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存在其他龙套死人角色
简介:施密特乘车抵达桑普多泽驿站。
冬夜并不平和。他在室外,口里要含着碳才能吹出一片白雾。本该弥漫着群星的天际,今夜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手指向每一个方向都只能接到雪花。酒馆当中吟游诗人的琴声和嘈杂各行其是。入夜后,门外传来嘶鸣声。门童又裹了裹扎脖子的厚毛毡,暗自咕哝着不长眼的神,一边扬声叫:“来客了!”搓搓手来拉门。杂乱蹄声勒定,几匹马的影子狂乱地将前门笼罩,风雪四处倒灌,风雪卷着黑色手杖。来人那长而低的兜帽下露出一绺红发。
“您喝点什么?我们有最好的。”他背后,被打断的交谈沿着眼神,很快又低声接续起来。翻腾着蜜色气泡的甜酒被酒保往前推,直至施密特青白色的双手。他抬起头,得到一个人与人之间分享的微笑。“客人,您从哪过来?路上一定很冷吧。天气不好,正需要这样一杯暖暖身子。别担心,里面加了柠檬,希望您喝得惯。”
“山里。”施密特说。声音正和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同样:沙哑而年轻。单片眼镜上挂着一层厚冰,早掉了下来,直着链子左右摇晃;风雪打着旋不消融,落在两肩,然后落在地下,落进靴子和湿漉漉的地毯。室内燃着几炉火,正中吊着咕嘟作响的巨大汤罐,热浪几可说是翻涌;施密特想了想,以手背试探杯侧,温度瞬间化开肌肤的青白。另一只手则迅速缩回风衣的袖口里侧。酒保询问他的口味,背过身,忙于调制。他在帽檐下抽了抽鼻子,发酵了一会儿沉默,问:“你们这里最陈的酒,是哪一瓶?”
“在酒架上。麻烦您稍等会儿了。”
某桌的客人压低了声音:“怎么不叫这小少爷自己去拿?可从来没有过什么狗屁规矩……”被同伴锤了脑袋,又热闹地喝起酒不提。他们的领口和下摆露出颜色发暗的翻毛,陈旧了依然厚实暖和,酷烈的天气没能将他们的笑容割除。反观施密特,抓着红宝石封针扎紧的斗篷,独自跛行到角落里的座位去,脸上就像模塑了一张无法呼吸的面具,抵御寒风之外的寒风。
他如愿以偿捧着玻璃杯里深紫的汁水,张开嘴,让酒液滚进喉咙。几颗萤火逆流而上,从内收的獠牙和唇齿之间飞掠而出,晕头晕脑地绕了两圈,在空中“砰”地化作粉尘。他坐在新木头味道的桌面后面,听冲进风雪的旅人颤抖疯癫地描述怪物,手指向月亮、饮水和纳塔城的方向。杯中的液平面颤了一下。于是他抬起头,视线透过混乱如鸟兽四散的众人。
“小少爷,你要往哪去?”
说话的人背后挎着一张巨大的弓,正穿进第二只护手,猎人看起来已经锚定了当夜的猎物。“喂,赶快过来,要出发了!现在开拔也很难赶上封村……”同伴站在门口催促他,手中牵着缰绳。
“稍等一下!”他对同伴大吼一声。
又转头对施密特继续说:“你的马车没在外头。”
施密特的绿眼睛映着烛火不定,“是我让他们先离开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雪还在下,怪物随时可能袭击人。这里可待不下去!”
施密特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和我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吧。”得到一声讪笑。“像你这种小少爷……还是哪个领主家的。我们可没有什么面见领主的机会。”一袋钱被扔向柜台,猎人临走之前仍不死心问:“要一起走吗?”
施密特摇头婉拒。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往嘴里使劲塞的货了,还是省点吃吧。“不必了。目前没有额外雇佣保镖的钱,若您和您的朋友能接受义工——”眼见跑得比谁都快。
马匹矮而健硕,专用于拖动货物,猎人们摸黑奔行,汽灯照亮昏黄前路。施密特默不作声,落后一段距离,沉进漆黑的影子当中。黑暗更加通透他的视野:堆积着的尸体。人类的,其他生物的。
“那是什么!”
有人被尸体绊了一跤,贴在地上,哇哇大叫,声音撕裂黑夜。惊恐的喊叫声被同伴死死捂住。四五个人组成的还算有序的队伍突然收拢,马匹溃散在外,金钱与货物都不顾了。或者面前有什么人类和吸血鬼同样看不清的东西在游动似的。施密特无心观赏,他从高处跳下,试图从脑袋顶上越过这群被吓瘫的人类,披风在空中中了一干草叉,后半段滑翔险些变成滚翻。他落地时,身后几个悬点起爆,一长串贴近平地的雷声。“怪物,怪物来了!”又有几样武器脱手朝他砸来。施密特半边肩膀被钉在地上,无法用力,他的手指狠狠陷入厚重的披风,下一秒,缠裹身躯的布料被划开,非人的獠牙也探出嘴唇。有一只手趁乱伸过来捞住他,拼命也要拽走那颗红宝石的扣子,被施密特用力一拉,几乎没什么断骨的声音,连着头的大半身躯就掉进吸血鬼怀中。血液从断面往天上喷溅,洒向在场所有人。
尸体剩下的部分正被某种漆黑黏稠的东西爬过、牢牢把持。施密特松开手,让它将肠子连着上半截一起拖走。背着长弓的猎人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倒退几步,跌坐下去,脸色真正变得像施密特一样青白:“你……你是,你,装成人类的疯子!”
“我记得。”施密特往天上看。他握住肩膀上的草叉头,绷直身体,往一侧翻身。丝质衬衫之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它能轻易杀死你们所有人,别急着过来杀我。在危及性命的时刻,不该利用任何能够利用的资源吗?”
“你说这话,是会帮我们?”猎人警惕地问。
施密特平静地说:“你从哪里听出来我有能力保护你们的,我的命就全仰赖你们了。”
施密特一遍遍从泥里拔出自己的靴子。“原来真的有。”他说。
“你什么意思?”
施密特说:“一开始,我还以为说的某一个血族呢。”
沉默。“……”猎人表情十分扭曲地搓着小臂外侧。
“很久没有过了。”施密特说,“人类能和血族一起对抗某种形式的怪物。”
“什么,以前也有过吗?”
“‘什么,以前也有过吗?’你这样子真让我想起古老议会那些人说过的话啊……”
“哈,听起来你不喜欢他们。”
“他们也未必喜欢我。不,他们是非常不喜欢我。”
“他们不喜欢你?”
“血族当然有异见者。”施密特说。他眨了眨眼睛,绿色正完全改换成另一种模样,释放出某种威压似的东西。
“过去,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只有人类啊。”
行程过半,湖骸才真正现身。施密特躺在地上,他的脚正被温柔黏湿。怪物不断发出低泣,他几乎能感到某种古怪的歉意——那是伪装,他作为血族恰巧熟悉的伪装,活着就是一种伪装,为了证实伪装的效用,所吸纳的生命会被切割。血族无限的寿命和个性、记忆等恒定的花相冲突,同一个锚定点从来都不能倚靠太久。想起一无所知时他失去的东西。回归时带着伤腿和残破的身躯。他解决了可能的隐患之后陷入了漫长的睡眠。醒来时,多数人在受苦。
此时他沿着小路前行。道路能见到磷火。
磷火越多。
“去吧。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施密特说。猎人们或警惕,或馋涎,目光聚集成束,率先扫过吸血鬼的伤腿和伤臂。半透明的身影遮不住低矮的灌木,藤蔓,甚至是低压的天色所席卷的云。施密特闭上眼睛,聚焦于发红的中心太久,视野中仍残留明亮和真青色。
“无论你们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成为血族的天敌。”施密特漠然地说,“也许再等等呢。等到我们把自己解决掉。”
他无法安息失落在自己手中的灵魂。没有人能安息灵魂。他看到活灵活现的假象,他借假象把自己安抚。不像猎人的猎人,城镇的守卫和奔逃的人群。血族沉寂在沼泽的外围,施密特脸上喷溅着血,血挣脱泥浆的束缚,争着下沉,没入他的皮肤,起到水银液滴的效用,将死亡固定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曾经靠着浸泡在血里活下来,回到古老血族的族群当中,休眠三百余年。是的,他认识不止一个猎人,他们曾经有短暂的相遇。
这些人长着他熟悉的脸。三百年前,人类曾经有可敬的野性的一面。
施密特抹掉脸上的血,他始终孤身一人。湖骸引发的幻象让他感到一丝羞耻和快乐。他离开了,甚至心烦意乱地守在紫色篝火旁边。
施密特很需要一双手吻一吻。或吃些人。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1.
女朋友离开以后,我在壁橱里找到了一副没有买过的模型。
每天都会少一块,不管我如何努力去找,都找不到丢哪儿去了。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脚……
今天已经只剩下身体和头了,全部消失会发生什么呢?
2.
邻居家的孩子护身符丢了。
家长在大张旗鼓到处找。
已经第三次有人敲我家门问我有没有见过了,他们没有商量好分工的吗?
3.
镇子上没什么夜生活,但好处是很安静,晚上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在讲故事。
所以我在晚上的时候总是更有灵感,感觉好像不是我在写故事,是故事里的角色自己在动一样。
编辑也夸我文风有很大改变。
真不错。
4.
自己懒得做饭的时候,我喜欢去镇子上的小饭店,他们的粥做的很好。
我尤其喜欢莲子羹。
镇子上所有人都喜欢他家的莲子羹,早上必喝。
5.
小镇上来了一辆宣传遗体捐赠的广告车,被居民们一起赶跑了。
我作为外地人只敢在家里偷看,没敢出去。
大家说这样不尊重死者,镇上的人死了都要……
要什么来着?
6.
镇子上有个很大的菩提树,郁郁葱葱得很喜人。
女友在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下面一圈一圈地走。
她会时不时去捡掉下来的菩提子,最后捡的足够多了,她挨个打磨成珠子给我串了个手串,说是图个吉利。
7.
要是我知道不小心把手串丢了她会那么生气,分手都没说就直接消失,我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8.
邻居孩子的护身符找到了,说是在镇子外面的河岸上找到的。
找到之前总共敲了我的门五次,第一次我还开门仔细帮忙问了问细节,看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后面就门都懒得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后面来问的几个人声音都挺像的。
9.
镇子外面确实有条河,我刚来的时候图新鲜去看过几次。
水甚清,没鱼,没虾。
我甚至连水声都没听到,不过这河确实是活水。
女朋友倒是很喜欢,提着凉鞋光脚泡在河水里很舒服的样子。
我也想泡,被她阻止了。
她说我脏。
10.
脏就脏吧,谁让我是臭男人呢。
惆怅,习惯性地想点根烟,才想起来她之前监督我戒了。
她说我要跟她一起回来住就得戒烟,我之前还不信。
现在信了,因为镇子上的便利店压根没有卖打火机和烟的。
11.
是的,小镇是女朋友的故乡,她不说我都不知道有这地方。
当然我不知道不稀奇,我地理从来没有及过格。
12.
稀奇的是,女朋友会从这儿消失。
这儿不是她的故乡吗?
要走也应该是我走啊。
13.
晚饭懒得做了,去饭店喝莲子粥吧。
14.
镇子的环境挺好的,不仅有大菩提树,各种绿化做的也很好,就是路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落很多木屑。
但是镇子上做木工的只有搓手串的纪念品店,他们能产出这么多木屑吗?
15.
小镇原来应该是个景区,路上能看到很多废旧的指路牌,但是因为年久失修都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但看得出来是专门设计出来给外地人看的,指示很详细。
我的新小说就是以废旧路牌为主题写的,编辑告诉我故事很受欢迎,互相矛盾的路牌下究竟哪一条才是真的出路,大家很喜欢那种未知的诡异感,还有人专门开了帖子分析。
“所以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编辑在电话里笑嘻嘻地问我。
“不能。”
16.
虽然我觉得这里怎么看都是个景区,但我从来没见过来参观的游客。
所以纪念品是卖给谁的?
17.
风很大的时候,家里家具上也会落很多木屑,甚至会落到键盘上,让输入也变得卡卡的。
在P键第三次卡住按不下去的时候,我把机械键帽拆下来清理,里面果然都快被木屑填满了。
18.
清理出来的木屑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堆,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木屑包围了,浑身僵硬的不得了。
死宅就不应该有这种一鼓作气打扫房间的勇气。
19.
女朋友回来帮我处理了那一堆木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过分辛苦,打扫房间这种事交给她就好了。
她消失了我真的很难过。
20.
前天早上散步路过了纪念品店,里面居然没人。
透过玻璃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本来想推门进去看看的,后来觉得不太礼貌,就放弃了。
21.
镇子上的人不太爱出门,早上散步一个都碰不到,当然也可能是大家不愿意早起吧。
早上的河水很凉很甜。
不愿意早起的人也太亏了。
22.
女朋友消失以后,我也很喜欢围着大菩提树一圈一圈走。
会感觉内心很平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菩提子掉下来了。
23.
镇子外新来了一辆宣传献血的车,这次大家倒是很热情去参加了。
晚上车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两袋黑色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献血的人说我体重不符合规定,没让我献。
24.
莲子羹很好喝。
25.
在家躺着真是太舒服了,谁不喜欢一躺一整天无所事事呢?
已经懒到好几天没有去散步了,不过其他人也都没有散步的习惯,我没必要搞特殊。
好吧,如果懒惰是人类的罪,那我接受审判。
26.
这里的生活安静又充实。
真好啊。
27.
女朋友从纪念品店给我新买的键盘很灵活,再也不会卡键了。
28.
手机一直在震。
屏幕上显示着编辑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不知道有什么事。
不想接。
再躺一会儿再说吧。
再躺一会儿……
END.
【DES】塔子的随身物品-暴龙机
“这东西长得好像游戏机。”
“游戏机是什么?”
塔子双手拿着一个不过巴掌大的机器。机器外壳的颜色是深蓝色,跟她的瞳色一样,上面有小小的显示屏和几个按钮。“在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口袋里了。”塔子说她并没有带这样的东西过来,于是她现在正和小蜡烛一起琢磨着机器的来头。
“嗯……只是看它的外表也猜不出它是什么东西。”小蜡烛毫无头绪,只是看着塔子在机器上一通操纵。她拿着机器转过身来对着蜡烛兽,然后念叨着说出了:“蜡烛兽,成长期。可以称为数码兽的心脏部位的数码核被安放在头上,剧烈燃烧的火焰型数码兽……”
“等等,你是在说我吗?”
“是哦,这上面显示了你的描述。”
小蜡烛还没反应过来塔子在做什么,就听着她继续读了下去:“在头上燃烧的数码核的火消失的话,蜡烛兽就无法维持生命活动。一说其头上的火才是本体,而身体部分是虚假的……怪不得你头上的火焰也有五官,原来真的是有意识。”塔子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小蜡烛的头顶。
“这、这描述哪来的!”
