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出屏幕的二刺猿味道,与永远的7话泳装回……!
================================
新的着陆地点是森林旁,与艾尔文最初抵达数码世界的热带雨林不同,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温带的植被。艾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抵达这里的了,如同她记不清是怎样到的热带雨林,两次虽然都有下坠的记忆,但第二次好似还多了些什么。
也许是花来着,蓝色的绣球花,但更多、更详细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现在不是继续思考这些的时候,清醒后艾尔文发现自己与琥桃头对头睡在草地上,搭档们则守在旁侧,将琥桃唤醒还没有讨论几句两个人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她们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早已饥肠辘辘。
“呜~~可恶的幻影旅团!”琥桃不甘心地拍打自己的背包,虽然是因为双亲没空照顾她才被打发来的夏令营,但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挨饿过。
“我还有一点泡泡卷,要不要吃啊……”
这句话提醒了艾尔文,她从挎包里摸出糖果:“我带了彩虹糖和MM豆,大家都吃一点吧。”
彩虹糖的味道不错,但琥桃对MM豆可是敬谢不敏,不过她也明白现在没得挑,只好糖与巧克力每种颜色各选了一颗,然后尽量把MM豆塞给了泡泡。B同样更喜欢彩虹糖的味道,它钟情于黄色的柠檬味,接连吃了好几颗。
为了保险起见,艾尔文并没有让大家一口气分完糖果与巧克力。但对于生长期的孩子而言,在剧烈的运动后这么点零食怎么够果腹,琥桃抚摸着胃发出长长的叹息。
“好想吃热乎乎的饭哦——”这或许是来到数码世界后,琥桃第一次产生了那么丁点儿想要回家的念头。
“可以啾~前面不远就是我家,如果你们能走到那里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饭啾。”
突然的搭讪使得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大概是饥饿令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粉色的“兔子”。
【萌萌兽,成长期疫苗种,在寒冷地域生活,怯懦却喜欢恶作剧,精力充沛的妖精型数码兽。拥有疗伤能力,有负伤的数码兽在附近的话,有时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为其疗伤。不知何时擦伤和砍伤痊愈,是萌萌兽的可爱恶作剧所致。】
“哇——真的好可爱!”
琥桃一把将萌萌兽抱在怀里,用面颊蹭啊蹭。泡泡看到这幅场景着急了,立刻围着琥桃的脚转圈圈。
嗯……既然会帮助其他兽,应该是好的数码兽吧?艾尔文按下按钮,暴龙机屏显随之熄灭。
“啊,这玩意儿还能这样用啊,”琥桃忽然插了一句,“教教我、教教我呗!”
“啊,哦,就是……”
眼看着艾尔文当下就要讲解,萌萌兽在琥桃怀里挣扎:“真是的,你们还要不要吃饭啦啾!”
在萌萌兽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它称为“家”的小吃店,店内装潢类似于人类世界,姑娘们与搭档没等多久萌萌兽就端上来了几盘薯饼。刚出锅的薯饼黄金酥脆、外焦里嫩,艾尔文喜欢吃油炸食品,又有那个小孩子能拒绝得了呢?
“多吃点啾~多吃点~”萌萌兽忙里忙外,甚至还附赠了好喝的母果子奶昔,“想吃什么尽管说,都可以吃的啾~”
负责做饭的是马铃薯兽,它在大家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方才于后厨现身。
“就是这些人类要帮助咱们吗?那可真是谢谢了,多吃点,不够还有哦!”
两人一兽同时停止了进食行为,只有泡泡端着盘子将最后一点薯饼渣渣倒在嘴里,拍拍肚皮意犹未尽地说:“那就再来一份!”
“帮助?”艾尔文问,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萌萌兽语塞,马铃薯兽目光来回打量着众人兽:“咦,你没给她们说吗?”
“这、可,可是啾!”萌萌兽腾地着急了,“她们也不能白吃啾!你们有钱付吗啾?不付钱的话可是要在这里做工的啾!”
琥桃立刻反驳:“是你请我们的,你说……呃……咦??”
琥桃手抱胸、歪着脑袋思考,等等,好像还真没说“请客”或者“免费”?!
“艾尔文……你有钱吗?或者之前的卡你还有吗?”琥桃小声问,在她看来,这个不苟言笑的同龄人似乎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艾尔文摇了摇头,能做交换的东西已经用完了:“你之前说的帮助是怎么回事?”
萌萌兽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马铃薯兽叹了口气,但也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听我说、听我说啾!”
跳跃到桌子上的萌萌兽兴高采烈,B与泡泡手忙脚乱挪走盘子才不至于被它踩到。
“很简单的啾,你们要代表我们店去参加漂流赛啾!”
简单概述,就是森林村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漂流大赛,之前因为坏数码兽的破坏漂流赛有一段时间没有组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总是搞破坏的数码兽纷纷离开,恢复了往日和平的森林村举办了新的大赛。但是萌萌兽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这家店的真正主人,公公兽与婆婆兽由于犯了风湿无法参赛,而马铃薯兽与萌萌兽又不擅长划船,于是萌萌兽就想到了请其他数码兽吃饭,让对方协助自己的想法。
而公公兽和婆婆兽的竞争对手是小蛋糕兽与婚礼蛋糕兽,对方因为更有人气,所以没多少数码兽愿意帮助萌萌兽,萌萌兽只好打起了初来乍到的被选召孩子们的主意。
“哦、哦,”听着艾尔文的汇总说明,琥桃用手抚着自己的马尾,“也就是说,为了偿还一顿饭的恩情,我们要替你们去参加那什么、漂流赛是吗?”
琥桃不住地点头,同时发出“嗯嗯,我明白了”的声音。
“对的对的啾~!我们只要击败‘美女蛋糕队’就好了啾~至于比赛的奖品可以给你们啾!”
美女蛋糕队?艾尔文忍不住问:“那你们的队名是什么?”
“是‘公公婆婆水晶饼队’!”
“我懂了,”双手抱胸安稳坐在座位上的琥桃说,“我完全明白了——”
“这是中式糕点与西式糕点的对决——小当家是吧!好的好的,这份挑战就由我们接下了!”
艾尔文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是小当家”,琥桃就做好了决定。
“就让我们‘公公婆婆水晶饼队’取得胜利!!”
“——哦!!”
琥桃、泡泡与萌萌兽握拳向天,马铃薯兽在一旁悄声对呆然的艾尔文与B说:“真是,对不住了啊。”
“三、二,一——比赛开始!”
随着正义兽的发令枪响起,各路木筏同时冲出起跑线。身着泳装的艾尔文与琥桃一马当先,她们使用的是萌萌兽提供的“公公婆婆连理木筏”,大木筏由两个独立的小木筏拼接而成,泡泡在水中拉着木筏冲刺,B则是在半空中用力。
“加油、加油!”眼看着木筏即将被别的队追赶,其中还有队伍旗帜明显的“美女蛋糕队”,琥桃心急如焚,“泡泡加把劲呀!”
泡泡闷着头向前冲,B也使出了速度优势带着木筏前进。琥桃专注于比赛,艾尔文却同时在意报名时候琥桃提到的人类女孩,人类在数码兽众多的参赛队伍中鲜明独特,很快艾尔文就寻找到了那个女孩。
顺着艾尔文的指示,水晶饼队扭转方向尝试靠近,她们超过炎巫师兽与冰巫师兽的木筏向前,没花多少时间来到那个长发女孩身侧。见有木筏靠近,对方下意识观望,大约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人类,略微睁大了眼睛。
三个人不擅长交际的人遇见了一起,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还是泡泡先问:“你也是被选召的孩子吗?和琥桃一样呢!”
B紧接着跟上:“艾尔文也是,她很想与你交朋友。”
但琥桃这位第一个指认对方是人类的人却突然不敢确定了,毕竟还有彼得兽那样的数码兽,她讷讷地问:“呃那个……你是人类对吧?”
同时她学以致用,模仿艾尔文之前教授的方式,举着暴龙机对着女孩儿晃动。对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弧度,小声说:“有什么事比完赛再说吧。”
可能是怕大家误会,又补充了句:“我是龙溪良子,也很高兴认识大家。”
这时候琥桃的暴龙机终于第一次显现了数码兽的资料,但却不是“良子兽”,而是推着木筏前进的伽奥兽,琥桃发出了干笑的声音。
旁侧忽地冲出一只木筏超越了她们,四下飞溅的水花遮挡了视线,艾尔文迫不得已一直用手臂蹭脸上的水。就在这个空当她的眼角瞥到一抹绽放的蓝色光芒,在经历过B得进化后,艾尔文对这个光亮开始熟悉,这代表着有数码兽进化了。
蓦然间水晶饼队的木筏卷入暗流猛烈摇晃几乎散架,先前的“冰火巫师兽”组合哈哈大笑着对着泡泡放出必杀技快速离去,眼看木筏即将撞上河道的礁石,B眼疾手快切断了双子筏相连的绳索。
“琥桃快抓住我的手!”
艾尔文俯身尝试拉住自己的同伴,琥桃只是说:“你们先走吧!我们落水已经出局了!”
此刻奖品与比赛对于艾尔文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她只是担心小伙伴的安危。
“怎么能抛下你呢?”
“继承我的遗志!秘密奖品还在等着你们!”琥桃却大义凛然回复,“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呜哇~~~居然真的说了这句话!琥桃将叫嚷着“琥桃有我护着没事”的搭档抱在怀里,连自己都有被自己感动到。
这可是动漫十大金句TOP排行榜前三经久不衰的台词!没想到今天!此时此刻真的让她给说了出来!
然而从来没看过漫画的艾尔文根本理解不了对方的隐藏含义,只是猛然间受到了无法言说的震撼。
琥桃真是太厉害了,在这种时刻还不忘舍生取义,她们可不仅仅为了自己在战斗,还有将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的公公兽、婆婆兽、萌萌兽与马铃薯兽!
重整心情的艾尔文抓紧了帽子,同伴这么优秀,她可不能拖后腿呀,只是庄重地承诺:“明白了,交给我吧!”
就连B也深受鼓舞,被女孩子们之间诚挚的友情感动:“我们会拿到奖品的!”
它令前足交叉,放置在胸前,再次重复:“交给我们吧。”
暴龙机在这个瞬间亮起,明黄色的光芒须臾辐射扩散,笼罩着斗志昂扬的B。
【幻蜂兽进化——
——胡蜂兽!】
“涡轮刺针!”
场景似曾相识,只是这一次进化后的胡蜂兽足以带着艾尔文一起飞翔。
在大口径激光炮连射的反作用力下,艾尔文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那惯性威力十足,甚至率先冲破了终点站也没有停下来。木筏在半空中彻底散裂,艾尔文抓着帽子紧闭双眼,但她还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就被一双坚硬的大手捧了起来。
“艾尔文,”这是比幻蜂兽更成熟一些的男性声线,艾尔文有种对方刚过了变声期的错觉,“艾尔文,看。”
片刻之后艾尔文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景色。她们位于不知道多少公里之上的高空中,方才停留的“森林区域”竟是块悬浮的大陆,而漂流赛的尽头,湍急的溪水宛若瀑布飞流直下,于半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彩虹。
艾尔文还是第一次在彩虹的上方观赏,但她现在心情全无,满眼只有这块奇怪的“大陆”。
“怎么会……”难道之前的“坠落”就是这个缘由吗?她们是从更上面的大陆掉下来的,下面还有别的大陆,而地球在最上方?
女孩喃喃自语,恰在此时暴龙机发出了“滴滴”的声响。
接通之后琥桃的声音从对面传出:“艾尔文,你去哪里了!颁奖就要开始了,快点回来呀!哦对了这是良子告诉我的通讯功能,等你回来我教你~嘿嘿我看这暴龙机就是准考证吧,通灵王那种!”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众多风筝忽忽悠悠地持续向上,B伸手抓住了一只,递给了艾尔文。后者翻看着风筝,发现上还绑着信件,附着的字写得歪七扭八,甚至连个字母都没有,根本不是英语。
艾尔文陡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因为之前交流完全没有障碍,所以她忽视了这点。
庆琥桃与龙溪良子,究竟来自哪里?
TBC
这个世界和诶里克森印象中的截然相反,囚禁人类的血仆工厂,为了饱食而随意杀戮的嗜血血族。
而猎人……明明是消灭血族而存在的,为了金钱居然会制造血族。
矛盾如同乱麻一样,怎么都无法得到答案。
“先生,您……如何看待血族和人类之间的关系呢。”在一次烙印的过程中埃里克森面前银发男人提出了他疑惑很久的问题。
银发男人口罩下传出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的语气很沉稳。这是诶里克森在宣读规则之后再次听到西比迪亚的声音。
“人类对于吸血鬼相当于食物对于人类,无法舍弃。只是一般意义上所谓的矛盾并不能影响他们共存的现状。”
西比迪亚的回答很客观,不带有个人情感,中肯的向诶里克森解释这个世界的“法则”。
血族和人类的关系本是如此,只是食物而已。
自己过去所做的讨好“老师”(父亲)的事情,像极了……引诱血族来品尝自己狡黠争宠的血仆。
理智与道德让他有些反胃,手臂内侧传来疼痛让诶里克森思维回归到现实。之前圣痕因为血族自愈的能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而西比迪亚重新烙印上圣痕以抑制背叛而造成的溃烂。
“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和我以前是血…仆有关。”
说到血仆两个字诶里克森停顿了几秒,他不知道自己对“老师”(父亲)而言,是否属于所谓的“血仆”。
诶里克森皱紧的眉毛,他的精神和肉体上都在接受煎熬。皮肤向全身传递着疼痛的信号,内心深处在犹豫是否需要质疑“老师”(父亲)。
“我想……如果只是因为对方是血族而不去报恩,这种行为也…太混蛋了。”额前的长发遮盖了诶里克森的表情,他用尽词汇只能找到混蛋这两个字形容背弃恩德的行为。
他给了选择,是“我们”自己选择留下的,是“我们”自己选择献上血液的,也是我自己希望能留在他身边的。
诶里克森不知道西比迪亚会说什么,做为教会猎人的领导人他活得比自己久得太久,甚至可能会比父亲还要久。
自己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一定是可笑的,或许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意料之外的,那位领导人非常平静的说到:
“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血族,不需要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做你想做的。”
内心的聚集风暴在西比迪亚话语结束之后彻底平静。
是的,他早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是的,早就……已经是血族了。
是的,他早已不需要用人类的标志来衡量自己。
是的,即使能重新站在阳光之下也不能更改自己非人的事实。
“况且,你已经是教会猎人,过去已经过去。”
手臂上新烙印的[圣痕]抚平了过去反复抽血留下的无法恢复的疤痕。
“谢谢您,先生。”
诶里克森把用于固定胳膊蓝色的丝带系回了脖颈
“我之前一直在想那些事情,其实那些事情和我无关。人类也好猎人也好血族也罢,都和现在的我没有关系。”
即使硬钻牛角尖得出的答案,也是旁观者的角度对别人评头论足,不是人类的自己凭什么有资格揣测人类的想法。
“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到底,即使代价是我的性命。”
绝不后悔,绝不后退。
你应该知道沙粒。
每一颗沙粒都与众不同,你无法在沙堆中找到一模一样的沙粒。它们渺小但独特,且大都毫无意义。
你心想一颗沙粒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物的。因此你抓住一把沙,随后紧握成拳。但你该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因为沙粒会从你的指缝间逃脱,重归死寂的地面。
你想过改变它们的命运。
但从未想过它们不需要改变。
那就放任它们死去。或者——
你来造就它们的死。
……
少年的视线再次聚焦。
眼前的人变得更多了,而他自己应该是第五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但现在,这里的男男女女又多了数个。
或许用“出现”这一词并不准确。
少年揉了揉眼睛,在他之后又有更多的人从这陌生的教室中耸动身躯,随后抬起头颅。他们醒来了。苏醒后接踵而至的是迷茫、困惑、不解、恐惧、惊慌、好奇……人们。或者该用少年少女来呼唤众人,因为他们的面庞看上去是那样年轻。
【各位‘背叛者’,欢迎来到囚徒川。】
这个教室里忽然响起了宣告。一个男子的声音,但又像是糅杂了机械与冰块,让刚刚醒来的孩子们感觉不到丝毫情感与温度。应声而起,许多人在这陌生的环境下,只能注意到这个宣告。
【……你已经死了。】
或许是幻听,少年听见有人在宣告中嗤笑。
【……你还有复活的机会。】
少年盯着广播,复活的说辞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实感。
死。游戏。手环。
少年按照广播的声音,他缓缓伸手,确认所有事实——尽管他猜想下一秒就会有人从教室门外跳进来大笑,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大型的整蛊活动;尽管他无法真的确认到死亡,但他猜想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就是那个广播也不可以;尽管他现在脑内依旧混乱,无法记起所有事情。
【……滋滋……各位……‘背叛者’……】
手环同样冰冷的触感在少年的指尖发散。少年失去了对广播的所有兴趣,他重新坐回椅子之上。
【……‘背叛者’。】
少年垂下眼。在略过他人的行为的同时,他的心中比别人更先一步承认了这个称呼。如果,他想。如果他的作为足以称作背叛,如果他的愿望足以称作背叛。那他就是背叛。
如果那个广播要以这样的方式评定他人,那他、那他……
虽然对于何为“死去”,何为“游戏”……他不明白。但他想他应该是。但更多的——少年试图将思绪深埋至刘海之下,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他看着那些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决计不向任何人展露此刻的表情。那些人,有的看上去稍稍年长,但终归都像是学生一般模样。
现在窗外是比夜空更加深不可测的黑色。
没有星芒,没有光亮。
没有云彩,没有远方。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但少年感到的是愤怒。自那天之后,他体内的愤怒蜷缩在阴影中,而他的耳边响起的是潮水的呼唤,浪击打着石岸,跃动,澎湃,交接,渗入,干涸……最后一切都又自然退去。原本那些潮水该带走所有。但现在少年知道了,愤怒还遗留在原地。
触碰到的手环似乎被开启了某个开关。一阵专属科技的光效闪现在少年的眼前——时间。小游戏。一些广播提到的信息。少年忽然整个人沉默下去,他是在赌气,他很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着自己的编号,心也在脑海中回荡的“背叛者”声中渐渐平息。
之后,响起的是少年自己的声音:快去习惯它们,就和那时一样。再次抬头时,少年的神情一如苏醒时一样茫然。他的面容看上去足够稚嫩,年纪上足够小。
而这就够了。
教室紧闭的大门随着广播的话重新敞开了通道。
【请前往酒店等候,第一场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始。】
少年挪动脚步,在那个什么酒店里,就像广播说的那样,一定会有他的房间。那就去。他坦然承认背叛的时候也想过,这里的人又是因何背叛。而每当他想到此处,他知道自己身后的那片海便应声响起。
他听见海说——
“不管谁背叛谁,都与西宫没有关系。那些人唯一会做的事情只有伤害西宫。”
“西宫习惯了。西宫不害怕。”
他会习惯,他不害怕。他已经为自己想要的事情而努力。只是现在看来,那些努力还远远不够。
他们那么坏,坏得那么彻底。
——
“西宫,我们不是哥们吗?把零花借兄弟们玩玩呗?”
“西宫,都是朋友了,跑趟腿又不怎么样。”
“西宫,你是个好人,所以把名额让给我好不好?”
