯淡。
_(:3」∠)_在这里分发一下防毒面具。
_(:3」∠)_到这里还想往下看的读者们。辛苦了。
评论要求:笑语
纸上只有一片空白。
【请输入文字】
光标在跳动。一下一下地、有节律地,跳动。
请,
输入文字。
天气闷热,仿佛贴身包裹着一层热气。空气湿度达到恐怕能直接挤出水来的程度。蝉在哀嚎,那么,湿度应当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
那又如何呢?秒针机械地跳动着,分针缓慢地挪动着,时间在爬行,我在焦躁。
面前的纸张一片空白。
得写点什么,要写点什么。
有什么可以倾泻出的呢?
『
无
』
即便是完全倒置也无法倾倒出半点碎屑。
脑内一片空白,如同面前这张虚拟的白纸。内容物随着闷热的天气蒸发殆尽一般的,空无一物。
已经多久了呢?还要持续多久呢?
这样的“无”的状态。
我不知道。
蝉鸣声锲而不舍的攻破厚重水泥墙壁的阻隔,传入双耳,与不间断的耳鸣声混为一潭粘稠的浆质。空气越发黏稠且闷热,无法移动也不想移动的身体上,覆着一层细小、粘腻的汗珠。电器的排风扇嗡嗡地嘈杂着,呼出机械炎热的气息。杂乱的蝉鸣声、耳鸣声风扇声,以及从我内部发出的焦躁无声的无意识喊叫伴着闷热空气所形成的墙壁自四面八方推挤压缩过来。
我被这一切困在原地,无法行动。
耳鸣声未曾停止。
蝉鸣声未曾停止。
我似乎可以看到加于“我”之上的锁链。
理应反抗。
仅是作为对曾经的故事们的尝试,我强行晃动头壳,沉积着的仅剩的一点思绪及字词的残片自底部扬起翻滚涌动,形成不可见的思维的尘埃。我伸出手,却无法捕捉到正确的,成形的只言片语。我不死心地再次倾倒,用来承接故事的纸张之上依然是一片空白。
尝试失败。
不肯老实地听命的心成了对过去的拙劣模仿。
锁链又加重了一层。
在幻想中压榨出最后一滴故事的残渣。“我”在我的脑内不断的翻滚,翻来覆去。身体却仅是保持着静止的姿态。
不断地吸入炎热的空气,再从原路径排出。
我活着。
那么“我”呢?没有故事的我,还活着吗。
还能被唤醒吗?还能再开始吗?还可以继续吗?
我尝试着从空洞狭隘的内里挤出丁点剩余物质,那些许片段很快的破碎消失在空气中,竟无一点可落入纸上。
纸张之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我失去了我的文字。我的故事。我的“我”。
我的内里发出吼叫,绝望濒死一般的喊声。在空无一物的脑内翻滚。哭嚎。
只存在于内里的歇斯底里,在沉重的身体桎梏之中翻滚、奔跑、嘶嚎。焦虑逐渐地漫溢出来,流淌覆盖过一切,泛滥成海。
字词杂乱无章的相互碰撞、碎裂,堆积成黑色的山。黑色的山在无边无际的焦虑海的滋养下迅速地生长着,扯开肋骨,撕裂胸腔,朝着昏暗的天花板伸出黑色的枝桠。
虚构的拳脚落在一切可及的物体上,又被空气构成的厚重墙壁压回来。
墙壁在向我逼近。
如何是好?放弃吗?承认无能吗?
我不同意。
于是我回过头去,向着过去翻找,思考。顺着杂乱无章的思路,溯回最初的起点。
我需要知道,“我”失去故事的原因。
那是一个错误。
我放任我的恐慌害怕焦虑,一遍又一遍地查找着故事中细微的瑕疵。
“这样可以吗,值得容许吗,我能够这样那样的,以自我的偏见定义各种实体;任凭颜色污染纸张吗?”
我一次一次的询问着自己。清晰的颜色中终究生出了不存在的污垢。
我不知道答案。
于是干脆放弃一切动作。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永远都不会出任何错误。
——自然也失去了开始。而实际那些问题根本不存在答案。
我在乱麻一般的思想的线中,翻找、回溯、整理,终于触碰到一切的源头:过于恐慌百分之一的BadEnd而拒绝开始。
从一开始便是我为“我”所自行设置的枷锁。
我瞥见了真实,事实,真相……无论以何为称谓,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困住“我”的是什么了。
紧接在劈裂天空的闪电之后,是一声惊雷。
既是如此,此时便该是斩断它的时候了。
蝉鸣声终于停止。除了不断的雷声外,一片寂静。
从现在开始。做点什么。马上。
去做。
“我”对我说。
做吧。做些什么,写点什么,是什么都好,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动了起来。
艰难的,拖起千百斤沉重的被虚幻的枷锁束缚的脚,伸出的手指依次按下键盘;脚掌缓慢的迈出一步,落在地面上,尘土飞扬,锁链破碎。
回车敲下,空白的文档终究被字词染上颜色。
我将重新建造“我”。
雨终于落下来了。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或者说是明天。
我坐在餐桌旁,将视线移向墙上的钟表,再移到身体前方,一遍一遍。
“咯嗒、咯嗒”,平时钟表的声音有这么大吗?还有微弱的车辆行驶声从屋外传来,似远似近,模糊了距离感。
我站起身,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出物品,走向玄关。关上电灯,紧锁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冽冷空气让脑袋清晰了一些。
她的飞机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按照原本的计划一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也非常充裕。但反正都是发呆,场所就比较随便了。在机场能避免我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这莫名的焦躁大概也能缓解。
明明是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了,内心的情感比起激动却更接近不安和……害怕。我该如何对待她呢?在她来到接机口的瞬间冲上去抱住她?让她充分感受到我和这座城市对她的热情?我急于证明自己对她的喜爱,但这样的心情却不禁让我怀疑……我还像曾经那样喜欢她吗?
或许这两年的分离已经消耗掉了部分我对她的热情?
……不,希望不是这样。
到达机场时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售票口外面随便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继续发呆消耗时间。机场周围灯火通明,在淡橙色灯光的照射下云层像流水一样快速移动着,让我恍惚间觉得这里是溪流的底部。
说不定会下雨,还可能是大雨。我有些担心地想着,并希望她的飞机能在下雨前到达。不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安全地来到我身边啊。我绝对要把她平安送回家。
我是带了雨伞的。并不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做足了准备,这只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习惯。记得那时刚下晚课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教学楼口。看着人们或单或双撑着伞越走越远,疲倦和孤独感缓慢地在身体里扩散。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带伞,绝对不要让最爱的人也感受到那样的孤独。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送过伞。她是那么地喜欢下雨,喜欢到让我几乎把“雨”和欢欣鼓舞穿着雨靴雨衣在外面乱跑的她画上了等号。
真的好可爱。回忆起她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论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如何(还没有想出结论,也不愿再想了),曾经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快乐与充满幸福。或许一些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美好到溢出的情感一定是把我腌制浸透得彻底,否则现在那甜味就不会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开来。
我对那些时光充满了感激。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夜空的颜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随着接机时间的逐渐接近,空气开始沉闷湿润到令人感到不适。云层也不再流动,那灰黑色的絮状物体一层层堆积下来,把天空压得更近了。我走到接机口的栅栏处,和人群一起等待这趟唯一没有晚点的飞机抵达。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忽左忽右地在人流中穿行。她的脚步比起周围有些急促,一对圆得标准的耳朵每次在路过其他乘客时都会稍稍向后背去,就像在躲避丛林里的树枝,显得忙碌又富有弹性。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咧开嘴笑了,耳朵向着我的方向高高竖起,漂亮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行李箱好像都要飞了起来。
神情好明媚!
被㨪到有些不知所措,我向着检票口小跑了几步,在最前方踮着脚迎接她。
“久等了。”她微笑着伸出手。
“是熊的话,多久都没关系。”我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握住她。那令人怀念的柔软和温度让我一瞬间宛若触电,身体不禁颤抖了刹那。
好像差点就忘记了。
“熊想回哪里?要不要先去我家?”
我们一起向出口走去。
“好啊,那就帮大忙了~ 回来的第一天完全不想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呆啊。”(*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
“帮你打扫过了哦。”
“太感谢了!小菀简直是天使!但今天我想和你……啊”
我们停下了脚步。
“……下下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巨大雨声由近及远平铺开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反而显得世界更加广阔和寂静了。
环顾四周,可能是听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
……麻烦了。
我看向熊,她的表情仍旧很明媚,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兴奋。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默默地把嘴边的“要不要等雨停再出发”咽了下去。
“冒雨走吧!”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流光。
“菀应该有带伞的?从这里到市区也就三四公里,我们到那里再打车。”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接天的雨幕。眺望远方,城市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金红色岛屿,彻夜未关的霓虹灯将周围映照出橙色的半球形。
“嗯。”
或许我内心的某处正在期待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你的。”
雨下得更大了,几十米外的事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我和熊用伞堪堪护住上半身,顺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着。
到处都是水。我们仿佛两只误入深海的甲壳虫,在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灰黑色的雨链和簌簌的雨声不断重复,它们像是哪种半透明介质将我们层层包裹。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人。
熊在我身旁静静地走着。几分钟前她以自己的身体比较强壮为由把行李箱又抢了回去,现在正用有点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在胸前举着伞,一只手把行李箱拉到背后以试图减少它被淋到的机会。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我回想起了两人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光。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扭过头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没事。”
这么慢才发现,刚才是在想事情吧。大概。
我不知道熊为什么要回来这么久,她只是在某天突然联系了我,并把时间安排发了过来。“回去后都会告诉你的。”我无法通过聊天文字推测出她打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的情感,所能做到的只是答应下来,并在这里等她回家。
熊是独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所以我也不愿妄加猜测。
‘顺其自然吧。’我想。
‘该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只希望不是和我们的感情相关的事。分手什么的,我还没做好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准备。
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握紧伞柄,低下了头。
鞋子已经湿的彻底,或者说已经像是套在脚上的雨水容器了。裤子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黏滑的摩擦感令人不适。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八分,这时太阳应该刚刚升起。
只可惜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周围仍是一篇灰暗。我们仍在仅有两人的海底穿行,不过……
已经快要到那座熟悉又热闹的不夜城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静静地躺着屏保上,消息的发起人是熊。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熊,她沉默地和我对视,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透露出某种乞求的意味来。她冲手机扬了扬鼻子,催促我看那条消息。
「抱抱我吧。」
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的撞击,余颤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我迈步靠近熊,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那柔软的躯体,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胸口的白色月牙里。被水汽沾湿的绒毛仍旧那么柔软又温暖,熟悉的莓果气味包裹着我,那么令人安心。
胡思乱想的我是多么过分啊。
熊也用双臂环住了我。
‘好暖和。’
我怔怔地想着。
“好暖和。”
微弱到好似失神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祈祷着时间永远停留。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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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室里的画还没画完……”
玉折躺在简洁单调的病房里,纯白的被单覆盖下,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白。有时候,你总会担心那娇小的身躯会融化在空气里。
但这里一点都不适合她,溪风想,玉折的画总是有着缤纷的色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红橙蓝绿的颜色,玉折都能在小小的调色盘上调和出来。和这里空虚的环境一点都不搭。到现在她还挂念着她没画完的画,玉折被送进医院的那天,她正画着那副海景图,正站起身打算给画架换一个更明亮的位置。突如其来的倒下,老师学生乱作一团,直到救护车将她送进医院。
“我快闷死了。”
溪风也只能说些大家都说过的话劝慰:“我爸……医生都说了,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去把画完成吧。”
“一年。”玉折举起青葱般的一根手指,从她沉静的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看起来是个文文静静的样子,其实内心活跃得很:“医生说,要我休息一年。又要呆呆躺上一年!”