“扫描到你的时候上面就跳出对你的描述了,看样子是内置了数码兽图鉴一类的资料。”塔子大概猜出了小机器的功能,没再念下去,按下了另外的按键:“这还有贪吃蛇可以玩。”
“贪吃蛇又是什么。”对于这个机器,小蜡烛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贪吃蛇是一种游戏。”
接下来的几分钟,小蜡烛一边看着塔子熟练地玩这个叫贪吃蛇的小游戏,一边听她解释了一系列的词汇:贪吃蛇是什么,游戏机是什么,游戏又是什么。他很快理解了这些事物的意义,贴在塔子的身边凑着小脑袋看着机器上来回追着食物的小蛇:“为了消遣而发明了那么多东西,人类真是有意思。”
“哎呀,输了。”
屏幕上小蛇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尾巴,“GAME OVER”几个字跳了出来。“你要不要试试看?”塔子问道。
“那试试。”
蜡烛兽接过了塔子递来的小机器,学着她的操作,开始了新一局的贪吃蛇。
【DES】小蜡烛的随身物品-单片眼镜/笔记本和笔
【单片眼镜】
摘下了小蜡烛的单片眼镜时,塔子被提出了让对方看看眼镜的要求,于是她双手捏着眼镜腿,把它放进了小蜡烛的手心里。“这个也要小心点别弄坏它了。”这是非常重要的随身物品,所以她要再强调一遍,即使小蜡烛说自己不是会随便弄坏别人东西的数码兽,“我知道了啦。”
听见小蜡烛这一声回答她才放心,便去低头打量着捏在指中的单片眼镜。咋一看很粗糙的小物品,定睛一看,其实做工非常精细,银色的镜框有着非常光滑的边缘,平面镜的镜片上一尘不染,连接着吊坠的细链条上每一个镂空的部分都清晰可见,链条末端上的吊坠闪耀着晴空的天青色,定格住了一缕阳光。
“这是你自己做的?好厉害啊,真不敢想象这是手工制品。”塔子赞叹不已,回头看向身边的数码兽时,她发现他正透过眼镜的镜片,龇牙咧嘴地眯住眼睛盯着自己。小蜡烛似乎是想感受一下自己眼中的世界,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那么顺利。她轻轻帮它拿下近视镜,把没有复数的单片眼镜戴回它的右眼前,拿起自己的眼镜,说:“这就是眼镜本来的功能,你看,我的镜片是有弧度的吧?这样可以影响光线的折射,让视力不好的人看清东西。”
“光线……折射。”数码兽在试图理解人类的科学术语,他盯着塔子的眼镜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记不住这样陌生的词汇,打开手边的笔记本记下了这个词。看着这样对新事物感到好奇的小家伙,塔子笑道:“我那边世界的东西,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慢慢教你。”
“好啊,我也会带你熟悉我们数码兽的世界。我们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我们要一起探索,说好了哦。”小蜡烛看着塔子的眼睛,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金黄色的眼底,已然流露出了面向未知的兴奋。
“嗯,一言为定。”
她多少有点意识到,自己正跟蜡烛兽一样,心潮澎湃着。
【笔记本和笔】
“我这样坐着就可以吗?要不我站起来?”
“不用,这样就行了。”
塔子抱着大腿坐在小蜡烛的面前,当她坐下来的时候,她可以平视对方。小蜡烛正专注于笔尖的滑动,抬起头观察眼前的少女时,一人一数码兽会对上眼睛,他的眼睛像晨曦时分的微光,她的眼睛像夏日无尽的晴空,目光交汇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的光点像是变成了天际一隅的星光。短暂的一瞬结束,他端详着她的脸颊,推着笔画下了脸部的轮廓线。
他画得很快,转眼间,少女的速写画被保存在了笔记本的这一页中。塔子知道他画完了,凑近身子过去看,她赞叹道:“你画画真好看,我完全不会画画,涂点火柴人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可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类,所以要好好记下来,或许这会是我研究人类的一个好起点!”
蜡烛兽一边自豪地评价着,一边在页面的角落写上一串文字,文字的形状有点像英文字母,又有很多不同。塔子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便猜测着:“这是我的名字?”
“是哦,佐——天——塔——子——”小蜡烛用笔尖点着文字,一个一个地读,“你看不懂我们世界的语言吗?你的名字用你们那边的语言是怎么写的?”
“我们世界的语言啊,我们世界有很多不同的语言系统,我就用我最熟悉的来写……”
一笔一划,她写下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四个字。小蜡烛看着塔子的字迹,开口说:“你的字……好像比较一般。”
“谢谢你这么高情商,我知道我的字不好看,人总会有缺点。”塔子盖上了笔盖,“记住我的名字了吗?佐——天——塔——子——然后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小——蜡——烛——”
利索的行笔在轻声拖长着的话音中也一同被放慢了,纸张上的笔画刻入了焰心。跳动着火苗,提起了兴致,小蜡烛拿起笔,“你们世界的语言我也想学习,教我教我!”
“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塔子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家伙,“我就先教你写我们的名字吧。”
她握住了小蜡烛的手,硬邦邦的石蜡在此时此刻于她的认知中发生了改变,蜡烛、小蜡烛、小蜡烛……小蜡烛的手,硬邦邦的,又有一点滑滑的,手掌有一点大,但是她也可以握好他的手。
“佐天塔子”、“小蜡烛”,这一行文字的模样变得更加扭曲,小蜡烛也摆不住高情商的客套了:“呜哇……塔子啊,我来教教你怎么写出好看的字吧。”
“那你来。”
拿过笔后,硬邦邦又有点滑的小石蜡手覆盖住了塔子的手背,明明他的头顶燃烧着小火苗,但是体温却很低。有那么一瞬间,塔子注意到了彼此的体温差,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新的语言系统给吸引走了。
“佐天塔子”、“小蜡烛”,有着同样含义的文字重复着。跟着写完了数码世界的文字,她对小蜡烛说:“你们的语言好奇特啊,好多笔画都跟我猜的不一样,果然,只是长得像并不能代表其他的方面。”
“这就是新事物!放心,我肯定也会教你使用我们的语言。”
小蜡烛自信满满地对塔子打包票。不过紧接着,他还是向她问出了那个介怀着的问题: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换个名字吗?”
“啊?为什么?小蜡烛不可爱不好听吗?”
“算了,我对你的想象力放弃希望了。”
“没有这么夸张吧?你不能这么片面的看待事物啊。”
【DES】学生卡
拨弄着手上的塑料卡套,讲台上老师说的话听进去了,似乎又没听进去。塔子有点心不在焉,跳跃的思绪已经顺着指尖划过的卡套边缘跳出了窗外。
今天的气温不是很高,在短袖短裤的夏装外面,她还套了一件外套,小小的身体缩在宽大的布料里,八月本该是酷暑时期。教室窗外的景色倒是一如既往,飘着淡灰色云烟的浑浊蓝天,视线越过楼下的操场,跨过街区,在楼房遮挡着的地平线末端,能抓住属于自然的一抹绿色。
她参加了夏令营,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夏令营的地点是城市边缘的山脉一角。让室内派去参与户外活动,她多少都是有些留恋自己的家,不过一想到自己很快会加入进自然的色彩,在大脑里已知与未知的交界去探索,她也愿意打起精神,给自己一个快乐的暑假。
老师说要做自己的学生卡。塔子姑且还是听见了这样的指示,她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材料,照着老师的要求开始动手。
给照片涂上胶水,夏令营中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把照片贴在纸板上,她想见识到一些新的事物,那个从没去过的夏令营目的地中总会有她没见过的东西。纸板放入卡套,穿好绳子打上结,自己夏令营中的学生卡做好了,而塔子也悄悄地给自己的暑假设立了小目标。
即使她是一个初中生,她也仍有着求知欲与好奇心。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孩子气的地方,而是继续带着它,去开始自己的夏日之旅。
【DES】起始站
【一】
触觉告诉她,周身的空气非常湿热。这不应该,今天应该是比较凉爽的天气,而不是现在这种湿气黏在了皮肤上的情况。无论是湿度还是温度,都不对劲。
听觉告诉她,有谁正在自己的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某人移动发出的脚步声,对方似乎是在自己的身边转悠,却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视觉——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空白的睡梦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她需要睁开眼睛,她需要醒过来,现在可不是能继续放纵自己睡大觉的时候——
潜意识带动着大脑的活跃,跌落于梦境突破了昏睡的囚网,她终于唤醒了自己的意识——
蜡烛。
佐天塔子看见,自己的身边站着一只好大的蜡烛。
他有五官,还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眼瞳的颜色是阳光一般的金黄色,那双眼睛眨着眨着,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蜡身上有一条粗粗的线,那应该是它闭起来的嘴。
他的头顶燃烧着火苗,焰色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跟眼睛一样的金黄色。跳动着外焰的火球像是燃烧着的小太阳,在翻滚着的焰心中,似乎还有一双若隐若现的小眼睛。
他有双手,一只手捧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笔好像在记录着什么。不过他没有双脚,身体下面是金属的烛台,不,那或许不是金属,或者说不是自己熟知的那种材料……
“你终于醒了?能听懂我说话吗?能的话我有问题想问……喂,你在做什么。”
看见眼前的生物恢复了意识,蜡烛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问题还没提出来,就被塔子的动作打断了话语。
塔子的双手捧住了蜡烛的脸。
“能碰到,是真的。”
“你……摸够了没。”
“再摸一会儿。”
“……行吧。”
少女如此执着于自己,蜡烛完全对她没办法,只能等到她尽兴为止。等待少女苏醒的时候,他猜测过很多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不过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所以现在,反而是他变得不知所措了。
塔子的手在蜡烛的身上摸来摸去,光滑的脸颊、凝固着蜡滴的头顶、不规则的双手,她的体温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头顶的火焰是炽热的,蜡制的身体是冰凉的,而少女的体温既不是炎热得让人排斥,也没有冰冷得毫无生气,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温度。
“好啦,看你长这么可爱我就忍不住想摸摸,不过现在我也该停下了。”终于,塔子收回了手,“那我直接问了,这里是哪里?”
“你问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千岛湖。”
“哪里的千岛湖?”
“数码世界的。”
“嗯,这里叫数码世界啊。”
她反复念叨着蜡烛说的地名,移开了视线盯着空气,若有所思。她的冷静让蜡烛有点意外:“最近这附近有很多像你这样突然出现的人类,他们说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你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
“毕竟也没有别的理由能更好地解释我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
“你适应得还挺快的?我见过那种一过来就被吓得不行的人类,你这么淡定还真少见。”
“出现问题,慌张是没用的,冷静下来想办法才是最重要的。”那平静的表情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有点冷漠,塔子对蜡烛说,不过下一秒她对他露出了笑容,“而且,我一睁眼就被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吸引走注意力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听到她再次重复了“可爱”,蜡烛不再想抓着这个字眼追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佐天塔子。”
“我叫蜡烛兽。”
“兽?这听上去像是什么物种的名字,就好比我是人类,这可说不上是一个个体的名字。”塔子说,“我给你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小蜡烛怎么样?”
“那我也叫你小人类?”蜡烛兽再一次对塔子灵活的思维模式感到惊奇,不过这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
“你要是愿意的话也不是不行。”
“名字无所谓,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难得遇到一个人类。”蜡烛兽重新拿起了笔,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人类是什么?是数码兽吗?”
“虽然我不知道数码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不过人类基本都是像我这样的,不会有你这种长得像蜡烛的。”
“像是猿猴兽?”小蜡烛追问着,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小字。
“没有猿猴那么难看,不过人类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嗯,是猴子不是你们这里的猿猴兽。”塔子强调着二者的差别,“不知道你们这里的猿猴兽是怎样的。”
小蜡烛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满脑子肌肉又喜欢唱歌的笨蛋?”
“听起来不太好相处……我不是这样子的,不要误会了。”
“这我还是知道的。还有——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们的世界吗?”
听到这个问题,塔子收回了眼,从地上站起身望着四周。这里是一片水边的草地,清澈的湖水里能看到游动着的鱼,视线越向远处,还能清楚地看到对岸的岛屿。草地的另一边通往一座森林,温柔的暖光照从枝叶之间融化而落,抹去了林中的阴影。
“我们的世界也有太阳有空气,有绿色的植物和蓝色的天空。不过除了自然的景色,我们的世界还有我们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大到能遮风挡雨的楼房,小到铺在地上的沥青路。”
塔子走到了水边,低头看着水面上一人的影子,小蜡烛很快跟了上来,水面上也映照出了他的模样,一人一数码兽并肩站在了一起。她重新坐在地上,平视着小蜡烛的眼睛:“我也才十几岁,你真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其实也答不出来,不过我有在努力去学习、去探索世界的全貌。”
那天空一般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太阳的光彩。与她对视着,他想起了最开始被反客为主的自己。小蜡烛开口了:“看来我们俩还挺像的?我也是想去探索世界,然后成为数码世界里博学多识的大贤者!”
提到自己的抱负,小蜡烛的语气变得充满了自信,他扶了扶单片眼镜的边缘,小小的双手支在了烛台的两侧上:“今天是我独自出来旅行的第一天!不过刚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你躺在这里。”
“就你自己一个吗?你不怕危险吗?”塔子多少还是猜得出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她问道。
“我姑且也是个数码兽,基本的战斗能力还是有的。”说着,小蜡烛朝空中吐了个小火球。
这是更超出塔子认知的事情,“你还有这种能力!数码兽真是神奇,人类可做不到凭空喷个火球这种事情。”她的眼底散发着好奇的神采,“我也想去了解这个世界,我们俩一起旅行怎么样?”
一起旅行。听到塔子这样提议,小蜡烛就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身体里萌发着,那是什么,像是在生命与时空当中诞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不过至少,他可以明白的是,他非常赞同她的提议。“这个主意不错,有个伴也不会孤单,而且我也想继续研究你们的世界,我的问题可不止刚刚那两个。”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好伙伴了。”塔子牵起了小蜡烛的手,“不过我不会战斗,所以有必要的话还得你保护我了,大贤者先生。”
“我怎么变成这个名字了。”
“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帅气,而且这不也是你的目标吗?”
“……你还是叫我小蜡烛吧。”
“放心,我只是突发奇想才这么喊一下的。”
【二】
“千岛湖是一个有很多岛屿的大型湖泊,每个岛上都有独特的气候和环境,在这群岛中,要说最有吸引力、最想让人一探究竟的岛,就是湖心的那座沙漠岛了。”
沿着水边,小蜡烛走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向塔子介绍着。“湖心的岛是这里最大的岛屿,岛上没有数码兽居住,只有一大片遗迹。遗迹的中心有一座金字塔,而这金字塔才是湖心岛上最神秘的地方。”
像是为了塑造悬念吊起听众的胃口,小蜡烛刻意停了一下声,接着说:“传言说,金字塔里面有大量的宝藏,但是至今没有数码兽成功进入过,所有尝试进入的数码兽都是有去无回。”
“刚开始就选择了这么危险的目的地?我还以为你会安全一点的地点开始。”
“危险的地方才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探索未知总是要面对挑战的。”
“你还挺有冒险精神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去湖心岛?我观察了一下,这里好像没有去往其他岛的路,也不像有什么交通工具。”塔子望着四周一片纯粹的自然景观,说。
“我们到了。”
小蜡烛停在了一个打开了的井盖旁边。
“下水道?”塔子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看到这种东西,“看来数码世界比我想象中得还要有意思一点。”
“嗯,就是下水道。每个岛之间由下水道连接,不会游泳不会飞的数码兽会通过下水道去往其他岛屿。”
说着,小蜡烛已经先钻进井口,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顺着长长的梯子从地面降至地底的下水道,一条狭长的隧道展现在了眼前。隧道里非常昏暗,小蜡烛头上的火苗在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光圈,即使墙壁上装有人工光源,也无法驱散掉弥漫在空气中的凉意。隧道里有些许轻微的声响,流水的声音、什么东西移动和说话的声音,那是人类还是数码兽,她分辨不清。隧道的两侧分布着许多出口,出口的另一侧能通往下一个岛屿,还是通向另一片迷宫?
“我们走吧塔子!”塔子正提起着戒心观察着四周,就听见小蜡烛这么说着先动起了身。她立刻蹲下身,一把抓住小蜡烛的烛台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别急,我先问你,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有找人打听过的。”
“就先不说你掌握的信息是否完全正确,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我觉得我们最好找数码兽直接带我们过去。”
“能找到这样的数码兽吗?”小蜡烛抓着塔子的胳膊,挣扎着想下来。不过塔子没有把他放下,说:“你是生活在千岛湖地面上的数码兽,所以对地面上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我们找找这里的原住民——”
塔子转过身靠近了眼前的水道,小蜡烛的火光一照,映出了水道下生物的模样。那是几只绿色的软体生物,头顶上顶着两个圆球一样的大眼睛。“这是鼻涕兽,岛上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小蜡烛说,“他们喜欢潮湿阴暗的环境,所以下水道能见到一堆。”
“他们生活在这里这么久,总会有一个知道怎么去湖心岛的。”塔子对小蜡烛说,然后她稍稍提高了音量,想引起鼻涕兽们的注意:“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怎样去湖心岛吗?可以带我们去吗?”