“西宫,正因为你太好了,所以大家都期盼你去死。你去死好不好——”
西宫礼介住在沿海的城市。
他生来一副温和面庞,而这却也在西宫初中时给予了他最痛苦的时光。他所拥有的同伴是他人绑架得来的:那些天天把同伴挂在嘴边的人,那些天天嬉皮笑脸的人。他们是西宫最讨厌的。但那时他只是寄养在亲戚家,父母从不来看他,亲戚也不在意他,叫他像个透明人一般。“同伴”们说得对,除了他们,不会有人注意他。
那些“同伴”给他买结实的皮绳,一头牵在桥梁上,一头拴住他的腰。随后他们将他推进河里。他们看着他在水里呛声,等他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才提他起来。他们要不起他的命,因此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折磨他。
“你不是说你怕水吗?怎么样,这种克服方法还不错吧?明天也要接着过来治疗哦?”
看着他浑身湿透地在地上干呕,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而等他回去后,又是亲戚轻飘飘的责怪。
“又这么不爱惜自己吗?真是的……”
不是他不爱惜自己。他低着头回自己的小房间,路过客厅还在播报天气的电视。
“受气流影响,最强台风即将抵达……就在明晚,沿海周边即将迎来新一轮涨潮……”
西宫关上房门,眼底蒙上一层薄纱。
是他们不曾爱惜他。
窗外又下起了雨,昏暗的天色宛如少年黑色的心象,而雨滴是他的泪水。远处的海面静默无声,海上没有飞鸟,或许它们都知道这片海满怀愠怒。
西宫已经15岁,他自认已经过了哭喊的年纪。而他的潜意识在劝诱他,叫他和过去做个了断。
马上就要是高中生了不是吗?
你想要的生活应该从那里开始。但现在,你应该还有东西要清理。还是说,你打算带着那些阴影一同、一同……一……
“!”少年提起窗台上的花瓶恨恨地砸向窗外,直到他听着瓷瓶稳稳地在垃圾收容处四分五裂,外面开始响起人们的漫骂和野猫的惊叫——他眼中名为“暴戾”的浪潮才渐渐退去。
第二日又是无尽的羞辱。那些人将西宫下放得更深,只因为他没有给他们买到食堂推出的面包。
下水前,西宫问他们:“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知道。”牵绳的人直接将他踹入水中,后半句话变得模糊不清,“你的恐水治疗日!”
他们在岸上呲笑,却无人看到少年入水时,轻轻握住了一把折刀。
拜他们所赐,他恐水,但他更恨他们。
几乎是在入水的一瞬,西宫便抽出刀来,他回身割自己腰间那根罪恶的绳子——在无数次下水与拉起后,绳索早已陈旧不堪。绳子绷断,他就会拥有自由。但西宫的面容依旧,他知道这还不够。
于是他扭头向着远离此岸的另一头游去。
“……喂,那根绳子,是不是有点不对?”
注意到这一点的霸凌者只提起来一根浸泡过度的断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颤抖的声音:“西宫……他没了……”
“不可能!”其他人一窝蜂围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瞧那浑浊的水,什么也瞧不出。
死人了。
学生们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这一刻终于感到了害怕。
“不、不是我的错……是西宫,是他倒霉……”牵绳的人恍惚着后退几步。其他人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他们附和着,以试图埋没他们刚刚发现的惊人事实:“啊啊……是了,是西宫自己要求的……是他……”
而在阴影中,霸凌者们的话也如已经来临的雨水那般,浇灭逃脱者心中最后的温情。他们那么坏,坏得那么彻底。
“我、我们回去吧,今天,今天没有人看见他……”
“对对,我们回去吧……”
“谎言”团伙重回他们的“营地”,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坏孩子的背包里会有什么?
“不行,我得再找找,课本还在里面……”
坏孩子的心里会有什么?
“还有我……妈妈让我带回去的回执单……”
坏孩子的哭喊里会有什么?
“喂、快点啊……喂!这鬼天气、难道是涨潮了!”
“快走、哇啊!”
“救命、奶奶……”
巨浪袭来,如一双大手,将孩子们拥入怀中。不论他们是否是个乖孩子,是否是个坏孩子,海将接纳一切。它将带着他们去比这座城市更远的地方:离开他们围堵过西宫的桥;离开他们“治疗”西宫的浅岸;离开他们伤害西宫的城市……
那些人半梦半醒地漂流着。有人在狂风中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想呼唤那个人的名字,但水体中尖锐的石块早已让他失去发言的权利。有人迷迷糊糊间看见有人从远处丢下了什么,但他不再能看下一眼,就在海浪旋涡中沉入海底。
——
西宫礼介将那些人的东西都抛入海中,在风暴再次来临前,他湿漉漉的回去。
第二日他听见有人失踪,但那时他已经睡了一个好觉。
【end】
广播里说了什么,其实我根本没多关心。
大白天的学校为什么会出现一系列不合常理的变化,说真的,我也不是很在乎。
毕竟广播也好、手环或是酒店也好、声称接下来会开展的“游戏”也好,都没有离开人造物的范畴嘛!自然界中的猴子再怎么误打误撞,也不可能引发这种现象吧。也就是说,我和在场同学们目前的处境,是什么人出于某种目的,动用了某些手段制造出来的;在事态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之前,始作俑者想必都不会收手。
为什么我会如此无所谓呢?因为我相信,人类可以做出任何事。
这里的任何事,当然不是指发明永动机那种物理意义上不可能的事——你瞧,非得跟自己以外的人交流,就得被迫作出这么一大堆令人生厌的冗长解释——而是指,人类没有底线。尽可能去想象一个最残忍的案件吧;然后打开搜索引擎,你总能发现新意外。人们常常形容一个罪犯“没有人性”,那是因为他们仅仅把闪光的内容才划分进人性里。但倘若你说欺骗、骄纵与嫉妒都是动物才有的行为,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来做个思想实验吧。在无垠的白色空间里,我们放进去一个人,满足他所有的生存条件,但不让他同另一个真人接触。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除了做不到的部分,除非他发起了疯,否则他将持续地运转下去,因为人的本能便是同自己和平相处。
现在我们放进去第二个人,同类的出现让他们能够互相以对方为镜,映照出自己的存在本身。在仿佛世界末日的停滞时间里,仅仅有两个人的世界多是一种浪漫!起初,他们沉浸在找寻到同类的喜悦中,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是两个人一起行动。幸运的话,还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所缺乏与渴求的东西。
如果他们能永远要好下去,那还是很不错的。那如果他们发生了矛盾呢?
两个人在同一件事上的态度,可能一致、可能相反,大体上就这么两种结果。甲觉得一件事很好、而乙不这么觉得。他们可以分别保留自己的意见,甚至永远不在对方面前提这件事;也可以展开辩论,直到一方让另一方彻底屈服。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这样的矛盾发生了一百次、一千次呢?甲开始觉得,或许他们两个的经历相差太大,由此塑造出了截然不同的观念,既无法调和又难以完全包容。乙觉得,即使自己内心深处很想让甲支持自己的一切,但那样又和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同,他们唯有互相对抗。两人都觉得,是时候给对方一些私人空间了,便就此别过;但不出多久,就又回到了一起。因为他们再也受不了在一个人的生活里,那种只能听到自己说话声的感觉了。
两人都对这场势均力敌又永无止息的擂台战感到疲惫不堪,于是他们叫来了第三人以终结彼此之间的折磨。在是与否的问题上,终于出现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可能。他们之间有了阵营的分别,又维持着变化和流动,不再有固定的敌人和朋友。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除了少数一致通过的情况外,总有一个人会成为话题下的牺牲,空旷的房间成了被暴风雪包围的山庄,他们之间永远地失去了和平。
当上一回合中的盟友转而投奔对面的时候,被孤立的那个就很自然地骂道:叛徒!刚刚的广播也是这样称呼我们的。人在服从于谁的统治之前,首先应当属于他自己。而背叛之所以存在,不为别的,是有人想要坐上受害者的位置,擅自将他人拉拢过来,好顺理成章地施行他的谴责。不然,何来背叛者一说呢?
这场游戏的幕后推手,没准道德感还挺高的。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十分好笑。超过一人的空间,在我看来本就都是囚笼。狭小的世界里从没缺过战争,而人们拥挤不堪的思想还要在其间互相侵占,实在是难以忍受。
如果独处会被视作一种囚禁,那么何尝不是我囚禁了全世界?我欣然接受了囚徒的名号,大步走到属于我的房间里去。
======【剧情】======
“怎么会这样……”
目瞪口呆的工匠站在码头,看着港口远处渐行渐远的船队,手中的行李箱砸在了地上。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就这么不小心错过了……
“哎呀,那边的伙计,怎么愁眉苦脸的?”
正失意的时候,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转头看去,黑袍的女人正倚在一条货船的船头。
“看这样子,你是想要去维尼安的吧?我们是运送补充物资的,补点船费也不是不能搭你一程~ 如何,要不要考虑搭个顺风船呀?”
“真的可以吗?太谢谢了,这是我跟协会的的登记证明……”
“咦,你们还需要这种东西呀?我们不管这么多啦,比如那边那位我就直接让上船了。”女人耸了耸肩,指了指船上的另一名乘客。“不过去了那边后领头的有没有空位收你,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那么,要来吗?”
======【补位】======
一期报名期结束后,尚未提交人设的报备已自动失效成为空位。在第1章结束前,投稿+通过审核的人设仍可作为增援加入。
增援工匠无需提前报备,也不受每队每领域3人的限制;不过每队总人数上限依然为18,先交稿先得。除了晚到导致的可用时间更少以外,增援工匠不会受到任何迟到惩罚。
======【场外】======
即使是不正式参与企划的玩家,有意的话也可以自由地借用企划的舞台和世界观进行创作。场外创作不参与卡牌等主线玩法,但也不需要通过审核,可以自由创作并投稿。
场外玩家不加入主群,但依然可以观看公务群的剧情发布,也可以自由地以此为题材创作或互动。
人设期结束后,审核群将转为水群/场外群,供大家自由使用。
(……因为今天再不发可能就没有勇气发了所以闭眼丢出.jpg)
虽然写了一些理论上是间章的剧情,但既然还有两周就湖骸入侵我说它是一章它就是一章!【震声(
关联剧情:
·费老师说有冒失猎人丢了身份证让我看看是谁啊哦原来是我: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955/
=========
雷涅在勉强能从教会医院的病床上把自己挪下来的时候就执意离开了大教堂。倒不是他非要逞能,或是什么无聊的面子问题,主要是由于他实在无法在有血族近在咫尺的环境下顺利入睡。不知到底是因为这些不同于人类的脚步声中确实有着特殊的频率,又或者只是出于一些猎杀者多年积攒下的直觉,雷涅的神经总会在巡逻的教会猎人经过时突然地绷紧,条件反射般地试图伸手去够武器,然后在断骨的刺痛中浑身冷汗地惊醒。
这着实不利于伤员的恢复,为此露西娅嬷嬷——他作为猎人的师父,因为一次围猎事故被迫退役,现在是圣伯拉大教堂一位普通的修女——也没有过多阻拦,只是交代了她的另一位徒弟尤莱亚替他在镇上寻了一处落脚点养伤,间或趁外出采买时过去照料一二。
赦罪演武那天傍晚发生在百合花广场附近的事故很快地传播开来。当然了,就像一切传言那样,流转在口耳之间的消息或多或少地添加了口味不同的猜测佐料,导致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为什么一个血族在教会眼皮子底下当街发了疯似地攻击一位人类的猎人,又是为什么一名教会深居简出、虔诚苦修的圣女竟会在没有教会猎人护卫的情况下遭遇这样恐怖的事件。据说教会猎人们在事发后迅速组织了人手前去追捕这位胆大包天的吸血鬼,然而却空手而归,由此引发的关于“教会猎人也不过如此”和“前来挑战的血族必然早有预谋”的辩论甚嚣尘上了好几天。
无论如何,沸沸扬扬的离谱传言同时也模糊了对真正当事人的关切,至少雷涅在养伤期间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那些高谈阔论着并非亲眼所见的细节、从他的窗下信步而过的闲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就在一墙之隔的床榻上安睡。
受伤与痊愈,对于刀尖舐血的猎人们来说,如果不能说是家常便饭,至少也算得上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故。雷涅曾经从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势中恢复过来,他很熟悉这些流程:敞开的创口逐渐合拢,撕裂的筋腱慢慢粘接,被石膏限制活动范围的骨骼一点一点生长回原本的模样。人类的身体不像那些不老不死的怪物那样会飞快地修复,但总有一天最终还是能够痊愈。
复健花去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略长一些。撑开僵硬的肌肉与关节所带来的疼痛固然可以忍耐,然而新生的骨骼和神经还需要多用一些时间去反复适应,才能找回他原本所习惯和掌握的灵巧。秋天的脚步就这样在单调而重复的恢复性练习里匆匆滑过,到了白天也需要点起火盆取暖的季节里,雷涅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打开房门的时候,先朝他面门抛过来的是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他下意识地接住,摊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他熟悉的东西:一枚猎人工会的徽章,并不是簇新的,带着显著的使用痕迹,左上角有一处豁口,如果翻过来的话,会看到徽章的反面用粗糙、拙劣的笔迹刻划下的,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也不会磨灭的日期。
“还以为能看到你有些长进。”来人逆着光,嗓音里的冰冷却像是丝毫没有沾染到这样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雷涅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来客。很年轻,身材算不上高大,银白的发丝剪得很短,锐利地从下往上审视着他的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绝不回避,甚至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苛刻意味。
“……我们认识吗?”他问。
银发的猎人挑了挑眉毛,似乎在掂量他问出这个问题是在挑衅还是在戏弄。
“费恩·莫里斯诺。”
猎人最终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或许是为了表达不满,又或是为了强调与提醒,提在手心里的一杆造型优美的纤长银枪被不轻不重地顿在地上,尖锐的枪尾扎进松软的地面,甚至没有带起一抹尘土。
雷涅听说过“银枪”的名字。这个猎人在工会的传说中是个频繁被提起的人物,即便雷涅绝少参与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他也总在招募与悬赏的委托单上见到这个名字,与猎杀成功后的鲜红印记并肩出现,无端地带几分矜持的骄傲气息。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出色的猎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门口,一脸仿佛兴师问罪般的表情,甚至还带来了那枚他以为在广场事故中遗失了的猎人徽章。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费恩过多在意,对方平铺直叙地径直往下陈述,仿佛不曾被他无礼的提问所打断:“我在广场附近的树下捡到了这个。你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可能是因为卡住的位置太刁钻,才没有被人马上拿走。要不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碰第二下。”
徽章背面盛放圣血的小瓶子大概是在遗落的过程中碎裂了,珍贵的血液渗漏殆尽,对于普通的猎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功用。雷涅用拇指擦过徽章的表面,发现有人曾经仔细地清洗过它。徽章很干净,干净得连那些新新旧旧的划痕里也没有留下曾经积存过血液的痕迹。
“谢谢你。”他说,语气诚恳,就像平常人在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帮助那样。然而费恩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诧异于他的坦诚,但随后便理所当然地颔首,接纳了他的谢意。
“重要的东西自己保管好。”猎人冷淡地说,“下一次可不见得还会有人替你留心。”
费恩提起长枪转身离开,厚重的长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猎人纤细矫健的身形。雷涅凝视着她的背影。
知名的“银枪”费恩·莫里斯诺是位女性这件事,说实话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但谈不上有多大的惊讶。女性猎手在工会之中的比例不算高,但在最优秀的那批猎人之中从来不乏她们的身影。雷涅自己的恩师曾经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女性猎人,他不会因为性别就对她们产生偏见。
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好像他遗漏了一些不言自彰的细节。作为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费恩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严厉,他不明白她那莫名其妙的不满师出何名,就好像他们先前有过什么过节,而雷涅完全没有留下印象。他试图回忆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交集,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他无意间瞥向停留在他手掌上的那枚徽章。金属的表面上那排笔迹深重凌乱的凹痕,那个年份和日期。
他突然电光火石般记起她说过的话,在打开门之后,费恩说的第一句话。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是那个小女孩。
*********
“她只是个小女孩。”
雷涅说。他审视般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没到他胸口高,斜拖着一根长木棍,银白的发丝半长不短地垂在脸侧,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地从下往上回应般打量着他,看起来似乎比他本人更加不满。
“她是艾德蒙的徒弟。”露西娅回答道,笑容可掬地抬起睫毛,瞥了一眼靠在边上的自己搭档。艾德蒙佯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卷了卷手里的烟,专心致志地把它点燃,然后塞进嘴里抽上一口。“况且吸血鬼之中也有不少凭借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外表来迷惑人的家伙,不要根据外表来判断他们的实力。试试看,当心点。”
一开始他以为这句当心的意思,是要他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手下留点情,直到他试探着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女孩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在他的手掌碰到自己之前沉肩躲开,手里提着的长棍轻巧往上一挑,啪地一声清脆地敲打在他胫骨上。
雷涅本没太把那杆还没他拇指粗、质地看起来也轻脆易折的木棍放在心上,可她敲打的位置特别凑巧,比起疼痛,带来的更多是一种从膝盖下方朝整个小腿扩散开的麻痹感。酸麻的感觉让他险些打了个趔趄,挣扎着站稳之前木棍借着从他腿上弹开的角度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利落地指向他的侧腰。他收不住向前的冲劲,看起来就像是把自己送到她的棍尖上去,只得下意识地去抓她斜斜挑起的棍身,意图阻止它刺进——如果它装上枪尖的话——自己的腹部。
意料之外地,女孩十分坦然地任他握住棍子,与此同时却毫不容情地一脚踹向他的另一只膝盖,雷涅刚刚把身体的重心从被击中而麻痹的那条腿转移到另一条,挨了这一下彻底站立不稳,狼狈地单膝着地。女孩的长棍轻松地从他松开去撑住地面的手掌里抽出来,虚点在他喉咙上,俯视的碧蓝色眼睛里没有胜利的笑意,依旧是一副不甚满意的表情。
“腰放低一点。”露西娅平静地指出,似乎完全没有对这样的战况感到意外,“注意她右手的动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并没有改变他无法靠蛮力战胜女孩手中灵巧得像条活蛇的棍子这个事实,再来两次也没有。最后一次他甚至被借力掀翻在了地上,长棍的尖端点在他胸口,女孩冷冷地看着他,然后雷涅听见她用清脆却同样冰冷的声音清晰地说:“你好弱啊。你这样要怎么给家人报仇?”