“从小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医院,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同龄孩子。那时的溪风还天真地想,从小在医院长大,那不是和自己一样吗。结果那个他以为和自己相像的孩子,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床上,也只能留在病房里。
“没错,从小就这样了,幼儿园之前就一直在住院,小学也住了一段时间。那之后明明好了很多,还以为不会有事了。”玉折在床单下踢着脚,白色的布料上下起伏,“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不像,不像。”若是说“像”,只怕还在气闷的女孩立马就要从床上跳起来找自己理论。倒不是真的怕了,只是担心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再出什么问题。绝不是怕了。
“你呢,也别纠结太多,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回去自然能画完你的画。”溪风收拾起书包,“我也会经常来看你,就算谢绝会面,我也能偷偷溜进来,你放心。”
“哼!”等溪风走出病房门外回望时,玉折已经整个钻进床单下,不再露面。
“要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绝对会出问题。不说身体上,心理上也会不健康。”
“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都做不了,就会慢慢产生虚度光阴的空虚感,然后开始胡思乱想,自我折磨。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还好,,简直是坐牢,比坐牢还难受。”
“这算是姐姐作为家里蹲的经验之谈么。”
“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虽然不出门,工作都有在好好做,成就感满满。把那个碗给我递过来。”
溪风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把碗递到桌子另一头。随后,又转身去问父亲:“爸,玉折不会什么也做不了吧。”
“疗养院那边会安排的,修养身体不等于躺在床上。”
“疗养院?你们医院在海边开的那个?”漆山镇虽然以山为名,却也是靠海的。海边建起的疗养院据说还有些名气。
“那边更清静,适合修养。”
“能不能安排画画的时间,她还惦记着她那副没画完的画。”
“不行。现在这个时期对她来说很重要,你也别去打扰。”
“好。”溪风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扯过沙发上的书包,向玄关走去。“我去一趟学校。”
“周末去学校?”
“我和老师有约。”声音从门扉的一开一合之间传来,溪风早已远远跑开。
溪风找的是担任美术课程的老师,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头发向后梳起一根小辫子,穿着没有一般的教师那么严肃,是个意外很有艺术范的人。
溪风在美术教室旁的办公室找到他时,美术老师正在办公室的一张大桌上煮着茶。老师打量了一番溪风:“你是郑医生家的?”
“是,玉折同学一直记挂还没画完的那副画,我帮她来看看。”
“她身体还好吗?”
“要修养一段时间,大概要一年。”
美术老师叹了口气,双肩耷拉下来,从靠墙的一排画板中取出一块,那上面正是玉折还没画完的海景图:“你拿回去给她?”
“不了,我就是帮忙来确认一下,她现在还不能拿画笔。”
“这样啊。”老师点点头,把画板摆好,指着上面的画问道:“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在我看来,这幅画应该画得差不多了吧。”
“还差得远呢。”老师连连摇头。
“我是看不大懂。我们在课上最多就涂到这个样子。”
“当然不一样。玉折她有天赋,有基础。我原本想建议她走艺术生的路,到时候推荐她去市里的画室学习,将来各大美院都有机会去读。”
“等她修养好回来,老师你再推荐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
“为什么,呵。”老师端起滚烫的小杯抿了一口茶,“啪”地一放,指着溪风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她要休学一年,整整一学年没上过课,难道回来还和你们一块读?”
“小学的时候她也有休过学,那时候就回来读了!”溪风急切地喊道。
“小学的课和现在能一样么。哼哼,小学的课,一个月就能学完一年的课。”
“那,她养好病回来,还要复读一年。”
“没错,要是真得复读,那事情就难办很多喽。”老师叹息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那副还远远未完成的海景画,“很多学校是不收复读过的学生的。”
……
那之后的谈话,溪风都没记住。告别老师,离开学校,他一直思考着玉折的复读,以及比复读更严峻的,绝不是没有可能性的另一个结果。
“我真傻,真的。”溪风忐忑地在沙滩上徘徊,离开学校,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海边,听着海鸟枯燥的鸣叫,溪风苦恼地抱着脑袋。因为玉折这些年来一直普普通通地生活着,自从小学那次住院以来,就再也没去过医院。无病无灾,就像任何一名同学那样,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一时的住院,玉折的归来也应该是理所当然。
事实却不是这样。
死。曾经徘徊在那个幼小婴儿生命上的阴影,至今也未曾消失,被稀松平常的日常所掩盖,就连溪风也在很久前就产生一切都已经结束的错觉。
为什么之前完全都没想到呢。溪风苦涩地思考着,为自己脑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黑暗未来而苦恼。一旦养好病,玉折就会回到大家身边,一直带着这种简单想法的溪风如今考虑着另一个极端
“溪风?”
打断溪风无止境的苦思乱想的,是个熟悉的轻柔如风的声音,溪风扬起头,惊讶地看着玉折蹲在高处。
“玉折,你怎么会在这,疗养院呢?”
“嘘嘘,别这么大声,我出来吹海风喽。”玉折盯着溪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你怎么哭了。”
“没,没有哭。”溪风侧过身,借着逐渐昏暗的黄昏遮掩自己的窘态。
“我看就是有,是不是又和你姐吵架了?”
“不是。”溪风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听老师说,一年以后你得复读,不会和我们同一班了。”
“啊,那个啊。”笑容一下子从玉折的脸上隐没了,女孩木着脸看向一旁:“大概是会变成那样子吧。”
一定会很寂寞吧,明明应该已经从这种寂寞中解放出来,却又不得不再次体会。
“我一直觉得,玉折暂时离开,然后回来,那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溪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得像没有哭起来那样,但喉咙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其实一切都会改变,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
“就是!而且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一直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你还会和以前…一样…”
“我就是和以前一样呀。”少女举起一只手臂,指向远方,“溪风,你抬头看看天空,这是我最喜欢的天空,我的画画得就是这个景色哦。从小学第一次来这里的疗养院,我就很喜欢这个景色了。这时候的天空和海,一点蓝色都没有哦。”
“没有,蓝色?”天空是蓝的,海洋是蓝的,对看惯了海边风景的人来说,蓝色正是最常见最熟悉的颜色。
然而此时正是落日黄昏,在天际线上停驻的太阳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围绕着光芒散开的是橘黄的云雾与浪花,在更高更遥远的上空,是红色、紫色以及昏沉的黑色。
“但其实,它们都是蓝色。在绘画的时候,会确定画面的调性,之后虽然会用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相互融合、吸收,逐渐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整体的感觉,依然是蓝色哦。”
“不论怎么变化,我们,我和你是不会变的。”
END
2022.8.31
(开头容易收尾难,没法干净利落的收束形成结局,好难受。最近尝试了几次写小孩子视点的文,感觉很难把握小孩子的心理。)
评论:随意
我驶出隧道,冲进一片夜色。车灯像马其顿方阵中戳出的长矛,戳破了黑暗。
车子速度也不快,但我却好像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长矛”被颠得一上一下,不多时便像蛇一样弯曲起来。车子前后翻腾着,车门上的门把手只是小小拍动,车却飞了。弯曲的光线在上升的途中,像女生披下的头发,洒在了车顶。
滑行,我正在向空中滑行。
山在夜色里溶化成一块块黑。那黑里透着墨绿与微弱的月光。那里是树,那里是山泉,但这根本毫无所谓。它们都被夜色吞没了。流淌的光线贴着车窗落到后方。车灯没能坚持它长矛样的气势。面对漫天的夜色,它顺服地流走了。
车还在拍着门把手,只是问遍世界上的人类,怕是也没人相信它是靠这门把手飞起来的。
是夜色。她抚摸着我的脸,揉着我的头,说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妄图挣开她的手。她便稍微松了力气。她先前靠得太近,有些吓人了。她如果离得太近,黑色便太硬,车灯怕是要吓得调头到车屁股那去。车头玩笑着下沉,好像在表示他并不害怕夜色。但夜色只是在十米开外,轻轻用曼妙的触手,撩动着胆小的车灯。
如此平淡的反应,车子胆气渐壮,它在晚上的天空里上游下闹,左弯右绕。我趴在方向盘上,看见月亮山峰交替登场,仿佛一场发了疯的皮影戏。靠背似乎也有了情绪,它时不时把我往前推,自己也想参与一场。我仅仅只是趴着。
一瞬间,一个骑着真马的人来了。他迎面奔来,满脸横肉。起初他一脸怒容,骑得也又快又直,之后他却变得有些疑惑,降下速度偏过马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叮!”我看见他抽出了刀来。车屁股传来一声响。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骑回来再砍一刀,大概是骑得远了。
车屁股被砍了一刀,车子有些怂了。它欢脱的样子也稍稍收敛。似乎是托这个的福,不少和善的家伙凑了过来。
他们大多手里捧着一缸酒,少有几位只握着一小杯,却有潺潺月光一直往里倾倒。
哈,是自醉的人。
车子还想着发疯,那些喝酒的便遥遥举杯致意。我将手握成杯状,举手回应。他们踱步离开。
发着疯的车摇头摆尾,倒是没忘了继续往天上飞。夜色愈浓愈深。她仿佛要倒在我的身上,又从我的发丝间溜走。耳边传来人声高速穿过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拉得很长。千言万语都在耳边飘过,又有键盘打字声和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即使它们都轻柔无比,听不真切,可也真的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天很高,而我比天更高。俯视下界,我失去了形体,变成雨丝落下。
秘密!秘密!秘密冲撞我的耳朵。不对,是我在落下,是我冲撞着秘密。夜色如此浓,如此宽大,包裹了世界的一半。我猛然浸入一个秘密,又惶惶然窜入另一个秘密。声音更嘈杂,更混乱,像冲过正午沥青马路上扭曲的空气。慢、太慢。正思考着时,却已然通过。
车子慢了下来,也不再摇头晃脑。夜里的天上,竟然非常明亮。我挺起身,清醒着望向四周。即使在这个高度,微弱的人声也在响起。有一些听起来更像梦呓。似乎是夜色的功劳,世界很安静。我看见面前另一辆车驶来,有了它我得以分辨我的上升与下降。
我在下降。车子缓缓地下落。没有参考我甚至无法察觉。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位挺直腰杆的人。他带着微笑朝四方望去。我朝着他挥手。
落回去的时候,我听到我在夜里的思绪。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几年前的。听到那些稚嫩的低语,似乎在脸红之前就要留下泪来。再想想却有些气馁。
在浓郁的夜色里,我睡着了。车子似乎也不太精神。它越不精神便落得越慢,头轻脚重地团成了个球,从夜色的怀里滚下去。
只滚了半圈,便摇摇晃晃起来,只能顺着夜色飞起的袍袖滑下。
我的车和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白天里我和我的手机,睡觉时我和我的床。
我不再吐槽它多么活泼,多么爱现,明明是辆车却上窜下跳。它也只是溶进了这片夜色里而已。我想起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色的小跳步,转圈,然后唱没有名字的歌。
等等!