“湖心岛?”那几只鼻涕兽听到了塔子的声音,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塔子和小蜡烛看了半天,然后大叫着:“人类!不要!好饿!”说完又埋入水中,自顾自地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交涉没开始多久就失败了,看到这个情形,小蜡烛把手搭在塔子的胳膊上支着脑袋,“鼻涕兽们就是这样有点笨笨的,不好交流,每天就只想着吃,大部分数码兽都不喜欢他们。”
塔子倒是没有因为这样吃闭门羹而生气,“毕竟填饱肚子是生物的本能。”她低下头问小蜡烛:“你饿了吗?”
“我还好。”
“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啊?”
即使走在树荫底下,也无法阻止炎热意图同化一切的扩散,气温攀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直到现在塔子才意识到,这才是酷暑应有的样子,夏天应该是烈日、蝉鸣和现切的西瓜,而不是干燥、长衫和无尽的阴云。她看着身边一棵盛开着鲜艳花朵的树,对小蜡烛问道:“数码兽一般吃些什么?”
“我的话,会吃植物的果实,还有湖里的鱼,除了农作物之外的就是这些了。”小蜡烛说,“数码兽的饮食习惯也是不同的,像是鼻涕兽那种数码兽的话,就比较杂食了。”
“你们还有农作物吗?”
“有的,常见的就是数码肉,这种农作物很容易种植,所以也是数码兽的主食之一。”
“数码肉。”塔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嗯,数码肉。”
塔子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说:“在人类的世界里,肉可不是能种出来的。我们那边的肉都是从动物身上获得。”
“有机会的话带你尝尝我们的数码肉?只是最简单的烤数码肉都很好吃的。”
说着,小蜡烛找到一棵结满了红色果实的小树,抓住树干使劲晃了晃,几颗果子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果子递给了塔子,说:“尝尝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水果。”
塔子拿出口袋里的毛巾擦了擦果子,轻轻咬下一口。“好甜!而且水分很多,好好吃。”受到糖分的吸引,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红果子,然后小蜡烛又拿来了新的水果,这次是颜色比较淡一点的绿色水果和黄色水果。“这些是口味比较温和清淡一点的水果,适合解腻。”他说。
在小岛原住民的介绍下,塔子认识了很多种类的水果,还有一些其他植物。有很多植物跟她所认识的植物有着相似之处,但同时也有很多不同,被信息绕着大脑转的她想不明白这些相同是有迹可循还是纯属巧合,小蜡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交流之余,一人一数码兽靠着树根坐着,不约而同地望向枝叶间透出的蓝天,饱餐了一顿。
准备好再次出发之前,塔子再摘了好几个果子抱在了怀里,小蜡烛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帮着带上了一些水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吧?”
“我们有求于他人,总得有点诚意。”
塔子点了点头。
【三】
蒙尘的天空,灰黄的大地,沙漠,满目只有沙漠。
用食物作为交换,塔子和小蜡烛拜托了鼻涕兽们带他们来到湖心岛,从下水道里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便被死寂的荒凉包围住了。鼻涕兽在把他们送到井盖底下就立刻离开了,现在他们明白为什么鼻涕兽这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除了探险者,不会有任何生物愿意踏入这片不毛之地。
有风卷着沙粒吹来,塔子裹紧了外套拉上拉链,说:“我只在书上看过沙漠的照片……看来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要恶劣太多了。”
“我也只是听别的数码兽描述过这里的景色,但自己亲眼见到的时候也还是很……震撼。”小蜡烛拿出了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着。
言语、文字、图画、想象力,对于沙漠,他们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了解,当他们真正身临其中时,心中所剩的感情只有“敬畏”了。大地很广阔,一眼望向地平线看不到尽头,在穹顶之下犹如牢笼。如今他们向大自然自投罗网,两位愚者能做的只有坚持自己的挑战。
他们开始向远处风沙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废墟前进。这里的气温比先前的森林更高,好在天公放了慈心,用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没有让他们再接受火烤一般的日光。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小蜡烛,塔子想象着蜡烛融化后的样子,虽然她知道他的身体不会变成这样。
“要我抱着你走一会吗?你休息下。”她说。
“不用了。”
小蜡烛婉拒了塔子的好意,紧接着接上一句话:“你是不是在想我会被热化掉?”
“是啊。”塔子没有掩饰,“虽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是数码兽,不是真的蜡烛,放心吧。”小蜡烛强调着。
拾不起时间的观念,此刻她和他也没有过多钻研的兴致,仅仅是保持着简单的闲聊,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目的地的遗迹。
这片遗迹让塔子再次感受到了惊讶,她站在入口望向前方,一动不动,仿佛失了神。小蜡烛举起手拉住她:“塔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握住了小蜡烛的手,“只是……有很多让我想不明白的东西。”
眼前的废墟遍地是破败的建筑物,水泥大楼的断壁残垣是掩埋某人某物的坟墓,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性的标志建筑物,只不过没了房顶、断了钢筋,一无她记忆中的辉煌。撒落在路上的物品无一不与塔子认知中的现代文明重叠,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她,此地埋葬了人类的文明。废墟中,唯一不属于人类文明的事物就是一种机器人。那更像是会出现在漫画里的东西,机器人的头顶有一个玻璃罩隔离出来的空间,不禁让人联想到机器人动画中被人类驾驶着的机甲战士。在周身的真实之中唯独它没有现实的依据,它更像是被幻想着共葬而下的陪葬品。
“你想到了什么?”小蜡烛没有放开塔子的手,问道。
“我在想,数码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保持着冷静的思维,重新开口,塔子放慢了语速,“这里的废墟,基本上都是人类世界里存在的建筑物,在人类的世界里它们明明好好的。但它们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还变成了这样。”
她松开了小蜡烛的手,向前走去,蹲下身挖出了埋在地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是最新款的,塔子在商店街的广告牌上看到过。广告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转眼之间变成了埋在沙里的废物,她翻起电脑的屏幕,触摸着沾满沙土的键盘,无光的屏幕上照出了塔子的表情,还有旁边的小蜡烛。
“这……这代表着什么?”小蜡烛想不明白,这些事物原本是什么模样,他想象不了塔子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代表着我们的世界已经被毁灭了?还是说这些只是假象,只是巧合?”塔子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答案的话,去找到答案就好了。”小蜡烛给自己的搭档打着气,“前面的金字塔里面也许会有线索。”
她看着小蜡烛的眼睛,应了一声,提起了精神重新站起,“我们走吧。”
穿过废墟前往金字塔的这段路上,塔子一路走一路仔细看着沿途的建筑物,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小蜡烛走在她的身侧,也一同用着很慢的速度前进着。
“在我们的世界也有金字塔。”伸手摸着某块残骸的墙皮,塔子对小蜡烛说。“狭义上的金字塔是古代法老的陵墓,因为它的锥体型而得名。陵墓中会有丰厚的陪葬品,在我们的时代里,这些陪葬品不仅是值钱的宝藏,也是我们现代人去研究古代世界的重要线索。”
“那还真是珍贵的宝物。”
“是啊。人的寿命也就百来年,而那些建筑物和陪葬品可有着远超人类的寿命。经过了几千年的时光以后,它们仍能为后人还原出古时候的景象。”
“研究历史……人类还会研究这个,真有意思,我也想试试。”
“数码世界没有对历史的研究吗?”
“也不能说是没有,但是也不如你们人类做得那么专业。对于数码世界的历史,我们基本都是只有传说这种记载的方式。”
“那有没有什么传说可以跟我讲讲的?”
听见塔子这么一问,小蜡烛思考了一下,说:“跟你讲讲古代十斗士的故事吧。”
世生于混沌,人型数码兽与兽型数码兽的战争,乱世由光明兽终结,而乱世亦由光明兽重启。神性陨落,混沌再临,再次拯救世界的,是被称为“十斗士”的十只究极体数码兽。十斗士封印了堕落的神,但因此也牺牲了自己。他们给后世留下了“斗士之魂”,以应对再次降临的危机。
“——这就是古代十斗士的传说。”小蜡烛清了清嗓子,“如果没有勇敢站出的十斗士,也就没有现在这样自由的数码世界了。”
“是啊。活在被恶人统治的世界里一定不会快乐的,在这种时候,有人愿意制裁恶人,最后还牺牲了自己,真是伟大无私的英雄。”塔子的话语里充满了敬意,“斗士之魂又是什么?”
“得到了斗士之魂的数码兽可以获得古代十斗士的力量。”小蜡烛说,“不过这也是传说,我还没见过这种数码兽……啊,那前面是不是金字塔的入口?”
塔子和小蜡烛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面前。废墟的终点就是沙漠中心那孤零零的金字塔,正对着他们有一个洞口,看上去可以通过洞口走到金字塔里面。“近在眼前了!”塔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我们快过去吧。”
就在他们靠近金字塔的入口时,从金字塔的墙面上放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塔子和小蜡烛本能地去遮住眼睛,停了下来。光芒散去,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
那像是天空上升起的黑阳,他散发出的黑暗仿佛会吞噬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将万物否定于死亡之下。血红色的眼中黯淡无光,翻滚着的眼球寻找到的对象会被他如何审判,压迫全身的力量让他们动弹不得,体内所剩无几的本能也不能给予他们行动的力量。他扇动着暗金色的骨翅,说话了:“你们好,人类的孩子,还有这只数码兽。”
“你——你是谁?”塔子用尽力气提起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正视对方。
“我是古代狮身人面兽,是这片遗迹的看守者。”他说,“你们想进入金字塔吗?”
“……古代狮身人面兽?真的是那个古代十斗士之一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小蜡烛眼睛里冒出了光,也鼓起了勇气,去跟眼前的数码兽对话,“当然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索金字塔的秘密!”
“你们可真是勇敢,就这样自己跑到这片沙漠里。”古代狮身人面兽看上去是在赞许他们的勇气,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死寂。“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答对了我就让你们进去,并且你们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没问题,你问吧。”塔子答应了。
“那好,人类的孩子,我问你。”古代狮身人面兽说,“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塔子不明所以,“当然是想进到金字塔内,我想了解这个数码世界,里面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真可惜,你答错了。”古代狮身人面兽遗憾地摇了摇头。
听到对方的否定,塔子愣住了,微微张开的嘴想说什么,但是她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原本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也退缩着回避了那血红色的视线。小蜡烛不明白古代狮身人面兽在做什么,替塔子辩解道:“她怎么答错了?这就是她和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你好像还没有明白呢?明明你的人类朋友已经伪装不住自己的想法了。”古代狮身人面兽假装很惊讶,“那我就好心地帮你解释一下吧。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探索数码世界,而是立刻离开这里,她只想回家。”
听见古代狮身人面兽这铿锵有力的言辞,塔子害怕地缩住了身体,仿佛想整个人钻进地里躲起来。而小蜡烛依然不相信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无奈地说,“你们答错了我的问题,作为惩罚,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惩罚又是什——”
小蜡烛的话音未落,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塔子没有站稳,跌倒在地。小蜡烛压低重心避免了摔倒,接着赶到塔子的身边扶起她。紧接着,他们听到了一连串的声响,那是什么机器启动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本埋在废墟中的机器人们,此时此刻都动了起来!
“那是数码兽吗!”小蜡烛吓了一大跳,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数码兽。塔子挣扎着从口袋里拿出了暴龙机,对着机器人:“机械载物兽,成熟期……啧,真是大意了……”
“你还能起来吗?我们得赶紧跑了!”
“我没事……”塔子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被吓得惊慌失措脱了力,难以行动。
小蜡烛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身去,一个火球正正好地喷在了身后一只机械载物兽的脸上,把大机器人烫得咯吱咯吱地乱叫。“塔子,你振作点!”他一边阻止着机械载物兽,一边对身后的塔子说。
“我在努力!但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了,肢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动弹不得,只能瘫软在地。
小蜡烛只得继续战斗保护好塔子,一开始那群机械载物兽还能被火球吓唬回去。很快,他们发现眼前的成长期数码兽也就这点能耐,扑在他们脸上的火焰被他们几下拍灭。机器人们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小蜡烛和塔子。
“所有尝试进入金字塔的数码兽都有去无回”,现在他们知晓了一切的黑幕,却也晚了。小蜡烛忙于对付眼前的机械载物兽,察觉到的时候,有一只机械载物兽已经快抓住塔子了——
光芒四射。
耀眼的光再次出现在了塔子的眼前。但是,跟古代狮身人面兽的光不同,这束光芒是从手里的暴龙机发出来的,还有,小蜡烛。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身边流过集中到了小蜡烛身上,是什么……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团更大的火球已经吞噬了塔子身边的那只机械载物兽。火焰中的数码兽化成了灰烬,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抽出被谁吸收走了。她转过头看向那只数码兽。
头上戴着灰黑色的尖顶帽,一身灰黑色的披风,尖顶帽的帽檐上还缠绕着铁链。对方的脸被立起的衣领挡住了,在宽檐帽下露出了白蜡色的头发和太阳光一般的金色眼睛,眼睛的一侧还戴着单片眼镜。“……小蜡烛?”
“塔子,是我。”小蜡烛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点变化,变得更加沉稳了,不过她还是能确定,眼前的数码兽就是小蜡烛。他一挥法杖引起了更多的火焰,燃烧在机械载物兽身上,另一边伸手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乌云,降落在敌人的头上,下一秒,电闪雷鸣,他们纷纷倒地。
“进化了?你们还挺有意思的。”这一次,古代狮身人面兽是发自真心地在欣赏他们,“不过可惜,你们还是得死。”他抬起尾巴晃了晃,有更多的机械载物兽从地里出现了。即使现在小蜡烛的战斗力变强了,奈何还是难敌数量众多的敌人,烧掉这几个,马上就有新的出现。就在这紧要的时刻,从天空上传来了一个女声:
“机械载物兽,停止攻击!”
听到这一声命令,机械载物兽们立刻停止了行动,后退着远离了小蜡烛和塔子,回到了废墟的地里。
“哎呀,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正义女神尼菲迪小姐?”
“你给我闭嘴,狮身人面兽。”从天上跳下来了一只数码兽。她同样有着狮身人面的模样,但是她全身洁白,背后张开的羽翼圣洁如神之使者,与浑身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低下头,对小蜡烛和塔子说:“你们两个快上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塔子想回应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她用胳膊支起身子想要站起来,然后,眼前一黑——
【四】
四周一片漆黑。
在塔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这片黑暗里了。看不见家,看不见学校,看不见同学和老师,看不见森林与淡水湖,看不见小蜡烛,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这里是哪里?爸爸,妈妈?她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喊着父母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恐惧从心中迸发而出袭击了全身,她拔腿就跑。
这里是哪里,得想办法逃走,逃离这里,回家,回家,回家,冷静,冷静,冷静,需要想办法。她竭力让自己冷静,稳定住慌乱的思绪,现在需要冷静地想办法。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得不到支配也找不到方向,又不知为何在一味地向着前方奔跑。自己说,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而同样也是自己在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直到精疲力尽之前,在无尽的黑暗中,她终于瞥见了一丝曙光,有光。
像是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她知道,自己要抓住那束光芒。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光的方向奔去,抓住了——
将光拥入怀中的时候,十分温暖。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塔子看见了白发黑衣的小巫师和全身洁白的狮身人面女神。视野变清晰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那个可恶的黑狮子混蛋。”
“巫师兽,成熟期……掌握了火焰和大地的魔术……”塔子念着暴龙机上的描述,“小蜡烛,你长高了。”
从小蜡烛的怀里坐起,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隔着衣物的布料轻轻摸着对方的脸颊:“还变成了人类的样子,数码兽都能这样改变容貌的吗?”
被自家搭档一通乱摸的巫师兽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任她随便处置。塔子捕捉不到对方的眼神,但也还是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他的想法,停下了手,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另一只数码兽:“你是叫……尼菲迪兽对吧?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们。”
“不,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尼菲迪兽说,“狮身人面兽嗜杀成性,阻止他的胡作非为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吗?他真的是看守者吗?”