在愤怒来得及化成白热的火焰,沿着血管窜上他的大脑之前,一直没过开口的艾德蒙直起身来,把烟从嘴边拿开,打断了徒弟直白的责难。
“费恩。”他说,语气平静,但调子很严肃,“这不礼貌。”
女孩把长棍收回去,轻轻点在地面上,没有吭声,但她移开了视线。
露西娅走过来,向躺在地上的雷涅伸出手。她朝他微笑,齐马蒂的红玫瑰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年轻了,但那双饱含柔和笑意的眼窝还是跟她跨着爱马从家乡远道跋涉而来时一样美丽。她把自己的徒弟从地上拉起来,笑着拍掉他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我亲爱的。”她亲切地说,口音里带着还没有被这么多年在纳塔城的工作与生活完全洗去的集落人的悠长拖腔,“在这一点上你恐怕得原谅雷涅,他还没有正式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事实上,在你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抱歉。”女孩看着地面,生硬的语气里透着不情不愿。
雷涅保持着沉默。那团没有成型的火焰很快平复下去,融化成冰冷的水,又或者是毒液,流淌过他脖颈后面的脊柱,将他过去所熟悉的一切,他骄傲和自豪过的一切,将麦田的颜色、苹果的芬芳,将笑容与歌声、温暖的炉火、甜蜜的吻,统统都冻结、蚀刻、封存在了那个刻骨铭心的日期。他再也走不出的日期。他再也回不去的日期。
他第一次拿到那枚象征着接纳和认可的猎人工会徽章的时候,大腿上新装不久的储血器还没有让他完全适应,持续散发着不算疼痛却很难忽略的异物感。盛放在里面的第一份良药换了这片薄薄的,比他掌心还小上一圈的金属,代表着他从此之后有资格随意出入这座几乎每个时刻都充满活力的厅堂,接受庇护、补给、工作委托和其它可能的支援。
雷涅坐在人来人往的工会大厅一角。那不是在一个寒冷的天气,没有点燃的炉火,窗户为了通风打开着,透进来明亮的天光和偶尔麻雀的吵闹声。他用一把匕首在崭新的金属背面刻下那个日期。工具不是很趁手,在光滑的金属上打滑了很多次,留下不必要的划痕,字迹也全然谈不上工整,毕竟在过去的二十来年中,他几乎没有得到过练习的机会。然而他依旧执拗地、一笔一画地在徽章的背面刻下那个日期,不是为了纪念,而是为了祭奠。就像在他亲手埋葬的亲人和朋友墓碑上刻下那些无法回应的名字。就像他为自己提前刻下的,本应一同在那里沉眠的墓碑。
*********
雷涅带上门扉。门开着的时间太长了,漏进来的冷风让火盆本就微弱的热力愈发聊胜于无,还没有完全好透的手臂在温差中敏感地散发出微弱的酸胀进行抗议。他活动着小臂,用掌心的热度试图安抚它的不满。那枚失而复得的徽章也沾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在被小心地塞进贴身衣兜时没有冰凉的触感,只是温和而妥帖地,停留在那里。
他想或许再过两周他需要去一趟纳塔城。弹药固然暂时还不需要补给,然而他的储血器似乎在冲突中受到了一些损伤。圣伯拉大教堂固然不缺少优秀的医生,但安装在他体内的储血器有点特殊,除了在纳塔城的猎人公会,很少能找到合适的人为他做调整。他盘算着在走之前应当去向师父道个别,或许还有露缇娅。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偶尔会令他觉得为难的固执,特别是在她非要将他受伤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之后。若是还像之前一样,只让师父转告而不亲自和她见上一面的话,恐怕又要收到来自她的一番书信轰炸。
最后他才无端地想到费恩·莫里斯诺。艾德蒙的徒弟,“银枪”猎人。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如果他早知道……
雷涅哑然失笑。
算了,他想,也没有什么区别。
前文:
序章 第1-2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613/
第一章 (纳塔城攻防)
第3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8030/
第4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757/
5、
战场上的时间开始拉长,延缓。米迦勒意识到自己终于陷入了疲惫。
没有人能接替他们的阵线进行轮替,因为相似的战斗爆发在纳塔城的每一处。整座城市已被开膛破腹,街道像是被海啸席卷,留下遍地的黑色半凝固液体与几丁质。民房成了壁垒,地窖变成了居所,而广场与花园这样的开阔地则化作了腥臭不堪的屠宰场。
大部分人近战装备都耗损到了故障的边缘,而枪管总是过热的。他们斗篷和猎装外套上荣耀的绶带与徽章都已经污损不堪,浑身浸透了硝烟与汗水的味道。猎兵队已经不眠不休奋战数日,唯有轮流补充弹药和食水的短暂机会。
米迦勒不断下令准备更多陷阱,规定下一条撤退线,启动备用的猎场……转移,防御,然后再转移……队长的发号施令维持着事情依然在有效运转的表象。湖骸的死伤不可计数,但猎兵依然不占优势。
而对那些身处搏杀当中的人来说,一切过去与未来都不复存在,唯余当下。伤口的钝痛、失血造成的恍惚,都来不及被感知就抛向脑后。酸痛不已的肌肉因肾上腺素而持续超负荷运作,他们片刻不可停下。死亡的吹息已经抚上了他们的后颈,动作慢一拍就可能被追上。
安妮耶身上的金属甲片已被剖开、撕裂,残破的猎装难以辨认颜色,因其浑身上下都滴答着红色和黑色的液体。她自己的鲜血与汗水,死去敌人融化的形体,在猎兵脚下汇聚成了一滩粘稠的水洼。灼热的痛苦在安妮耶浑身上下燃烧,却也刺激着她所剩无几的求生意志。
只有她的同期猎兵战友们依然记得她的本名意为羔羊,但她绝不引颈就戮。早在第一次踏上战场之时,她就为自己赢得了受洗之名——安塔莱斯,灼热闪耀的天蝎之心,刺破黑夜的红光。
在安妮耶对面,湖骸变化成拉法叶的样子,张开双臂向她走来。安妮耶的眼中因愤怒而闪耀着明亮的火焰。真正的拉法叶早已经重伤,不省人事地倒在她身后的地面上,面庞朝下,不知死活。安妮耶自己的一条左臂也已经被湖骸扯碎,藏青色的袖管空空落落。她以仅剩的右手握持自己的弯刀,而嘴中叼着另一把本属于拉法叶的弯刀。
“回来!”米迦勒冲她大喊。当安妮耶回过头时,米迦勒看到她的脸上只剩下半张面孔——如同被强酸溶蚀的左半张脸上,融化的眼球正从眼窝里如水银般滑落,面部肌理根根分明地裸露在外,脱落的皮肉堪堪挂在原处。
安妮耶的牙齿紧紧咬合在刀柄上,隔绝了一切可能的惨叫。浑身受创的猎兵依然站立着,每一片衣衫与铠甲中都盛满了自己的骨渣和血浆。被砍断了三臂的神明还在释放祂的怒火,这真是不可思议。
但米迦勒很清楚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把拉法叶带回来,”他向身边的新兵下令,米迦勒很清楚安妮耶为何不肯服从命令后退,“立刻。”
两名年少的新兵像影子一样蹿了出去,他们负责救援的部分,而米迦勒则站到了安妮耶身边,保护她毫无防备的左侧视野。
他能帮安妮耶争取一点后退的时间,但这不足以阻止这个地区的陷落。然而,就在他升起失败预感的同时,米迦勒的余光确认到不止一个身影同时袭向了湖骸——其他的猎人们来了。
多彩的外套与斗篷打破了猎兵队单调的藏青色战线。和静默令下默默战斗并默默死去的猎兵不同,他们呼喊着在杀敌间彼此联络,不同地区的口音诉说着同一种语言,粗鄙直白的人类语言,回击着湖骸无可名状的歌声。
先前这些猎人与猎兵队的碰撞并不能称之为友好。在外人看来,猎兵队仿佛严整划一的人偶,装备精良,威武逼人,唯独没有开口的功能,甚至分不清职级上下和彼此名号。他们的排外在沉默中表露无疑,而唯一会开口的米迦勒也不是什么风趣健谈的对象。
猎兵队过于封闭而神秘,每一名工会猎人也特立独行。但毫无疑问,他们留在纳塔城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让所有人一起活着看到下一次日出。
在猎人们的帮助下,猎兵队得以带着他们重伤的成员后撤。安妮耶立时脱力跪倒,如同圣像前进行临终涂油的罪人,四肢无力,头颅低垂。自她终于松开的齿列之间,拉法叶的弯刀当啷地跌落在地。
她在跪下去的瞬间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米迦勒捞住自己的姐妹,将她转交给一名来自教会的医者。哪怕是猎人公会的医师也已经快要束手无策了。虽然他们的阵地倚靠着猎人公会的仓库,弹药几乎无穷无尽,医疗用品却不在其中。
所有阵营的援助和配合都被接受——或说他们根本来不及互相商讨协议,就已经在兵荒马乱中开始合作了。米迦勒不得不重新计算手中的有生力量。确认死亡的,重伤难以恢复的,以及失去装备行动受限的人员比例正在上升。一部分后勤人员被再度启动了,包括那些他原本不愿意指挥的民兵。现在每一个豁口都至关重要,任何人都被视为作战单位。
拉法叶和安妮耶,战线上又失去了两位可靠的战友。三名新兵中有一个已经被纳塔城地狱般的围城战击溃,陷入了精神性的恐慌,不再适合正面作战。在乌烈和奎洛罗的坚持下,工会已经从地窖中搬出了一批又一批增援兵备,但那终究不是有生力量,而米迦勒手中的底牌已经所剩无多。
他的目光转向了猎兵队的马车。
“乌瑟尔队长,我们需要你。”
当他被唤醒时,乌瑟尔尚处于药物制造的平稳梦境之中。柔和的日光下,一匹白金色的汗血宝马谨慎地碎步向他靠近,鬃毛在微风中猎猎摆动。没有缰绳和挽具的束缚,那对人性化的乌黑大眼中依然带着惶恐不安——它一定是刚刚脱逃。
乌瑟尔在成为猎兵前曾是一名马场小厮。对他而言,安抚牲畜,特别是应对马匹,比和大多数活人说话还要更加自在。几乎不加思考地,乌瑟尔就开始安抚那走失的白马,一遍遍以整个手掌和五指梳理抚过它温热出汗的颈项。
而它的主人很快在其后现身,一个身处阴影却同样纯白无瑕的形体,让乌瑟尔不禁愣神,难以分辨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抑或真的有神明能从古老的诗歌中走出……
回忆中的场景扭曲,散碎了,如同沙丘上被夜风吹散的足迹般无影无踪。随着米迦勒的召唤,乌瑟尔从自己的深层梦境中苏醒,但那温血马柔顺光滑的皮毛触感仿佛依然停留在他的指尖——他如今皱缩如同枯枝的指尖。
乌瑟尔在羊水般的棺液中张口,无菌液体灌入,早已失去功能的心肺系统并没有做出本能的溺水反应,而是由机械泵动继续平稳工作。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永远不会咳呛的扬声器,代替他的喉舌发出了声响:“狩猎是否顺利?”
“猎场已至极限,”米迦勒向他报告,“守卫目标仍未陷落。”
他的话中并没有任何悲观或绝望,只有冷静谨慎的评估。这种特质也是铁柩圣人们选择擢升他为新任队长的原因之一。
“我们退无可退。”
米迦勒离开了铁柩面前。棺椁开始发热,而不再冰冷。这是电机全面启动的信号。除了始终开启的维生装备,自检系统也已经上线,随后便是火器连接。
“那么,我们将不再后退。”
乌瑟尔隆声回答,铁柩抬升站起。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铁柩圣人乌瑟尔回忆里那个是瓦尔爷爷哦(没意识到对方是血族之前遇见过)
1.混沌来源
一团高能辐射云来到一座“灾难”中幸存的城市上空。在辐射云巨大的能量破坏之下,顷刻间,繁华的城市灰飞烟灭。而在这场破坏之中,整个城市的人类尸骸和他们的灵魂一起化作粉尘,被上升的气流卷入云团之中。在那一刻,那团高能辐射云变得异常且特别,里面不断形成一种神奇的物质——Phantom粒子,并释放出大量的能量——灵能。然而那庞大的能量并没有肆意喷撒,反而向内坍缩,不断与云层的内部的物质反应形成更为庞大的能量。这源源不断的“灵能”与那些粉尘相互结合、同化并开始聚合。随着反应的进行整个云层不断收缩,并缓缓下降,化作一枚巨大的金色光茧,缠绕在城市的废墟之上。经过约一年的进化和演变,“混沌”破茧而出。
2.混沌能力
在自己本身的形态下,具有全知全能。
能够完美幻化成任意事物,但在幻化期间无法使用自身原来的能力,除非解除幻化。
可以操控并调节整个世界上的所有的被灵能所影响的事物,并改变他们的任何属性(但是无法创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3.混沌的独立空间
该空间又称——乌托邦。这是个抽离于原世界的不具有时间和空间的独立区域,混沌在世界时间轴中,以某个特殊的“关键词”作为引子,召唤来相关的各个人物,并与他们进行交谈,筛选出“有趣”的人物,进入“乌托邦”进行游戏。而他自己,则会取代其中一个人物,完美幻化后加入游戏,已达到自己的“乐趣”。
游戏规则:
1.在每天白天可以随意活动,相互交流,但在傍晚时刻必须进行讲述自己的一个故事,或者展现一个事实,来证明“自己”是“自己”。
2.每晚必须“裁决”一个人物,如不进行则全员“淘汰”。
3.“裁决”的人物若为“混沌”则游戏结束,全员“释放”;如不是,则游戏继续进行。
4.谁也不会知道“裁决”、“淘汰”、“释放”之后,人们所面临的将是什么。
非日常/死亡档案/死亡现场:弹丸论破SSS-三章/非日常-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494/
【尸体状况(三千院露利)①】 死者被发现时肩膀,手肘与手腕处都被舞台用绳索捆住,解开绳索后可发现被绑缚处有不明显的淤血。淤血形状与绳索的粗细一致。
死者身上所穿的是自己的演出服,上面沾着零星的血迹。因舞会被枪击事件中断,在死者离开舞会现场的时候,穿的并不是这套衣服。
【尸体状况(三千院露利)②】 死者的双腿自大腿根处被切断,伤口断面处不平整。
死者的双腿接近断面处有残余的绷带系在上面,解开后可以发现有不明显的淤血。
死者被切下的双腿,没有鞋子。伤口断面处不平整,接近断面处有不明显的淤血。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
【死者的宿舍房间:异样状况(三千院露利)】
三千院的宿舍房间。房间里一团乱,感觉似乎有人在这里发过脾气。桌椅都是翻倒的,枕芯的羽毛全部被扯了出来,床单从床垫上撤下后被被撕碎了扔在一角。此外,地上到处都是粉碎的香水瓶,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
【死者的香水瓶碎片(三千院露利)】
散落在房间各处的香水瓶碎片,碎片上还留有非常淡的味道。你在试图把一些比较大块的碎片拼起来后可以看到它们的商标,应该都是很贵的牌子。
【死者的衣柜(三千院露利)】
死者的衣柜里有存放着死者带来的行李,打开后会发现里面有许多未拆封的化妆品、护肤品以及香水。这些物品的品牌与房间内的其他物品吻合。
【死者的书桌(三千院露利)】
上面摆放着各类化妆品,护肤品,还有几个金属瓶子。打开金属瓶你会发现里面盛放着香味非常浓烈的液体。
【活动策划的才能补习教室:异样状况】 档案室的门锁被人撬开了。
【工作室:3D打印图纸】 连结着3D打印机的电脑中,存放着各种各样预制的工具图纸。根据最后能够查阅的记录,这些图纸文件最后的调阅时间是第四日晚上的夜时间内。
【保健室:药品柜】
所有药品的顺序都被打乱,标签被撕掉。
【保健室:抽屉】
标明摆放绷带的地方是空的,翻找后发现绷带几乎被取空。
【死者房间的窗户(三千院露利)】
与其他房间款式相同的滑动窗。窗框的左右两侧皆有触控式的电子锁,非夜时间的时候可以刷拍拍表开关,但一到夜时间就会伸出锁舌落锁。三千院的宿舍房间中窗户是打开的,锁舌洞里塞了一张被多次对折的白纸,白纸上有压痕。
【死者房间的窗帘(三千院露利)】
死者房间的窗帘完好无损,而且是拉开的。
【死者的床垫(三千院露利)】
与其他房间款式相同的记忆海绵床垫,不过这一张上面有许多撕扯、挖洞的痕迹,有一些还特别深。床垫的中央的一大片摸起来有点湿,上面有少量玻璃碎片,闻起来还有一点香水的味道。
【尸体状况(千金乐万珠)①】 死者死状安详,全身僵硬,通过观察可以发现躺在床上的死者打扮得非常整齐、精致。
【尸体状况(千金乐万珠)②】 尸体表面无明显伤痕,无挣扎痕迹,无中毒迹象,口鼻内均无异味。
【尸体状况(千金乐万珠)③】 死者目前的妆容似乎和舞会时并非同一种。
【死者房间的情况(千金乐万珠)】
死者的房间有些杂乱,不过有被简单收拾过的痕迹。死者的桌上整齐叠放了一套黑色的男士和服,书桌旁的垃圾桶内有两瓶空了的眼药水。死者浴室内的浴巾摸上去是干燥的。
【死者的衣柜(千金乐万珠)】
死者的衣柜内放置着栩栩如生般玫瑰花型的芳香剂,于死者身周和手中的一致。
衣柜有被翻动的痕迹,应该是在寻找衣服吧?
说不出啥了给阿姨来一杯卡布奇诺吧x三五七部分为个人回忆可以跳过不影响阅读,再不发企划页面要关了!草草了事,后面的只能填坑小组见了x【编辑了一下打扰致歉
Rain man
一、
“出去之后,就往远离市区的地方走,各地都有同伴,他们会继续照顾你们。对了,如果路过空中庭院的话,那里应该正好会开展一些活动,身体允许的话可以留下来看一看。最后就是,记得好好遵守莫罗医生给你们的医嘱。”
送走受伤的市民后,埃德加回到教堂,开始帮酊德兰收拾药品和医疗器械。“为什么不让他们在这里休息到天亮?”酊德兰把消完毒的手术刀理回背包,又将药品分门别类地装回自己的行李箱。
“叛军的收容所离这里不远,同伴们比我更可靠。更何况这里并不会一直都那么安全,刚才的蒙面党来一两个确实问题不大,但比如……那些戴着面具成群结队的家伙,如果他们对银行失去了兴趣呢?杀戮日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没法和他们一起屏息凝神等天明。”
“您要离开了?”
“当然。需要被拯救的人有很多……用小酊德兰的话来说,就是有人需要帮助,自己就会行动,这个想法我非常赞同。我想你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投身于这人造的地狱,也不会安于停留在原地吧?”
“埃德加先生,您说得对。其实刚才您提出准备将他们送到同胞们那儿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也没有逗留过久的打算,谢谢您注意到了。”
他们收拾好工具,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礼堂内的圣母像。尽管埃德加和酊德兰都认为这层简陋的防护无法令它平安地度过杀戮日,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推上了大门,将它重新锁上。
“那么,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
“大概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吧,萨雷里不算大,如果能借到车的话一个晚上就能大致逛完一圈。”
他说完低下头,却发现年轻的医生带着些许不悦和困惑看着自己。“……您没有说实话。”她轻声地说道,“您有目的地,有明确想做的事情……啊,抱歉,也许是我追究过度了。”
在将受伤市民领至教堂的时候,埃德加在路上见到过一位奄奄一息的水手。对方躺在马路正中央,胸口被子弹洞穿,左手臂的下半截也消失不见,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他在埃德加试图止血的时候咽了气。主座教堂和港区之间有很长一段路程,埃德加能想象对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恐惧,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到了这个地方。于是他为对方念了祷词,将对方拖至路边,让尸身不至于被往来的车辆肆意蹂躏。在这过程中他发现水手紧握着一张印有奇特标志的门票——这里港区的船只他熟悉,票样他也记得,但对方手里捏着一张是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并且它的中间印着这样的文字:
“海神光明号,杀戮日午夜十一点顶层,欢迎任何携带筹码前往的客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艘豪华游轮最上方的场所的确是一间规模不小的赌场,和有钱有梦谁都能搏上一把的拉斯维加斯不一样,那是平日里是专属上流人士的娱乐场所。那个地方特地选在杀戮日开放给所有人,任谁都能揣测到里面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埃德加喜欢和聪明的搭档共事,但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姑娘也过于敏锐了。他认为自己不能带着酊德兰去那种地方,赌场里没有医生发挥实力的机会,更何况他并没有打算拯救那里头的任何一个。
酊德兰知道这一点的话,想必是会失望的。
“不,没关系。你的推测十分正确,我是有一些计划,但它们尚未成型,而且在那之前我打算先去空中庭院见一眼——正好表演一会儿就会开始,小酊德兰想去看看吗?”