车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出汗。车灯依然像无畏的勇士向前方的黑暗戳去。
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我是一个颜色。
也许每个颜色都有那些说出来不会被其他颜色理解的地方。比如,我有某种奇怪的能力,在我眼里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色相。黑色有坚硬的外壳,长着尖角,像是横冲直撞的尖锐利器;白色软乎,和和气气的,似乎完全无害又很容易受到伤害。而每种颜色都是纯色,分布于黑与白之间不同的浓度梯度上,尖角锐利一点,就多黑几分,直至纯黑。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我无意识分类的结果还是我从来没有做什么他们本就如此。但是我肯定,我的能力一向很准。
不仅如此,我能发现,不同颜色相遇是不会发生教科书里的什么融合现象。黑色撞黑色,是尖锐撞上坚硬。就算是高速运转,带着速度与力量,抢占时机,一点一点地拧紧深入,也就不过划下几道不起眼的小痕迹。这种时候,虽然是在紧张的局势下,双方却可以很放松地博弈,某种情况下是对等的。要么在攻势一开始便被冷酷无情地堵上,掐灭了所有可能性。要么不论如何开始和随机过程,确定的是结局上互捅,谁也没占什么便宜,又仿佛是自虐狂般双方默契开颜。
黑色碰白色,是单方面虐杀。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色选择这么干,这不是应该听到就提不起干劲的事吗。白色无不例外,没有任何一处可以与黑色抗衡的地方,别说抗衡了,就是抵挡一会也绝无可能。
到此,你会发现,黑色就是强者,越黑越强。黑色不会输,黑色只会赢。最多是考虑自己赢还是同类大家打打闹闹一起赢。
当然我可以承认我是黑色的,我并不喜欢和白色群体相处,本着大家和谐相处的心情,我会避开所有白色群体。我只会想碰上面了就躲开。先不说那种与自身不相融物种的。如果你知道你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得到某个结果,那做这件事情就毫无兴趣了。我知道黑色的尖角一定能刺穿白色,这便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中注定的无力感。伤害本身不是按照刻意与无意区分的,而是不同群体之间不同的特征不同的习性,存在本身可能就是隐形的伤害。
直到有一次,我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我见到了奇怪的颜色。好像很亲近,就像是我的同类,没有什么攻击性,如同我久别的友人。但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让我凭空捏出个友人吧。为了搞明白这种意外的见到为什么会成为意外,我像个追女神的傻小子,偷偷摸摸跟在她后面,为此乐呵呵地度过每一天。
终于有一天和往常不那么一样,有一个黑色来到她的面前。黑色长满锐角,似乎也对她充满好奇。黑色心高气傲,黑色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输,黑色决定对此展开攻势。
我可能有机会更直接的观察她的颜色了:第一眼有一点恍惚,不好说那是什么颜色。我确定,她不是简单的处于黑白两者之间,因为她不像黑色也不像白色,又可能既是又是。到这步还算好,让我还能有可以思考的空隙去进行无数次推测。但是后来的发展,彷佛将我直接推送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她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她形变了,并且随着攻击不断顺着其方向进行形变。如果她是黑色她的表面应该是坚不可摧的立在那里的一面墙,除了被击穿无人能撼动。又假如她是白色,现在她早已被刺成一滩流水般的烂泥。
可是她不是。她没有。她像个展开了的泡泡糖,附着性极强,在那个本该是坚硬的表面却进行了高韧度的弹性形变。她柔软,不怒,不燥,倒是饶有兴趣地做个沉默的跟随着。任凭利器将她戳成各种摸样,看着锐利不断地挣扎,蓄力,重击,她只会不断地跟着变形,却怎样都戳不穿她。无法被伤害到,但是并不阻止“被伤害”这个前提。平静地包容所有不成熟的利爪上下挥舞,并视它们为孩子气般胡闹。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可以暂时称这为渐变色。由中心部分的黑色因其受到攻击向外延申,黑色浓度却不断地降低,尤其是与他物接触到的部分会近乎于软塌塌的白色,这不就是个渐变的过程吗。
怎么做到的呢?我不明白。不会是被迫,被迫不能改变原先的颜色的梯度范围,更不可能产生这种非常轻松自在的变化。那就只能是源于自我选择了。首先成为一个浑身带刺的坚硬黑色,有了能力去做出选择,去做那种不丢失自我颜色但是是自己想要的选择。
这是第一次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好像见着了两派都占又好像谁也不是的渐变色,以至于我完全释放我不可置信的气息。就像是之前所有的摸索被通通搅烂,碾碎。我分不清我们是否是同个群体,我们又是否肯定是不同的群体。分界更模糊了,但在我心里有了清晰的指引。
第一次有了很佩服的东西。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我是一粒二十一世纪新鲜出炉的灰尘,也是一个灵魂。
我是一个人,曾经是。从倒地到成盒一气呵成,死得很突然也很干脆。
可谁知道呢,我死掉、被烧成灰、被埋在地里以后,居然还有办法思考。
突然死掉也就是嘎巴一下,想起这事也就是伤心一下,接受死亡也就是痛苦一下。
而那时的我身处黑暗,不再能控制身体,没有触觉,但我还能听见虫子爬行和植物生长的声音,猜想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五感。我无法以现有的浅薄知识解释这种状况,死亡,焚烧,葬礼更像是是一场梦,我仍能满怀希望地等待自己的苏醒。
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我向来觉得自己喜欢独处,不过也仅限于人的尺度。我算是懂得了群居性的动物永远拥有不了真正的空旷和寂寞,从古至今我们就没法只靠自己活着。
说什么人活着活着就有尽头,死亡也没什么不好接受……唉,没有意识就可以忍受一切,我有,我忍不了这种黑暗的奢侈泛滥,人确实该怕死。
黑色的梦魇让我的思考逐渐嘶哑,用意识不断地重复“救命”和“让我出去”也会叫我麻木。
又过了许多个很久很久,还是没多久呢,我不知道。
砰!
总算是天崩地裂石头开花,阳光普照我和新家。
谢谢你,炸穿我坟墓的家伙,您真的一点也不缺德,真的,我由衷感谢你。
如果你是抱着开箱补贴家用之类的目的,那么真抱歉,我这里除了泥巴、盒子和自己,什么也没有。
看见阳光的那一瞬间,我已经遗忘了惊喜的情绪该如何表现,缓了好几个昼夜交替,重新拥有“正常”的人类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被风卷上了半空。
不协调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懒得再纠结什么了,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以漂浮,可以附着,视觉里有巨大版的熟悉之物,现在的我或许是一小片人类的骨灰,灰尘大小,就算作一粒灰尘。
我以为人类的身体是足以让我们引以为傲的精密仪器,这么细微的结构,怎么能容纳下人类的视觉听觉味觉呢。当然这种状态超越了我的认知,一切奇异都可以被理所当然地接受。
一粒灰尘,除了随风而动、增加空气密度和地面厚度外,基本什么也做不到。
我在光里起伏摇晃,落下又被卷起,朝未知的方向远行。
我落在水泥地上,陷进了自行车轮的花纹,时间并没有推进多少,希望我还能在随波逐流里回到自己的家。实话讲我有点咻自行车,特别是轮子正在飞转的。我不太愿意,但不得不藏在飞翔的自行车轮里,随后一头撞进泥坑,成为浊黄泥水中的一份。这感受很稀奇,我能够借助水,把天空倒映在怀里,光盯着浊黄色,不太能发觉天色的暗,泥坑的干涸来得酥脆而缓慢,咔擦声包围着我,奏乐似的,我很享受。
落入沙堆,就乘坐沙砾。
落入晨雾,就依傍露水。
落入炭火,就烧成焦灰。
我以一粒灰尘的身份,变换着、加入着各种不需要思考的物质形态,看着人,看着世界,看着其他的灰尘,飘摇的视角繁多而少见重复,不亦乐乎。
这种无脑的愉快又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落在巷子里的那天。
巷子里有一只白色流浪猫,正在生产。我喜欢猫,那只猫,她的眼睛,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与我视线交汇,她发现了我。
这种敏锐,因为“她正在制造生命”么?
我很兴奋,有种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再次跳动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
我再次落入黑暗,同时感受到三秒在挤压与腥味里窒息的痛苦,我的意识被什么吸入,走失了。
一,二,三。
接下来的时间,我应该是作为猫生活,而后死去了。
至于为什么是应该?我是猫,人类的意识就进入沉睡,三秒后是“苏醒”,我的身旁有一具猫的尸体,而我的思想仍然是人类。
我的视线蒙上了猫的阴翳,猫的色域不像人类,许多颜色在我眼里成了灰色,听觉和嗅觉也出乎意料的灵敏。
之后,我又开始飘浮,失去猫的感知,重新拥有人的感知。
我开始察觉到随波逐流的无聊,猜想并在碰上合适机会时实验,尝试将其证实成了我崭新而几乎唯一的娱乐。
“撞见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诞生躯体,把本能也划入思考领域,抢在其萌芽前,对其母体或是其本身的生命进行强烈的兴趣与关注,就会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她、他或它”
那么这样的我应该不止是个人类,曾经也拥有过类似灵魂的状态,不过再以前是什么,我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为什么我的意识属于人,而不是别的生物?
唯物主义者们不一定就不会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行为本身是否是具有能量与质量的物质。
把“我”当做一段可复制、可保存、可屏蔽、可编辑、可同化的,类似脑电波的物质,它的默认设置会是某个思考能力复杂的物种,对我来说就是人类,附着于残余躯体中的某个可移动微粒,比如躯体灰尘。
把所有与我相关的,存在过的东西——打过的喷嚏、想过的事情、屁股上的沙发印,诸如此类——全部拿来计量,然后把这些玩意儿的积累当做空白载体,扩容、续写我自己。
总得有个从无到有,姑且归功于大自然。也总得有个聚少成多,我是不是以单细胞生物……以及我未曾知晓的,更微小的姿态存在过成千上万次呢?