塔子的疑问让尼菲迪兽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向远处的金字塔望去,然后说:“我和狮身人面兽都是这片遗迹的看守者,他没有撒谎。只是,他生性恶劣,喜欢欺骗他人,甚至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荠。我们本来只需要把来到这里的数码兽赶走,但是他会先用谎言玩弄着那些数码兽,然后让机械载物兽残忍地杀死他们,吸收资料,甚至不用脏自己的手。”
尼菲迪兽的语气非常沉重,“所以,我把他封印在了金字塔的墙上,即使如此,他还能找到机会伤害其他数码兽。”
“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他了吗?”小蜡烛问道,“把他找个地方关起来之类的?”
“我没有这个能力。”尼菲迪兽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也是被任命的守护者,与我平等,我们不能伤害对方,也不能将对方驱逐出这里。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受害者的增加。”
“这也是数码世界的规则吗?这也太不讲理了。”塔子不能理解尼菲迪兽为何会受到这样的限制,而她得到的回复,只有对方一个无力的眼神。
“人类的孩子,你想离开这里对吧。”尼菲迪兽重新看向塔子的眼睛,“在岛屿的底部有一个车站,可以离开这里,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下去。”
“谢谢你,尼菲迪兽,不过在这之前……”塔子说,“我想再去见一次狮身人面兽。”
“还要回去吗?!”小蜡烛很惊讶,“金字塔进不去也无所谓了,我们现在还是离开要紧。”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至少我在的时候他就不会伤害你们。”尼菲迪兽说,“但是,你想找他做什么?”
“……我想去找他,重新告诉他我的答案。”
塔子的语气非常坚定。
“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了。”
坐在尼菲迪兽的背上,从高空中跨过沙漠与废墟,塔子和小蜡烛再次站在了古代狮身人面兽面前。百无聊赖的死神先生看见了那个人类少女,重新来了精神:“嗯?居然还回来了,我以为你们早就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塔子并没有搭理古代狮身人面兽那无聊的挑衅,说:“我来重新回答你的问题了。”
古代狮身人面兽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尼菲迪兽,“还知道请外援来保护你。不过你最多也就是能保住性命,如果你答错了,我还是不会让你进入金字塔的。”
“没问题。”
“那我就在重复一次我的问题吧。”古代狮身人面兽坐直了身,“人类的孩子啊,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你说的没错,狮身人面兽,我就是想回家。因为我非常害怕,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身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塔子不再逃避那看穿人心的眼神,用着自己的力量,去做出反击,“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件一事就否定了所有。”
恐惧、动摇,面对着究极体数码兽的威压,退缩的情感开始在她的灵魂上攀爬。塔子咬咬牙努力让自己站直着身体,握住了身边小蜡烛的手。不要被狡猾死神给骗了,她告诉自己,她要说出正确的答案——
“去探索这个数码世界,同样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这是我和小蜡烛的约定,也是我心中求知的欲望,也是我离开这里的方法!我被困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只有将未知变为已知,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直以来性格安静的她,第一次这样大吼大叫情绪激动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泵血的压力让她脑子晕晕的,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晕倒。从手上传来了小蜡烛的触碰,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悄悄看向身边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巫师兽,她对上了那双正注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瞳。那一瞬间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已经成功的传达出去了。
安静,没有回应,接着从面前传来的是一阵厚实的掌声。古代狮身人面兽抬起他的前掌,为塔子刚才的发言鼓掌。“没想到,人类比我还狡猾啊,你答对了。这就是你心中的正确答案。”
“我才不狡猾,狡猾的是你。”塔子对古代狮身人面兽的形容很不满意,反驳道。
“我虽然杀人如麻,但我还是个说话算话的数码兽。”他说,“现在,你答对了,你们可以进入金字塔,我也会回答你们的问题。”
“等一下,狮身人面兽,让他们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尼菲迪兽说,“我们收到的命令就是不让任何数码兽进入金字塔。”
“你忘了吗,尼菲迪兽?这个世界的预言。”古代狮身人面兽告诉对方,“‘孩子们的到来能给混乱的数码世界重新带来秩序’,我相信,这个少女就是预言中的孩子之一。”
“预言?这又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塔子自言自语念叨着,“那我就提出我的问题了?”
“你说吧,我知无不言。”
“数码世界跟我那边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关系?”
“……”
古代狮身人面兽沉默了,看他的神情,他并不是想耍赖不说答案,而是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人类的孩子,我只能说出我知道的信息。”古代狮身人面兽的表情非常认真,“你们的世界和数码世界一定存在着一种联系,你也注意到了,千岛湖上存在着很多你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这片遗迹里的废墟甚至都是你们人类世界的建筑物,而且你本人就是从人类世界通过某种方法来到了数码世界。当你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时,你会有什么想法?”
塔子默默处理些古代狮身人面兽传达来的信息,思索着说:“……我会想,一个东西肯定是模仿着另一个东西做出来的。”
“那么,换成这两个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我的猜测,孩子。我只能确定的告诉你,这两个世界不是互相独立存在的。还有,我能向你保证,你的世界现在没有遭到任何危险。”古代狮身人面兽说,“所以,你就不用想一些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的事情来吓自己了。”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古代狮身人面兽说出了塔子不想听到的内容,“不过乱读别人心是很没礼貌的。”
“谁叫我是个可恶的黑狮子混蛋呢?”
他又在读自己的想法,而塔子不想再接他这个话茬了。
“好了,你们进去吧。”在他们面前,金字塔的入口已经向他们打开。“这么有求知欲的人类孩子和数码兽,真让我想起一个数码兽,就是那个,你们应该知道的,什么数码世界第一智者。”
“你是说古代贤者兽吗?”小蜡烛说,“你、你真的就是古代十斗士之一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吗?”
“当然不是了。古代十斗士已经死了几千年了,我只是一个继承了古代狮身人面兽能力的数码兽,现在干着仓库管理员的活罢了。”他看着眼前的小巫师,说,“不过,你或许真的有当大贤者的潜力哦?”
“谢……谢谢你的夸奖?你这真的是在夸我吗。”
小蜡烛看不透眼前的这只大黑狮子。
两名看守者无法进入金字塔,所以接下来,只有塔子和小蜡烛去揭露金字塔里的奥秘了。
明亮、黑暗,从外面进入金字塔里,视野一下子暗了起来,不过很快,周围再次变得明亮了起来。“这里是——!”
塔子听到了小蜡烛按耐不住激动的声音,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四周的墙壁五颜六色的,上面写满了数字,和她不认识的另一种文字。每一个字符都是活动着的,在空间里的每一处流动,仿佛拥有着意识与生命。她不明白这些文字的含义,而小蜡烛已经兴奋地跑到墙边去了:“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这个好像是地图啥的,这个又好像是写了很多数码兽的名字还有介绍……?古数码文字太难了看不懂啊……”
他在笔记本上尽力地记下自己能理解的东西,看完一个地方又跑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奋笔疾书。塔子没有去打扰对方,想给他一个专心思考的时间,自己走到一处漂浮着文字的地方,也想试着读懂它,却发现上面写的是自己熟知的语言:“咦,这里有我看得懂的文字。”
“是什么!”小蜡烛立刻窜到塔子的身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漂亮的星星。
“孩子们的到来能给混乱的数码世界重新带来秩序……这不就是古代狮身人面兽说的那个预言吗。”塔子念着显示在眼前的文字,“不过后面就看不懂了,这团乱码一样的文字是古数码文字吗?长得比现代的数码文字还要难懂。”
“真是不甘心……好不容易进来了,结果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啥也没看懂。”小蜡烛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划来划去,写出来的字都变得难看了。“直觉告诉我这里一定记载了非常多的信息!但是我就是看不懂。”
“别泄气啦。”塔子摸了摸小蜡烛的后脑勺,“等以后学会了古数码文字,我们再回来一探究竟,还有机会回来的。”
“说的也是,这次只能这样回去了。一开始就选择这么大的目标确实有点难……”
小蜡烛的话刚说完,一阵光芒闪过,接着是谁跌在地上的声音。塔子定睛一看,身边的巫师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蜡烛兽,弯着灯座瘫在了地上。
“变回蜡烛兽了。”她蹲下来看着小蜡烛,“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变成巫师兽的?”
“数码兽有一种能力叫进化,当积累的数据够多的时候就可以进化,进化以后会变成一种新的数码兽,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会发生变化。”小蜡烛解释道,“不过我应该还没有积累足够的数据进化,当时被机械载物兽们攻击的时候,我就是一直想着要保护好你,然后突然感觉到体内的数据在暴增,就进化了。我觉得应该是这个……”
他的手伸进塔子的外套口袋里,准确地摸出了暴龙机。
“就是它。数据的来源就是它,但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小蜡烛按着暴龙机上的按钮,却只打开了图鉴,再按一下,打开了贪吃蛇的游戏,“这种进化的形式看样子只是暂时的,它从哪弄来那么多的数据?”
“谜团太多了,不知道这个问题在这里有没有相关的记载。”有一串字符从她的眼前飞过,她伸出手想抓住它,然而字符径直穿过了她的手,接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可是却不能得到它真的太难受了……”小蜡烛的话已经失去了标点,一长串的文字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塔子伸出手托住他的烛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总之这次就先离开吧。”
“嗯……塔子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你累成这样,就好好休息吧。刚刚你这么努力地战斗保护我,在我醒来之前也是一直抱着我不放手,所以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放下来的。”她把怀里的蜡烛兽抱得紧紧的,“在我们到车站之前,你可以睡一会儿。”
小蜡烛想,自己这样子应该睡不着,不过实际上,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塔子的怀里呼呼大睡了。
【五】
睡醒的时候,小蜡烛听到了剧烈的风声,再睁开眼一看,他差点误以为世界只剩下无暇的蓝天与白云了。
“你醒了?我们现在正在去车站的路上,尼菲迪兽直接载着我们从千岛湖外面飞下去。”
他听见塔子这样说,揉揉眼睛,发现除了蓝天白云,身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浮空岛。他探出头往下看,眼下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大陆。“原来这外面是这样的!”小蜡烛第一次知道自己居住的千岛湖是一个浮空岛,也是第一次知道千岛湖之外还有一个这么广阔的世界。他抓紧了塔子的胳膊怕掉下去,但是眼前的美景又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翱翔在天空俯视大地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同样地。塔子也着迷于这个世界,她说。
到达车站,跟尼菲迪兽道谢告别之后,塔子和小蜡烛一起走进了车站里面。这个车站仿佛是人类世界车站的投影,售票的窗口里没有人,进站的卡口敞开着,车站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一路走到车站底下的月台,便看到了轨道上的列车。
“机车兽,完全体,有着蒸汽火车的模样,以不断行驶为生的机械型数码兽。这还是数码兽啊,真是什么样的数码兽都有。”看着暴龙机上的介绍,塔子和小蜡烛走到了月台的最前面,选了第一节车厢里的座位。车厢里,两排座位靠着车厢两侧的窗户安放着,坐在座位上,能从对面的玻璃窗看见外面的风景。从月台延伸出的铁轨通往了视线和意识难以触及到的地方,机车兽会载着他们走向新的大地。
等待着不知何时发车的列车,他们靠在一起坐着,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发呆,这时塔子说话了:“我给你讲讲我们世界的狮身人面怪兽吧。”
“你们的世界也有长着狮身人面的生物?是数码兽吗?”
“不是,它只是一种神话传说里的生物,名字叫斯芬克斯。”
塔子开始讲述斯芬克斯的神话:“斯芬克斯是巨人与妖蛇所生的怪物,长着人类的头、狮子的躯干,还有鸟类的翅膀。它生性残酷,从智慧女神那里学习到了很多谜语,经常守在路口,向想要通过的行人提出问题,如果答错了问题,就会被吃掉。”
“跟这边的狮身人面兽一副德行呢。”
“有一天,有一个勇敢的青年要去制服这样作恶的怪物。他来到了斯芬克斯守着的路口,被它拦下,斯芬克斯决定出一个最难的谜题给他。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比较难,它需要结合我们那边的知识才能答出,不过你可以试着想一下。”
“什么生物,能发出一种声音,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
“……数码兽?”小蜡烛想了一下,“有进化得这么奇怪的数码兽吗,而且进化也会改变声音。”
“答案是‘人类’。”塔子揭露了谜底,“斯芬克斯很狡猾,这个问题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那样。早晨用四条腿走路,意思是刚出生的人还是小婴儿的样子,没办法用两条腿走路,所以是连着用手爬着的;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意思是人长大了,就可以用两条腿走路了;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意思是人变老了,用两条腿走不稳了,所以需要拄着拐杖走路,拐杖就是第三条腿。”
“真是狡猾的怪物。”小蜡烛没想到问题的全貌是这样的,“那个青年答对了吗?”
“嗯,青年答对了谜题,于是斯芬克斯羞愧地跳崖自杀了。后来‘斯芬克斯’这个词也用来比喻谜一样的人和事物。”塔子说,“要我说,我感觉古代狮身人面兽出的题目还是比较难。只是单纯的难题我还能想一想,这种读人心去抓出心中的弱点来问问题,得要有非常坚定的意志才能说出他认为的正确答案啊。”
她注意到小蜡烛没有立刻应声,清了清嗓,“我想回家是真的,但是这个世界也很有意思很吸引我,你要相信我。”
“我没有怀疑啦,我相信你。”看塔子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小蜡烛说,“再说,想回家也不丢脸,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可能比你还要慌张。”
“谢谢你。我是认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她的眼睛里映出了太阳光,映出了小蜡烛头上的火光,映出了小蜡烛的眼睛。她笑着对他说。
“之后也请多多关照。”
作者:栗头
评论:求知
杏小心地把炒饭从锅里盛出来,农村的大锅没办法像正常炒锅一样抬起来。她努力几次,最后还是留下一撮米饭没办法拿出来。厨房的灯没开,只有主屋的灯亮着。杏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显眼的工具。她放下饭铲,一边想“就这样吧”,一边摸着月光出门。
农村周围没有无处不在的照明,有一段距离的村里公路上也是昏黄的灯光。主屋有几步路的距离,隔着门窗有淡淡的影子映下来。夜色刚刚降临,周围似模糊不模糊。只有隔壁奶奶们在门口谈天,时不时蒲扇的拍击声最为清晰。
杏推门进去,姥姥正准备出门接她。
“姥姥收拾桌子腿脚慢啦,我们杏还会炒米饭呢。”
这是她在老家住的第一天。
杏大学毕业,四处想想,跟母亲提了一嘴,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姥爷早年去世,姥姥自己在家,几位姨们住在附近,每天中午或者晚上不定时来看看姥姥。剩下时间姥姥跟临近的奶奶们聊天,偶尔去广场上溜溜弯,一个人倒也自在。
杏临到家前十分钟才给姥姥打了电话,姥姥在电话那头笑意盈盈。
“我们杏最近怎么样啊?”