“这我倒是不用了,这里肯定还有需要救助的人……不过我相信米凯拉女士会给所有人一场精彩的演出。”
“那看来我们得暂时分别啦,天亮后有机会再会吧,到时候带你看看这座城市是如何治疗自己的……愿上帝保佑你。”
“好,愿上帝保佑。”
他们相互道别,同时埃德加悄然将自己悬起几分的心放了下来。人若不会迷茫就好了,他想,毕竟自己也不是不能放下原先的计划,守着酊德兰东奔西走一整夜。
但是——
他捏着手里的门票,最终没再多说一个字。
二、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被叛军的同伴们控制住了,比起自己先前路过的区域,莫索空中庭院此刻维持在了相当良好的状态,甚至连路边的尸体和血迹也减少了许多。作为庭院招牌的绿植也被保护得非常好,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这里也许将成为杀戮日翌日唯一能立即重新开放的地方。
不过当他想起米凯拉的计划后,又很快把这个揣测从自己脑海内抹掉了。暴风雨前的空气也总是凝固着的。
距离米凯拉所说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走进组成了空中庭院的大厦中的一栋。在上楼前他看到了那部眼熟的重型机车,米凯拉已经到了。确实根据对方的性格,她现在应该已经在上方的天台等待时间到来,以保证自己的计划能万无一失。
对叛军来说至关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不只是叛军,对萨雷里,对美利坚乃至整个世界或许都一样,一切很快就会发生改变。至于这一笔究竟会在历史上留下多厚重的记录,那就得看她的努力和运气了。埃德加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朝不远处的女性招了招手。
“你好,米凯拉,看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哎呀,我倒是没想过你今晚会来这里,大家都以为你会趁现在四处奔波,或者尽可能地带一些伤者回营地。”他看到米凯拉带着一丝诧异挑了挑眉毛。“毕竟你经常说能多救到一条生命,灵魂便能离上帝更近一步。”
“对,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来这里是需要你帮忙提供一点点信息,同时看看你的努力成果嘛,我很在意的。”他说着将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对方。“别担心,拥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止我一个——我遇到了很有趣的同伴,似乎她也知道你的事。说起来她比我更纯粹,更努力。尽管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我认为即便世上没有神明,她也会心无旁骛地对每个人伸出援手吧。”
米凯拉用目光扫了一眼埃德加需要的东西,飞快地写下了一串数字,又将纸条交还回去。“你还是尽快买一部手机比较好——听完你的描述我大概知道你遇上了谁,酊德兰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同胞……说来也稀奇,我好像很少听到你像这样评价别人。”
“只是有感而发,禁不住多说了几句,我没有资格评价任何人。我不是神,我的言语无足轻重。”
“我倒是觉得正因为无足轻重,所以可以更自在一些——话说回来,上帝没有准许的事情,你不是也做了许多?”米凯拉勾起嘴角,又伸手指了指埃德加的左腕。“我推荐的人选还不错吧?它恢复得很漂亮。”
“是啊……是的,谢谢。”他看向附近的植被,高楼之间总是容易起风,他隐约能从微微扬起的花瓣和枝叶间辨出不属于自然造物的轮廓。米凯拉想见到的世界和自己的期许大抵是相同的。可究竟该如何达成?她选的这条路是否正确?黎明到来后他们将得到答案。叛军只有在今夜才被称作叛军,只有今夜他们才有机会将高高在上的建国元勋拉扯到地上与之一搏。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米凯拉时的情形。当时他试着在杀戮日到来前自行处理掉正逗留于当地的NFFA官员,却意外救下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人。他斟酌片刻后放弃计划带离了对方,又从男人的手机里得到了米凯拉联系方式——没过太久他所在的小教堂外便传来机车轰鸣。身着机车服的女人意气风发,自然而然地来到自己身边,一边利索地扛起受伤的同伴。“对不起,我们的同伴有些心急了。不过您会在这种时刻遇到他,收留他,直至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我能否认为您和我们抱有同样的志愿?”她热情大方地对埃德加伸出手掌。
“志愿?”
“对,志愿——修正谬误,改变世界,我和一些抱有相同志愿的伙伴建立了组织。”她说着递给埃德加一枚徽章,“把我们的杀戮日说给你的神明听吧,一切都将改变。”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他把思想从回忆中拽回现实,米凯拉已经在对周边的投影机器进行最终调试。
“当然可以,我们还有些许时间。只是牧师先生,我记得你的告解对象只有天上的那一位才对,如果你的问题过于深刻,那我就没有能提交完美答卷的自信了。”
埃德加笑了:“哎呀,怎么会……只是一个针对米凯拉个人的问题:你制定了这个计划,但是你可曾预见过这么做的未来?你——或者说我们是否拥有足够用来支付的代价?”
“哈哈,我要有这样的能力就不至于偷摸着筹划至今日才动手。和你一样,我做了足够的权衡和考量,而且我相信萨雷里,相信世上的人们……再过几分钟,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的。”
“尽管他们正在四处屠戮?”
“是的,只需掌握好度。”米凯拉的长发也楼宇间的气流托了起来。“人们哪怕有迷茫,有私欲,也仍旧是能用理性和良知将自己制约起来的生物。这个世界不需要通过杀戮日换来的繁华与和平,人若是迷茫,那就加以引导……埃德加,这之后的事你应该比我熟。好了,接下来就是宣言的时间了。”
米凯拉说完后,又通过对讲机与其他同伴确认了时间,这之后她向埃德加比画了一下手势,示意谈话暂时只能到此为止。她走向天台边缘的总开关,与同伴启动了电源。光自下方而上,铺满了他们的视野。这块屏幕成了萨雷里的光,影像中的言语成了萨雷里的声音,这座城市此时此刻被抹上了新的色彩。无论是挥举着刀枪的手,还是因恐惧因绝望而颤抖着落泪的眼,还是那些高高在上欣赏着虐杀景象的西装革履——背叛者们的言语将钉入他们的灵魂深处。
“很快就会有人来毁掉这里的吧……”埃德加听到一名叛军喃喃自语。
“被毁坏也没有关系,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上前宽慰对方,“米凯拉说过,影像总会消失的,但思想不会,它已经扎根于每个人的脑海。哪怕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一定逃不过自己的心。我相信米凯拉说的,人终究是向善的生物,只是需要时间来找回正确的方向。”
归根结底宗教也是这么回事,埃德加默默地思索着。传播思想,付诸行动,给予无助者力量,使得迷茫者目明,刺痛混沌之人的身与心。当今时代早已不适合制造神祇,但杀戮日反而给了人们一个祈求救世主到来的机会。米凯拉和这个组织倘若真成人们内心的支柱,那倒也算好事一桩。
“在那之前,还是先请上帝继续保佑诸位吧。”
他向米凯拉和其他人挥了挥手,离开天台。他一边想着那些宣言一时半会儿传达不到的地方,一边思索下楼之后如何找一部油量充足的车。
三、
在人们欢度情人节的夜晚,我被债主用菜刀剁掉了三根手指。
他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雇几个混混,把我的一个根食指和两根拇指带回他面前,对他来说这次的事就算完了。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我欠了他钱,他却仍在我身上费钱费心。
而混混们似乎也想从我这里找到一些乐子,他们拿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还把我按在垃圾堆里揍了一顿。这导致现在我只能跪在垃圾箱的边上,一边呕吐一边思考今后该怎么办:刚才他们说了,下个月还不上钱,债主就会真的来要我的命。把塑料袋套在我的脑袋上扎紧,等我断了气,就把我身上能用的器官拆下,卖到黑市,还清我的债——嘿!那还不如今天就这么做呢!
现在我没了大拇指,连拨个电话都很难。不过这个点隔壁屋的老头肯定已经在家里喝了个烂醉,即便我打了这通电话出去,十有八九他也不会听到我求救的铃声。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愿意来把我扛回去,或者用身上不多的零钱给我买一罐热咖啡。萨雷里也没有那么多好心人,经济不景气,大家自顾不暇。即便是这样的日子,我在白天也没见到多少抱着玫瑰的甜蜜情侣。
不如我就在这里自尽吧。我听到嗡嗡叫唤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对我说。咬断舌头,横死街头,兴许尸体还会被夜半往来的车辆压制成泥。至于天亮后谁会变成第一个被我吓到尖叫的倒霉蛋,那就不是轮得到我操心的事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由于我的上下门牙被打断了,于是只能维持着青蛙一般匍匐于地的姿势,靠脑袋的重量和下颌骨的支撑朝着舌根发力——很疼,但没有噗噗冒血的手掌和牙根疼得厉害,咬断嘴里的这块肉,我真的会死吗?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哎呀,我甚至没有这样的力气。
一无是处被逐出家门的败家子,沉迷赌博以后债台高筑……要想赚一顿饭钱要么靠讨要么靠偷,好不容易拿到那么点能看的数量,下一秒又送进老虎机。
我看着眼前的走马灯,牙齿却发不出力。靠这个方法是死不成了,可天亮后就又是新一轮的痛苦,我需要疗伤,需要吃饭,需要绞尽脑汁去想办法赚钱……21点如何?好像最近摸清了门路……
哎!哎!该死的,你一动脑筋就在想赌!
我感觉眼泪顺着脸掉到了嘴里,索性翻过身子,决定挑个舒服点的姿势接着睡。明天老头收垃圾的时候总会发现我的,就这样吧。
我艰难地试图仰躺,却很快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当我的目光往上看时,正好对上了一双色彩怪异的眼。它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带任何感情,好像打算把我现在这副落魄模样永远刻在它们主人的记忆里那样。“看够了没……”我打算骂他几句,却几乎说不出正常的话来,最后甚至咕噜咕噜地吐了两个血泡出来。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介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对我产生厌恶,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晌久,他才慢吞吞地开了金口:
“你需……要什么。”
天呐,就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语调怪异,节奏混乱,一时间我甚至分不出究竟被狠揍一顿发不出声人的是我还是他。我瞥了他一眼,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转动着那对浅到不太正常的灰色眼睛,他的目光在我的手掌和脸上游移了老半天,终于判断出来我需要帮助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救救我?我快死掉了。”我用最后的耐性和体力说完这些后,眼前的景象便被黑暗替代了,昏迷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了一句“好”。
后来我是被老头用扫把敲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人已经横躺在了家门口——虽然用家来形容,实际上也不过是一间用破仓库改造的贫民窟罢了。我的手已经被纱布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抬起胳膊嗅了嗅,闻到了血肉和草本植物的味道。
“要睡就回屋睡,想死就死得远点。老清老早开门撞见你这副样子,折寿哦——”老头用脚踢了我一下,示意我挡道儿了。“钱又输光了?还是被莱特老爷的哪条狗抓到了?”
“两种都有,怎样,满意了?”
“哼,我看也是。你还能回来,说明他觉得还能从你身上榨出点东西,不然你早就被开膛破肚啦!心肝脾肺肾被分开卖到不一样的黑诊所里头,装进小冰箱,哦哟哟。”
“老不死的,扫你的马路去……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我又渴又饿,懒得搭理他,提心吊胆地用手肘撑地,总算是爬了起来。老头骂骂咧咧地一边说我就是只怕死的臭虫,一边提着他的吃饭家伙跑大街上去了,我这才灰溜溜地挪回屋内自己的隔间里。没记错的话我的毯子下面还有昨天早上没吃完的半块饼……我忍着疼痛,用无名指和小指把我的口粮从毯子的破洞里抠了出来。
等食物进了肚,我这才有闲工夫想昨晚的事情。那几根手指肯定已经被莱特老爷家的狗连着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去了,没可能再讨回来,不过说实话,现在还能留条命在这里吃饼已经是个奇迹了。我躺进毛毯里,闻着烧饼留下的油香,回忆起了昨晚闭眼前最后见到的家伙——我能在住所外头醒过来,估计也多亏他,只是他为什么会知道一个落魄赌徒平时睡在哪个窟里?还是说只是凑巧而随意地把我往这个破仓库门口一丢?
我试着在脑袋里重现对方的模样。平日里在这唐人街混迹久了,大部分老居民我都能记个大概,但昨天那家伙……我想了半天,除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亚洲人脸,头发是黑的”之外,好像回忆不起任何其他有关于他的特征——噢,对了,眼睛颜色有点浅,这个少见。
但最终我还是没能把他和这里的任何名字对上号,估计是新迁来的吧,等老头回来了我再问问他。虽说也没法去报恩——我也没什么能拿来作为谢礼的东西,不过我终究有些在意:他愿意帮我,把我从随时会被碾成肉酱的马路当中拖走,又给我包好了伤,说明是个好人,可昨儿个他一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好像是个傻子。我想起那对自上而下把我当爬虫俯视的眼睛,在我开口求他帮我一把的瞬间却动摇得一塌糊涂,慌乱又紧张,甚至带着几丝怯意,这种人要是上了牌局,没五分钟就真的会输到全身内脏都被签约卖掉的吧。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我把他给我包好的手掌举到眼前,包扎倒是很讲究,但我认为他大概率没有考虑过,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做同样的后续处置的——别说药了,就光这白花花的纱布,我都没钱去弄……
“……不会吧?”
忽然左手掌中央一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区域吸引了我的目光。本以为是污渍,可在用脸蹭了几下之后,我意识到这应该是纸片或者其他硬质布料的一小部分折角。我试着去撕开外头的包扎——疼,尽管在开始用力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双手同时传来锥心的疼痛,但我还是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惨叫着把最外面的一层揭了下来。在门外的时候光顾着应付老头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是因为触动了伤口还是因为心里难以置信,我感觉自己浑身发烫,手脚颤个没完——我到底遇到了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纱布被贴心地剪开成了好几段,而里头一层虽然被血和组织液弄脏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渗透出来。我把拆下来的部分扔到了地上,把掉出来的部分塞进了毛毯的洞里,又马上把毯子翻了个面,最后整个人用力地躺了上去。
亏得没有透出来。
我看着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回想起此时此刻被自己藏到毯子下的纸片的模样……上帝啊!我可太久没摸过富兰克林的脸了!
四、
宣言仍在持续地播放着。埃德加离开摩天高楼的时候,隐隐听到远方传来螺旋桨的响动。政府对此不可能坐视不管,不过米凯拉想要达到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曾有叛军同伴邀请埃德加留下一同行动,埃德加拒绝了他们。尽管目的一致,可也仅仅是目的一致罢了。“愿我们凑巧地在各自理想的未来相会。”他这么说着辞别那些个伙伴——现在该继续完成一开始的计划了。
若想尽快抵达港区,当务之急是需要一辆代步工具。车辆随处可见,但还能够发动的并不多,埃德加偶尔能见到头戴面具的暴徒叫嚣着粗俗的言语,跋扈地开车从身边驶过,碾压在路中央的各类躯体之上。于是他计划就从下一辆迎面驶来的倒霉蛋手里夺一辆过来,只要窗户开着,他就有办法将里头的人拽出来。
掠夺并非上帝喜爱看到的事情,但就把忏悔留在今夜之后吧。埃德加听到前方传来引擎作响,集中起精神——
然而比起车辆,率先进入视野的却是他已然熟悉的身影:深绿色的过腰长发,染上尘埃却依旧醒目的医用白褂,大而沉重的行李箱和拖着它前行的纤细躯体,醒目的大蝴蝶结在其发丝中随着动作一摇一晃,这使得埃德加决定暂时放下了劫车的打算。
“怎么还是到这里来了?”他上前和对方打起招呼。
“啊,您好,埃德加先生。”酊德兰似乎对这次重逢并不意外,她礼貌而认真地低头,再度按照礼节向埃德加问了好。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私家车从他们身旁经过,但埃德加将它从脑海里赶了出去。“见到米凯拉女士了吗?”
“已经见到啦,精神得很。叛军的计划目前为止也十分顺利,接下来就得根据对面的动作思考方案了,不过我相信他们。”
“我也相信。愿今夜这样的谬误不再产生。”
“一起加油吧——话说回来,小酊德兰是补充过物资了?”比起先前在银行相遇的时候,酊德兰的行李箱上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小包裹。
“说到这个……之前遇到了一位遭受困扰的先生,我提供了帮助,然后他就给我留下了这些。”酊德兰把自己得到的背包拿给埃德加看,“基本上都是食物和急救用品,我认为接下来会需要用到它们就带上了,不过……”
“不过?”
“其实还有一些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物品,被我留在原地了——对了,它们或许能够帮助到您,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我过去看一下。”
“当然,我很愿意——不如说感激不尽。”这下与最初相遇时的情形反了过来:埃德加在酊德兰的指引下穿梭于萨雷里的街道,绕过尸体,避开暴徒,偶尔停下脚步为沿途受伤的人包扎伤口,也会在见到施暴现场的时候默契地上前制止——通常是在对方被埃德加钳制住后,再由酊德兰送上一剂麻醉。
“其实我以为埃德加先生会留在空中庭院那边,叛军的大家一定很需要您的能力。”
“我也考虑过,不过还是算啦。我没有和NFFA正面交锋的勇气,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就挺好。其实小酊德兰也一样吧,懂得医术的同伴在叛军里也是很珍贵的。”
“我想多看看。”酊德兰一边走,一边计算剩余的药剂。“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仅凭一纸文书就能真的彻底放纵自己,让国家收回这条政策固然好,但事实上问题出在人的内心,我想找到根治它的方式。更何况,就算是地狱,也需要有人来见证。”
埃德加看着眼前晃动的蝴蝶结,觉得自己输了个彻底,尽管他们之间本就不涉及输赢。“感谢主给我这个机会再遇到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小酊德兰比我想得还要伟大。”
“倒也没有……啊,我们到了。”酊德兰停下脚步,将停于街对面的一辆小私家车指给埃德加看。“那位先生留下的其他物品就在车里,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不过希望能帮助到您。”
“车里?”埃德加心里一紧。在他需要有人帮忙救助伤患的时候,酊德兰出现在了眼前;在他寻找能使用的车辆时,对方又带着自己想要的一切与自己相遇。
埃德加从来不花功夫去识人——若真心怀善意,那便感激,若遭到背叛,也不必怨恨。他带着这样的心态生活至今,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世上通常不会接连发生这么多好事。只是他对着面前这个正在回忆自己经历的年轻医生,没能生出任何猜忌的念头。
上帝啊,这也是源于您的慷慨?他内心感慨。
“对,顺带一提,车也是他留下来的。之所以没有直接开走,是因为我还需要一份这里的地图,我不熟悉萨雷里。如果您需要的话,也可以交给您处理。”
“地图啊……那么现在你找到了。”埃德加思考片刻,最终拉开车门,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又对酊德兰做出了请的姿势。“我确实需要它,不过在那之前报上你想去的地方吧,萨雷里内的任何区域都可以,我记得这里每一寸土地的模样。”
“这样吗?真的非常感谢您。”酊德兰又浅浅地行了礼,随后将自己的行李放到后座,利落大方地坐入车内。“对了,您是否知道海神光明号?”
五、
我思考再三,最后还是伸手敲响了眼前的门。“——先说好,小子,我告诉你这些可不代表我就推荐你去接近他。那不是和你身处一个世界的东西。”我还记得老头昨天一边喝我买来的酒,一边对我絮叨。
“我不想听废话,说你知道的就行了,我有分寸。”归根结底,我太想知道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因为我的一声抱怨,就给我包扎好伤口,又把我送回家,甚至给了我足以维持好几天口粮的金钱。不过说实话,比起购置食物我还是更想把这些钱送到赌场里,毕竟只有那种地方才能实现名为钱生钱的奇迹。
只是我站在筹码贩卖机跟前,只要每每想起那个人慌乱的表情,就总是不得不逼迫自己把拿着钞票的手缩了回去。他捞回我的性命肯定不是为了看我再去赌个没完,更何况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连筹码牌都握不稳。唯一的困扰就是我欠的实在是太多了——总有一天我还是得走回这条路,不过这几天我希望自己能好好休息一下。
我趁老头出去收垃圾的时候买好了他喜欢的酒和小菜,同时挑挑拣拣着把那个晚上遇到的人和事情讲给他听。对于在这条街上生活的各种面孔,他应该比我熟悉得多。果不其然,他的嘴在三四两白酒下肚后,便被轻而易举地撬开了。
“知道以前这儿的堂会头头么?前年被政府抓住尾巴,几个月前开庭了被判牢底坐穿的那个。”
“啊,听过个大概……”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了印象,姓秦还是什么的来着。我听说过,只要有途径能拉到堂会的庇佑,就不至于在这经济越发萧条的年代变得走投无路。那时候我的生意还没垮台,没有沉迷烟酒赌博,也和这些人身处的世界没什么牵连。现在说这一切都为时已晚。“所以呢?与他有关的那些人不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他们或多或少手里都沾着点儿血债,就算不至于一起进大牢,但组织瓦解以后也被仇家清理得差不多吧。”
“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听说——你记住了,我也只是听说啊……”老头咂了咂嘴,忽然把音量给压低了。明明这破垃圾棚也不会有别人进来,不知掉他搞什么名堂。“就在今年年头的时候,有人把他家的小孩给偷偷安到这儿来了。”
“要来就来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忽然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不会吧,你的意思是那人是秦家的?”