如果说生物体的衰亡与诞生对其中的灵魂而言就是下车、换乘下一部,购买车票的货币就是积攒这些可成为载体的存在。
话又说来,做人和做草履虫都得专心致志,不能既当人又当草履虫,这种专心致志就像崭新的颜料抱好自己的精确定义,成为陈列在货架上,带有“红色”“蓝色”“黄色”标志的商品。
渐变色比单色混乱,有时好看,有时不好看。一个生命流淌向下一个生命,就像一种颜色混合入另一种颜色,同样的中间态,同样具有诱人的未知性。
死亡之后是轮回转世。躯体、灵魂,这些物质无论有机无机,有形无形,都会回归转圆,每次生存与死亡,“我”们都在无限延长,积攒,积攒,积攒,终将抛弃默认配置以适配下一种更加高等精密的躯壳。
要是包括我在内的生物,自始至终都在作为这种渐变色存活着,万物算不算都在永生。
现在我无法证明。
我又是一片快乐的灰尘,还在飘着,不太想成为别的什么。
作者:海稼轩
要求:笑语/求知
他突然睁开了眼,意识也瞬间回笼,完全不像一个上一刻还失去意识的人。这一刻天刚好亮起来,他靠在什么硬物上,面前是刚跃出水面的大日。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湿润的水气流淌过他的身体,过去被忽视的一切感官都新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突然,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望向影子的主人,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却觉得那一瞬间连初阳的光辉都被盖过。下一刻,他听到柔媚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师父,你终于醒过来了,稍待片刻,我们快要靠岸了。”
他才发现自己在江上,朝日尚不刺眼,落在水面上,砸出一片碎金,他纵目望去望不到边,只有薄薄雾霭轻巧地散去,退得慢些的就落入水中,水珠滴落下去融汇成河流本身,又被游鱼衔住吞入腹中。不只是所见,就连所闻也全然不同,浪花溅起又落下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他惊奇地想要探听更多,是行船驶过又合拢的划痕,是风吹动高草的喧嚷——噢!原来是要靠岸了,他睁开眼看到。
他站起来,觉得腹内空空,手脚也发软,但却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舒适过,那个女子侧着身子问他:“小师父,你身子可还好?不如再躺会,待我兄长过来吧。”
他看向女子,发现她竟然同他差不多高,头发挽起,大抵是个年轻的小妇人。他有些失礼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弯腰以手作瓢,舀起水饮,江水寒凉,他也不在意地连喝好几大口,终于再直起腰来:“多谢这位夫人,不过我尚无大碍,不好白承恩情,您且吩咐,我别的没有,身体倒比旁人健壮,力气也有一大把。”
他见不到妇人的脸,但还是觉得她笑了,她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岸上。他也跟着看过去,渡口边的岸上,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子正在手脚麻利地准备着绳索,男子轻而易举地将靠近的小船拴在木桩上,叫他什么也没帮上忙。
男子的官话似乎说得不太好,同妇人说话的时候几乎没说过几句官话,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轻缓地提醒兄长:“阿兄,这位法师听不懂我们说话。”
男人也反应过来,同他友好地笑了笑,开口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这位……(“法师”,女子在旁边提醒)法师,你需要……休息吗?我的家前面就在。”
他想了想,也友好地对男人躬身行礼,刻意放缓了语速:“多谢您的好意,那么我擅自打扰了。”
兄妹俩的家就在岸边,离渡口很近,他看出来这座屋子已经有一定年头没有人住过了,最近又有了修缮的痕迹,但做得不太好。屋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手艺拙劣的木桌和两把勉强凑好的木椅,屋角还立了一个柜子,看起来有些破旧。
他被邀请坐下,男人也跟着坐下,他才发现桌子还有着淡淡的柳木香,但似乎没晒干,于是多了湿淋淋的不适感。他看向女子,却见女子绕过他们闪进了屋内,他也不好再看,把心神收回来,同男人沟通起来。
男人和其妹并不是本地人,甚至是海外来客,据男人所说,他们来自比蓬莱更远的东瀛之地的日出之国,听闻中原多珍宝,又有圣人教化,一直对此地心向往之。他和妹妹都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他取的名字叫贺诚。他在船上学习过一些汉话了,但却没有妹妹精通,运气不好,遭了海难,他们和船上的人就此失散。他和妹妹死里逃生已经是大幸,也不敢再奢求钱财。运气好的是,现在正是夏季,失了财物行李的两人倒也不至于饿死在富庶的江南,他们甚至找到了这座久无人居的草庐,有了一处真正的容身之地。
男人说得磕磕巴巴的,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了了他的全部意思,但大抵不差。他想了想,又问道:“贺兄是在何处发现我的?”
“您就躺在水上从上游漂下来,我兄长见您似乎失去了意识,便将您拉上船来。”贺家小妹端了两碗茶盏上来,给他和贺诚都倒上一杯,“不过我见小师父这模样,我兄长不帮您也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浅浮一口。茶汤和他记忆中的口味完全不同,并无辛辣之感,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甜味,接下来是青叶的涩味,叫他忍不住平缓了气息。他似乎被多年未见的未知唤醒,分明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一切却叫他觉得本应如此。
“对了,不知法师当如何称呼?”贺诚拍拍脑袋,问道。
“在下俗名李青,幼时被批八字太轻,故而一直养在庙里,受戒时叫慧觉,而今我已经不再在座前侍奉佛祖,故而二位也不必再叫我法师了。”李青捧杯笑答,贺家小妹没有出声,轻轻点头。
“那李兄弟,你现在是作何打算?回家吗?”贺诚屈指敲桌,贺家小妹行了个礼,又进了里屋。
“回家?”李青不由得重复了这个词,他几乎要忘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了,那个父亲是严厉又慈爱的,母亲是温和又包容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属于记忆中一块发黄的角落,看起来竟那么陌生,他摇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父母子女的缘分已尽,我也不应当再回去。我能否借住贵宅一段时间?我会回报您的。”
“如果李兄弟不嫌弃弊宅简陋的话,只是要委屈你同我住一间房了,另一间房是我妹妹的。”
“真是感激不尽。”李青又抿了口茶,“令妹的夫婿是还不曾寻找到吗?”
“是啊。”贺诚面现忧愁之色,“不知道同我们一同来的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想必都会吉人天相的。”李青安慰道,“不知道贺兄现在最需要什么?你救了我,我就应当回报你。”
“可你一无所有,怎么能回报我?不必如此,我救你只因为我同你一样,请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并非一无所有,我拥有一切。”
“那请你给我财富。作为交换,我也将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对话中突然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她的语气很冷静,连半分情绪都没有被李青抓住,他抬起头,女子从房门内走出来,像是夺人心神的罗刹,同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他听到自己应,“好。”
虽然已经定下约定,但李青却并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他头发还是半长的样子,不太方便见人,只是托了贺诚替他寻些抄书的活计。贺诚还不太识字,但也看得出李青应该在此道浸淫颇深。李青偶然发现贺家小妹也翻看过他手抄的书稿,但并没有听到过她对此事的评价,不如说,虽然她同两位男性同住这样简陋的屋舍,但二者却仍然几乎见不到她。
贺诚一开始替李青接到的只是供给贫寒学子的抄书活,得到的银钱少得可怜,但过不了太久,他便收到了新的待遇更好的请托,李青的抄书报酬就这样以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飙升上去,甚至在贺诚不知不觉间,他在城中都略有薄名起来。
李青在城外呆了大半年,除了抄抄书稿写写东西外,他还要出门去。他根本像是野人,在山林间采撷他所见的所有,一棵树的树叶从青到黄最终枯萎,枝干从饱满到干枯,树上的藤蔓绽开花朵结出果实又散落他方,他几乎对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怀有极大的好奇心,甚至有卧在树下两三天,只为了见雨后菇子吸取甘霖撑开一把小伞的事迹,好在没有旁人见到,不然免不得骂他一句疯癫。
等到来年春暖,他终于不再披头散发,某个集日,他第一次束起发进了城。城中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人群中穿梭停驻,只觉得万事都新鲜,城池和山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同世人分离,同人世分割开来,但在人潮中他却觉得如鱼得水,虽一切都全然未知,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下棋一般,局势变幻万千,但规则却是一块不变之石。他跟随人群向前,突然明白,只要他愿意,他注定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事实也的确如此,贺诚一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从那丝薄名起步,很快做了书院的教习,继而是做了哪位大人物的幕僚,还未有五年,他便已经拥有旁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地位,但这几年来他很少再来见贺家兄妹,只有每年寄来的一大笔银钱证明他没有遗忘当时的约定。
贺诚一开始对这些钱还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的妹妹却一直安之若素,她将这些钱大部分用在贺诚身上,她在城中替贺诚看好了一所宅子,又置办了一些铺子,叫贺诚进城生活了。剩下的一部分钱,她找人在城外筑了座屋,自己住在里头,在庭院中种了些花草,雇了些人伺候着,每日也怡然自得。
李青再见到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他看着女人想,上天总会给美人一切特权,比如让时间在他们身上都变得缓慢,她就是这样,多年来似乎浑然未变,却又成熟了更多,过往的记忆与现下的真实混淆在一起,叫他一时有些恍惚。
“你回来了。”他看到女子笑起,笑容中见不到没有惊讶或是温情,却又真诚得无可否认。他以为这是他所熟悉的东西,却又觉得陌生,这样的笑在他现在所处的生活中是见不到的,他下意识地这样判定。
“是的,我回来履行约定。”他定了定神,这些年来他同她没有过任何联系,但他却始终知晓自己将要回到此地。
“是吗?你确定已经是时候了吗?”女人收敛了笑容,她审视地凝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随我来吧,李。”
他跟随着女人出门去,穿过修剪得精致漂亮的庭院,穿过肆意生长的繁茂的丛林,他脱下帽子、靴子,丢掉绣着金线的外袍,就这样多年未见地再次迎接风。夜晚的风带来露水,再次造访他的身躯,穿透过他,吹走他身后多余的衣物,他终于呼吸到熟悉的气息。
那是不绝的江水。
女人站在岸边的小船上,她一丝不挂,雪肤在月色下清晰又朦胧。李青并不应该惊讶的,但还是为美丽所动容,她却毫不变色,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对岸,轻轻地呼唤着他:“上船来吧。”
李青上船去,本就纤弱的绳再系不住舟,小舟随江水而行。她的声音如初见那样柔媚:“你终于回来了,按照约定,我将教导你最后一课。”
“你能够教导我哪些呢?”他将中衣脱下,伸手去抚弄江水,水和缓地润湿他的手掌,传递到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他在江水中新生,而今又注定要在此地褪去陈腐的躯壳。
“教给你自然所告知我的一切,也教给你我所告知我的一切。”女子轻轻地笑,这是属于师长的笑容,引领着他向前行去。
他们交合,起初他生涩,但他学得很快,不多时便学会了她教给他的第一件事,他们随船行而动,随水涌而浮,在数不清的时间中学习着对方。
最后,他们在江水中融合,他终于问她:“你的名字是?”
她笑着念出一段他不明白的音节,然后告诉他,她的名字在汉文中的意义正是此夜此月之时,接着将他拉入水下,他并不反抗,知晓这是一切的终点。
他醒来时已不在江中,而在一棵树下,他方才枕在树根上,只有还在滴水的衣衫证明过什么。
又是一场新生。
补:
虽然主题是菩提,但是全文没有提到菩提,嗯,这是本身的预设。就好像标题所说的“菩提本无树”,这个故事的菩提其实是几次新生和死亡间的所获得的智慧和觉悟,李青的法名慧觉就是智慧和觉悟的意思,我个人认为我应该是押上了这个题的。以及结局中没有直接提到的那棵树是菩提树(没有说主角是释迦牟尼的意思)
总体的话现在回头看感觉风格不太一致,挠头,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应该会改,应该(目移
稻荷神怪谈物语-Onxy秋季公演剧本
书生-斋藤陆(Ja)
巫女-神田启太(Aj)
友人-佐佐木夏石(j)
国文老师-樱井美保 (jan)
老师的丈夫-樱井拓海(j)
大学生-樱井和矢(j)
花街女-若干 (jan)
狐妖 (jan)
(正文共计11089字)
序
神明与妖怪的界限在哪里呢?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人以自己的利益标准衡量着超越自己认知的事物,将帮助自己的供奉,将威胁自己的驱逐。
将与自己无关的遗忘。
……
一-葬礼
“斋藤听说了吗?山脚下的稻荷神社,在昨天凌晨的地震中坍塌了。”
听到友人佐佐木的言语,名为斋藤的青年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用无名指扶正歪斜的眼镜。
凉爽的秋风将院子里的桂花香送入和室内,不同于正坐于案前的斋藤,佐佐木说话时依然懒散地瘫在榻榻米上,两人面前摊着大量的书籍,被风吹得微微卷边,搔挠着斋藤的指尖。这些是为了写寄给文学杂志的稿子的参考书。
“坍塌了?那座没什么人去的神社吗?”
“是啊,可惨了,听说年迈的神官爷爷为了保护本殿,被埋在了底下,等到村里的壮劳力把他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已经不行了哇。”
斋藤皱了皱眉头,端详着对方翕阖的唇瓣抑扬顿挫地吐出字句。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他像只是在感叹一些与自己无关的突发事件罢了。
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
斋藤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睛,合上了手中的书,从案边站起。
“喂,你去哪里?马上要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啊。”佐佐木不解地翻身坐起。
“我要去神社看看,如果神田爷爷去世了,那么岂不是只剩那家伙在神社了吗?”