“杏要回来了吗?好啊,怎么不早说,姥姥给你买排骨炖肉吃。”
杏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姥姥平常话很少,但是一直让杏有隐隐的归属感。
姥姥早年间打毛线,做十字绣。杏呼呼哒哒在院子里四处跑,一会蹲着看蚂蚁,一会摆弄院子里面小小一亩花花草草。累了就在姥姥旁边的躺椅躺下,帮着姥姥收拾毛线,或者学着姥姥的样子打几针。姥姥总是耐心地教她,教不会也不拆掉有些错乱的针脚,就是那样继续织下去。有些围巾是给杏的,杏欢天喜地地四处跑,昭告全世界这条围巾是她和姥姥一起织的。有人有疑问她就自豪地指一下错针的地方。
“这里,这里肯定是我织的。虽然只有这里没有织好。”
杏一直这么成长起来,略带活泼的性格被姥姥一直包容得很好。等到离开姥姥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杏可怜巴巴地趴在床上。
“姥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姥姥也要看家呢,不过你想姥姥的时候姥姥就会出现的。就像你想妈妈的时候。”
姥姥到现在还会跟杏讲起来这些事情,像珍宝一样,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
姥姥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哭着给姥姥打电话,说想回老家跟姥姥一起织围巾。
姥姥每次回忆到这里,都会大笑。
“我们杏,那个时候小孩都说想回家,只有你在说想回家和姥姥织围巾。从小就怪听话呢。”
杏不再是小孩,也不是那样灵动活泼的性格。从小磨到大,十几年学生生涯让她从一个好动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温顺的姑娘。她也并不傻,清楚地记着自己逐渐改变的过程。
像是自身的保护色一样。
上次见姥姥还是在大三下学期,教室和宿舍内弥漫的考研考公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短暂地逃回老家,姥姥也不问她怎么突然回来,只是给她倒上杯水,让她顺顺喉咙。
“回来跟姥姥睡,我对我们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早睡。”
这次姥姥也是一样。上次杏回来的时候颓废得跟个小孩一样,每天只是坐着或躺着。姥姥看在眼里,没说别的,每天还是在小院子里织毛衣。偶尔把杏叫出来一起晒太阳。叫出来也不说话,两个人躺在躺椅上,蒲扇盖住脸,杏给姥姥买的小音箱在旁边吱呀呀地唱着戏。
姥姥说,织织围巾,看看野猫,听听戏,再跟人聊聊天,就是一天。
“考虑太多也是一天,歇一天也是一天。”
她念叨着,意有所指。
“你过得快乐我就快乐。”
几个姨听说杏又回来了,第二天热热闹闹凑了一大桌,连老带小,纷纷扰扰。杏已经习惯这样的亲戚,上次回来好歹是大学生。这次刚毕业回来会接受更多的盘问,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杏考上研了吗?在看工作了不?”
“杏有对象了没,姨给你介绍一个,也是在外面上大学的……”
“……”
姥姥在杏旁边坐着,安静地吃着菜,偶尔插几句嘴,也都是向着杏说的。
“我们杏还很厉害呢。”
“杏还是很认学的”
“杏就是回来歇息下,是吧我们杏。”
姥姥提到杏的时候,都在说我们杏,我们杏如何如何。她对待其他几个孩子也是这样认真,但是很少在一直念叨小孩。
大家都知道姥姥偏爱她的杏。杏变了,也没变。最起码姥姥爱的那个部分还完完整整地从小保护到大,是她心里的小小港湾。她每次难受的时候都在想,姥姥最爱我,我不能让姥姥失望。
她开玩笑地对好友讲,这像渐变色一样,只不过我是变色龙。渐变也变得很快。
姥姥的杏和现在的杏之间渐变的杏,像绕口令一般的杏。
姥姥对小时候的杏说,你长成什么样子都爱你。
姥姥对现在的杏说,我们杏现在需不需要和姥姥一起睡觉?要不我们杏晚上睡不着,早上也起不来。
杏刷完牙回到屋里,褥子和毯子已经铺好,刚晒过的秋凉被还散发着太阳的气息。她拖拉着拖鞋走到床沿,再蹬下拖鞋,像儿时一样。
姥姥已经在床上好好躺着,旁边的音箱磁拉拉播放着村镇的晚间电台。主持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向您播放我们最后的晚间曲,来自弗里茨·克莱斯勒的爱之悲。祝您一夜好眠。”
伴着小提琴的声音,她熟练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发热眼罩,撕开包装后愣住。杏在姥姥身旁用不着这个东西,但简单想了想还是给姥姥递过去。
姥姥接住,诧异地问,“杏,这是什么新鲜小东西?”
杏耐心地给她解释着,让姥姥躺平。解释的间隙,眼罩开始蒸腾出丝丝热气,她手指接触到眼罩上传达的温度,熨得她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她轻声地说,“姥娘,这个眼罩开始发热,它有温度设定,就像这个晚间曲一样,让您睡个好觉。”
姥姥温顺地躺着,像她二十年前一样,等待着她去关灯,两个人一同平静地躺在黑暗里,手牵着手入睡。
她撕下的包装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玻璃反射的一点月光,照得它亮亮的。
包装纸上写,四十一度,祝您好眠。
十五,
梅爾薩埋怨那次夜襲埋怨了很久,好在這些人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首要的敵人。忒勒斯心裡有點複雜,接下來兩個部族決定合併同行,在這種關乎存亡的節點反對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加上這邊剩下的都是些無力自保的人,剩下的俘虜作為苦力被各方劃分了,實際上算下來也沒有多多少人力,反而一行人的組成變得更加複雜,就連忒勒斯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放心吧,我們不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梅爾薩的語氣柔和下來。“話說……你會回來的吧。”
“會——抱歉,在這種時候突然決定出行。。”
“你都要把最麻煩的人帶走了,我也沒什麼能抱怨的地方。”然後她目光掃過忒勒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活著回來,我還等著你給我分擔責任呢。”
“不要太期待。”埃圖瑪維微笑。“我本來就不屬於任何部族,從他們之中選一個新的家長吧。”
“大不了我們結婚唄,這樣你就是親族了。”她的拳頭敲敲他的肩膀,最後想了會還是給了他一個擁抱。“開玩笑的。”他熟悉那種眼神,忽然覺得有些多餘。
忒勒斯靜靜地溜出帳篷在外面徘徊,不知為何明明睡了幾天手腳卻仍是乏力,灌鉛般的沉重。
那種遮蔽天日的暴雨似乎變得沒那麼頻繁,這樣也好,他對自己說,至少出行不至於要一直為了躲雨煩惱。事到如今真的要準備離開了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心慌,究竟是在怕什麼?怕自己終究還是被這裡的安逸給寵壞了。還是怕如果要往東走必定還會經過那個人的地盤。
在夜色的掩護下誰也不可能抓得到他——要不是累得無法思考,他現在已經在通往東邊的小路上了吧。無論埃圖瑪維說什麼,只要抓準時機和距離,他絕對可以將那傢伙射殺。
聽著周圍收拾善後的人民熙熙攘攘,有人主動向他問好,他們終於喊了自己的名字,那彷彿是一場夢,自己醒來還會坐在河邊被大雨沖刷,即便有細雨的遮蔽這天的陽光也有些過亮有些過於遙遠。
輸得一敗塗地,這些人仍向自己道謝,沒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對自己道歉,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作用就是為他人臟手,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
埃圖瑪維從帳篷裡出來。“你今天很安靜。”
“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待在裡面做什麼。”
對方低下頭真正笑起來,“你害死了他們多少家人,是我也嫌棄你。沒有事後問罪已經很不錯了。”
“都不知道我幹嘛去救他們。”
“該還的就得還。走吧,還有一個人要見。”
“你真的要去。”
“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忒勒斯不喜歡萊門。
先前聽祭司講述古物的事情,現在他回想起來了——不,這傢伙是個相當弱小的普通人,這一點他很確信,只是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可能並不是。還沒見到人他就能感覺到那種異樣感,是金屬擠壓的聲音。
哪個正常人會為一個空箱那樣拼命——不,也不能稱得上拼命,廢墟里那孩子滿臉的焦急,眼神卻是毫不匹配的沉穩,推拖著可以獨自療傷卻放下自己接下來行程的消息,這種聽起來就是誘導的話著實讓人不愉快。埃圖瑪維倒是無發覺不妥,也不知道是感覺不到還是自信這些東西對自己無害,很執意一定要來問話。
他清楚埃圖瑪維很介意夜襲裡發生的事情,那混蛋說過這塊地會有領主親自指派新主——他心裡大概有些明白了,不需要讀到預言也早早有了這種預感,帶著神的血脈的人,光是這塊地上有兩個,那麼其他地方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還有多少個。
萊門和一個同為異地人組成的商隊在一起,即便如此他看起來仍舊像個外人。窩在貨車後箱的角落休息,抬頭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已經預料到他們近日就會拜訪了嗎。“請坐。”
“這是在威脅還是在請求我的協助呢?”這麼說著卻也沒有希望他們離開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在教廷外會使用魔法的人也不少,忒勒斯始終將匕首藏在袖子裡,如果對方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劃開這個人的脖子。
“別介意。”埃圖瑪維坐下,交給對方一枚銀幣,後者含笑接下。“那個人究竟是誰?”
萊門抬了抬眉毛,歪過身看向忒勒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從哪個教廷來的。”
“知道什麼?”
“大概三十年前亞盧士開始衰敗,領主要放下這個世界的王,我們這邊的教廷拒絕了,你們的接受了,所以領主的孩子和教條之門一起降生在海的這邊。”萊門指指無目的遠方,“那是第三年長的,你的哥哥。”又指指埃圖瑪維。“你是目前最年輕的,第十二個。”
海的對面。他的老師經常望著相同的方向,摸著臉上的傷疤,滿滿的藏不住的厭惡和酒精之後的迷糊。霧氣之地舊神居,覆滅的王國亞盧士,背棄神的教廷……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全部燒掉多好。
萊門忽然一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仍是笑著。“我就知道這麼多,剩下的得去找官方的人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信息,這樣收這麼多錢我都不好意思。大人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們要啟程去教廷,你……有辦法繞過那位的領地。”埃圖瑪維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他也在疑惑,也或許是為了自己最不希望聽到的消息而憂。
“這……我其實沒有辦法安全走過王的領地。”忒勒斯沒預料到會這種直白的回答,還想著是否是陷阱,如果這個人早就被買通那麼當初拒絕梅爾薩的請求就有道理。面對沉默那雙眼抬了起來,細細打量他們的表情。“這樣吧。和我們同行,我們要跨河沿著山腳走然後在東南的海岸上船。並不是受管轄的船,若不介意的話。我的目的不是教廷,只需要陪我走過第一王的地就足夠了。”萊門遞出剛剛那枚銀幣,卻不再是向著埃圖瑪維,而是朝著忒勒斯的方向來。
“這是要僱用我嗎?”
對方點頭,“是的。”
“我可沒那麼便宜。”
“這是定金,你選擇加入那天我先付一半,到達目的地後支付另一半。”小小的,綴著繃帶的手一翻,抬起兩隻手指。“一共二十枚金幣。”
“給我。”忒勒斯回答,接過萊門拋來的銀幣。
十六,
“你狀態真的不太好。”突然埃圖瑪維的手指就按在他的眉骨上,檢視著他,在夜色和火光之間他也是這樣的表情,乾淨的讓他很不適。“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拒絕吧。”
他無由地抓住埃圖瑪維的手腕,耳裡的雜音鼓漲起來。或許殺了那個混蛋自己就回不來了,忒勒斯對自己說,他也大可可以直接在這個鎮上上萊門的車,過海拿到錢往北走,過他能理解的從前日子。這兩個氏族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就當作自己再一次撇下過去一走了之多好,在這個小鎮因為自己而被毀滅之前……就像一個詛咒,他總是覺得所有人都這樣麼想,即便如此這個人乞求自己留下,邀請自己同行,為什麼。
“你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忒勒斯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躲開。“有什麼不滿就說啊,我已經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了。”
火海之中他們都流著血,因為戰鬥而精疲力竭,是這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拒絕僱用自己。討厭嗎?厭惡這樣的隨意決定為人賣命的行為。
埃圖瑪維沉默,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總是會忘記這個人有多實誠——想要出去旅行,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親近的人安全,想要這裡的人穩定生活,可是答案最終仍凝結成一點茫然。“我不知道。”他回答。
“人家不是都把這塊地託給你了?領主的兒子,天賜的王。”忒勒斯半挖苦地笑道,對方僵住,沒想到自己開口會是這種話。
“你相信?”
“我好歹也差點成為一個祭司。”
他後悔自己的語氣如此刺耳,聽著都覺得有些可悲。可即便他再拒絕教條再不相信萊門這個人,偏偏他目睹過天罰,偷偷讀過書庫裡的記載,和老師是使者,他逃走時給他指路的是偽神。這就是她想要的嗎?是要讓他此時此刻在這裡將埃圖瑪維帶回去,還是他是被派來阻止原本該發生的事情——不管那是什麼。
殺了他們。高塔上替他射出箭的細小聲音說。他們——他們兩個。
那些手指仍在自己的喉嚨上,牙白色的長髮透著背後火光,眼神平靜遙遠。“你還會像從前那樣祈禱嗎?”
“你會選擇那一邊嗎?”
埃圖瑪維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以為這個人真的不在意自己並非人類——至少不完全是人類,看來也不是如此。對方隨口提醒一句出行的時間和會面地點,五天后,在小鎮南端,接著轉身便回往營地的方向走。忒勒斯披上斗篷,溜進小巷裡。
跳下去就好了吧。他坐在懸崖的欄杆邊懸著腳,從縫隙裡看底下尖銳的岩石和海浪,一片灰藍和白霧中隱約可見狹窄的道路和木舟。他和老師就是走下這條路,就這麼坐著小船去了殿堂所在的之地,聽說殿堂背面就是里拉,讓死者做夢的白砂地——那這麼說來去那個世界無論如何是從這懸崖。
“要我幫你一把嗎?”女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沒有聽到走近的動靜,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只有對方頭上的曲角和兩條攢動的尾巴。斜陽下她拉長的影子顯出背後兩雙巨大的手,猶如翅膀。
“不用。”忒勒斯驚訝自己還能好好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害怕。非人的物,他也不是第一次看過。
“為什麼坐在這裡?想走嗎?”
忒勒斯點頭,又將臉卡回欄杆之間。為什麼想逃走,這裡明明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所知的一切都在這裡,有的吃有地方睡,教他認字教他戰鬥,自己再笨再失敗所有人都仍原諒他。
為什麼會想逃走呢。為什麼開口沒法把這個地方稱為家呢。
“你明天到森林,我帶你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偽神大人有什麼命令?”
對方抬起眉毛,“呦,還認識我?”忒勒斯又一次回過頭,偽神已經蹲在咫尺之間,睜著眼睛打量他,本來該是淺綠色的雙眼吧,幾乎被陽光浸染成黃色,乾淨明亮,最深處潛藏的卻全是惡意。“你還算識相,也好,省得我還要花力氣演戲。我只來幫你逃走,你就好好出去玩就行。”
他從來就知道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幫助,即便是來自神也是如此,他沒有期待過什麼好結果。忒勒斯本想著這根跳下懸崖也沒有什麼差別,仗著好奇心就應約了。那天的森林意外的很安靜,沉在濃稠的霧裡面,不見一點月光,連遠處山腳下的村鎮也不見燈火——他從來沒有走進森林深處,從來都是被帶著走安全的同一條路,此刻還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背後老師可能追過來。她在他手裡塞了一把銀色的長弓和半個動物的頭骨,什麼也沒說,只將手指豎在嘴前讓他也安靜,他就這麼過上去哪裡是哪裡的生活。
直到那次夜襲。
忒勒斯跌跌撞撞地走進帳篷,差一點就被自己絆倒。“你每次都一定要喝到這麼醉嗎?”埃圖瑪維熄火的動作被打斷,臉上還有些訝異,放下工具伸手想要去扶,忽然又想到這個人消失前的語氣還有些遲疑,結果對方轉身順勢就撞進他的懷裡,喃喃哼著聽不清楚的話。
“討厭嗎?”
“沒有。”埃圖瑪維回答,“自己站好,把衣服換掉,全身都是酒味。”說著揭開手一眼瞟見他肩膀上隱隱的紅痕。“跟人打架了?”