我难以接受。一个连多说半句话都吞吞吐吐的胆小鬼,怎么会和那种地方有关系——但我看出来了,他手里头的钱确实不少,路上随便遇到个人想塞就塞。
“嗨,都说是听来的了……主要还是你说的那些,让我觉得有点像。”老头说着又举起杯子用嘴抿了一口,“送过来的那个,据说是堂主和家里哪个表亲偷偷生下来的——你也知道,那种小孩很容易出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不聋不哑但说不来话,智力倒是没问题,就是据说一直被丢着没人管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常识。他被带过来以后,家里人给他留了把房门钥匙就走了,我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来的。”
“这样啊……那如果谁能和他搞好关系岂不是……”
“想什么呢!”我的脑袋被老头用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你打算直接上门要饭?人家理你才有鬼,更何况……”
“更何况?”
“哎,警方看在他脑筋不正常的份上没来追究,那些个仇家也没把他当回事儿,甚至他里都放弃了他——但即便如此,他那条道上的东西你我都碰不得,记住没?”
回忆完老头的忠告,我再次做了个深呼吸,重复了一遍敲门的动作——这一回门被打开了,那个傍晚我见到的脸果真出现在了眼前。明明这次我没再躺在地上,他却仍然低垂着脑袋。“您好……哎,我是说,早上好秦先生,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是……”
“住垃圾棚的人。”
“咦……?”他居然记得我!在我瞻前顾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套近乎的时候,他居然表示自己记得我?天哪怎么会这样,尽管被帮过可我好像并不至于给他留下印象。“您,您记得呀?”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我浑身上下都开始不太自在的时候才慢吞吞地重新开口。“这里的所有人,都能记住。”他的遣词造句还是那么奇怪,罢了,我能懂就行。
“那可真是太好啦,我过来是想对您表达感谢……”
我独自说了一通,结果他不搭话,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样。“你……需要什么……”他憋了晌久,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发问,结果他还是只会说当时的那句话。
“我想要钱!啊不是——我想要工作——”我觉得再下去自己就得原地跪下给他磕头了,“虽说我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可又有谁愿意这么把这种日子维持下去?我听说您一个人搬来这地儿也没照应,我能有幸被您搭救也是一种缘分,所以如果您需要一个打杂工人的话……”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转头走了!那可不行!好在他没把门关回去,不知道是默许我进来了还是根本没有要锁门的概念。我赶紧跟了上去,我能帮到他什么倒不是重点,只是如果将来他家避过风头以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小少爷,到时候我留在这里,不就能一通飞黄腾达了?“秦先生,啊不,秦少爷……!留下您我不会吃亏的,我向天发誓!”我跟上他,一路随着进了他的住所,说真的只要他肯点头,让我像断了腿的野狗一样一路爬进去我都乐。
我瞧着他走进屋子,打开抽屉,在里面翻翻找找——几分钟后一大摞现金就被丢在了我的跟前。“哎哟谢谢您……我确实需要钱财,但我想有尊严地赚取——这样也不至于您一天到晚单方面地付出。”我想要长久的利益,想要他背后那个势力的庇佑,眼前这点钱至多只能补上我赌债的一小部分窟窿,“请让我为您工作吧!在这里生活不容易,但有我在,您平时就能轻松不少……哎,我发自内心地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的时间不多了,再下去我会没命的——
“……我知道了。”在我几近要放弃的时候,他却突然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我。
“啊,啊……那就是您答应了?”
他没有对我的话进行确认,却也没反驳。但我知道他的的确确同意了下来。因为他把钥匙丢给了我。
后来的日子,便是我一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一边想方设法地在他家里寻找他本家的联络方式,但是一无所获,取而代之的是我对他本人的了解倒开始日益加深。比方说他五点就会准时自行醒来,只吃固定牌子的面包和果酱作为早饭——在那之前还会背固定的祷告词,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然后他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或者索性发呆直到傍晚又要晚祷的时候,没有午饭——对,虽然老头觉得他是个傻子,但他真的会看书,他房间内的书架和他的墙面一样大。可奇怪的地方在于,他能背下自己看过的所有文章,却每次在我好奇想听听感想的时候又一副难以开口十分困扰的模样,比起读书看起来更像是在用脑子做复印。最后结束了晚餐,他又会风雨无阻地去外面走上一圈,漫无目的,待到十点就会回家上床歇息。这样的日子我跟着他连续过了一周,简直规律到了可怕。偶尔我想插手更改一下他的作息时间表,却遭到了他的严词拒绝,他难得拒绝别人什么。
不过反过来他从未管过我每天几点来报道,也无所谓我什么时候安排自己下班,甚至我明目张胆地翻动他房间里的物品,他也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然后继续他自己的事。
难不成他家里真的把他彻底放弃了?连个联络的方式都没留下?那我这几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还不如先拿下他的钱呢,这样到月底也算是一点点交代。我烦闷地捣鼓着房间里的杂物架,却不小心打落了什么类似摆件的小玩意儿。
咦?骰子?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
辨清了是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到脚边以后,我感到有些意外,将它们捡起来想塞回原处,一回头却看到他正巧推门进来了。“对不起,我不当心把它们弄落到了地上。”我见他依旧垂着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恕我冒昧,您玩过这个?”
他没回话,只是把手朝我伸了过来,示意我把手里的东西交过去,他不太会做出这样的表达,令我感到十分稀奇,赶紧把手里的骰子递过去了。而他在接过以后,转身打开了一侧的柜子——他居然从里面拿出了骰盅?这里还藏着这种东西,我都没能发现。“熟悉。”他这么说着,将三枚骰子丢进去了。“……要几?”
“啊,这,我想想……拿个顺牌?四五六?”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东西熟悉,随意报了个要求给他——哪知道在一通快到我看不清的摇晃之后,骰盅被嘭地倒扣在了桌上。他仍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指了指它,示意由我来打开。
“不能吧……”我忽然有些忐忑,既想要看到我刚刚所说的结果,又不希望真的实现它。与此同时一个想法从我脑袋深处蹦了出来,不过前提是小少爷要真的能做到。
我呼了口气,紧张地伸手过去——
而后我的人生就随着这个骰盅一同被打开了。我大张着嘴又让他试了几回,他几乎能达到任何我想看到的结果。第二天我就带他去了附近的赌场——骰子根本难不倒他,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赌博项目他都擅长极了,甚至游刃有余。只有在我提议去试两把老虎机的时候,他会对我摇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他嘴里问出来,这些东西中有相当一部分提前已经设置过了内部程序,没法直接通过外界去干预结果,他拿这种东西没辙儿。
但也足够了,他能记住仅仅扫过一眼的所有纸牌的纹样,也能听出骰子在撞击骰盅内壁之后究竟转了几个面——不仅是赌博本身,同时关于赌场的,甚至它们背后那个我本以为已经将他驱逐出去的世界,他谙熟其中所有的规矩和生存法则。只是他知晓,却从来不会将心里的想法和推测对人倾诉,只有在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断断续续地说着今天得到此为止,而后拽着我离开,事实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只能在事后依照回忆进行复盘的时候自行推理出当时我们究竟是招摇过度引起了不该有的注意,还是那个地方本身就暗藏危机。我试探着问他这些技巧是哪里得来的时候,他只会回答我运气很好。
我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仔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倒是和他差不多。只是电影角色的身边不乏温柔善良的人,现实里愿意接近他的人只有我;影片里最终兄弟情深地将额头紧靠,这儿的我们……哎,尽管我已经不太在意最初的目的了,但终究也没脸自称他的兄弟。
我看着他漫无目的地散发着才能的模样,偶尔也会不禁感慨——如果我或者其他人都不曾向他请求,他是否就会永远地把自己的宝藏搁置在一旁,就这么守着家族留下来的屋子和钱财,沉默无言地度过一生?
他家里一定也知道他拥有的东西,所以比起让他成为一名心智健全的人类,他们选择了把他先一步磨成了趁手的工具。他们并没有如传闻那样放弃过他,或许那些人也曾考虑在将来一点一点地对其进行引导,可变数却来得太快。
很快我便靠他筹够了欠下的金额,在最后一笔钱款汇入账户的时候,我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淌。如此容易……如此容易!眼前的人用几周时间终结了我近两年的噩梦,我在如履薄冰的那些日子里无数次想过终结自己的性命,无数次在梦魇下惊醒,结果现在回头去看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想责怪他为什么这时候才出现,可我又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论亏欠,也只有我欠他。我永远欠着债。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试图拉我起来——他倒是也有了些许变化,曾经他至多只会看着我,等我自己主动开口。“我没事,我没事……只是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对他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我们走吧!明天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先不赌钱了——人活一世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尽管你可能不需要,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尝试……就算是我继续求你。”
他一听到我继续请求,便仍旧不假思索地答应。究竟他要花上多久才能戒掉这个习惯,我预测不出来,但我认为总得试一下。我们分别之后,我自己找了家酒馆狠狠地大喝了一通——只要明天等银行开门,把钱汇到莱特的账上,我的新人生就开始了!还清债务,重新开始……我有了能帮到我的搭档,东山再起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等我重新有了公司、产业,有了能够光明正大从兜里掏出来的钱财,我也许还能再回家看看……
当旭日初升的时候,我带着我嗡嗡作响的脑袋和大笔钱财回到了住处。我给老头也带了好酒,这次可是洋人的酒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喝习惯。归根结底我能有这样的际遇也多亏了老头——
然而我推开门,却正好和匆匆忙忙冲出来的他撞了个满怀。“大清早的去哪里啊这么急……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破洞里透出了他的衣物和棉被的颜色。“你要走?”
“是啊……到了去隔壁市的车票,不回来了。”他的脸上露出了我十分陌生的凝重和紧张,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过话。“政府颁布了一项新的法则,一周后这里会变成地狱,你也快准备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六、
他尝试着第三次发动汽车,遍体鳞伤的车身在往前挪了一点点距离后,又猛地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在惯性下狠狠撞到了座位的靠垫。“抱歉,抱歉,虽然想着能借一部车,但我忘了我并不会驾驶。刚才有没有撞疼你?”
“请别在意,我没事,就是有点出乎意料。”酊德兰试着打开车内的电子屏幕,“其实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类车可以自动驾驶……啊,有了。”她的指尖在屏幕中央点击了几下,打开了控制界面。“埃德加先生,我们要去的方向是……?”
她收回胳膊,示意埃德加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操作了。可牧师的手在触控屏上游移了许久,最终却险些将系统整个退了出去。“那个,其实……这个我也不会呢!”他在女孩诧异的眼神中,略显尴尬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电子产品的奥秘我还没能参透——不过我有个办法,就是我们合作,我报方位,你来操作,毕竟地图本身的内容是不变的。”
他们合力设置好了目的地,总算是启动了汽车。“没想到埃德加先生会不擅长这些呀。”
“其他人也经常这么说。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结果日子在这种念头里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就一点儿都跟不上时代了。”他见汽车平稳地驶离了最初停靠的街巷,这才有些放下心地学着酊德兰的样子,靠到了座位靠垫上。
“总觉得您有点紧张?”
“被发现了呀,确实紧张。我不太习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机械——对了,在前往我们共同的目的地之前,能不能再绕个道?”
酊德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于是埃德加便将先前从米凯拉处得到的信息报了出来。“这串数字是……”
“坐标。我想去找一位叛军的同伴帮个忙,不过他没有固定的住所,能确认的就是他平时会在这个坐标地点附近活动。”
“不过为什么是坐标?如果这只是一辆老式燃油车的话,我们就没办法进行定位了。”酊德兰三两下设置好了新的目标,将目光停留在了他们预计行径的路线图上。
“那倒不用担心,我也可以直接报出路线,和现在屏幕上的这条差不多。坐标是不会背叛我们的。”他说着拿起座位下的物品——雷管,火药,引线,他不知道那个留下这些物品仓皇而逃的家伙准备做些什么,不过现在这些物品都成了他的,倒是省下不少麻烦。“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儿吧,为什么要去海神光明号?你知道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我知道,我救助的人们中有人告诉了我港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出乎意料的,她完全没有逃避这个话题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去。埃德加先生您会这么问我,说明您也对此十分了解吧?”
“你比我想得还要敏锐。”埃德加低头承认,他将手里起初被酊德兰判断为使用不上的工具示意给她看:“事实上在我们分别之前,我就计划去那里。以人命为筹码的赌局,总不能放任它对外开放一整夜。去找米凯拉也是因为需要她提供些许帮助,叛军里有擅长把它们组装到一起的人。”
“您想把赌场毁掉?”
“是的。我个人判断这个行动十分危险,所以从内心层面来说,我并不希望你和我一同前往。这辆车也许会成为一张单程票——可即便我这么说,小酊德兰也不会同意就此下车吧。”他见酊德兰认真而谨慎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话题说了下去:“只是我好奇,你到那儿去又能做什么呢?那里很可能不存在能被你拯救的人。”
“其实我的想法与您很接近。”酊德兰说着握紧了手里的小包,“没有了赌场,赌局也就会终止,就不会再有牺牲。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种赌局存在的意义,把人的性命当做筹码,这么做他们究竟能得到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大概是心灵,或者说欲望层面的某种满足。不过对于你来说,比起不能容忍,更多的成分是不能理解吗?”见导航显示他们即将第一个目的地,他将手里的危险物品逐步地收回包里。“你的困惑是正确的,有些没有必要的相互理解还是放弃比较好。”
他们的车在一个街角稳稳地停了下来。相比先前经过的路段,这里的光景就显得冷清得多:没有时不时便冒出来一通破坏的蒙面党,也没有心惊胆战瑟缩在路边的普通市民,这里仿佛被萨雷里给遗忘了。
“不过要怎样才能找到您所说的同胞……?”酊德兰四处张望了片刻,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的来访。
“当然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喊。”他站在原地,佯装深吸一口气的样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喊出声,一名男性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的拐角。他外衣的肩膀上绣着蛇与盾牌的纹样。“您好,威尔先生。”埃德加向他招了招手。
“你这一喊大抵会要了我的命——想要我出来接人的话,直接拨我的号码不就得了?”男人抱着胳膊,嘴里还叼着燃到一半的烟。“哦想起来了,你这原始人连手机都没有。”
“米凯拉也这么说过我,得了,等太阳升起后我会考虑去买一部学着用,不过这不是重点。”埃德加径直走到威尔身边,把手里提着的包裹塞到对方怀里。“我需要把它变成能听我指挥起爆的那种,您能做到吧?”
“废话,不过你得给我钱,以及差不多一小时的工作时间……别皱眉头,亏得你带来了原料,这已经很快了,而且还能给你省下一笔。”威尔瞥了手里的材料一眼,目光很快又游移到埃德加和酊德兰身上。见酊德兰对自己打了招呼,他颇为讶异地挑起眉毛:“哦,还带了个伴,小姑娘倒怪有礼貌的……你该不会想带着她去犯事儿?”
“所以您也该相应的礼貌一些,莫罗医生是我们的同胞。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她的热心程度不亚于我。我们身上所有的现金也都在包里,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会在天亮后再去取一些的。”
威尔掂了一下怀里的重量,利索地转过身。“这些就够了,我不贪心——跟上来吧,放心,不会有同胞以外的人摸过来的。去年的今日这里发生过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杀事件,政府想利用时间抹掉这些痕迹,市民们一时半会儿也忌讳得很。但对我来说正好,我缺住的地方。”
埃德加打量了一下酊德兰的表情,见对方完全没有表露出抗拒的态度,这才放心地带着她跟上去。他们没花太多时间便来到了一栋废弃的六层公寓里,威尔拉开一楼中央通往地窖的门把手,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他本以为这个被人荒废遗忘的工作间会布满苦涩的尘埃和霉味,可没想到威尔将它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可是我工作的地方,难道你希望我的活儿干到一半突然引发粉尘爆炸?”见埃德加脸上写着大大的难以置信,他便主动开口解释了。“不过干净归干净,但东西都是破的——得委屈你们在这个烂掉的沙发上休息一会,顺带一提我这儿只有饮用水,需要自取。”
酊德兰似乎没有对这里的环境产生半点属于她个人的想法,她只是对工作间的主人点头致谢,便主动选了个相对完好的座位。她的行李箱被暂时安置在了他们的车内,只有一部分药效强力的麻醉针剂被她随身带到了此处。她也并非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不过这才是对的。叛军这支队伍内充斥着各种理念,相同的标识无法证明任何事情。埃德加这么想着,也同样坐了下来。
“我很好奇埃德加先生的计划。”短暂的沉默之后,酊德兰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组装引爆装置的同伴,接着转身看向埃德加,“您是打算把它安在赌场内部,然后找机会引爆吗?”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扮成普通的观众,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赌局上的时候,偷摸着装上它们——毁不了整艘邮轮,但至少可以将赌场破坏掉。没收赌桌和刑具的同时,也能让他们暂时安分一些。”
“但这么做的话,很容易产生伤亡……如果作为筹码的无辜群众也被卷进来的话,这有些得不偿失。”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早该想到酊德兰会问这个问题,在豪华游轮上使用爆炸物,怎么想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这么做的确会造成令人惋惜的结果,但是请想象一下天秤的样子:一边是此时此刻已经汇聚在赌场内的生命,一边是未来可能遭到诱惑,源源不断加入这种赌局的更多生命,我会选择后者的。”他认为这个话题不应该更加深入下去,便想了个新的问题来结束探讨:“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没能再相遇,而是小酊德兰一个人前往赌场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
“嗯,我想的是制服举办这场赌局的人……会有些困难,但我认为自己能办到,比如混入作为筹码的人群里……”她的话语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向埃德加,那张素来维持着优雅和平静的脸庞鲜少地有了些灵动的表情。“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听看?”
七、
杀戮日,杀戮日……究竟是哪位伟大的官员想出来的这种日子!我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在杀戮日的夜晚,一切法律法规将会消失在萨雷里的土地上,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任何事情——对,任何,其中特指的是这个节日的名字。三月二十四日,那天也是我被下了最后通牒要还钱的时间,莱特那种人是不会在意那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的,他们每一天都可以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可是我呢?
现在我筹够了钱,姑且算是保住这条命,结果这突如其来的新政策却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不可能和老头一样了无牵挂地逃到邻市去,取我命的人和给我生路的人都在这里。我掏出银行卡和手边的现金,将它们理了又理。“明天和你们告别后,我就是自由身了……可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呢,我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吗?”
钱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问题的,我叹了口气,翻个身决定先睡——然而在我准备将这些钱财藏回枕头下面的时候,一个想法忽然涌入我的脑海。
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在恪守约定,像个傻子一样老老实实归还这些钱不是么?