说的是他们曾经共通的朋友,神田启太。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神田与他们在青春的中途分道扬镳,少年们固执己见狂妄又剑拔弩张的时代,在他们之间割裂出无以修复的横纵隔阂。
“我……我可不想去,真是尴尬,我们上一次在点心店碰到的时候那家伙头也不回地走了。再说了,稿子的截稿日期已经很近了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刊登作品吗?”佐佐木扭捏地皱着眉头。
斋藤叹了口气,对佐佐木幼稚的小心眼感到无奈——虽然自己也曾经这么计较,还是不对他指手画脚了。从门边取下深色的羽织。
“晚上回来再写。”
他们的故乡是个不大的村子,就算是横跨也没有多少脚程,斋藤很快来到了神社的废墟前。看来坍塌的只是神社的部分,唯一支棱着的只剩几柱暗红的鸟居,本殿与拜殿已经化作无可修复的破烂木石堆。
所幸神田家住的老屋竟然奇迹般地挺了下来,此刻正聚集着二三人,门前放着葬礼的花圈。
神田正在门前,和过来参加悼念的人交谈。
他丝毫没有长高的迹象,瘦小单薄,又是一副脸白如纸的样子,还留起了长发,看着像鬼魅一般。斋藤微微屏住了呼吸和失礼的念头,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先远远地投了过来,冷淡而平静。
“……”
“……”
好似是自己的脚擅自把自己带了过去,而不是自己走过去的一样,斋藤僵硬地移动到了神田面前。神田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不笑也不皱眉。
“来参加葬礼吗?”
这个声音也和七八年前一样,丝毫没有变化,纤柔中性的嗓音。
“啊……啊,是的,请节哀顺变。”斋藤从晃神中抽回思绪,生分又磕巴地点头。
“在本子上签一下名字。”神田指了指手边的登记簿,看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多讲。
“好,好的。”
斋藤窘迫地搓了搓指尖,拿起钢笔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神田的视线在他的背上停留了几秒,又挪开。
“……”
“……”
两人之间一句多余的话都挤不出来,尴尬的气氛像是钢笔的末一笔一样,停留过久的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黑色的污点,慢慢化开。
“你,你没怎么变呢?啊哈哈哈……”
斋藤将笔重新盖好,牵强地试图打开话头。
“是吗。”神田不置可否,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随便应了一声。
“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参加别人家的葬礼的时候会问的问题吗?”
神田终于忍不住讥讽地勾起嘴角。
“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去沾过城里的洋气了,西洋人的葬礼不兴穿传统的丧服?”
“呃,这,其实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葬礼,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有点……”
有点担心。
但后半句没说出口,斋藤捏着自己的深色羽织,将内衬的浅色衬衫和咖色的西裤稍微盖了盖。对葬礼来说,这身衣服恐怕太随意了吧,特别是注重传统的神田家。
“我回去换一件……”
“罢了,你进去吧。”神田似乎也是有些疲惫地松下了语调,摆摆手。
“事到如今,走个形式罢了。”
二-往事
要说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那要回到8年前说起。
那时三人皆是十五六岁,正好是少年人开始窜个子的年纪。青梅竹马的三人中,神田小时候并不比另外二人矮,但是过了十五岁还是没有什么拔高的迹象,就连声音也还是和姑娘一般。
这可成了佐佐木笑他的把柄。神田素来刻薄尖酸,村子里其他的孩子都受不了他的性格,不愿意和他玩耍,只有佐佐木和斋藤不知为何还能和他厮混在一起。神田丝毫没有侍奉神前之人的温顺宽厚,常取笑斋藤和佐佐木的短处,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好胜的佐佐木立刻逮住机会就逞口舌之快。
本来该是少年朋友之间的玩笑话,神田却像是吃了瘪一样,在这件事被反复提起时逐渐不再能够轻松地反驳,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有一回三人去山上玩耍,佐佐木悄悄向斋藤提议吓唬神田,于是斋藤在一棵树后候着不知情的神田。
啪嗒,脆弱的细小枝条被踩断的声音。他来了。
夜色下,戴着鬼面的斋藤找准了时机,从树影冲出,朝着神田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地上。
“哇呀呀呀!”
少年的斋藤跨坐在被推在地上的神田的身上,夸张地挥舞着手在神田的胸前一阵乱抓,作出鬼怪袭击的样子——那样子其实蠢极了吧,斋藤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好笑。
但是神田却发出了实实在在恐惧的尖叫,尖锐颤抖的声音穿透月色的树梢。
斋藤愣住了,从一旁挥舞着竹刀准备一起吓唬人的佐佐木也愣住了,这恐惧的声音实在太过异常,将并无恶意的少年们钉在原地。
啪!
一个耳光扇在了斋藤脸上,掀飞他的面具,露出他错愕的脸。
“松手!”
神田认出了他们,气急败坏地狠狠踢了他一脚。但是斋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这么呆呆地坐在神田的身上。
“我让你松手啊!”
神田动了怒,眼神里的恐惧和愤怒,在斋藤看来看起来十分陌生,又……脆弱。
还没等他道歉、回应,或者做出任何适合的反应,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把镀金的袖珍小刀插入了他的手背,激痛从伤口直窜肩膀,头顶,从头到脚贯穿。鲜红的血,血,血,从被刺穿的手掌中涓涓外涌。
“!!!!你疯了吗?!!”
还没有等到斋藤自己痛呼出声,佐佐木先吼了起来,冲了过来一把将二人拖开。斋藤的脑子只是嗡嗡作响,因为太疼了而陷入恍惚。
好疼。
……
剧烈的耳鸣和风的声音灌满了耳朵,斋藤只看到两个好友愤怒地指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金鱼一样,只有动作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来着?
(舞蹈,佐佐木与神田冲突,直到斋藤受到惊吓和受伤而失去意识)
这件事最后以双方家长互相赔礼道歉了事,毕竟都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鉴于斋藤的手缝了针,神田家虽然穷困,还是将那把刺伤斋藤的刀作为赔礼给了斋藤。那时神田的父母还在世,是神田的母亲将刀交给斋藤的。
看起来这是他们家为数不多值钱的物件,镀了金的刀身在灯光下可以看到精致的暗纹,在夜晚的月光下,会泛起奇妙的光泽,年幼的斋藤当时紧紧捏着这把刺伤自己的刀,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已经不记得家长们赔笑着说了什么,记忆里只剩只言片语。他记得的只有那之后,神田看自己和佐佐木的眼神,彻底地变得冷淡。
以及那晚扑在神田身上的时候,双手触碰到的,异常柔软的身体。
三-秘密
“喂。”
斋藤回过神来,茫然地抬起头。神田站在已经没什么人的灵堂里,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着自己的手发愣干什么,还是说你也要一起守灵?”
空气里有焚香的气味,斋藤觉察自己大概是闻得他犯困走了神,连忙将手与视线都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搓着手心的疤痕。看四周已经没有什么人剩下,他踟躇了片刻。
“需要我帮忙吗?你爷爷的朋友什么的呢?”
他识趣地没有提神田的父母,他们在几年前奉神进山的时候失踪未归,至今仍然是悬案。
“到他这把年纪,同龄的‘老朋友’也早就都死了。”神田眉头皱了皱,“你又不是血亲,回去吧。守灵也就是干坐着。”
“……我,我今晚没什么事情。而且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就现在立刻快说。”
“呃……”
沉默片刻后,神田抿了抿嘴唇,无奈地叹气。
“那随便你。”
说罢,神田便自顾自收拾东西去了。
斋藤无力地垮下肩膀,揉了揉跪得麻木刺痛的小腿站起来,深呼吸几回,往神田那边走过去,摸着口袋拿出那把包在手帕中的小刀。
“神田……这个,还给你。”
手帕的一角滑落露出金色的刀身,神田的眼睛微微瞪大,看清了面前递过来的是什么后别过头去,退了一步。
“不要,你拿走。”
“我不需要这个……这是你的东西,本来就不该给我拿着,而且我其实没有再在意……”斋藤压低声音恳求着,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希望这件事可以过去,可以重修友谊,时至今日,他还是这么期望着。
神田眉头紧蹙地推了他一把,退得更远。
“这种东西有甚么用,给你就给你了,不要再拿到我面前。”
“可是……”
“我要回房间一趟,你饿了便随意点去侧屋拿东西吃吧,不过我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了。”
神田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
斋藤怅然若失地收起手中的刀重新揣在怀里,走向侧屋。那边放着一些冷掉的饭团和茶水,看起来准备得很匆忙。
斋藤拿了一个饭团吃了几口,还咬到了没有去掉核的梅子,硌到了牙,牙龈的边缘渗出血来,将嘴里浸了血腥味。
“……”
斋藤摇摇头,捂着嘴往神田的寝室的方向走。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凭着月光辨认着古旧的回廊,左拐右弯。
这个屋子他其实很熟悉,毕竟三人闹翻之前,他每年的暑假都会来。神田爷爷是个和蔼的老头,会给他们准备可尔必思。据说神田家在古代是个大家族,但是嘉仁天皇即位以来,新思潮兴起,年轻人被个人主义的美梦吸引,迷恋起便利的电器和科技,被飞驰的火车带向远方。即使再这样偏远的地方,信奉传统神道的人也越来越少,神社门可罗雀,再加上连年降灾难,在如今已经无以为继。这几年甚至连神田家的人都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如今……
终于只剩启太一人。
连自己的神殿与自己的拥护者都无法守护的神明,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以保佑一方。
顺着回廊走到熟悉的卧室前,那白灰色的纸障破了洞,还未来得急补上,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又更加破败了。里面有些许声音,斋藤心道神田应该是在屋里,一边出声搭话一边手比脑子快地直接拉开了门。
“神田,我咬到饭团里的梅子核了,划到了嘴,有没有药……”
拉开门,昏暗的灯下,神田错愕地回过头看着他,手里提着还没来得及更换上的衣服。
虽然神田消瘦得见骨,但那裸露的胸脯上分明有隆起的软肉,被暗黄的灯镀了一道柔软的边缘光,随着神田的呼吸起伏着。
神田立刻捂住了胸口,表情扭曲了起来。
“出去!”
斋藤傻了眼,脑子完全没有消化这般情况几何,站在原地,就像当年神田被他压在身下尖叫时一样,他又是动弹不得。
一间轻飘飘的外衣被扔在了斋藤的脸上,把他的视线整个罩住,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关门时太用力以至于带着风,斋藤被关在门外寂静的月色下。
斋藤倒退,顺着廊柱子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偏过头看着云层后半遮半掩的月亮发愣。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似乎合理的解释,原来断开了点连不上思路的困惑在此刻串成了线。
神田其实是女的。
四-梦想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佐佐木君?”
“……是的,樱井老师。”佐佐木低着头,忐忑地搓着指尖。
面前上了年纪、温柔和蔼的国语老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合上了原稿,抿着唇斟酌着措辞。
“很有趣的故事,是根据我们当地的狐妖传说写的吧?”
“是的!”佐佐木的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舌头不听使唤地连续地念叨起来,“传,传说当地的狐妖其实是人们对物产的贪婪凝结起的念物,比真正的神明更有凶性,会向供奉者索求代价,若是失去信仰,则会被自己的贪婪反噬,将神社中的侍奉神前者也作为祭品生吞活剥,袭击自己曾经庇佑的人们……”
佐佐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单人舞)
“……嗯。”
老师发出的微妙叹息声打断了佐佐木的话,他凝视着老师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不再说下去,自知无趣地停下了,有些失望地笑着喃喃。
“……果然,还是太……肤浅了是吗?”