“是那個……酒館的,那個誰……”忒勒斯的聲音慢慢淡去,閉著眼停頓許久。“她咬我——”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對不起……”
他沒有理解這句道歉,只當是酒醉的胡言亂語,隨手將頭巾摘掉,那深藍色的雙眼和蒼白的皮膚映著火光,熱得像團火球,此時此刻這種溫度竟讓埃圖瑪維感到放心。他把他放下,蹲著幫著這個困惑地盯著毯子上的花紋看的人解開靴子上的綁帶。
“我討厭夜晚……”忒勒斯輕聲道著,“我每次都希望可以直接跳過夜晚……但是我也不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埃圖瑪維感覺到忒勒斯弓起身,紊亂的呼吸到了耳邊,確實混雜著陌生人的氣味。然後耳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嚇了跳,緊接著感覺到忒勒斯吮著剛剛咬破的地方。埃圖瑪維撥開他,有些無奈地拭去耳尖的血珠,自己還從未被咬過,該怎麼反應都不知道。
想要試試看嗎?酒醉的人歪著頭,手繞進他的髮絲,罩住他的雙耳遮蔽了雨聲。
【這是告白章】
【TLS和他都不是人的兩個隊友】
【ATM:莫名其妙被上???】
【其實AT和TLS完全不互補啊,他們屬性是一樣的面板都很像,其實也都是挺小心翼翼的人,AT比較自信罷了,TLS在外面打滾比較久就不太相信陌生人了(比竟他到頂也是普通人咳咳)】
# Vol.209 「夜色」《生还者》
作者: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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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这次买的票不再是低价的绿皮火车需要轱墩钴墩个好几天才能达到她曾经所在的小城,但遥远的距离仍让蒋婉在高铁上几乎做了个半天。窗外的绿随着时间推移被先是被染上暮黄最后压入钴蓝色。
小城的夜色并不浓重,新建的高楼不算多,蒋婉下了车并不急着涌入人流,反而是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偏向站台的另一侧,她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和月亮。跟记忆里无差,这里的晚间天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反而像是叠涂了很多很多层蓝色油画棒的程度。
月光莹莹散发出朦胧的奶白色与高挂在站台里的LED显示屏里醒目的黄色与红色对映,此时广播的播报听得蒋婉脑袋里的某处直突突。她深吸一口气,拉起箱子向出站口走去。
这次的电话虽是奶奶手机打来的,可接通时却是好几道嘈杂刺耳的声音。
护士明显压着情绪在将一切简洁告知蒋婉,并多次强调了老人摔伤的严重性说明多点时间住院观察确实是必须的,老人最好再多做几次全身检查。奶奶小声地说着不必麻烦之类的,蒋婉没太听清,是因着话筒里护士的声音被打断像是被某人拿了去紧接着就传来姨妈叽叽喳喳尖锐的抱怨。
“老的都要死了还给人找麻烦!你们医院就他妈赚我们黑心钱我看她没啥事为什么要住院!?你看看,她自己都说没事!蒋婉!你这个晦气鬼快点把你奶的诊费打过来,我可是每一分钱付给医院!!不要住院!我们没钱付——没人照顾她个老不死的……”
“怎么倒是没把你摔死,你不是……”
“够了!”
蒋婉实在是无法忍受,冲着电话大声打断没有尽头的吝啬语言。
“钱我等下打过去,你先别说话!把医院的开票拍给我再把奶奶的医保卡拍给我——你先让她住院,我马上赶回来…”
似是不满蒋婉过于较真谨慎的态度,那女人对着电话呸了一口骂骂咧咧说着自己没文化不会办理什么手续,她看没什么病直接带走了。“你要是想让她住院,你自己回来带!我没那闲工夫,妈的,正摸了个清一色刚要胡牌就被火急火燎带到医院了,小马也真是的,没事干打什么120。晦气,我看你和你奶奶是晦气鬼!”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任凭蒋婉再怎么拨通号码都没人接。只好匆匆忙忙请了假,坐上最近一班的车回来。
好在邻居马叔——那位撞见奶奶摔跤并好心送医的邻居叔叔——虽然蒋婉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和善二字,给她发了条信息。蒋婉想着应该是奶奶背着姨妈求马叔帮忙做的。奶奶说她感觉还行,蒋婉不必着急回来,她在家躺两天就好。蒋婉在心里嘀咕真躺两天也不会有人给奶奶送饭的,她那位姨夫到对自己的母亲有点还在的良知,不过妻管严加上她并不觉得那个女人会多烧一口饭给机会存在的。
她礼貌回复了马叔,说自己正在车上了估计晚上就能到,顺便拜托马叔给奶奶送个午饭和晚饭她回来就把钱给他。
“婉婉太客气了,你也别太急了。等你晚上回来你奶奶估计也在休息你到时候也不好带她再去医院,还是自己先吃好然后找个…找个住宿的地方…你家这里可能不太方便你和你奶奶住了……”
虽然马叔说的很委婉,但蒋婉早就猜到会是如此了。那两位怎么会放着空房子不占有呢?该说他们能给奶奶留一间住所已经是超出蒋婉的预料了嘛…
简单吃了晚餐在中心医院旁定好了旅馆后,蒋婉还是放心不下奶奶,决定去老屋看看。约了车便出发了,夜色下的小城保有人情,灯火天幕与不算冷清的街道,蒋婉此刻虽身居于此,但与这些有着厚厚的壁障。小城养育她长大,她除了留有些南方女子的软糯形象外并再无其他瓜葛。她好似游离在人群外的一端,隔着河岸静静观看他人的举动。
就连司机也察觉到不对,车里的广播频道从实时交通切换成了搞笑故事,蒋婉将目光从窗外的小城夜景里转向司机,司机也恰好从后视镜里对上蒋婉的眼神,朴素的中年男人腼腆一笑,蒋婉微微愣住,随即抿起嘴角回以感谢的笑。
下了车她便向司机大叔道谢,并额外付了些钱,大半夜的往这个快要到郊外的落寞地跑属实是辛苦更何况这边的路不好走。
蒋婉一脚深一脚浅地迈着步子往里走,路过小卖铺的时候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她停了几秒往里看去,男人邋遢的模样倒是与记忆里分毫不差。蒋婉揣着心怦怦往里走去,石板路上覆着青苔,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这边的房屋都是分设式的老屋子,下面一排届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餐厅,狭小的屋子还能作为客厅虽然这边的人并不在乎就是了,隔壁二层的一栋楼才是分开的起居室供他们休息睡觉。蒋婉站在自家的厨房门口停留,手轻轻一用力就将其推开。她跟奶奶说了很多次,但奶奶仍没有上锁的习惯。
她扼住了呼吸,一切都改变。
夜色打进破旧的小屋,正呈在蒋婉眼前的是张奶奶的照片——
灰是夜色的灰。
白是月光的白。
作者:莫特
mode:随意
帕尼尼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影院门口的海报上,夜晚的霓虹灯闪烁无比,把天上的满月也比了下去,新上的海报让人能感觉到油墨的气息。画上的她鲜活明艳,笑容带着些狡黠,他离开之前看过那份剧本,她是饰演一位不听话的漂亮女仆,把不怀好意的男主人玩弄得团团转,雪白的女仆帽也遮不住那夺目的红发。
以他对亚当的了解,一旦选择了不符合实际的主角那就是在推荐这个人,那个合格的商人会把尘埃里微不足道的沙砾打磨成光鲜亮丽的宝石,然后用精美雕刻的金银装饰包裹,最后放在最奢侈的丝绒布上,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格林环球影城原来最优质的商品位置应该是帕尼尼的,但是他看着那张崭新的海报上的红色女人没有一丝嫉妒,但是有一丝庆幸,庆幸在被囚禁前、手指被掰断前、腿骨被打断前、喉咙被掐碎前离开了那里。
或许还有一丝惋惜,橄榄绿色的目光和海报上夺目的琉璃绿眼睛贴在一起,帕尼尼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在亚当面前不听话的孩子结果都不怎么样,至少在他身上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警局门口,快入冬的天气里他因为夜晚形迹可疑在街上游荡被笑眯眯的警察堵住盘问,那个时候她和一个高大凶猛的男人抱着甜甜圈过来。
帕尼尼有点懊恼自己没穿大衣,不然至少能把领子立起来遮一下脸,事情很快解释清楚了,中分刘海的警察先生本来想留下他做个笔录和承诺书,被红色的女人挡住,她涂满口红嘴角还沾着一点粉色的草莓酱,气势汹汹像一只针对入侵者的雌豹,对着高矮警察组合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担保他绝对不是坏人!”
最后帕尼尼是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牵着手拉走的,在大高警察凶狠的目光下离开了警局。
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上一些,又比他刚来格林时要大,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为了快点带他走步伐迈的很大,噔噔噔敲在地上,又像是敲在心上。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像海报里一样眯着眼睛看他,温热柔软的手只是紧紧握着她怕他离开,然后又带着他逃跑,像是抓住了兔子的爱丽丝一样。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先生,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可不希望你讨厌我。”
女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奢华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望着他,她的眼睛颜色要比帕尼尼深一些,像是森林里带着阴影的树冠,透着一些令人晃神的光斑。
“我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女人好像突然知道了生疏这个词语一样小声询问了一下。
“不用……我认识你。”
“我知道你肯定认识我,但是自己说出名字来还是很重要的。”她打开门,牵着帕尼尼进了家门,用平淡到无法察觉感情的语气说道,“我叫玛姬,玛姬·墨菲,是16岁开始来这里接替你的新商品。”
“嗯……”帕尼尼站在门口,商品这个词有些刺耳,让他有些焦躁和说不出的恼怒。他不知道是该顺从进去还是甩手离开,但是玛姬她宁愿反着手开门也要牵着他的样子就是结果了。
他走不了。
“你现在比我了解的要……阴沉很多,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她甩掉高跟鞋,撑着墙把他拽进家里,半边身子擦着帕尼尼的西服过去,锁上门之后才继续说,“虽然你认识我,但是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你的影迷!”
“我从你的第一部电影就喜欢上你了!那还是我在酒馆打工有客人想约我,请我去电影院,年轻的我可没钱去看你哦!”
玛姬比帕尼尼想象中要更话多一些,他以为看到宣传的那个样子,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女性会是冷漠傲慢,像火烈鸟一样盛放,和年轻好骗的自己完全不同。
但是现在看到她,他觉得,可能亚当就喜欢这种人吧,话唠、真诚、眼睛里还有星光,像是那一年在游轮上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他。
帕尼尼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好意,这份过分炽热的好意让独自游荡了一段时间的帕尼尼有种被点燃的感觉,烫手……但是暖和。
等他被玛姬按在餐桌的座椅上,倒上了一杯热可可之后,帕尼尼就再也听不清玛姬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了。
可可的热气遮住了帕尼尼的眼睛,花瓣灯盏透出来的暖光把玛姬映得柔软,让帕尼尼在陌生的夜晚也能感觉到安全。
“为什么……?”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当有人接纳了自己后还问扫兴的问题不是有礼貌的表现。
“嗯……”她踢了踢拖鞋,撞到了帕尼尼的腿,狡黠地笑笑之后也没有道歉,“可能因为羡慕你吧。”
“为什么?”
这一次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我想得到爱,得到许多许多的爱!”她没有为了保持身材控制饮食的想法喝下一大口醇香的可可,染着红指甲的大拇指擦掉杯边的唇印想了想继续说,“被人看见的我才是安全的我,被人爱着的我才是活着的我。”
帕尼尼想了想,他还是能从老同事们那知道玛姬被捡回来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漂亮的独身的没有家人的小女孩……
“我很谢谢先生,他捡到了我,把我打磨成接近你的样子。”玛姬环住了帕尼尼,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当然我更谢谢你,你知道吗!帕尼尼!你像是星星一样落在了我的世界里,那可是完美受害人,和名字一样柔弱的小兔子,你在船舷窗看海上的月光时,让我想到我在餐馆后门口等着月亮到小巷那个天井,那个时候的月亮是最美丽的,而且我能理解你,那是夜色里唯一的自由。”
按理来说和自己的影迷讨论出道作品总会有些尴尬,但是玛姬说到自由的时候琉璃绿的双眼蕴着水雾,让他忍不住抬手揉上了像海浪一样的红发。
“嗯,那天非常的美。”轻轻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飘进对方的耳朵里。
“帕尼尼……”
“嗯?”
“留下来吧,已经很晚了,你出去的话万一遇上巡逻……所以今晚住我家里吧,当然我可不会睡你的!侧卧给你!”
亚当给玛姬的这套公寓位置很好,月亮在上升的时候会过来悄悄打招呼,帕尼尼看了看又被抓住的手,又看了看路过的月亮,叹了口气,他总会找到合适时间对亚当那个老男人报复回去,但是至少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因为这一刻确实很美,他同意了玛姬的提议。
“那就麻烦最棒最美丽的商品朋友收留我这个已经被废弃的商品一晚上吧!”
文: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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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中总有些女孩,向往她的自由。
人们鲜少看见她出现在家族的宴会上,当她的大姐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士们款款而谈时,她正策马飞驰在家族的狩猎地中,又或是从高空一跃而下,痛痛快快地在荒野中追逐狂风和骤雨。她在山间建起自己的小屋,就在家族别墅的不远处,盛夏时节她从那里出发,她游走在山林间,掷射神箭,穿射群鹿,猎杀野兽,自由远胜过家族里的男儿;凛冬时节她在雪原上驱车游荡,追逐狼群和野牛,对抗咆哮的风雪。
也许她唯一还算像女子的时候便是她俯下身,撩开长发,为一只又一只小动物接生时,那一刻她宛如一位圣母,未经生育却散发着全然的母性与仁爱。人们惊诧于那一瞬间她身上圣洁的光辉,沉醉在这位群山统领望向幼崽的温柔眼神中。
房室于她只是累赘,人性和野性从没有如此完美地结合过,自由因她有了实体。
她游走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中,一如她的名号,在夜空中倾洒她的爱意,庇护每一位无法被太阳看见的生灵。他们看见她拼搏在平权的第一线,换下精致的礼服和昂贵的高定,换上简单的白T和牛仔短裤,对那些她本该与之为伍的人比起中指。
他们为她欢呼,他们称呼她为阿尔忒弥斯,那些至高无上者的子女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位,但是又只属于他们的世界的那一位。世人皆爱她,爱她给他们从未有过的自由幻想,爱她健康优雅的体魄,更爱她对他们无限的爱意。
只是这些艳羡是如此苍白,如果可以,她倒是很乐意与那些女子交换,那些穿着素雅的裙子,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女孩们,没有力量,却带着天真无缺的自信。那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东西。
她反抗家族,反抗世俗,反抗她的阶级,她是家族的黑羊。
但是她只会在她的大姐面前乖巧,也只有她会在幼年时的午夜,穿过层层回廊,准确找到因为闪电吓到在大宅中慌不择路逃跑的小阿尔忒弥斯。雅典娜总是他们中最聪明又最敏锐的那一个。她总能灵活自如地应付一个又一个殷勤之人,那些繁复晦涩的词语就和热带草原上的大雨一样难以捉摸。她总如珍珠般耀眼,某些时刻,她是派对上最耀眼的存在,美丽,智慧,敏锐。丛林是阿尔忒弥斯的领地,那么觥筹交错的派对就是雅典娜的战场。
但是家族中只能有一个太阳,这是家族不能写在明面上的共识。当另一个光辉足够强烈的时候,那么她自己自然就连发光的权利也没有了。一个生来就被称赞就像月亮的人,那么注定太阳的耀眼与完美与她无缘。她当然是自信的,只不过她是月亮,而月亮不总是圆满的。
而那个太阳,就在那里,连她的大姐都只能避其锋芒,另寻出路。一个家中只能有一个太阳,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仿佛毒蛇一般死咬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父亲。
他们心疼她大姐的辛劳与痛苦,因而更加羡慕她从不负责。
他们无法相信她是如何把那些责任甩在身后,但是答案很简单,如果你没有责任,当然就不必负责。
自由的代价是她只是家中的影子,无人知晓她是在山林中狩猎,还是在沙漠中奔跑,如果可以放下弓箭,换上繁杂的裙子,那也不是不可——只要她曾经出现在他们眼中过。她就是家族里某个人的影子。
没有责任,就不必负责,那么,自然就不是需要被重视的人。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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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在旷野上,绵延无尽的纯白之中,一点黑色缓慢而艰难地挪动。
布瑞恩咬着牙,脸颊上滑落的汗水润进紧握的手指间。麻绳在他的掌心磨出交错的红痕,绕过垫着软布的肩膀,缠在他身后的木板上,他一步步向前,拖拽着木板在草地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疲倦和焦虑折磨着他,布瑞恩开始怀疑不久前自己带上一个俘虏横穿旷野的决定,将死之人片刻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压着他的肩膀,在他的掌心烙下永久的伤疤,仿佛死神迫近,贴在他的后颈上低语。
布瑞恩被死亡的重量压迫着无法呼吸,终于扔开绳子,疲倦地趴伏在草地上,慢慢捂住了脸。
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在万籁俱静之中,布瑞恩身后黑色的布袋抽搐了一下。另一道呼吸骤然清晰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咳嗽声,从那浸透了鲜血的半腐朽的坟墓里爬出来,布瑞恩犹豫着回头,伸手慢慢揭开了俘虏脸上的布料。
一张苍白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他虚弱至极,连月亮的微弱光辉都能刺伤他的眼睛,一个水壶递到他嘴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冰凉的液体像尖刀一样滚过他的喉咙。
夜风拂过草丛,俘虏的声音嘶哑:“……你要带我去哪?”