我猛”地从爬起来,冲出了屋外。快跑,快跑,不要停下,我知道但凡我再多思考一点,但凡步子慢一点,我就会后悔。我被家人骂作败类人渣,可我也有一定的底线,现在我要突破它了,在未来的某天我一定会后悔,但现在不行。
“少爷,少爷……!”现在还没到他雷打不动上床睡觉的时间。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通狂奔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我用力地拍打眼前的这扇门,心里求着他快点出来——跑到半路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甚至忘了带上这里的钥匙。
幸好他没让我等待太久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似乎有些讶异于我的突然到来。他看起来对杀戮日的消息完全不知情——我想也是,并且我也不准备告诉他这些事让他徒增烦恼。他不需要知道,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护着他到天亮就行,就当作是我报恩。“那个,下个周末,二十四号的时候,我会去还钱……”
“你说过。”
“确实说过,但当时我们约好的是大清早,现在,哈,现在我想请您允许我换个时间。”
果不其然他没有想太多,直接答应了我的请求。只要求他,他就会答应——听起来像个圣人,可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习惯。我的心仍怦怦直跳,这下就没有回头路了……扼杀良心,换来未来……只要没有那个即将夺走我钱财的人,我就能更快地找回我想要的一切,待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这条街的垃圾棚里住着过这样一个赌鬼。
这一日的白天仍旧非常平静,人们仿佛丝毫没有受到那条法令的影响,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害怕的人都早早逃了出去。我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没有人直言反对呢?放任一整个城市的居民在十二小时内肆意杀戮肆意破坏,说是说这能够解放大家一整年积攒下来的压力,可万一这就像潘多拉盒子里的东西,溜出来了就收不回去,那又该如何呢。那魔盒底下压着希望,人心里也会有吗?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有资格指责这个日子便是。今天就是我重获新生的日子,马上一切都能变好。我买了一把便于携带的自动手枪,弹夹容量并不大,但操作方便就可以了。我双手的拇指都只剩下指根,想要开枪也不容易——我稍微练习过几次,基本上只能射出三四发的程度,再多它就会从我的手中被崩飞。这些事情我没告诉小少爷,他只要陪着我去送钱,跟着我东躲西藏一整晚就行了,就是一会儿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吓到他。哎,他就像块玻璃。
我倒是不介意他了解到我的本质到底如何,我认为他对我这个个体没有过产生任何感想,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可怜,是否善良,是否贪婪,是否真的忠诚,他毫不在意,只是如果有人求他,他就答应而已。
现在他跟在我身后,反倒像一个保镖。不知为何他今天倒是比平日更活泼一些,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打了车,他似乎对沿途风景很有兴趣,一路上频繁地四处张望。“那什么,我的债主不是什么和善家伙……看了我的手你就应该知道,就是说,办完事我们就快点离开,你可别走神。”
他看了我一眼,继而点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左肋靠下的位置,外套下就藏着枪,搞得我一瞬间有点紧张起来了。应该不会被发现,他记忆力再好,也得先瞧见我把枪亮出来过的样子才行。
没多久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一家伪装成酒吧的小店面,莱特的据点之一就在那里。我们同门外的服务员打了招呼,很轻松地就被放了进来。
“我以为你逃了,或者索性会选择自我了断。想不到你还挺顽强——这是你朋友?”我们被引到了吧台后的小包间,莱特在他保镖的围绕下,与我面对面坐了下来。该死,我忘记了,需要对付的不止他一个人。似乎因为杀戮日即将到来,他也变得更警惕了。
“怎,怎么可能逃走嘛,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您也会有办法找到我,这就不是剁掉手脚能解决的问题了,划不来。”我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颤,“这是我近期结交的好兄弟,他帮了我很多……说老实话,我能还上钱也多亏他,所以我得让他看到这钱的去向。”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了怪异的笑脸。“不过我觉得,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看,你欠了多少钱——再过个把小时,就是这座城市的重大节日了。你筹不到钱,又逃不出去,所以想先来解决我。”他看向自己的下属,示意他们把我准备好的箱子拿过去。我看着皮箱被粗暴地打开,百元纸钞从里面散了好几张出来,落在我们之间。
“先生,确实是钱,没有假货。”
我看对方诧异地抬起眉毛,赶忙继续开口解释:“您看,我真的没有骗您……我想活,所以才尽全力凑齐欠款赶了过来。您如果大慈大悲愿意放我出这个门,我就能面对我最后一场赌博了……”
“哈哈,我明白了。不过先说一句,我赌你赢不了。知道杀戮日哪些人会是人们优先下手的目标吗?你们这种穷酸潦倒无家可归的人就正正好。”他冷哼一声,抬起手指了指被翻乱的皮箱:“点。”
保镖们沉默而迅速地数起了我上交的钞票张数,我觉得自己后背上已经有汗珠沁了出来。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他倒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打发时间一般地看那些人点钱。也对,满是人情世故的对话他应该听不明白。
没过多久,那些男人中的一个走到莱特身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我将手探入自己的外套。
“金额不对呀,少了你最后一次借钱的利息。”
“怎么会?确实都带过来了——噢,我给忘了,有一小部分被我改了个形式,它在这儿呢。”
我从怀里掏出枪,没等对方做出反应,照着先前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扣下了扳机,心想无论怎样动手再说。干掉莱特,保镖就会乱了阵脚,到时候再打死几个逃命。出去以后我们就混到享受杀戮日的居民当中……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不知是我准头确实还算不错,还是我难得的运气爆棚,这一枪打穿了他那根粗又肥的脖子上。
我听到空气从他脖颈之间敞开的大洞钻进钻出,紧接而来的就是他那些个手下的怒吼——没时间欣赏成果了,我起身抬枪,又接连干掉了两个准备掏出武器的家伙。“少爷,你先跑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却险些连枪都拿不稳——待我想起关照我的好搭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为什么我能那么顺利地完成刚才那一系列动作。莱特给自己安排的护卫可不止那么几个,要没记错的话,房间的四个角里,我们的身后都安排了才对。可连我这样的人都开了三枪了,身边却一声响动都没听到。
“你……”我迈开步子,感觉自己腿脚发软。那些个魁梧的男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被我的子弹打中的只有两个,其他的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不明白,可我知道是我这小少爷干的,他的手还搭在最后一个护卫的脖子上。
“开枪,然后……我们走……子弹正好。”他拎起手里失去意识的男人,朝我丢了过来。
什么,他居然还示意我请这些人每人吃一颗枪子儿?也就是他们都只是昏迷了吗……我看着脚边男人脱臼的手臂和残留着击打印记的脖颈一侧,大概明白了他的手段。“没没没没没事……!都这样了,我们直接跑就行!”
“……扫除要干净。”他摇摇头,忽然从地上捡了一把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落在地上的枪,对准我脚边的人。
“别,别!我来!”好家伙我算是明白了——八成又是他家里教他的好方法,可我怎么能让这么个小家伙替自己顶上呢,反正一不做二不休的。只希望在来到这条街之前,他也没有得到过这种表现机会,这种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的家伙如果手里沾了人命,等他百年以后上帝见了他大概都不知道安排他去哪儿。
我给每个昏迷的家伙都补了一枪,带着他往酒店外冲。大堂里静悄悄的,看来因杀戮日而恐慌而疯狂的人们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里,我瞅了一眼吧台上的时钟,七点将将敲过。
“那啥,和你说个事儿……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和刚才的事情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杀人,都有可能被杀……你说为什么?我哪儿知道,这得去问现在的执政党领导人。”我不想和他做太多解释,只是接下来我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他的小房子不行,我的垃圾堆也不行。我们身处两个极端,人们既仇视富有者,又鄙夷贫苦者,杀死上等人可解愤恨,蹂躏下等人可泄私欲。“对了,找个停工的厂子!或者施工到一半的工地也行,既好躲,又能找到点工具,就是说,今天你可千万别睡……”
我一边向他解释不能回家的原因,一边告诉他今晚没法按照他固定好的时间躺下了。我确实没骗莱特,接下来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场赌博了,杀戮日使我新生,接下来的日子就完全靠自己——
我推开门,却在下一刻马上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小少爷在我身后接住了我,可我没法开口道谢——接踵而至的就是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低头看向痛觉传来的地方,意识到了还真就是锥心刺骨——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没有真的被打爆,但我大概理解了我的处境。我还是太草率了,像那个开枪打中我的家伙就很谨慎,他甚至脸上带着个动物面具,这不是连寻仇都做不到了吗?
动物面具在看到我被打倒在地以后就大声笑着跑远了,我在疼痛中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对跟前的好朋友好恩人交代下后事。我抬起头,难得在他眼里找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他对一切接触和变化向来只会接受,哪怕刚才我突然背着他抬枪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这么想来,此时此刻我看到的讶异啊,不解啊,也算是人间奇观了,只可惜他好像还没有产生出什么悲伤的情绪来。
那么我该说什么呢?比如……其实我还藏了点钱,就缝在垃圾棚里面的破枕头里?还是说骗了你真是抱歉,我本来还想过解决莱特的同时也杀掉你?或者你接下来就得一个人生活了,别再回到以前那样?
“危险,快跑……”
我尽了最大努力张开嘴巴,最终我的能力只允许我说出这么几句话来。我感觉自己在飞快地下落,他也好,老头也好,杀掉我的面具也好,赌场里见过的一张张脸也好,我曾期盼着过上的好日子也好,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人也好,全都变成了离我很远很远的风景。我怨得不行,可我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拿来憎恨的对象。因为在杀戮日,什么都可能发生。
八、
“确定要这么做吗?上了船以后可真的没有反悔的选项了。”踏上夹板之前,埃德加最后确认了一次酊德兰的想法。
“我知道,类似的话在我决定来萨雷里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对我说过了。”年轻的医生只是平稳而果断地踩上他们跟前的台阶。原本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被她随车辆一起留在了隐蔽的港区角落里。“既然主的目光暂未投向这里,那么就由见证了到这光景的人来拯救,我从未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过一丝后悔。”
这下自己又成了被带领的那一方,埃德加笑了,他早该揣测到对方的决心的。“我明白了,那么就出发吧,不过在那之前——”他抬起头,些微地抬高了音量,正好酊德兰也回过身来看向自己——时刻吹拂着的海风此时倒显得有些吵闹了。“我向你发誓,我会保护好你。我想这样的话语你故乡的人应该还不曾对你说,不然你也不至于只身一人来到这里。”
“啊……谢谢。明明您不必对我关照到这种程度……”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小小的诧异,“不过我相信您。”
肩负起人的性命不是难事,但与他人相互依托共同涉险,这对于埃德加来说倒是一次新鲜的体验。酊德兰自出现在萨雷里的那一刻起,便从未站在需要被拯救的立场上,埃德加短暂犹豫过自己的言行是否反而会成为一种冒犯,可他最终还是许下了承诺。那谦恭的,谨慎的,满怀悲悯的纯净灵魂究竟源于何处?只要将其守护好,令其长久地存在下去,自己是否也能得到与之相近的灵魂?
他在心里问询天上的父,最终一如既往地没能得到答案。
“——那可太好啦,毕竟我们的誓言都很珍贵。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将其留给主,留给需要拯救的羔羊,只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匀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我想上帝也会原谅的——好了,我们走吧。”说完这些他感到内心畅快了不少,随酊德兰一同踏入了游轮。
不出所料,这里已经成了地狱。扑面而来的腥臭令人作呕,沿途能见到的除了大片血迹以外便是尸体,乃至于他们每踏出一步鞋底便传来难以名状的黏腻感。过道的盆栽被连根拔起扔在一边,取而代之被插入泥土的是人类的肢体;内脏被贴在墙面上的装饰中央,仿佛画内原本描绘着的新鲜果实;尚且完整的尸体则被钉在墙上,胸口被人用烙铁烫出了欢迎光临的字眼,沉默地代替平日里的服务员接待来客。
酊德兰沉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若有所思。她是因为眼前的惨状而感到悲伤,还是只是在继续考虑曾经提过的困惑,埃德加无从得知。他想问问,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太多有关于对方的答案,越了解越遥远。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他们踏上邮轮第三层,已经隐约能听到头顶上传来嘈杂的乐声和惨叫——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嚎。“找到最能听清这些噪声的房间,就可以安置炸弹了。应该不会花太多工夫,刚才我在走廊上看到了这艘船的逃生图,大致了解结构。”
他拿出定制好的炸弹,对酊德兰解释,同时取下其中一份递送到她手里。对方点点头,接过了这个危险的道具。酊德兰当着他的面,半蹲到地上,又微微提起裙摆,将它绑在了腿边。
“确定要这样?”
“是的,这么做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找到了适合布置炸药的地点,却发现其中已经有了访客。海神光明号的参与者理应都聚集在了顶层赌场,一路上他们遇见的只有尸体。唯一的例外正坐在三楼休息室的中央,后背和双臂稳稳地倚靠在沙发的靠垫上,面具遮盖在他的脸上,埃德加判断那是名年轻人,只是对方态度如何还无从得知。
然而正在此时,自己的同伴却先一步开口了。“晚上好,前辈。”
“呀……居然是你?”听闻有人向自己打招呼,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似乎并不介意身份会不会暴露,十分自然地取下了面具,甚至超朝他们会了挥手。“没想到你还活着,真不错。”
“上帝保佑……当然也多亏了您和伙伴们。”
“两位是熟人?”埃德加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尽管摘掉了面具,但他的面容并没能完全显露出来,绷带将他大部分的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眉眼被露了出来,是与酊德兰相近的漂亮的紫色,底下晕了一层浅浅的棕。这样的色彩出现在杀戮日也过于浪漫了,浪漫到违和——在这之前他也只从酊德兰那儿见到过。在初次四目相交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忘却了现在时值深夜。
“是的,救济会的帕西瓦尔前辈,给过我很多照顾……我们开始吧。”酊德兰点了点头,仿佛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存在那样,自然地做起了安排给自己的工作。
“什么呀,好冷淡,我倒真的是因为对你挂心才来这种地方的呢——让我猜猜,你们想在这里装炸弹?”帕西瓦尔说着对埃德加眨了眨眼,“想必这是先生您的主意吧。”
“您好……的确是这样的,我们因为一些巧合暂时一起行动,很抱歉把她卷了进来。”
他看向一旁的酊德兰,轻快地发笑:“哪里的话?您可千万别愧疚,我们这位医生可是热心得很呢。只要听说了这个赌场,哪怕您不提出邀请,她也会自己想方设法混进来的,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有个伴儿。”
对于他的描述,酊德兰没有否认。“只是,前辈为什么会也在这艘船上?”她说着将手里的炸弹用胶带固定在了房间的承重墙上。
“嗯,非要说的话就是有点无聊,但是楼上……看了几场又有些腻味。”帕西瓦尔抱起胳膊思考了片刻,又打了个响指。“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当一个类似于游戏NPC的角色,任务呢就是帮助自己在这里第一个看到的人类——没想到会是你们,可喜可贺!”
“您说帮助?”
“对哦,比如你们不是想把楼上地板掀飞嘛,我来一起劳动,想必也能为你们节省不少力气。”
在帕西瓦尔的提议下,他们一同在这间房屋里安置好了炸药。对方似乎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埃德加看着他利索地在墙体最脆弱的位置上贴上胶布,动作甚至比自己还快上几分。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别担心,我会在你们搞出大动静之前离开的。”在送别他们的时候,帕西瓦尔轻快地向他们说道。“也快到了为天亮做准备的时候啦。”
“——虽然有些冒犯,不过我很好奇,那位骑士先生真的只是你的前辈?”埃德加回想着对方与酊德兰相近的双眼和发色,觉得尽管无法看到对方的整张脸庞,但那张脸的轮廓应该也能和身边的女孩重合几分。
“是的,非常照顾我,是值得信赖的人。”
“啊,我指的倒不是这个问题——我们到了。”
埃德加将对帕西瓦尔的猜测放下,推开了赌场的大门。他们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的腥臭,它和酒烟汗液甚至脂粉香混合在一起,一瞬间令人感到几分窒息。
埃德加走到前台的招待员面前,递上那张从尸体身上捡来的门票。对方完全没有计较这张硬卡纸上的折痕和血,仅仅是在确认了是真货后,便热情地向自己的客人打起招呼来了。
“晚上好先生!祝您杀戮日玩得尽兴!您来此地是打算一睹为快,还是参与其中?如果是后者,您可带上筹码?”
埃德加看了一眼酊德兰,“难得的赌局当然要参与进来,至于筹码……这位便是。”
“才一个吗?”招待员看起来有些困惑:“先生,您看看这周围——参与的赌局各位尽他们所能,带来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全部筹码……您也不想仅仅一局后就悻悻然离开吧?不过如果您需要预支筹码,也是可以的。”
她说着将手指向舞台中央,将刑具周围被拴住手脚的男女老少示意给埃德加看,表示他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些。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埃德加笑了,“如此盛大的活动我自然不准备仅仅做到蜻蜓点水——我只需要她一人便足够了,至于台上的诸位,他们会以你们乐于看到的形式到我手里来的。”
“是吗?可这话我听得太多啦……穷光蛋们都会这么说,那祝您好运。”她显然没有将埃德加的话当一回事,她揶揄完后对两人莞尔一笑,飞快地登记上了埃德加的名字。
“——欢迎各位来宾来到这海上拉斯维加斯!不过我们这里可不欢迎金钱,准备好您手里的人命,这个舞台只为有气魄有胆识的玩家准备!”
主持人正大声地向台下所有人呼唤,示意有意者可以随时登记上台。一时间酊德兰与埃德加的周围掌声雷动,埃德加不屑地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主持人身后的赌桌。赌局的项目是基础的21点,根据人数赢下一局的时长为十五分钟至半个小时——对“筹码”的处刑在每一场完整的赌局结束后就会立刻开始,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用以等候。和真正的拉斯维加斯不同,这里的人们大多不会在意赌博的细节,桌前的闲家庄家不过都是表演的道具,观众热切而疯狂的目光都围绕在刑具和作为筹码的人身上。
埃德加扫了一眼赌桌的情况,台上刚好一轮赌局结束,三闲一庄,庄家获胜。清扫人员正拿着工具清理现场——不过与其说清理,事实上也只是将地上的残肢内脏打包在一起收走罢了,观众当中甚至有人希望现场就这么维持血腥瘆人的惨状。
“既然正好一轮结束的话,我们就趁现在?”
“是的……走吧。”听到酊德兰小声地提醒自己,埃德加转过身朝对方点了点头。此时此刻看着这幅地狱般的场景,她会想着什么呢?埃德加既有点好奇,又不希望对方真的将想法全盘托出。他见荷官正宣布新一轮赌局即将开始,于是马上将这些暂时不重要的好奇心挥之脑后,带着自己的同伴主动来到台上。“晚上好,不知我是否能够有幸与您单独较量一局?”他对桌前的庄家投以微笑。
“没问题——你只带了一个人?”他的对手露出了与方才的招待生相近的表情。
埃德加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自然而然地坐到男人对面。酊德兰则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走进了为筹码划分区域。“何必在乎人数呢?这和平时不同……不过人命的确比金钱便利多啦,我们谁赢谁败都不会有真正意义的损失,不是吗?”