“没有,我觉得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以文学的角度来说,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怪谈故事,聚焦于传统的话题……”美保安慰着佐佐木。
从佐佐木国中时代开始,樱井美保作为他的国语老师,就很疼爱这个有活力有梦想的学生,无奈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感觉止步于16岁的天真烂漫,无法积淀出更有层次的时间痕迹。每一次佐佐木将稿子寄去城里的编辑社之前都会拿来给她看,希望得到老师的指点。由此,和老师的家人也都熟识。
“只是……佐佐木,现在外面已经不是这种故事的时代了,或许多看一些最近流行的书会增加你对人生的感受和时代的理解。如果你真的想要通过当作家搬到城里去,执着于自己的风格和纯粹的幻想会让你的路很难走。”
“……”
美保在这件事上说了谎。说到底,人生阅历其实从书里得到的很有限,面前的年轻人的天真,是人生经历过于简单的产物,倘若苦难与疼痛带来的回味与沉淀是河底的珍珠,他的人生经历便是载着他的小船,使他只能在浅浅的水面漂浮。
佐佐木低着头沉默了,默默地将原稿的顺序重新整理着,看起来很沮丧。
“吃过晚饭了吗?佐佐木君。” 美保开始转移话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和服的下摆,“我正好拿新鲜的菌子炖了鸡汤,正好今天我先生快回来了,你也好久没来了,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好,好的,谢谢樱井老师。”佐佐木听到鸡汤,眼睛又闪闪发亮了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当真是纯粹极了的人。
说话间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门声,穿着西式长风衣的樱井先生回来了。他带着他们的独生子和矢在城里做生意,最近一段时间生意很忙,一个月至多才回来一回。
“啊,这不是夏石吗?好久不见。”樱井先生看到佐佐木迎上来,眉开眼笑,爽朗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刚好今天菜做得多,便请他一起留下来吃饭了。”美保帮自己的先生接过手提包。
“好事好事,刚好今天谈完了比大生意,可惜和矢约了姑娘在城里看电影,要晚几天回来。”樱井先生呵呵地笑着,将外套脱下,露出熨帖的高级西装,“坐,坐,哎呀,夏石要是有兴趣,我带着你一起进城做生意也可以的,过几日要开个新厂,你读过不少书,帮我去记记账打理打理文书也很不错啊?”
“啊?”佐佐木愣住,这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他知道樱井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是信得过的人,很是心动。毕竟樱井先生就拿他当干儿子一样。
“好了好了,人家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拿你们商人那套铜臭气的东西蛊惑年轻人,他们还有得是时间尝试自己的人生。”美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樱井先生还是笑呵呵地不以为意:“哈哈哈……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吗?陆呢?你们不是一直黏在一起吗?”
“是哦,不是说他也要投稿,还说要一起来给我看的。”美保也想起了斋藤,回过头看着佐佐木。
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朋友,佐佐木挠了挠脸。
“……斋藤他去神田家那边了,前几天神社出了事,他大概是担心他们家吧。原稿也没写完就走了……”
“啊……”美保微微用袖子掩住了嘴,垂眸沉默下去。樱井先生脸上的笑容也停顿住了。
“这,是昨天的地震吗?我听说也不是很大的地震,怎么……是受伤了吗?”显然,他刚回来,还不知道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神田老先生好像因为地震的时候在神社里,本殿坍塌时被梁子压在了下面,去世了。”美保轻轻叹气,将衣服挂好。
“那他们家岂不是……只剩下了一个……”
“……”
大家都意识到了神田家的悲惨,纷纷沉默,佐佐木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明明其实这个悲剧说得上和自己根本没有直接关联,甚至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想理神田了,他却觉得心口好像痛了起来,呼吸阻滞。
为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是自己提议吓唬神田才毁掉了三人的友谊吗?可是那是小时候的恶作剧而已,而且是神田总是先嘲讽自己的。
他知道神田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很可怜,那种烂性格的人,一定没有其他朋友了吧?但是在神田拿刀刺向斋藤的手的时候,他的愤怒超过了一切的情绪,撕碎了一切掩盖在表面的虚伪,他用他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骂了神田。
他其实就是讨厌神田,即使在三人还是朋友的时候,也只是配合着好脾气的斋藤忍受神田的刻薄。斋藤和神田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完全不同的。
但斋藤好像从来没恨过神田,明明因为神田,他的手受伤那么重,至今仍然留下了后遗症,可是他今天还是忙不迭地跑过去找神田。
或许这也是他此刻这么烦闷的原因。
美保为了缓和气氛似地重新微笑起来,捏了捏佐佐木的肩头。
“先不说这个了,来吃饭吧。”
她的指尖也微微颤抖着。
五-不夜街
夜晚的霓虹,像是天上的星辰被摘下,装点在了街道上,又染上各种的颜色,好取乐人贪婪的眼睛,让人在本该沉睡的夜清醒兴奋,将一杯又一杯的酒送入胃袋,在半梦半醒之间洒出散发着印刷气味的钞票,买下本不需要的欢愉和物件。
和矢被女伴拖着往下一个场子醉醺醺地走,一步三踉跄,霓虹在他的眼里留下有痕的光带残影,摇曳着搅和他的大脑。
“不行……不行,我想吐了,呃呃……哈哈哈……”
和矢傻笑着摆手,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本能告诉他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绝对是不对劲的情况。他的清醒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一个自称是同学的女生约出来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很是难看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后便去喝酒,之后的一切便是颠三倒四。
“哎呀呀,樱井少爷,夜晚才刚开始呀?”
四周莺莺燕燕的声音围绕着他玲珑打转。是自己醉得太厉害吗?这约自己的同学怎地有了多个叠影。
不对。
是有好多个女人围着自己转。
和矢因为香水味捂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又生怕真的吐出来,弄脏了刚买的昂贵西装。他紧紧抓着自己装着现金的皮包,意识朦胧。
回想起来,对方这么主动约自己出来,绝对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说了家里的生意的事情,还吹了不少牛。
糟了。
不会是着了道吧?
(多人舞蹈,环绕和矢)
“各,各位,我,我还有事要回学校,先走一步……”
他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往旁边黑漆漆的路一头扎了进去。
背后的声音在追赶自己,但是和矢毕竟是个高挑腿长的大男人,他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迈开腿跑了起来,那声音和隐约的咒骂很快就远去了。
他撞到了垃圾桶,撞到了杆子,磕破了额头,新皮鞋踩进了水洼,脏水溅入了鞋帮内,打湿了袜子。但迎面的夜风和伤口的刺痛让他渐渐清醒了。
这是哪里?
紧接着而来的疑问让他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这里看起来比他见过的任何京都的街道都要破旧,蹒跚的老妪和一些面色阴沉、上了年纪的女人以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他。
猛地,他的手臂被人猝不及防地抱住,他吓得一激灵,回过头,一个缺了牙的中年女子对着他谄笑。
“小……小帅哥,做生意吗?”
一阵凉意从和矢的背后窜上来,他立刻甩开了女人的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又迈开步子逃跑了起来。
胃部的不适感终于禁不住颠簸,没跑出去多远,里面的内容物就颠了出来,他扶着墙开始呕吐,吐得头昏眼花。
真该和老爹准时回去的——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因为呕吐时反射性地流泪,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忽然看到旁边递过来一块手帕的时候,他愣了愣,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一个身着和服的美貌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俗气的霓虹衬着她眼角嫣红的妆和樱色的唇,点缀她和服领口金色的边,一切调和成刚刚好的美艳,像浮世绘上走下的幻影,让和矢移不开视线。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不知为何,和矢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参拜神社的时候,神社的神田家那调皮的孩子和自己讲过的怪谈。
天地初开,世界混沌的原初,有灵气幻化为妖狐。经过漫长的岁月,妖狐拥有了不死之身。她们喜欢引诱年轻的男性,汲取精气,对女人和孩子则掳走化作自己的养分。那些狐狸白面金身,眼有红纹。
——你们家稻荷神社,不也是供奉狐狸的神明吗?不是保佑稻田丰产,风调雨顺的吗?你怎么尽说些对稻荷神不敬的话。
——呵呵,傻不傻,我又没有说咱们村子供奉的是妖怪。只是个故事而已。
——那什么是好狐狸,什么是坏狐狸。
——狐狸便是狐狸,哪有什么好坏,好坏都是人定下的。神明大人也是妖怪,只不过有时帮人,有时害人,全看它们的心情,或者……人类有没有奉上让它们高兴的代价。
那时的和矢彻底被搞糊涂了,还想问点什么,但神社家的孩子只是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和矢朦朦胧胧地想着,手已经被面前的女人牵住。他盯着她眼角的红纹,盯着她嘴唇开合吐出好听的声音。他却一个字也不理解,意识像正在离开他的身体,腿直发软。
“……你是……好狐狸,还是坏狐狸?”
他唐突地兀自梦呓着,像是清醒的自我的最后的挣扎。
面前的女人笑了,将指腹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亦或是……清醒的那个自己并未理解。
(双人舞,和矢死亡)
六-夜话
门过了很久终于重新打开。
斋藤打了个喷嚏。夜晚的秋风吹得他指尖的血都凉了,但是心跳却不曾慢下来。看到神田从屋里铁青着脸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又更快了。
“我不是故意的……神田。”斋藤哑着声音无力地解释。
“……呵呵。”神田的脸色比起说是窘迫和愤怒,更多的是疲惫,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威胁着,“敢说出去就捅死你。”
“……不说,不说。”斋藤一边狼狈地擦着鼻涕,一边连忙站了起来,“不过……为什么啊?你,你……”
神田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少许。
“解释了有用吗?总之我有苦衷。”
“好吧,但是我总算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女孩子,也不会那样对你的……”斋藤愧疚地直挠头,“对不起,当年是我们太过分了。”
两人在破旧的廊下对视僵持了片刻,神田像是有些败下阵来地转开了脸。她再次叹了口气。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斋藤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口中伤口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只剩下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刚才的冲击太大,都忘了本来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你包的梅子饭团有核,我吃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嘴……”
“嘴里的伤口很快会好的,你未免大惊小怪。”神田翻了个白眼,但抓住了斋藤的手把他带进了屋子。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指尖在疤痕处稍微停留了几秒。
“算了,你这么介意就给你弄点药草嚼一嚼吧。”
走进屋子,这里看起来收拾得整洁,看得出房间主人的细心爱干净。衣柜里只有男人的衣服,尽数的青色和靛黑,看不出一丝女性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女性,斋藤的脸越来越红,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反而有些坐立难安。
神田背对着斋藤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草药,混合在一起后递给他。
“嚼一下,汁水都充分咀嚼后吐掉。”她指着看起来就苦涩的草药说着。
斋藤乖乖照做,但立刻被草药的苦味为难住了,眉头拧成一团。
“……软弱的家伙。”神田盯着他的表情,突然嗤笑了一声。
斋藤怔住,盯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发愣。
那次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神田重新笑起来吧。
“……神田,你这样生活不会很辛苦吗?”