布瑞恩:“……去南方,用叛军的俘虏换取进入军队的机会。”
“……为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布瑞恩俯视着他的脸,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发颤,极力掩盖着话语背后的失态,“叛军屠杀了格莱斯的镇民,我上山砍柴恰好逃过一劫……你问我为什么?”他踉跄着站起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成舞台上的纤长人偶。布瑞恩想要挥舞双手,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愤怒和悲痛血淋淋地扯出来,但他只是在黑色的布袋旁来回踱步,他难以战胜的懦弱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弱化成了徒劳的表演。
俘虏低声咳嗽起来,他被牢牢束缚在木板上的身躯抽搐着弯折。布瑞恩抹掉脸上的水痕,收起水壶,重新将麻绳绕在肩膀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别再说话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旷野上的野草长得茂密,蹭过布瑞恩的膝盖,又被盖在木板下碾过,双脚和木板开拓出的纤细道路,又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消失,他们的足迹被旷野吞噬,如同木船孤独地漂浮在茫茫的大海。
圆月高悬,月光在旷野上无限地延伸,野草染着无边无际的纯白,被风吹起皱褶,夜色无孔不入,纯粹的黑白的世界让布瑞恩感到陌生和恐惧。俘虏的喘息声又重了起来,布瑞恩忍住没有回头看,只听见他声音嘶哑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闷闷地咳嗽,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腐朽的血腥味:“我就要死了……”
布瑞恩打断他:“我知道,我会把你带到军队的长官面前,亲手杀了你。”
俘虏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布瑞恩听起来无比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恶意,“你不会的,如果你能杀人,你就会割下我的头,背着一个布袋轻松上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疲倦地拖着一块木板。”
“……活的俘虏更有价值!”布瑞恩想让自己听起来有气势,但话尾的颤音暴露了他的不安和羞恼。
俘虏说:“我就要死了,和我说说话吧。”他嘶哑的声音就像无法摆脱的魔咒,不远不近地跟在布瑞恩身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伊森,德布拉的长子,奥克利的学徒,弗吉亚的挚友,艾米莉的心上人……”他漫无目的地说着,像是缓慢念诵一首悠扬的长诗,声音被夜风吹散,充斥在广阔的荒野之间,牢牢地包裹着布瑞恩,让他的思绪也随着话语一起游走在夜色里。他们走过一棵孤零零的树,走过一块被风打磨得光滑的石头,走过一小块澄澈的水塘,走过一具被秃鹫啃食的羚羊尸体,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他说得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布瑞恩看着黑色的飞禽被惊飞,像一块被撕碎的黑布融进黑夜——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贴在他耳边,锲而不舍地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布瑞恩沉默,于是伊森换了一个问题:“好吧,你是什么?猎人?还是工匠?或者厨师?……”
布瑞恩再一次打断他:“我是一名木匠。”伊森咳嗽一声,在木板上弹动了一下:“是吗,你的手艺不错。”
伊森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安静了,布瑞恩觉得自己终于得以喘一口气,那声音却又如同鬼魅一般缠上来,“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叛军呢?”
布瑞恩又闻到了血腥味,那阴魂不散的、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困在狭窄的街道间,被涂抹在破旧的砖墙上,在树下,在马厩里,在水井旁,在一切他熟悉的地方,那味道一如巡逻队到来的那个午后,被裹在马匹的喷气里,在闷热的空气中塞满他的口鼻和衣袖。格莱斯很少见到那样炽烈的太阳,巡逻队纯白的制服上折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士兵们腰间挎着火枪和亮闪闪的长刀,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脊背弯折出恐惧的弧度。白色的士兵说话极快,仿佛带着一种遥远的高贵的韵律,他递给老人一卷用金丝束着的纸,然后巡逻队的马匹踏着整齐的蹄声消失在旷野。老先生脸上长久地凝固着惶惑和茫然,种种复杂的神情杂糅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布瑞恩看不懂那种疯狂的眼神,他看着镇民从他身边挤过,争先恐后地传看那张精美的纸和闪亮的金线,变革的浪潮从他身边滚滚而过,而他对此茫然无措,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谱写完毕,他注定作为一个懦弱的旁观者目睹这个小镇的消失和陷落,在血色地狱里恸哭,在猩红的夕阳中麻木地掩埋熟悉的面孔,带上木板、麻绳和一具躯体,背着他的恐惧和噩梦走入荒野之中。
“……因为那里只剩下尸体和我们。”伊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透着将死的腐气,又带着沉重的悲痛和不甘。古怪的声音从布瑞恩身后传来,像是胡乱的喘气又像是梦游之人的呓语,过了许久,布瑞恩才意识到那是伊森在哭。他的崩溃毫无预兆,仿佛死亡的恐惧终于追上了他,又像是终于开始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他开始胡言乱语,说着“对不起”,说着“别去”,又说着“我们不是”,布瑞恩咬着牙不曾理会,断断续续的哭声被夜风碾碎在荒野间,月光愈发寒冷,纯白的大地沉默而诡谲。
最后布瑞恩试图让他闭嘴,但伊森只是自顾自地在深渊里挣扎,残酷的真相如同尖刺一般卡在他的喉舌之间,伊森徒劳地哭泣,在他模糊的视野之中,冷酷的月亮俯视着他,秃鹫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盘旋在银光下划出尖锐的黑线。
伊森放弃了漫长的拉锯,喃喃道:“割下我的头吧,杀了我,然后向他们祈求宽恕和庇佑吧,如果一具尸体能保护你,那就去吧……”
但布瑞恩已经无法听进他的话了,地平线上升起了火光,营寨顶起小小的黑点,熟悉的马匹腥气顺着风传来。布瑞恩精神一振,接近透支的身体又重新获得了活力,他加快了步伐,奋力地向军队的扎营地移动,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伊森扰人的声音消失了,夜间的荒野不再寒冷了,火光一点一点地扩大,布瑞恩向着他的希望之地欣喜地大声呼喊——
火堆旁坐着几个高大魁梧的士兵,白色的制服映着跳跃的火光,在黑夜中格格不入,士兵拦住了布瑞恩,布瑞恩举起双手,然后慢慢拖起了被捆绑的俘虏,他的话语因为激动和不安而显得破碎又凌乱,他匆忙地解释了自己的遭遇,谦卑地提出祈求,最后将轻飘飘的筹码推到前面。布瑞恩看不清士兵的脸,只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士兵走上来,轻而易举地捏起俘虏的脖颈,布瑞恩听到骨骼被拉扯的咔咔声,它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刺耳,最后骤然停止在一声恐怖的闷响中。
尸体的头颅软绵绵地垂下,然后被士兵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布瑞恩没有看见伊森最后的表情,他直直的躺在野草之中,像一截早已死去的枯木。
布瑞恩以为自己会对此无动于衷,他也会像抛弃垃圾一样抛弃那具尸体,但他的目光却一直黏在黑色的布袋上。一场谋杀静谧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但万物都沉默不语,在生命的陷落之中显露出令人作呕的残忍和冷酷。布瑞恩回想起家乡的夜晚,想起那个灼热的午后,想起被鲜血涂抹的夕阳,想起冰冷的旷野上行走的求生者和求死者。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但荒野依旧寂静无声。
布瑞恩的目光最终落在士兵的脸上,士兵在微笑,血腥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从士兵白色的制服口袋里,从篝火上炙烤的肉串里,从月光照亮的数不清的黑色布袋里。布瑞恩颤抖着,艰难地盯着士兵的脸,他的唇角有一点黑色,但不是胡须也不是黑痣,是一块鲜红的碎肉,血淋淋地沾在那里,被粗粝的舌头缓缓舔过,掠进口腔。
嘶哑的咆哮和枪声惊动了尸体边的秃鹫,它血红色的小眼睛里映照出一个举着枪徒劳射击的年轻男人,他打得毫无章法,只是徒劳地嘶吼着哭泣着,子弹穿过士兵的制服,却没有蔓延开多少红色。士兵无动于衷,制服下蠕动着黑色的细肢,撑起紧绷的布料,将那块血肉的缺口弥补完整。咀嚼声从篝火边响起,军队的士兵专注地啃食形状诡异的肉块,而布瑞恩被拖拽着,扔到营地的中央。
布瑞恩没有再挣扎。他慢慢地趴跪下来,在他面前,长长的队伍身着纯白色的制服,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惨白的夜。
【今古月】
活動主題:以“風”“月”“春”“秋”四種意象之一為主題,進行歷史、神話人物相關的二次創作。
*注意:以歷史神話為原型的遊戲、小說、漫畫、動畫等版權作品的二次創作不在本活動的允許範圍之內。
活動時間:2022年9月(與當月關鍵詞任務時限相同)
活動要求》》
1,根據主題要求創作一篇正文內容不少於1500字,內容完整、單篇完結的文章,小說、散文、劇本不限,可以替代當月關鍵詞任務。
2,【遠離近現當代敏感人物和事件,保護平台人人有責。】
3,主題中的“風”“月”“春”“秋”,必須是文章中重要且不可替代的意象。同一篇文章中可以同時出現複數種意象,但請根據更重要的那個,將文章歸屬於相應的分組。
4,本活動二創對應的歷史、神話人物,不限制所屬國別、民族或文明,如果是對於國內而言較為冷門的出處,建議作者在作品開頭或結尾作相應的介紹(尤其是少數民族及外國歷史/神話/史詩),方便讀者們了解。
參與方式》》
1,本群所有成員均可參與活動,完成作品後自行上傳至相應的活動文集,並根據作品所使用的主要意象進行分組。
2,分組如下:
【風月案】=以“風”“月”或“風月”為主要意象。
【春秋亭】=以“春”“秋”或“春秋”為主要意象。
*其中“風月”、“春秋”二詞可作文學意義上的理解。
3,標題格式:
【今古月】《作品標題》【風月案/春秋亭】(二選一)
*注意:同一篇作品祗能加入一個組別。同一作者可以提交複數篇作品。
4,活動結束後,根據實際參與作品數決定是否開啟人氣投票。
祗有當分組參與作品達到至少7篇時,才會開啟分組投票,獲得分組第一的作品,其作者將分別獲得【風月拍案】【筆定春秋】群內頭銜。若兩個分組均未達到7篇參與作品,但兩組作品總量超過七篇,將開啟不分組投票,獲得投票第一的作品,其作者將根據該作品所屬分組獲得相應頭銜。
*注意:由於群內頭銜祗能保有一個,因此若作者已經獲得過頭銜,新頭銜將會覆蓋原有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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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摇摇晃晃,眼看就来到一片金黄色的沙滩,接着停进了站。从站点里向外望去,就能看见海浪有规律地起伏着。
这样的地方,仿佛像是一片地区的边界,一眼就可以望见尽头,没有什么值得深入探索的。
如果车能开到森林一类的地方就好了,王静霞想,那样的话,起码还可以摘些水果作为补给,背包里已经没有多少食物可吃了。
“静霞,你看!”
王静霞顺着贝塔兽的视线望去,一个自动贩卖机就静静立在车站旁边,贩售着饮料和方便面。
自从尝过王静霞带来的方便面,贝塔兽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这次,它也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搭档。
自幼随着父母四处辗转的王静霞是知道的,火车在站台会停留一段时间,在车开动之前,旅客可以随意走动。因此,稍微下去买点吃的再回来,想来也是可以的。
可他们刚离开车厢,电车门便立即合拢。带着重新启动的铃声,电车干脆利落地在铁轨上继续奔驰而去了。
王静霞和贝塔兽面面相觑。
呃……
“静霞,对不起……”贝塔兽低下了头。
这下反而轮到王静霞变得慌乱起来:“没有的事!反正我们也没决定好在哪里下车,对不对?而且我们确实没有东西吃了……先把方便面买了吧?”
如果无计可施,就先接受现状。因家长常许下空头支票,经历过无数期待落空的王静霞,虽然没有什么进取心和向前探索未知的勇气,平复心情的本事还是有的。
海浪声莎啦啦轻轻响着。
大海啊,如此美丽而令人向往的地方。
记得爸爸曾说过,他的故乡就在海边。每天看着浪涛醒来,又听着涛声睡去。他说,等他成了大老板,就带王静霞回老家去,去看赶海,捉鱼,踩水,看烧红的一轮大日从海平面渐渐浸下去,浸得海水都一片金红。
可他们一家人在这片宽阔的土地上四处游荡着,辗转着,比动物还要频繁地迁徙着,却始终不曾去过海边。
是因为生意做得不好,所以近乡情怯吗?父亲从未给出过答案。
沙滩非常空旷,也非常安全,没有数码兽在附近游荡。吃饱喝足,更没有威胁,孩子便抛弃了一切负面情绪,开始欣赏起风景来。
她无数次梦想着要去海边玩耍,却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倒是以预料不到的形式来到了海边。
贝塔兽发现了一家不曾有人看管的游泳道具店,店门口贴着“店主有事外出,暂不营业”的小便条。店不大,外墙甚至有些老旧,但泳衣泳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潜水设备。王静霞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喜欢得不行。
贝塔兽看她这样兴奋,便说:“静霞,你看这件泳衣怎么样?悄悄拿走穿一下也可以嘛,反正没有人在。”
王静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嗯。”
然后孩子又对着空无一人的柜台煞有介事道:“我就借一下下,到时候一定洗干净了还回来。”
换上一身缀着橙色碎花的泳衣,王静霞和贝塔兽奔向了她憧憬着的大海。虽然并不是同双亲一起到来的,但有贝塔兽的陪伴,想必也是相当快乐的回忆吧。
堆了会儿沙,又搜集了些贝壳,浅滩便不能继续满足孩子的好奇心了。她从店里搬来冲浪板,满怀期待地望向贝塔兽:“暴龙机上说,你的进化型海龙兽是生活在海里的数码兽——那你能不能带着我在海上冲浪?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
贝塔兽一愣,拼命摇头:“仅仅为了玩耍就进化?这怎么能行。若是我耗空力气以后遇到敌人,没办法保护静霞的话……”
王静霞垂下了手。
不过,她又没来由地想起和自己短暂相遇过的那些孩子来。那些孩子都明确地有着自己的目的,要朝某处前进,要探究某样东西。他们的身姿看起来真是闪闪发光,令人憧憬。
尽管王静霞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做到那样了不起的事,可是他们鲜明的“要做到某件事”的意志,仍深深打动了她。
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能做到,就试着去做做看啊!迄今为止父母一直没有回家陪伴她,不也是因为她没有将这样的渴求说出口吗?
所以她试着向贝塔兽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片海滩很安全,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看到任何数码兽出没,所以不用保护我也没关系。即便你肚子饿了,我们也可以去自动售货机买泡面。你想吃多少桶都行。”
“可这……”
“再说了,好不容易因为各种原因来到数码宝贝世界,不做想做的事,简直太亏了。而我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和贝塔兽一起创造美好的回忆。”她望着贝塔兽的双眼,努力表达着。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都会努力转化成言语,没有丝毫隐瞒。
贝塔兽“嗯——”了许久,才说:“那好吧。”
海龙兽在脖子上挂了一根粗绳,拖着冲浪板,在海面高速游动。海风呼啸,带着腥咸的风。冲浪板在浪尖飞出去,又稳稳落在水中,溅起白色水花。
这真是太棒了,太有趣了!以前的我活得很浪费,王静霞牢牢抓住绳索,为这极速的刺激而欢呼着,同时大脑也想,为了不让别人感到困扰就默默闭嘴,不去参与任何活动,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有趣的事!