“嘿,我喜欢你的说法。”庄家咧着嘴笑了,转头对荷官招招手,“那么事不迟疑,发牌吧。”
结果这成了属于他今夜的最后一次笑容。
“——抱歉,我给忘了,虽然没有损失,但会影响情绪。”数分钟后,埃德加亮出了手里的黑桃A和红心国王。“虽然很遗憾,不过是时候换人坐庄了。”
在男人离开后,埃德加也同样起身,对荷官及主持人轻声地说了几句,在征得同意后。赌场的主持人再次向其他参加者开口:“各位,就在此时,我们这位首战大捷的新庄家向大家提出了挑战……三轮!他表示自己会在这里坐满三轮赌局!他希望每一轮的参与人数都能达到最高五人——他表示各位手中的人命会全部为自己所有,并进行一场盛大的处刑!有自信的人请尽管上台挑战——”
台下很快就出现了不少积极响应的挑战者。他们带着被自己当做赌注使用的男女老少来到埃德加跟前,随意地将他们赶到身后。埃德加对他们微笑着打了招呼,示意自己随时都可以开始。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对手,仔细地打量着刑具边上那些惊恐的眼。现在他无法如平日里那般安慰他们给予他们勇气,不过他相信不久后酊德兰也能代替自己做好这些事情。
先由埃德加引起全场的注意,待到他赢得的筹码足够多的时候,酊德兰会偷偷地解除禁锢住这些人的绳索——为保证他们的炸药掀开顶层的地板时这些可怜人们也能及时躲避和逃离。
他们计划十分顺利,很快第一位爆牌淘汰的闲家便出现了。而埃德加悄然计算着其他人手里的牌的点数,并且在他们拿完牌后,不紧不慢地挑选着荷官亮给自己的牌。最终他亮出来的点数总是压过对手们当中点数最高的那个,或者直接在最开始便抛出手里的黑杰克——三轮赌局十五名对手很快就陆续乖乖交出了自己的赌注。
大概差不多了,他趁着赌局结束的间隙看了一眼酊德兰所在的位置——然而在他刚准备打手势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行动的时候,却听到赌桌对面的椅子再次被拉开的响动。他回过头,看到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性正缓缓地入座。
“抱歉,我知道您说好的是在这里连胜三局,并且您也已经做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和您单独地比试一下。”他对埃德加眨了眨眼,又对主持人招手:“这样可以吧?”
“啊……当然!主办先生。”主持人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滞,继而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哎呀,您竟然亲自上台……”
主办人——看来自己做得太招摇了。埃德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继而与最初自己上台时一样露出笑容:“当然可以,荣幸之至。”他看着对方拿牌时的取舍,判断出眼前的人确实并非普通的赌场玩家——比那些个只求乐子的家伙而言优秀不少,看来有一些经验,但也不算纯熟。
埃德加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恕我冒昧,您是拉斯维加斯的常客?”与此同时,男人倒是先一步朝埃德加开口了。
“以前有幸去过罢了,不过现在我是杀戮日的常客。”
“哈哈,每个常住萨雷里的人都是。”他对埃德加摇了摇头。“可能您还没有意识到,但我认为您的行为背离了我开设这一日赌场的目的。”
“咦?我倒是觉得大家只要能看到最后的行刑就可以了——至于怎么赌,谁来赌,我觉得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观众也不在乎。”
“你说得对,赌局不是重点,可放任你这么赢下去,我还是会有些困扰的。”他说完这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停止拿牌。
“困扰?是担心我会有其他的动作……?”埃德加说着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牌,二三七九加一张A,正正好好相加二十一点。“如果您实在顾虑,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他忽然站起身,同时抬高音量:“诸位,过家家一般的赌局想必大家观赏到现在也已经有些疲劳了,现在我愿意再追加一点筹码,不知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是否认可呢?”
他听到台下的人们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支持声。他对侧的主办者却褪去了脸上的从容,逐渐眉头紧锁,开口提醒道:“你已经赌上了你手里所有的人命,你还能够加上什么呢?”
“所有的人命?先生,您忘记了——现在正坐在桌前面对面交谈的你我,不也同样拥有两条鲜活的灵魂?”
“你想做什么?”
埃德加没有看向对手,而是重新向台下的所有人提出自己的建议:“我希望在这局的赌注中,再加上我自己的性命——毕竟是我单方面提出的无理要求,所以我不会强迫这位先生,但如果他愿意跟注……”
“跟!这样才对嘛!”
“不然接下来的几局也这么做吧?”
“快跟吧,有什么好磨蹭的?”
场下一片哗然,继而呼声雷动,所有人叫嚣着让双方一同追加这份赌注。见成效颇丰,埃德加这才转头打量起男人的神色。对方还保留着几分矜持,只是略微紧绷的面部肌肉和往后收缩了几分的下颌骨已经表明了他的动摇。“你疯了吗?”他握紧了自己的手牌,目光变得片刻都不敢从埃德加的手中移开。
“先生,这赌桌上没有正常人,我以为您知道。”埃德加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浓烈,他边说边抬起手,请荷官给自己发了一张牌:“躲在后面又有什么乐趣?在看到赌局规则的时候,我就不禁怀疑,这里的主办方究竟是赌场新手,还是只是借此杀人取乐的蠢笨富人?”
对方沉默不语,于是埃德加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论年龄我应当对您恭敬,不过作为这个地方的前辈,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后来者一句——赌博的妙趣就是投入自己的钱财,肉体乃至灵魂,这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的话,那您还是更适合坐在台下随大家一起哄叫。”
他说着摊开手中的最后一张牌。而他对侧的男人在见到眼前被翻开的牌面后,深吸了一口气后瘫坐到椅子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耍了花招?”
“怎么可能,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请人检查——再者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动作的话,您就不会有任何拿牌的机会了,毕竟我们赶时间。”
“……你?”
“无论如何,看来上帝仍愿意站在我这边,那么还加注吗,主办先生?”他见对方沉默不语,转而噗嗤一笑,“开个玩笑,不用在意,游戏已经结束了。”
“那……那么恭喜这位先生!”主持人有些窘迫地跑到台前,重新举起手里的麦克风。“接下来我们开始大家最期待的环节——”
“我说过,游戏已经结束啦。”
“……咦?”
主持人还没能理解埃德加的意思,便忽地倒了下去,麦克风脱离了他的手撞向地面,发出刺耳的嗡的一声;而不等在场的其他人做出反应,赌桌后方摆放着刑具的位置忽然传出一声轰鸣,接踵而至的则是钢铁和木材噼啪断裂的声响,当人们发现浓烟和尘埃布满了视线后,也很快陆续发出了惊呼与尖叫——酊德兰把时机捕捉得很好,埃德加的余光瞥见对方的裙摆在空气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
在捕捉到炸药被抛出的声响后,他也即刻采取了行动——趁着主办人同样因爆炸而错愕不已,他伸出手一把牵制住了对方:随着一声惨叫和关节错位的响动,对方的脸颊已经被重重地贴到了赌桌的台面上。
“先生,你确实有国家所赦免的,在今日肆意实现欲望的权利。但你要知道,为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你。”他对着表情扭曲,惨叫不已的男人柔声地说道,就仿佛正在教堂劝解一条条迷茫的灵魂那样。“但归根结底我不是神,我会给你机会的。”
他说罢用指关节在对方的脖颈侧面稍加施力,男人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他看向酊德兰,对方已经捡起了被主持人摔落在地上的麦克风,平静地叙述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抱歉打断各位的兴致,接下来,赌场将被关闭。请大家抓紧时间寻找掩体,然后闭眼下蹲,注意保护好自己——愿上帝宽恕在座的各位,让我们一同迎接下一次黎明。”
真亲切,埃德加在心里默默感慨。他打量了一下原本作为筹码的人们,他们已经被酊德兰解开禁锢,按照酊德兰的指示逃去了相对安全的方向——正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年轻的医生才主动提出愿意作为埃德加的筹码参与赌局。
“大家似乎躲避得差不多了,轮到我们啦。”埃德加走到酊德兰的身边,颔首下蹲,继而抬起双臂。“虽然十分冒犯,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了。”
“没关系的,谢谢您。”酊德兰点点头,上前几步,将自己的重量全部托付给了自己的同伴。女孩子的身体轻盈得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可托起了这片区域全部生命的人也正是她。埃德加在抱稳了这副身躯后,踢开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门,继而利索地向下跳去——在离开顶层的一瞬间,埃德加按下了早早准备好的控制器按钮。早前被安置在赌场下层的炸弹接连发出巨响,盖过了在场的一切欲望与疯狂。
在下落的过程中埃德加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他们稳稳落在了游轮的二层甲板上,趁着尚未被爆炸产生的影响波及之前,埃德加带着酊德兰离开海神光明号,回到了港区的海岸边。虽然不至于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但这艘可怜的游轮估计得修缮个个把月才能再度出航了。
埃德加将自己一路托起的女孩小心地放回到地面上。“有没有耳鸣或者头晕?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我很好……非常感谢。对了,埃德加先生,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
酊德兰斟酌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使用怎样的语句才比较合适。“……您看起来很擅长刚才那种赌局?”
“有幸接触过,一般熟悉。”埃德加说着望向远处的游轮,已经有不少人挂着彩逃了出来。“刚才那种归根结底不过是简单的概论学和数字计算罢了,我的记忆力也帮了点小忙。”
“这样啊……其实我有过片刻的担心,万一您落入劣势的话我是否该提前出手。上台以后我才发现,我们根本没有讨论过赢得赌局之外的情况。”
“哎呀,确实是这样,是我疏忽了。”埃德加笑了,“不过我想基本上不会发生这种事,毕竟我也怕输,所以一开始我便做了两手准备。”
他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两张海神光明号的普通观览票根,递到酊德兰跟前——他的指尖在对方准备伸手接住时在票根上方轻轻拂过,原先印着价格时间地点的硬纸片瞬间却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时候黑桃标记的A与10落到了酊德兰手里。这时忽地一阵海风吹过,它们被高高地卷上半空,又下落潜入海浪,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大嘴鸟兽!以我爷爷的名义逮捕你!(错频啦XDD)
================================
女孩们是在庙会的尽头发现这个摊位的。小小的、孤零零的摊位,甚至远离了庆典的照明,只是执拗地候在角落里,仿佛只等有心人的上门。
率先发现摊位的是B和琥桃,前者有着优秀的广角视野,后者则因为多年浸淫二次元,尤为对此类事物特别感兴趣。琥桃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又是一场测试,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测试,于是不由分说地拉着艾尔文冲上前去。
摆摊的是宇宙脑魔,艾尔文用“手表”反复确认眼前的当真只是数码兽,而不是某些电影里的外太空怪物。不过数码兽理论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怪物?艾尔文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琥桃的行动打断。
“监考官,”琥桃这次决定先发制人,她双手抱胸威风凛凛地站在宇宙脑魔的正对面,字正腔圆地说,“我来取我的东西。”
宇宙脑魔气定神闲,它慢吞吞地抬起头,依次打量着眼前的组合。艾尔文注意到它只在桌子上放着一个遮着黑布的箱子。
“好的——好的哦。”宇宙脑魔的声音也很像某部电影里的角色,虽然艾尔文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但能肯定这样的角色都差不多。
“那么请选择,你真正渴望的是这个勇气果冻,还是友谊果冻?”
宇宙脑魔摊开瘦骨嶙峋的手掌向上,轻巧地在箱子上一挥,黑布瞬间消失不见,露出箱子内的东西。如同充满了水的泡泡,又像是过于轻盈的水晶土,它们在缓慢地位移着,宇宙脑魔称呼这样的东西为“果冻”。
琥桃面对五颜六色的果冻犯了难,看上去每一款都想尝尝。艾尔文的目光则被一块紫色的果冻吸引,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哦——这一块。”宇宙脑魔的音调缓慢上扬,莫名带着催人入睡的错觉。它伸出长长的指头在空气中滑过,指引果冻飘到艾尔文面前。
“知识之心。”
眼看着果冻飘然而至,艾尔文下意识接住了它。现在她捧着果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转头看到琥桃已经对着一块新绿色的果冻张开了嘴。
“反正都是数据,有的只是口味上的不同”,艾尔文想起B先前说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没有什么味道,甚至可以说没什么口感,只是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这样的感觉。艾尔文有些疑惑,她一边小口继续吃,一边观察宇宙脑魔与琥桃,她突然注意到琥桃开始发呆,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琥……”可艾尔文还未来得及说完,她的意识就倏忽间开始“坠落”。
待艾尔文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褒广的无限空间,有如仰泳般漂浮着。周身满是浅蓝色的“0”与“1”荧光数字,这些数字看似有序地排列组合着悬浮掠过,经常性地穿越她的身体。
虽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但温暖宜人的环境令她丝毫不想动弹,这可是她来到数码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到“舒适”,所以为什么不能多停留一会呢?
脑袋晕晕沉沉,但艾尔文还是想了很多。她缓慢地思考着数码世界与数码兽、自己究竟为什么来这里的缘由,以及要如何回家的方案,而那些原本缓慢飘动的数字在她开始思考后运动得更快了。
想一想,快想一想。艾尔文睁大眼睛,有什么是遗漏的,有什么是忽视的。不要停止思考,一定要找到答案。
身体的右侧忽地亮起柔和的光,艾尔文起初是想忽视的,但奈何光线逐渐明亮,终于她忍不住还是回过头去,那个被她认为是手表模样的机子正绽放着鹅黄色的光。
啊,艾尔文想,B在哪里?
猛然间她陷入了失重状态,开始无止境下坠,穿透层层的数字“壁垒”下坠。她想要抓住什么,想要呼救,但下一个瞬间就陷入了黑暗。
庙会嘈杂的声音将艾尔文唤醒,她依旧感受到下坠,低头看去发现是B在拉扯自己长长的袖口。
“你醒了!”B的翅膀瓮动,“你怎么了,吃下果冻后就一直发呆到现在!”
艾尔文眨眨眼睛,宇宙脑魔连同它的箱子早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身旁的琥桃正揉着额头,看上去也刚从恍惚状态清醒。
“我还好……”艾尔文眨眨眼睛,“就是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呜,这场测试,我们是都没有通过吗……”
琥桃用双拳抵着太阳穴,眯着眼睛满脸遗憾。
夜晚的车站停有不少休息的机车兽,虽然它们拒绝在夜间被登上车厢,但车站内总比户外要安全多。艾尔文与琥桃选择在车站内过夜,夜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女孩们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睡,清晨的时候又被入站机车兽的鸣笛吵醒。但车厢是空的,别说是人类,就连数码兽也不曾下来一只。
“不如我们先吃饭吧,肚子饿了!”
琥桃对此并不是很介意,毕竟遇见艾尔文她已经很知足了,虽说没有凑齐四人探险小队很是遗憾,但加上数码兽不就正好?
对于“不管怎么说先吃饭吧”这个观点艾尔文也很赞成,前天晚上交换来的食物还有不少,早餐可以用它们来解决。
“咦——?”琥桃发出疑惑的声音,她左顾右盼,把原本当做枕头的背包打开,口朝下抖动着。
见状艾尔文问:“怎么了?”
“我们的饭不见了!”
两组搭档开始在候车室翻找,B甚至还出门溜了一圈,但只发现两行略带些湿润的脚印。
“有人假装幻影旅团偷走了我们的早饭!”琥桃迅速背上包,“走了泡泡,‘早餐夺回大作战’!”
艾尔文搭档紧随琥桃组之后,她们派出敏捷的B先行打探,很快就锁定了“犯人”是两只大嘴鸟兽,此刻正躲在角落里对着她们的早饭大快朵颐。
“啊——是你们!”琥桃的记忆复苏,这不就是昨天撞了她们的大嘴鸟兽吗?!
“你们要为昨天和现在的事道歉!”
泡泡一跃而起,对着大嘴鸟兽就使出必杀技,大嘴鸟兽眼看不对就想溜走,但被艾尔文与B截住了撤退路线。两人两兽从不同方位包围着大嘴鸟兽,两只大嘴鸟兽干脆转身对着琥桃进行攻击,并在泡泡扑倒琥桃的间隙趁机逃之大吉。
“可恶……”
琥桃小声抱怨,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分明是她率先跳出来指认坏的数码兽,结果反而是自己放走了它们。
“有没有摔到哪里?”
艾尔文伸手拉起琥桃,B翻看着被偷走的食物,发现塑料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绣球花。
B偏着脑袋,用前足搔了搔头:“它们可能还丢下了这个。”
“花是挺好看的但又不能当饭吃……”琥桃有些郁闷,她本是蛮喜欢绣球花的,但现在她们的食物上满是齿痕和口水,害得她根本没心情。
但也许是种族的缘故,B对于花朵还是非常喜欢的。它将绣球花捧在双足上,正想要仔细嗅嗅的时候,花朵猝然产生了异变。本应是蓝色的花瓣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体型的边界开始愈发模糊起来。
B心中一凛,随即将其甩在地上,碰触到地面的绣球花刹那间变成黑色,以花为圆心扩散出一个暗色的空洞。来不及反应的琥桃搭档掉了下去,艾尔文只来得及听到对方拉长音的一声“又~~~来~~~~~~————”,随即也与B一同被吸附了进去。
掉落的地方似是个深不见底的山洞,艾尔文已经朝着同一个方向进行了约十分钟,洞内的景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山洞内开满了黑色的绣球花,洞壁上还有类似矿石的闪闪发亮的石头。艾尔文对石头完全没有了解,只以为自己身处矿山之中。
B和琥桃以及泡泡都不在她的身边,艾尔文有些害怕也有些寂寞。虽然与琥桃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她愿意与她交朋友,而B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始终陪着她,现在没了它艾尔文只感到无所适从。
艾尔文尝试使用“手表”进行联系,但在按遍了所有的按钮依旧未果后,她决定继续向前。少女沿着山洞中唯一的通道向前,随着前进岩壁上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矿物,到了最后,甚至能照出她的影子。
怪瘆人的,艾尔文想,她禁不住加快了脚步,还未前进多远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并非是倒影,而是真真切切的自己。艾尔文最开始有些畏惧,但还是选择上前查看。
另一个“艾尔文”浑身呈现浅浅的白色,犹如正在发光。她的脊椎上连着一根线,线的那头向外无限延伸,消失在黑暗之中。
“来到数码世界,你感到开心吗?”
就在艾尔文想要拽拽“电线”的时候,“艾尔文”忽然开口发问,那是与女孩自己完全相同的嗓音。
“呃……”艾尔文思考,开心吗?还是不开心?好像也没有那么绝对?
“还……还行吧?”艾尔文斟酌后回答,“这里很有趣,是我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
“艾尔文”点了点头,又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哎、哎?冷不丁的,前后两个话题有关系吗?
对于艾尔文而言,这是个更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一直没有找到真正想做的事情,也许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古生物学家?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现在就做决定还太早了。
或许是由于艾尔文不做回答,另一个“艾尔文”的身体变淡了许多,她宛若被珍珠色的雾气笼罩,整个人都变得影影绰绰。
“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回家吗?”
“想。”
这一次艾尔文不假思索地回答,数码世界再有趣、再新奇,她也该回家了。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也许人们会出动警犬找她,或者以为她早已遭遇不测。
“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家吗?”艾尔文忍不住问,她向前迈出一步,墙壁上反射的“艾尔文们”也纷纷踏足向前,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洞穴中,艾尔文心情急切。
“还有B,如果我回去了,是不是就见不到它了?
“我能平安回去么?”