“辛苦啊,废话。你知道要骗过所有人多累吗?”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
“……那为什么。”斋藤不解地摇头。
“……”
神田看向打开的窗户外头的月光,抚摸着平坦瘦削的胸口。
“为了也一样骗过神明。”
她开始诉说古老的渊源。
原来当地的稻荷神确实不是纯正的善神,侍奉神前的人,古来是要奉上祭品供奉的,每年一双男女。而到了近代,神田家不愿意再奉上祭品,于是神明便开始蚕食侍奉神前的神田家。年轻的女子会被当做食粮掳走,年轻的男子会被狐妖的幻影拐带或者吸干精魄。
“于是,父母将我当男子抚养,并嘱咐我当自己是男子去生活。这样,我也许既不会被当做食粮掳走,也不会轻易被美人的幻影蛊惑带走。”
她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襟。
“他们早就知道神田家会灭门的结局,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希望我用这种方式苟延残喘下去。”
斋藤哑口无言。想了半天,他晃了晃脑袋。
“那……离开当地呢?和我还有佐佐木一起去城里怎么样?我们一直在计划去城里找工作。”
“没用的。”神田干脆地摇头,“一般的住民或许可以吧,离开家乡就和这一切没有关系了。但是神田家的神受了神明多年的恩惠,就算跑出再远,血脉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会被追上讨债的。”
“那,只要不让神明发现,就可以活下去吗?”斋藤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药,一边捏紧了手指,“被我发现了会连带暴露给神明吗……”
神田突然歪过头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那要不,把你在这里杀了,这样就又是秘密了。”
“!!!”斋藤倒退一步。
“开玩笑的。”
神田将一杯水和一个碗碟推到斋藤面前。
“差不多可以了,把药吐出来吧。”
斋藤点点头,将已经嚼烂的药草吐出来之后拿茶水漱了漱口。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守住秘密的……我陪你。”他小声地说着,试探着看向神田浅棕色的双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像是有点点的金,“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补偿你。”
“什么啊,你欠我什么?你不是被我捅了一刀吗?”神田似乎是觉得好笑,将茶杯一把拿回来后咯咯地笑着,不过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我听说你现在都没法拿那只手拿重的东西?你恐怕都不能提刀吧。真要遇到了妖怪,谁比较能打都不一定。”
“没有那么严重!”斋藤连忙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还能活动,“虽然……确实不巧切断了一些精巧的经络和肌肉导致不是很灵活了,但是我另一只手也能读书写字不是吗?”
神田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来,失语了片刻,看着面前的男人来回转动手腕又舒展十指试图给自己说明的样子。
看起来颇为傻里傻气。
“……你真是好脾气到不可思议。”
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要不是你看起来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我是女人,我都要以为你是想占我便宜才这么好心。”
斋藤刷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是,但……呃,我。”
月色倾斜着照入室内,窗外的桂花簌簌地随着骤起的风飘入,一瓣黄色的嫩瓣落在斋藤的鼻尖。
神田抿了抿薄唇,双手撑在榻榻米上逼了过去,逗弄似地歪着头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拿指尖捻起那片柔软的黄,一词一顿地吐字时,气息吹在斋藤那红透的脸上。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斋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这么被那对漂亮的杏目钉在原地。
啊,是了,她很漂亮,原来自己早就这么觉得了。
只是在今天之前,意识不到这是为何,即使意识到了,也认为对方是男性而无法说服自己。
想来,她只是背负着比常人更加坚硬的壳,才如此地佯装刻薄又要强吧。
斋藤在嘈杂的心跳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捧住神田的双颊,不顾对方的惊讶,将她即将倾倒出的逞强和羞恼用亲吻堵了回去,拥抱那柔软的躯体。
月明星稀的夜里,星辰在暗处俯瞰万物。
山间的风卷过枝叶,夹带着远方不知何物的哀哀嘶鸣。
(双人舞)
七-天明
“你会不会恨这样凶恶的神明呢。”
斋藤站在神田的身后,替披着松散的睡衣的神田梳理着黑色的长发。窗外已经天明,但今日是雨天,秋季少有的潮湿与阴沉。
“不会。”
神田平静地摇摇头,闭目微笑着。
“我问你,斋藤,人类拿饵食引诱、豢养、繁育了猫狗,在它们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后又遗弃它们,那么它们要如何是好呢?”
“……自己出去觅食。”
“神明也是一样。”
轻飘又残忍的话,仿佛俯瞰着生死一般。
“那……神明要吃几人才能满足?”
“不知,一般来说,每五年便会带走二人。”神田有些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不过神田家已经死得不剩谁了,不知另一个人是谁。或许总有一天,祂们要到了足够的‘代价’就会离开此处了。”
窗外,樱井家的方向,好像传来了什么骚乱。
“不好了,城里的警察局来了联络,樱井先生,您的儿子……”
这样的声音从窗外飘入二人耳中。
“……樱井家的儿子出什么事了?”斋藤好奇地看向窗外。
“……”
神田睁开眼睛,凝视着镜子中憔悴但平静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答,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淡薄。
斋藤将她的发辫梳理成中性的马尾,指节轻轻摩挲着神田瘦削的脸。
“过后帮我去灵堂一起收拾吧。”神田慢慢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仿佛方才未曾听到什么。
“好。”
离开房间之前,斋藤去牵神田的手,却被她轻巧地甩开,脸上还是那副刻薄疏离的样子。
“怎地,你想被人以为你和男人在一起?”
“这……”斋藤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说的也是。”
“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舔了舔嘴唇,半命令地莞尔一笑,打开伞迈出步子,我行我素地走进秋日的冷雨里。
斋藤也跟着打起自己的伞,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坍塌的神社废墟之上,寂寥地伏着一个影子,一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
白色的影子,在灰色的秋日中像是有金色的光芒。
狐狸?
伞面一晃,视野被遮挡又恢复的瞬间,那双眼睛幻觉般地消失在雾雨和黯淡的天光之中。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约翰森警官一向认为这种活儿实在是不适合他干——与其说是进一步了解信息,不如用想方设法安慰受害者的亲属来形容更为合适。他已经快退休了,在到达退休年龄的数年前便就一点儿都不再想干这行苦差事,可没办法,人是需要吃饭的。最近警署简直不要太忙,他也不好意思将这个本就该是他的工作丢给其他人去,或者直接交给那个才来警署没几天的小子。
如果再迟发生个几天就好了,约翰森警官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就在休假中了,谁也别想用工作去烦他。
这个见习警员看起来就一副很想表现的样子,刨根问底与使不完的劲儿都是年轻人的特性,可约翰森警官早就是个身心俱惫的老年人了。放他一个人过来绝对会把可以简单处理完的事情搞成一个复杂的事件,以防万一,约翰森警官觉得最好还是自己动动腿儿。
虽然约翰森警官经常因为公务而造访这家医院,但走进维达医生的办公室里还是头一遭。这间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采光不错,倘若把窗帘拉开便可以看见楼下给病患散心用的小花园,不过维达医生似乎更喜欢昏暗一些的环境,只留了一道缝儿,透过窗帘的光全被染成了褐黄色。他刚结束今日的会诊,正在那张整齐得过了头的桌子后面端坐着。办公桌上只有一些必要的文件、一盏茶杯和一个小型相框,想必那里面正放着他家人的照片。约翰森警官一向看不惯能把桌子收拾到这种程度的人,在他看来,这种人绝对会斤斤计较、心里面盘算得全是心思,只是想想,他便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三张折叠椅正放在办公桌面前,约翰森警官占据了中间的那张,标准号的椅面勉强塞下了他的屁股,吱呀作响的椅子腿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真的该减肥了。他的左边坐着警署年轻的见习警员利布雷特,消瘦的个子,已经被挤到了桌角上,右边则坐着这次案件的核心人物之一。
与只是走个过场的老警察和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恨不得记下每个字的愣头青相比,利奥波德先生看起来紧张得多。他是这起案件的发现者,也是将受害者送到这家医院的几人之一,自称为受害者的兄长,但却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我的手提箱被偷了。”在前几日约翰森警官向他核实信息时,他左右摸索着,才发现了自己的大意。
如果不是这位粗心先生的公司很快发来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文件,恐怕他会成为警署眼中的第一嫌疑犯——不过现在也没有被排除在外就是了。虽然很难去相信,但绝大多数的伤害事件加害者都是受害者的亲戚与朋友。人,可都是很会伪装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生物。
维达医生上来便宣布了那个叫做吉安娜的女孩并无大碍,利奥波德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屁股终于肯在椅子上落座了。是啊,没什么事儿,这不就行了吗?约翰森警官咂舌,并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不过每一次案件里受害者的家人都没有想让约翰森警官好过过,他们非得找到一个或者存在或者出于臆想的“犯罪者”存在,明明洛文德这个小镇唯一的优点便是所有医疗上的开支都会由教会支付。
唉,他都快忘了,找出“凶手”是警察这个职务的工作来着,但约翰森警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最好都天天呆在家里没事千万别出来,反正不要一天天地就是想着搞个什么大事情出来——没有案件的小镇就是最好的小镇,而他,只是个想优哉游哉过日子的快退休的警察罢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
维达医生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时不时便抬手推一推并没有从鼻梁上滑下的眼镜,怕是很少这么直接地与警察面对面谈话,尽管约翰森警官一直觉得自己从五官到身材都长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看看维达医生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儿和生怕惹出什么事端的小白脸模样,怕是就算只放着见习警员利布雷特一人在这儿,他也会一样地战战兢兢。
维达医生微微低着头,他面前放着的正是吉安娜 沃尔特的检查报告——反正约翰森警官觉得自己绝对看不懂上面那些数字的含义,也懒得去琢磨明白。
术业有专攻嘛。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先生,但是这……我相信我当时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棒球棒——”
“她头上的伤口确实是撞击伤,如果按照您对现场的描述,应该确实是由那个棒球棒撞击而导致。利奥波德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毕竟不是警察——分析案发现场、推理出整个伤害事件的过程是他们的工作,我只能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对您妹妹的伤口做出一些分析。也许是谁对着您妹妹的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但如果非要我来给出一个什么结论,我更倾向于另一种。”
维达医生喝了口水。
“她应该一不留神跌倒了,正好后脑勺着地撞在了棒球棒上。”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啊……也太巧了。”见习警员利布雷特喃喃。
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约翰森警官大力地给了他徒弟的背一下。在进入这间办公室前他就强调过了,他的任务只是记录所有人的对话过程而已,还不需要他去对此发表什么观点。利布雷特缩了缩脑袋,吐了吐舌头继续写他的记录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
所以说啊……约翰森警官的内心又开始叹气了,有些事能别提就别给提出来。
“他说得没错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约翰森警官,现在的状况难道还不明显吗!我妹妹的住宅房门大开,人倒在沙发边,棒球棒上全是血!”
“别那么激动啊……”
约翰森警官拍了拍他右边的椅子,试图让激动得差点把椅子掀翻的利奥波德先生重新坐下来。
“是的,我承认这听起来是很巧,但巧合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发生,先生。我知道你怀疑有强盗闯入了你妹妹沃尔特小姐的住宅,但从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不大。哦,先坐在椅子上听我说完好吗?你刚刚也说了,沃尔特小姐的住宅门大开,但家中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遗失的物品,刚才维达医生也说了,她的身上并没有额外的伤口。不管是谋财还是谋色甚至是想害命,这个‘强盗’的做法都非常不符合逻辑。排除掉不合理的这部分,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这只是个意外。”
“所以你要让我相信她是自己摔倒了然后撞在了一根莫名其妙出现在那儿的棒球棒上?!我妹妹的身体从小一直都不好,她家里怎么可能会有棒球棒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你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回洛文德了吗?你妹妹在这段时间里爱上棒球运动了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男朋友的……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闭嘴。”
利布雷特的碎碎念被约翰森警官的一个眼刀给瞪回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开始变得若有所思了起来。哦,该死,她不会真的有个玩棒球的男朋友吧?