但海龙兽的冲刺戛然而止了。
它发出“啊”的一声,立即调转方向,朝海滩游去。这突然的转向令王静霞猝不及防,冲浪板从脚底滑走了去。还好她反应及时,哪怕掉入水中,也反手抓住浮板,被海龙兽拖着,朝浅海去了。
王静霞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摔坏了眼镜,虽然近距离看人不成问题,可看远处的东西时,就不那么舒心如意了。她只觉得自己换下的衣服在动,随后甚至还从裤子里长出了翅膀!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它成精了!?
等海龙兽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她才发现,没什么衣服成精的恐怖事件,不过是三只长得像鸟儿一般的数码兽在翻动她的衣物。海龙兽愤怒地发出咆哮,企图驱赶它们,可这并不足以震慑那些黑色羽毛的巨嘴鸟。
那张斑斓的长嘴在口袋里尽情翻检,就仿佛是在逛自助餐厅。最终,它们将亮橙色的暴龙机叼在嘴里,发出满意而难听的笑声。
海龙兽当然感受到了王静霞的气愤,张口就是一支冰箭射出,虽然成功迫使它们离开王静霞的衣物,却没有打中任何一只数码兽。
当海龙兽打算继续攻击时,它身上亮起一阵光芒。它在光中缩小,再缩小,最后回到了贝塔兽的形态。
“我坚持不住了,静霞,我好饿……”
王静霞只得将它搂在怀里,从浅海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沙滩跑去。
那三只鸟类数码兽见状,再次发出嘲笑声,叼着暴龙机飞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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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想写的,但是最近事情意外的多,不知道我的时间允不允许,总之先把卡打一下。
为了打卡不要脸面x没有写完前置剧情导致根本看不懂x
“我想要一个容身之处。”
他一脚踢在士兵的右肩上,使得对方在这股力道之下往前翻滚了数米。“就像几年以前,在你们伟大的建国元勋想出这么个好日子之前那样。就像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到这片广袤天地之前那样,不用思考,不用权衡,简单茫然却又十分幸福。但我回不去。”
士兵惊恐的神色落在他的眼里,他对对方投以微笑。“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你的,我没有相应的资格,谁也没有资格来决定一条灵魂如何回到天上。叛军崇尚不对任何动手,当然我也会给你们机会,我还需要你们帮忙报个信呢。”
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将对方从地上拖拽起来,顺手往声音的来源丢了出去。“牧师先生,这是……?”同为叛军的男人有些诧异地接住了摔到自己身边的士兵。想来人质们应该已经被顺利救走了,但这样远远不够。
“NFFA饲养的猎犬罢了,麻烦帮忙带回去,给他水和食粮,宽慰他的心。他若想回到新执政党的麾下,那也不必强留。改革非一蹴而就之事。”
“这样啊,您不一起来吗?再没多久天就亮了,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后续的计划。”
“我就算啦。”他向自己的同伴摆了摆手,“我还有其它想做的事情。”米凯拉想从人们的内心深处开始变革,瓦解掉萨雷里对杀戮日政策的依赖。他尊敬她,也认可她的方式。可终究有人会需要外部的力量推一把,比方说聚集在教堂的那群人,那些放弃一切行动,只等着上帝来拯救的可怜虫。“上帝一时半会儿够不着的地方,我得代为去看看。”
他想起NFFA对叛军的评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他们认为自己的敌人蜡为翼翱翔于太阳之下,殊不知他们最初便搞错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将吞噬太阳。
*有人一章打卡活了所以非常自由的在三章死线前补了二章
3月21日 11:30 p.m
“喂,亲爱的洛佩兹小姐,不知您现在是否有空呢?”
席法尔在营地找了个角落,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启动后,向自己的一位同行求助,电话那头听见他声音的人沉默了半分钟才回应他。
“席法尔,你总是在需要帮忙的时候如此向我献殷勤,真希望哪天你能以这样的口气喊我约会。”电话对面叹了口气,“直说吧,在那边遇到什么事了?我也不保证一定能帮的上忙。”
“你的人有没有还联系得到的,我这需要一些子弹加几个帮手,虽然我在路上搜刮了个可怜人的包,但这些肯定不够。”
“这倒不是大问题,你没特别要求的话就照你之前的手枪型号来.....不过你不是有一起行动的团伙的吗?”
“嗯,他们内讧,我就带着老家伙离开那伙人了,所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
“好吧,我最快半小时内联系你,你现在在哪片区域?”
红发青年顿了顿,回头望向营地,回想了下刚刚和营地人员的交谈,最后给了个离这边两条街外的地址。
“知道了,要不要给你带两辆摩托车?”
“一辆就行,提莫斯先生受伤了。”
这次轮到电话对面的女性又沉默了一会。
“你倒是一开始就说啊。受伤的严重吗,你们现在的位置没问题?”
“没问题,嗯,关于这点——我们被好心人出手相救了,我觉得跟洛佩兹小姐你细讲的话没有问题,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他将他俩在游乐园的遭遇概括了一遍,听到在杀戮日出现的人道主义救援人士,电话对面的女性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愿意冒着风险赶到杀戮日这边的人确实是真正的正义使者,好听点是这样,说不好听点,我还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傻子。”
“您确定吗,希罗纳先生难道不算在那里面?”
电话那头传来拍桌声。
“........还真是谢谢你提醒了,我才不想承认自己认识那种蠢男人。”
“嗯嗯,那么等你联络噢。”他飞快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后,青年回到了医护人员的帐篷。
“怎么样,医生人呢?”他在同伴躺着的临时床铺旁坐下,看了圈帐篷内,男人摇了摇头。
“去跟其他人商量事情了,话说回来,伤口这边血已经彻底止住了,不过事情出了点变动,附近的诊所突然间出事,所以没法送一些病人过去动小型手术,现在的扎营地点也不能保证长时间的安全,接下来还要考虑转移...他们是这么说的。”
“情理之中的事,提莫斯先生,我刚刚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应该跟着他们保证自己安全。”
“那我也是这样考虑的,也不能再乱跑了....你小子不如也干脆跟这些人一起行动?干脆放弃讨钱....”
“不,我在想办法联系帮手,来都来这边了,不捞点油水回去怎么行呢。”
红发青年说完这话,提莫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他,像是看着家里不省心的孩子一样。
“....我就不该教你这么多还把你带到这道上。”最后他只是像责怪自己一样叹气,席法尔露出赔笑的表情,给对方拆了块压缩饼干递过去。
“我要求不多,保护好自己,然后记得定时联络,你....什么时候动身?”
“最快半小时。”
男人听罢对他甩甩手:“巴不得你小子现在就消失,孩子大就是留不住,你滚吧。”
虽然男人的语句里净是不耐烦,但席法尔知道原因还是怪自己,他也没说什么,便听话地站起来出帐篷了。一出来,他就碰上了刚刚的棕发男人,对方见到他就瞬间一脸郁闷,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心情的意思。
“您好啊,”席法尔不在乎,他直接就上前打招呼,“我听说接下来要转移驻地,真是辛苦你们了。”
“安全起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不过最辛苦的也不是我,我主要负责开车。”
他猛地想起几小时前超高速入场的面包车,便问:“那刚刚游乐园那辆车的司机也是你?”
棕发男人的视线一下子变得飘忽不定,他看上去有些为难的望向四周,最后对着青年点了点头。红发青年不由得内心生出一种敬佩之情,他再三思考过后,默默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别这样,我当时也很慌的....”
“说真的,我觉得谭普先生你这样的人应该没见过几次这种场面,在那种状况下要保持理智已经很不容易了。”
受到称赞后的男人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露出不安的神情来。看上去是个羞于接受夸奖的内向人,红发青年心想自己也逗人逗差不多了,便问起正经事来。
“说起来,诺加雷先生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在照看刚刚过来避难的伤员,是有什么事找他吗?”
“没什么,就是来说一声我等会要离开这,省得变成不辞而别。”
棕发男人愣了下,把视线投向离他们不远的提莫斯待着的帐篷。
“虽然说你们黑帮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但你不陪着你父亲吗?”
他的目光里充满疑惑,像是有些谴责的意味在里面,这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席法尔不知道对方是以什么基准判断他们是父子的,尽管这并非彻底的误判,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好笑。
“这就是黑帮的事情,没关系,他身子骨还硬朗着,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棕发男人也不想继续追问,他小幅度的摇摇头,说着“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便赶去其他帐篷那了。席法尔看了眼手机,时间刚,他呼出一口气,耐心等待着来自手机另一端的联络。
3月22日 0:40 p.m
“好久不见啊,席法尔。”
“那确实很久没见,收获不错?”
青年和约好的几个帮手在热闹过后略显寂静的街道角落碰面,其中一人停下车放下车窗对他招手,把一个袋子丢给他。席法尔一眼就看见车后排上的叠一起的手提箱,他很难不联想到刚刚路过的被清洗一空的银行。其他人则是骑着摩托车赶来了。
“当然,趁火打劫那些混混是最开心的了,约翰,你把你那辆摩托车和车钥匙给席法尔,然后坐我的车副驾.....你也去打劫人吗?”
“差不多,我去讨债。”席法尔从善如流地把拿到的东西放进摩托车后备箱,很不客气地跨上新借来的摩托车,转头望向几位熟悉的帮手。
“照旧我带路,你们跟着我就行...我们要去东边的角斗场那片区域,不管有没有成功,杀戮日结束之后我会跟洛佩兹小姐多说点好的给你们加钱,还有什么问题吗?”
确定其他人没问题后,他插上车钥匙启动摩托车。他不能说是百分百信任这些人,只能纯粹地凭之前的合作经验来判断。
在凌晨一点驾着摩托车兜风对席法尔来说并不是陌生的事情,不过在一座混乱的城市里行驶确实是他的初次体验,饶是向来追求刺激的他也发自内心的觉得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毫无道理可言。
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他没有空暇去伸张正义,更何况他现在没有这样的资格,因此他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去做的花钱,那也是件好事。
这是怠惰者才会有的想法,他自嘲着加快了摩托车的速度。
“那边的大屏幕怎么突然亮起来了?”
他很快也看到了在夜间的高楼上的大屏幕,在夜里突然升起的光亮让他感到眩目,以至于他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青年听见了自称为“叛军”的人们的自述,等到眼睛习惯了环境之后,他再次加快了速度。
“我们将会阻止杀戮日。”“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节日。”
影像里的人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街道四处传来了人们的躁动声,他想,正义使者们的目的在如此大阵势的宣言中如此明显。
席法尔想起自己儿时也曾钟意于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直到他发现自己连想要选择自己的人生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就对幻想失去了一半希望。他不愿去封闭制的私立学校,无论怎么解释说明,父母都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于是他在凌晨起床,把自己的零花钱全拿了出来,顺便偷走父母藏在柜子角落的钱,便带上旅行包一鼓作气奔出家门,凭自己长得比同龄人高大些的优势坐上火车跑到了另一个城市。
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放弃的?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
“我说这投影还蛮炫。”
“还真有人精心准备做这样的事情,好有趣噢...”
“好了好了,别看了,只要他们不会影响到我们行动就行,我们快走吧。”
红发青年催促看大屏幕入神的小弟小妹别落下速度,继续向着被阴影覆盖的街道前行。
?年?月?日 5:46.p.m
“今天晚饭想吃点什么?”
剧院散场后,他插着衣兜望向走在身边的紫发女性,她停下脚步,手里拿着的导盲棍在地上定住了。
“嗯...我想吃煎鸡排和土豆沙拉。”
“这不还是跟昨天一样吗?”
女性露出无辜的表情抬头望向他。
“但是我喜欢呀。”
“好,那我们回家吧,我想提莫斯先生一小时后才会到家,他晚饭肯定吃了所以不用做他的份。艾瑞卡女士的出差还有三天...”席法尔认真地回忆起拉维德尔家里冰箱的库存,之前买的量今天就快吃光了,他在考虑明天给人送货工作回来的路上去买点菜填充冰箱。
“你这报告一样的说话方式就好像在做我们家保姆,明明住我们家这么久了,称呼还这么生疏吗。”
“至少说是保镖吧,保镖听着帅多了。”
他把女性扶上汽车后座,对方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你看你又做饭又照顾人,比起保镖肯定更适合说是保姆~?”
“好吧,你说的也没问题。”
他对着后排的人耸肩,握好方向盘开始认真开车,后排的人撑着脸望向窗外,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地在那发呆。他们刚刚看完一场舞台剧,席法尔对这方面的知识毫无了解,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做这些在舞台上表演的人的工作一定十分需要体力,即便是在不算前排的位置他也能看到演员的汗水从额头滑落。
“席法尔觉得刚刚的剧怎么样?”
她问他,于是青年开始思考如何回答。因为车祸事故,她的眼睛变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坐在剧院里的时候,她能做的仅仅是认真聆听剧院里的一切声音。
不过她是个画家,一定更希望亲眼看到舞台上的一切。于是席法尔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地用自己仅有的词语库形容起他们刚刚看的剧目。从报幕人夸张的披风,到主角团们各有特色的着装,他说有个演员看上去真的要从高台上掉下来,但那应该吊了个什么线在身上在那防止掉落,席法尔不懂这种东西,只能说成是悬空的线。
“........总之就是这样,卡兰,我也不知道我描述的准确不准确。”
“你说的那个线应该叫吊威亚。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光是听你的感想就足够了。”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她在那边陷入思考,青年猜不透一个画家的心思,更猜不透性格轻飘飘的她在失去大半视力后的想法,他也不敢问。
“说起来卡兰,明天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可能回来的晚些,明天中午我做个三明治先丢冰箱里。”
“我知道了。”半分钟之后,她慢悠悠开口,“我也没有到你们都不在就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程度哦?”
“嗯,这点我当然清楚。”
席法尔酝酿着话语,他其实很愿意照顾行动不方便的卡兰,只是他若是照着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他总觉得会造成不好的事态。医生已经提醒过他们要随时关注对方的心理状态,他们也把家里能想得到的危险物品都收了起来。他个人觉得车祸之后的卡兰平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她偶然有一次在半夜摸黑去了家里后院的画室,席法尔的睡眠不深,被脚步声吵醒的他跟着过去,只看到对方坐在画室的椅子上发呆十分钟后又靠在那边睡了过去。
后来自然是他把睡着的人抱回了卧室。
紫发女性飞快话头一转。
“所以你能告诉我这次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吗?”
“不能。”他飞快回绝了艺术家的好奇心,艺术家没好气的在后座上躺下了,她把导盲杖随手丢到一边翘起二郎腿,俨然一副把后座座位当沙发的气势。
“你真是越长大越小气了。”
“我要是敢跟你说的话不得被提莫斯先生骂死,话说车行驶的时候最好不要躺后座那。”
“你们俩的理由都差不多,说不定我听了会觉得很有趣呢。”她拒绝坐起来,用抗议一样的态度回答。
席法尔露出苦笑摇头,他不觉得那些灰色地带的东西会让一个摆弄色彩的艺术家觉得有趣,而向来悠闲自在的她似乎至今还没有放弃从青年和自己父亲的嘴里问出个究竟。
“那要不作为代替,我明天回来路上帮你买点什么带回来,画材啊零食都行。”
话音刚落,后座的女性慢吞吞地坐起身,席法尔松了口气,他是真担心自己一个刹车后面的人就从后座上直接掉下来。
“买点花吧,你之前说酒吧在的那个街区新开了家花店,这个季节应该有薰衣草了...给我买一束就行了噢。”她晃悠着手指在半空比划,毫不在乎驾驶位上青年的表情变化。
“这点小事没问题,就是你这样要求的话我回来还要绕路啊,那我要是工作结束的迟还得更晚回来?”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有些难堪的青年看见后视镜里的女性的满面笑容,他舒出一口气,承认自己确实说不过对方,但只要能让对方满意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一束薰衣草,多花一点时间绕路去买完全不是问题,对他来说这样的花也不算贵,远赶不上酒吧里进货的酒类的价格。
那个时候他还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