“其实我刚刚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维达医生补充,“在沃尔特小姐醒来后不久,为了判断她的状态,我询问了她有关前几天在家中发生的事。”
“看来我们有当事人的一手消息了。”约翰森警官心中大喜,“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按照她的描述,沃尔特小姐刚给地板打了蜡,于是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不小心滑倒在地,头部正好撞到了被扔在地板上的棒球棒上。约翰森警官,出于医疗的目的这段对话我录了相,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胶卷给您。”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桌面上,约翰森警官让利布雷特收了下来,没有意识到笑容已经将自己的嘴角完全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案件得到了什么大的推进,只是只要有了这个当事人本人的自述在手,这个案件绝对可以很快就此了结了。他不顾利奥波德先生先生的质疑,撑着吱呀作响的椅子边儿站了起来,心里无比地想念那张被他塞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旧沙发。
“好了,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利奥波德先生,我们就不要再多打扰维达医生的休息时间了。嗯,胶卷我们就带走了,如果可以,那些医疗报告我们也复印带走一份。哦对了,顺便把这几个椅子都给放到它们原来的地方上去。利布雷特,你听见了吗?”
他指挥着利布雷特忙前忙后,表现出一副非常专业的模样。复印件带回去看还是不看是另外一回事儿,样子还是得要摆出来的。他希望利奥波德先生不会是什么难缠的人,不会影响他即将到来的休假,但是看看他的那张正挂着不满的脸……哦,好吧,约翰森警官已经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怎么又是个不肯罢休的家伙。
看起来他的休假要和他说拜拜了,约翰森警官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着一样难受无比,于是跑前跑后的利布雷特便看着更烦心了起来。既然他这么积极干脆接下来就把事情全交给他好了,约翰森警官心想,他从不吝啬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工作,不过被分享是不行的。
约翰森警官客套了几句话告别,先一步离开了维达医生的办公室,利奥波德先生赶紧追了上去,刚刚利布雷特的某句话已经让他有了一个怀疑对象。维达医生依旧坐在桌前,正反复地整理着同一份文件,像个只被输入了一条指令的机械产物。利布雷特借用了他的复印机。打印机被放在了房间的最里端,当利布雷特回过头时,正好可以看见维达医生僵硬的背影,和桌上最靠前位置上的小相框。
相框里的那个人对利布雷特而言可还真是老熟人了。他从复印机里取出还热乎着的文件,在维达医生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冷笑。
认识菲奥娜的人都不会怀疑她简直奇迹一般的第六感和直觉——利布雷特永远不会喜欢洛文德警署的,永远不会,但就像菲奥娜说的那样,他们会很快在这里找到“她”的。
夕阳的光辉照耀天空,一辆用料考究,装饰低调奢华的马车行驶在帕斯码街区,车窗被厚厚的帘布遮挡着,无法看到里面的事物。驾驶马车的是名身材壮硕的大汉,他身边还坐着位没有他健壮,但眼眸不时透露出精光的男子,两人以及他们腰间挂着的武器震慑着大部分不时看向马车的人,剩下的小部分交头接耳的家伙,也能想到他们想干什么。
“头,快入夜了,那些家伙不会是想来袭击我们吧?虽然我对他们的战斗力表示怀疑,但有句俗话说得好,乱刀砍死老师傅,人太多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怕什么,我们打不过,不是还有少爷在吗?虽说我们是护卫,但实在打不过认怂,少爷也不会介意就是了。”
“这话说着好丢人啊,头。”
“你去跟少爷比剑,然后输上几次,就不觉得丢人了。”
“那位,还会跟我们比试剑术吗?”
“心情好的时候会,而且还可以得到指点,小子,下次有机会去试试吧。”。
马车驶离帕斯码街区,身后跟着些尾巴,不出所料的,马车在一处地方被拦了下来。
“嘿,有钱的老爷或者夫人?你居然带着两个护卫就敢来帕斯码街区,下来把钱财都交给我们,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领头人是个独眼壮汉,四周足有二十几号人围住了马车。
“头,人太多,打不过。”
“唉,少爷!烦劳您出手了!对方人太多!打不过啊!”
车厢内的艾维斯放下手中的书籍:“这话一个护卫来说,也太失职了。”
“嘿嘿,谁叫少爷比我们要厉害!”
战斗结束的比想象中快,来的这群人只是乌合之众,在两个人被杀后就开始四散逃命,战斗力甚至比不上上次遇到的五人猎人小队,不过意外也是有的,那就是独眼壮汉手中拿着的圣女血,虽然他刚拿出来手就被削断了。
艾维斯面露厌恶之色,一旁的侍卫拿过血瓶,将这千金难求的物品倒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有这东西?你看上去不像猎人。”
“这……这是我在一个重伤的猎人身上拿到的,还,还,还有一个吸血鬼的消息,就在那个什么农场旁边。我本来。本来打算抢一笔就去狩猎那个吸血鬼的,有这个……”他突然闭上了嘴,满眼惊恐。艾维斯大概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不过这家伙菜到把圣水泼到吸血鬼身上的能力都没有。
“斯奎尔农场附近……长老最近似乎会去那边,去看看也好。”艾维斯登上马车。“处理掉他,去斯奎尔农场。”
马车行驶到斯奎尔农场附近,艾维斯没发现长老的身影,或许是已经离开,也可能是还没有到来,不过,他倒是看到了一个马戏团,一个路过的地方总有小孩失踪,但名气依旧响亮的马戏团,团长被称作‘诡谲的猫人小丑’,谢幕的紫色变身术更是令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想不想去看马戏?”
“如果少爷允许,当然!这家马戏团的名气可是非常大的!”
于是他们就进来看开了马戏。与歌剧截然不同的坐席与表演方式都令艾维斯颇感新奇,他最开始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些,至于后来,是没有时间也没特意关注过,这是他第一次看。手下的两个护卫早已随着表演不断的喊叫起来,这样精彩的表演,也许也是他们第一次见。
演出不知不觉间进入尾声,随着观众们“团长”的呼声,那位压轴出场的团长走上高台,他一边向观众致意,一边走上了钢丝绳,那种超高难度的动作令台下的观众都为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个失误就掉下来,好在,这位团长没有失误,他完美的完成了演出,最后在观众们的尖叫声中分散成紫色的猫咪冲向人群随后消失不见,其中一只猫咪还看了艾维斯一眼。
艾维斯略感惊讶,团长他居然认识,不过之前没有过太多的交流,而且印象中这是位很严肃,很重视规矩的血族——完全没有今天见到的平易近人的感觉。
“你们先回去,告诉母亲我会晚些回去。”
“少爷,您要?”
“去见见这位团长。”
“这位先生,抱歉,后台是不开放的。”
“我想见一下你们团长,能烦劳小姐帮我传话吗?”
“好的,我去问问团长,不知道先生叫什么?”
“艾维斯,叫我艾维斯就好。”
“咦,居然是男生吗?刚刚粗略一眼还以为是女孩子~不过不是那些该死的背叛者,而是同族还真是令人开心呢~”
“同族很少见吗?”
“在这里几乎见不到,毕竟他们更乐意去看歌剧。”
坎说完这句,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艾维斯正思考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局面时,身后传来猫叫声,一只猫咪跑了进来。
“喵,喵喵喵,喵喵!”
“那个残月可真敢说,不过女王的消失确实奇怪。”
“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也只能跟着长老了。”
“不说这个,他们提到的湖骸我有些兴趣,怎么样,要一起去湖边看看吗?”
“没有问题,我现在是一个人,行动很方便,你还带着马戏团,要怎么办?”
“先一起去农场,然后让他们沿着大路去纳塔城,到时去那边会和就可以了。”
斯奎尔农场附近艾维斯来过,但没进到过里面,至于现在,不需要进去也能通过倒塌的围墙跟大门看到里面的样子。
“要去看看吗?平时没有机会进去,我对那些残月的生活方式有些好奇。”艾维斯颇感兴趣。
“随意。”
走入农场所在的地界,随处可见被破坏的痕迹,还有些黑色的液体,两人也见到了所谓的湖骸——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生物,不,更应该称呼其为怪物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粘液状物质流淌着,随时出现又消失的眼睛跟嘴巴状物体,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先美妙但很快变得刺耳的声音,这一切,令两名活了数百年,见识很广的血族都变了脸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们使用魔法打向湖骸,结果出乎意料,这种怪物意外的好打。
“所谓的湖骸,不会是湖底的淤泥成精了吧?”
“或许还有其它的物质在里面?至少淤泥没有这么恶心。”
“继续向湖边出发吧。我对这些东西的源头更好奇了。”
农场被破坏的很严重,也没什么好参观的,两人正打算离开,这时,一个黑影撞向了坎,被他一把抓住。
“咦?手感好棒~”被坎抓住的是一只月鼠,毛绒绒的小家伙有些可怜的看着坎,无奈的又被他揉了几下。
“是月鼠,外界几乎见不到这些小东西。”艾维斯没忍住也去抓了一只揉了揉。
“看来这次农场被袭击,受影响最大的是这些月鼠,毕竟家都被毁了。正好我的车队还在外面没有走,要不要带些月鼠走呢?这些小家伙还真可爱。”
“一起抓些吧,我也想带几只回去给维奥拉养着玩。”
两人一拍即合,分头开始寻找逃窜的月鼠,不得不说,魔法这东西,不光打架好用,用来绑走月鼠也很不错。在农场里绕了一圈,干掉了些零散挡路的湖骸,两人再次来到刚才所在的位置,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每人都带着十几只月鼠。坎看上去很受月鼠的欢迎,除了抱着的那些,还有几只抓着坎的衣服在晃荡。
“完美!收工!”
抱着月鼠往马戏团车队的方向走,无视掉正可怜兮兮望着他们的残月,两个家伙完全没有自己抢了别人口粮的自觉。至少是帮着农场干掉了些湖骸,这些月鼠都当是报酬吧。
安顿好抱回来的月鼠。
“对了,这串手链是一个残月给的报酬。”坎掏出一串手链。“他说这个能够带来好运。”
“被你救了,说明这串手链的确给他带去了好运。”
“但是我本意是去救月鼠的。”
“就结果来说,没差别啦。”
坎安排好马戏团车队之后的行程后,指向一个方向:“那些湖骸看起来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虽然没有地图,不过那边确实是铃兰内湖的方向。”
“已经见到湖骸的样子了,还要过去吗?”
“当然!那么恶心的东西还是消灭掉比较好。而且,你不好奇那些东西是怎么产生的吗?”
“当然好奇!看天色距离天亮还有很久,时间足够。”
“那就出发吧!”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紫色的小猫,然后小猫慢慢变大,很快,就变成了可以充当坐骑的大小。“骑猫过去~”
“好棒!”艾维斯摸了摸大猫,感叹出声。
铃兰内湖边。
“看来不止我们想知道湖骸是怎么产生的。”坎看着对面的教猎,手中魔法蓄势待发。但那个教猎的举动却出乎意料。
“可以帮我照看一下我的宠物吗?”
坎,艾维斯:?
“我要去湖下面看看,不能带着他们,就拜托啦!”他将宠物塞到了坎的手中,随后脱掉外衣,稍微活动了身体,跳入湖中。
“那个教猎,真的把这两个给我了啊。”
“真的耶,他已经跳湖了,好神奇。”
坎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宠物,露出了一个笑容:“还真是不可思议,我第一次遇到对古血这么不客气的教会猎人。”湖骸依旧在不断的涌出,坎的笑容加深,独眼猫猫在他身边浮现,随即撕裂了那些接近了两人的湖骸。
“看在他很有趣的份上,仅此一次,我就帮他照看着吧。”
月亮逐渐移动,标示着时间的流逝。
“那个教猎,真的回得来吗?不会已经被吃掉了吧?”
“不太清楚诶,我们已经站了好久了。”
“……”
“……”
“我不喜欢水,所以,要不你下去看看?”
“以这个湖水目前的状态,请容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