雾气散去又聚拢,“艾尔文”在这个过程中不再发声,她的身体开始虚化、变为光的粒子,一点点飘进艾尔文的“手表”内。
机子像是充电完毕兀自亮了起来,在屏幕上显现着“Digivice”的英文,接着呈现出一张地图与红、蓝色的两个光点。
TBC
天堂乐园笼罩各处的泛黄灯光明亮,温暖,翻开的书本停留在第444页,许久未动。落于页脚的目光随缓慢无言的叹息上移,自晕染暖意的纸面挪开,逗留于窗外片刻。橡果形状的吊灯金光闪闪,三五光影清晰地映在窗玻璃上。
他庆幸分到的房间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从正对着所坐位置的窗户向外,望不见热闹,也望不见附近其他房间的窗户。没有人影的干扰,没有喧嚣的渗透,夜色漆黑,安宁静谧。偶尔响起某处某个人喝大了的呕吐声,也很快会在夜色里偃息。纷杂的思绪在雷科夫的脑海里尚未被完全理清,走马灯式的记忆不断回放,一定程度上干扰到他当下试图维持的清醒,所以那点破坏和谐的小插曲不值一提,仿佛从未打破眼前的这份寂静。
闭上眼睛甚至能听到蟋蟀的奏曲。天堂里也有蟋蟀?他不知道。或许,也是他耳畔残留的现世声响。他手撑着下颌,默默聆听片刻。脑中如绒羽纷飞的思绪慢慢沉淀,将将没过眉眼的下一秒,随着眼皮的抬起,蓝色眼眸很快聚焦,清冽若泓。
置身于陌生环境,随时保持警惕与清醒的意识于雷科夫而言早已深入骨髓,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尤其这里还是——打破无神论者的荒诞之地——天堂。更具体点说,还是充满童趣与恋爱气息的天堂乐园。天堂乐园……雷科夫一摇头,只觉好笑。他做过的坏事不少,虽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如果这所谓的天堂乐园不是他死时的神经错乱,他宁愿潇洒跃入地狱——有天堂就有地狱,不是吗?那里才是他较为熟悉与自在的场所。
窗外隐约传来欢欣多情的男声高歌。目之所及局限,周遭的声音却不可避免地畅通。雷科夫忍住了一个呵欠,起身去冲凉。合严窗户缝的时候,他听到楼下往来的雀跃话语——
“呐呐,你有看今日的天气广播吗?听说晚上会有星光碎片掉落,一块儿去看看吧~”
金属扣摩擦两下后,雷科夫离开了窗边。
这里套间的装修风格真的很迪〇尼,尽管无论是出任务还是休假他都未曾踏进过那片重金营造的筑梦乐园领域。比起梦幻城堡,他更希望天堂能开辟类杜S夫人蜡像馆和环Q影城的项目。他的童年短暂地如同康河上很快报废的纸船,来不及多划几下就连人带桨沉入粼粼水中,徒留两串少年意气的开怀大笑,和打闹起来的四溅水花,以及岸上大人抓包的高喝声……
雷科夫拽回复又发散的心绪。他边步入淋浴间,边低下头,反手抓起黑色T恤的后领口,扯下上衣。
后颈被捅穿的疼痛幻觉似地闪现,连带后背的肌肉跟着也紧绷了那么几秒。雷科夫右手略显僵硬地丢下那团攥出皱痕的衣物,瞥了眼壁挂方镜中的自己。另一处致命伤开在左胸口,贴着肋骨的旧伤刺穿,直直钉入。几日过去,就算现世肉身死透,伤口在幽灵状态的躯体上依旧清晰如新,宛若垂死的鱼唇。
拇指抚过伤口边缘,雷科夫止住了翻探深入的念头。即便他熟悉各种折磨人的手段,也几番体验过碾压着旧伤撕开新生皮肉的难喻滋味,自虐的嗜好,却是没有。轻微的痛感能令身处险情中的自己保持冷静,但像后颈与心脏上接连受的这般致命伤,生前体验一次已然足矣,死后大可不必再栽同样的跟头。他宁愿那几刀削掉他的脑子,也不愿伴随那段记忆的鲜明痛楚如背后灵般,时不时冷不丁地就窜上身,一遍遍用钝刀子划拉他的思维与精神。
兜头浇落的冷水是银色的。这么说只是为了与暖烘烘的光亮做个对比。外界的温馨容易麻痹神经,叫人昏昏欲睡,他需要些温和的、冰凉的玩意儿来维持清醒。至于残留的后脑勺的刺痛感知,还是免了吧。
雷科夫将水流调到最大,扬起头,双手往后捋起打湿成片的碎发,而后捏住隐隐作痛的后颈,揉了揉。
除了刚到园内那两日的必要查探,当下的他倒是有点感恩无甚人打扰的安宁。这份安宁,他有些时日没有好好享受到过了。感谢死亡——不,还是罢了,没全方位死透的不能算。尘归尘土归土才是他在世时对最终归宿的期许。做浩渺宇宙的一粒尘埃比当个误入奥兹国的幽灵酷多了,反对无效。
诚然,乐园对他来说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譬如,在特定时刻到来之前,他可以充分享用宅居时光,在有意控制浅眠时长的前提下,想一个人待多久就待多久。
死过一次的人何须在意短期内的社交?尤其是在了解到丘比特截取灵魂的机制,以及复活需要达成的条件之后。说实在的,他不介意很快再死一次——当然,一击毙命无痛送终的那种最好。十年人间终究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尘埃落定的往事,若狗尾续貂,也无甚意义。况且,有些事,不是他不会,而是不愿;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有些事则……无可奈何。
而在那些个无可奈何当中,新添上的一笔,便是丘比特们的监视系统。这是初来乍到的他很快就察觉到的、戳破童话色彩甜蜜表象的不稳定因素。他们孩童般天真可爱的外观搭配上洞悉一切的审视目光,叫雷科夫感到不适。这种不适源自于自我保护机制的深层抵抗。在急速掠过的一生里,他主动放弃的东西很多,失去的更多,身外之物他可以做到不在意,唯有自己脑中的想法与心,不可被窥探。那是唯一全然属于他的,若有暴露,顷刻间轻易就能破碎不堪……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重新修复至完整,又需要经历多久。凡人之躯难抗神明,他连死都不怕,唯独恐惧两样事物。其中一样,便是在这里于熟睡之时失去对身心的控制与防御。无助的感觉,他生前巧妙化解或掩饰过很多很多次,死后成了幽灵,却可笑地变得无能为力起来。
雷科夫记不清自己冲了多久的冷水澡。汩汩水流来不及泄入下水管道,没过脚趾的时候,淋浴喷头才被关掉。崭新的浴巾柔软干燥,抛开令人不适的部分,这里套间的舒适度好过他大半的安全屋。冰箱里有酒,想吃龙虾意面也有厨房可做。雷科夫给自己倒了杯酒,味道尝起来跟Aultmore 18差不多。
他踱步至先前张望的窗户前,停下擦拭湿发的动作,顶着毛巾,眺望了会儿远处厚厚的云层,抿了几口酒精。这个点,大多数人已回屋睡下,星光碎片的掉落也处于尾声,愿意守到最后的人不是没有,只需避开即可。难度相比避开丘比特们无处不在的监控,要容易得多。
更深露重。雷科夫着了件白色衬衫,袖口卷上几道,烧毁夹在书页间的涂抹纸张,而后关灯锁门,独自漫步于星灯相伴的小路。
晚间起风,风大,一阵又一阵地刮扫来刮扫去,渐渐吹散堆积的云层。衣着单薄的男人与乘兴而归的情侣擦肩而过,自顾自前行。他穿过只影三五人的广场,绕开勾肩搭背的友朋,行过跨越潺潺流水的石桥,在经过图书馆时,放缓了几步。雷科夫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高层,缀有十字星环的红色尖顶帽匆匆来去,环绕周身的火漆飘带兀自流动,仿佛蒸煮中的糖浆般粘稠丝滑,颜色纯亮。
刚来天堂乐园那会儿,雷科夫与赛尔交流过几句。一方面是为打探,另一方面,也许有几分善意的流露。无关其他,不过是……让他联想到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在过去,那人年年会往他养父母的旧居寄送火漆封印的信件,一封又一封,封口的火漆图纹时时更换。而信的内容,很多又是无关重要的日常随笔,只因那人高兴弄这些过于仪式的东西来打发闲暇时刻,雷科夫不是第一个收信的朋友,更不是唯一一个。投其所好地,雷科夫云游四方之时,会习惯性地去学习了解,在世界各地收集与之爱好相关的一切,开信刀、古董印章、宝石手柄,限量墨水,等等等等。这么做也只为多一份能维持交流的话题。只要对方收到礼物是开心的,他便心满意足。
图书馆高层之内,封好口的簇新信件上下翻飞,于灯下划出一道道弧影,像极了朱顶雀的翅膀。
不可结缘。
雷科夫正要收回视线,目光移开的下一秒,又与站立在图书馆前一座融化书阶雕塑上的佩卡列的爱心瞳孔对个正着。
好在两双眼睛的主人皆视若无睹地于下一瞬各自挪开了目光。无事发生。佩卡列转动着手中梦境流动的沙漏锤,目光梭巡,一如既往地搜寻可以用来研究或捉弄的人事物。
而另一侧的雷科夫则维系着他的若无其事,一步步远离他最不想碰见的这位丘比特——或者可以换句话来说,只要能避开佩卡列的能力与其手中的沙漏锤,他可以为撒旦打五百年的黑工。
安全脱离丘比特的巡视范围后,雷科夫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烟和打火机都没带出来,遂敛了敛眉,继续走远,直到身影没入花园小径,连同眸中的深色一起。
++++++++++
三两只蟋蟀先生依旧在优雅地拉奏小夜曲,萤火虫的光点明明灭灭,虽不能与星光碎片的光芒相比,在雷科夫的心中却更为亲切。他姑且把这一小片花丛树林当做临时“安全屋”,即使这儿并不十分的安全。只是,在踩点的途中碰巧发现了这儿的一尊天使雕像,又恰巧在第一次见到这尊雕像的那刻油然而生莫名的亲切感,于是便寻机会到这儿来坐坐。
知道这尊天使雕像存在的人极少,她被掩盖于杂乱的灌木与常春藤的包裹缠绕之下,只露出薄纱轻掩的脸庞与半侧残缺的翅膀。人们更爱去另一侧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那里有独角兽形状的喷泉,遮阴的大片空地也可以用来聚餐消遣,或是开篝火舞会。
头戴玫瑰花环,面掩薄纱的天使雕像娴静伫立,双手抬至胸前,似乎捧着某样珍贵的、易散如彩云的无形之物。她就这么安静地站立于这片人迹罕至的放逐之处,似乎静默了有千百年。常春藤的茎叶沿着她举起的纤细手臂,攀附缠绕满她展开的掌心,缱绻盘绕出形似鸟巢的一个小堆,再如泉水般倾泻而下,与大地相连。
在那捧绿叶织就的巢穴里,雷科夫注意到他未曾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块圆形的星光碎片。
作为流星而言,明明已走到其一生旅程的尽头,以燃损自身换以转瞬炫目,其残骸四散陨落,一粒粒,一瓣瓣,却又如破茧之蝶,如嗷嗷待哺的雏鸟,透散着宛若新生的光芒。哪怕那光芒终将消褪殆尽。
沉沉夜色中,掌心的一抹光芒明亮而清冷。星碎冰凉,握在手中却又是温暖的。
残存的星光微弱地跃动着,淡金色让雷科夫想起金发至友脑后被风扬起的发尾。他合拢手指,握着那块星光碎片,背靠天使雕像的另一面,缓缓坐下。天边一角的云自下而上一束束排布,好似雕像上另一半残破的翅膀。他蓦然想起观看过的某部音乐剧里一首歌的那一句——’Borrow the moonlight, until it is through’
他握着那枚星屑,就像握着一颗小小跃动的心脏。
今夜,让我借一缕星光,直到它逝去。
‘Eliott... I feel a little tired...’
+++++++++++++++++++++
梦境千奇百怪,却也有迹可循,只要熟练掌握其间运行的规律,便可畅通无阻。背靠天使雕像陷入沉睡的男人的梦,与其说是场黑白影片式的噩梦,倒不如说是一种执念过深的重复性记忆。
万象森罗,皆可入梦,也皆可为梦。不断上演的濒死回忆也构成梦境的一角,不足为奇,就是单调了一点,欠缺新奇——
极速飞驰的救护车上,金发青年强装镇定又难掩惶恐,参与急救的双手一度紧张到痉挛。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叫生死之交的挚友,呼唤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的真名。过去至暗的72小时都不如眼下的这一刻令他感到深深的害怕与恐惧。
Adrian! Adrian!金发青年极力压抑颤抖的声线,一遍遍低吼,坚持住,坚持住——我该怎么办,别闭眼,求你了,别闭眼!别闭眼,求你……看看我,我没事了,你也会没事的……相信我好吗……Adrian!Adrian……
金发青年强忍泪水,失去挚友的深深恐惧令其克制不住地咬破了下唇,鲜血混着滚落的泪水流进嗓子眼里。Polaris,Polaris——他一声声轻唤着挚友的中间名,那个在少年时常用来同对方打趣逗乐的昵称,Adrian Polaris, 你得活着,活得好好的,听明白了吗……
即便是在那样生死相离只此一刻的场合,化名雷科夫的男子眼角的温度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带有克制。听着Eliott千百遍地呼唤他久违的真名,嘴角几不可觉地浅笑了下。是某种欣慰吗?他不知道。
——我爱他,却无法让他爱我。
Eliott垂落额前的头发像极了雷科夫手中燃烧的星光碎片的颜色。雷科夫的手自其胸膛滑落,指尖贪恋着感受那份鲜活的跳动,缓缓垂坠。
那一滴迟迟不落的眼泪从深蓝眼眸流淌而下,打湿半干的血迹,混着血色,慢慢滚落尘埃里……
Sub rosa,玫瑰花下,寓意着秘密。断翼的天使雕像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背靠雕像而眠的男人也是。
男人睡得并不安稳,眼尾有泪,手脚偶尔抽动。金黄的枫叶一片、两片、三片,悠悠飘落在他的头顶与脚下,与他怀中的星光碎片相照应,恰成塔罗中星币四的画面。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执拗封闭,又如此脆弱不堪。
‘Aw, poor thing...’
丘比特饶有兴趣地微笑自语,手中的沙漏锤感应到他的想法,轻轻挥动,开始流转。
作者:乘零
评论:笑语
秦荔在一间小房子里住了很久,里面没有开灯,只有面前大幅的银幕投影出来光亮,照出她的脸。里头上演的爱情戏码烂俗透顶,像贴了无数个标签所拍出的一百二十集电视剧,无趣又怪诞。以至于不再能挑动她敏感的神经,连神色都变得空茫与麻木,吝啬予以表情。
“梁总,赵医生为您空出了今天和明天的时间。您看是什么时候合适……”拿着文件给他过目后,助理接着问。
权势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作为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撮人,梁忻早已熟知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习惯了随处可见的方便之门。昨天随口一说的预约还是经助理之口才想起,家里那些被刻意无视的小问题顺势浮现出脑海。
“推了下午的例会吧。”他揉了揉额心,略显烦闷,毕竟是在世界领域都知名的心理医生,耍着人玩也不是个事。
“……忽然就歇斯底里起来。我们感情很好,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段时间尤甚。”医生露出倾听模样,耐心地等他继续说。
“但毫无理由,明明上一秒我们的气氛还十分地融洽,她会忽然变脸,扯出旧事来和我吵,言语尖利。有次我甚至看见她在孩子面前也这样,质问孩子是不是不爱她,反而选择了另一个人……”
说到此处,梁忻像是也被逼问着那样,一副不舒服的表情。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开口:“梁先生,为了更加具体地了解您妻子的病情,我需要知道您在二人的婚姻中是否保持着忠贞……”
梁忻不悦地挑眉,未等他说完就反驳得干脆利落:“我自然没有出轨。”
秦荔已经忘了多长时间没和孩子说过话了。她和梁忻的相识相恋堪称戏剧,即使出身同一所高校,有着一层学妹的身份牵扯,小职员和总裁的婚姻也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球。梁忻的母亲尤其反对,多次阻挠不成后更是一直都看她不顺眼,也就秦荔生下孩子后她们才逐渐地修复关系。
五岁的孩子叫梁舒,明白父亲没有陪着自己是要工作,但对于今天没有见到母亲有些奇怪。因为最近他和秦荔每天都亲亲密密地黏糊在一起,让他发现了好多乐趣,现在霎时间见不到人居然已经不习惯了。他找到保姆,有些扭捏地问出声:“我妈妈呢?”
秦荔在陪梁母逛街,妙语连篇将人哄得挺高兴的,感慨她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到底是当了快十年的梁太太,总算洗去了那份小家子气。
梁母早知道秦荔的性格,但这番明褒暗讽却收获了不同的结果——以往秦荔不说和她争锋两句也该不高兴,现在却摆出一副确实如此的认同表情。难道是聪明了知道附和她了,令人纳罕。
“……我们曾经非常相爱,我父母都不喜欢她,家境的差距是不能弥补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我才让他们同意。虽然后来感情归于平淡……”梁忻想到他们的爱情事迹曾闹得满城风雨,再对比后来秦荔不冷不热的态度,又头疼起来。
“但我一没有找别的女人,二没说要和她离婚,现在她是发哪门子的疯……”
其实这段时间女人或许是想通了,想和他重归于好,面对他是总是刻意地显露风情,抱着他撒娇,热情得让他回忆起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要不是偶尔她突兀就显露的狂态,梁忻是不想把自己的家事说出来的,未免横生枝节。
“我还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医生看起来事先了解过“梁太太”的情况,对梁忻说的结语不置可否,“有可能是神经衰弱导致的脾气暴躁,详细情况还是要和当事人聊过之后再下定论,您可以多关心一下她……”
如果老去十岁换来数十亿的金钱会怎么样?大部分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吧。
秦荔是个幸运的人,十年前和梁忻的世纪婚礼宛若小说主角的高潮剧情,让她一脚就踏入了豪门,成为现实中的“灰姑娘”。连时光也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美丽依旧。
童话里不包含婚姻,但秦荔丝毫不珍惜爱她的人,女人看着婚纱照里甜蜜笑着的二人,默默想到。身上穿的是这辈子都摸不到的高定,吃的喝的是空运过来的顶级食材,后来的秦荔也是一个幸运的人。
她热情、总是充满活力,就像十年前的秦荔一般,能讨到任何人的欢心。
秦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越来越虚弱,蜷缩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再怎么扯着翻出的毛毯拼命裹住自己也于事无补。周围越来越冷,令她想起以前开着空调看电视剧时却不小心睡着了,也是这样窝在沙发上哆嗦。
要是被梁忻看到一定会从身后抱住,互相取暖般依偎在一起,然后在耳边骂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就小声讨饶,像每对小情侣那样闹作一团。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会发生的事了。
梁忻现在有了一个很懂事的妻子,父母满意,孩子喜欢,短短时日就俘获了所有人,连秦荔的父母和弟弟都对这个变得大方的女儿夸赞起来。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吗?秦荔一开始还会想,后来她知道了,有些人只是不重要了。
他们会在意她有没有当好梁太太,是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却不会在意秦荔还好不好。她的儿子分不出她,她的丈夫更喜欢后来者,看着银幕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秦荔知道自己要消失地悄无声息了。
有一天秦荔终于可以清醒地面对背叛她的所有人了。她出现时很平静,一时间梁忻都没有发现,直到秦荔冷漠地躲开他的亲吻时脸上才露出愕然。不是欲擒故纵的娇羞,梁忻看得很清楚,于是他有些涩然地张口:“秦荔?”
“是我。”她说。
原来不是分不出,只是作出了选择而已。拼命否认的答案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地将她击溃,令她接下来的声音带上了竭力忍住的哭腔。
“……你、你爱上她了,甚至都忘了我还没有死?”她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傻,显而易见的事实偏偏要问出个答案。
“不……”梁忻下意识地否认,又想不出有何可以辩驳的,就听到秦荔后面的逼问:“梁舒知道吗?他的妈妈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占据了,而他爸爸当作无事发生!”
“现在梁舒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你何必要这样……”
“所以呢?你要他像你一样倒戈,恨不得我消失?”
梁忻抱住激动得浑身发颤的女人试图安慰:“你不是没事吗……我没有想让你消失,我爱你,我发过誓会一直爱你的,不要闹了好吗?”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男人脸上,秦荔发疯一样喊着:“你真让我恶心!”
梁忻抹了抹破了的唇角,也冷下脸,“对,我恶心,我对抗父母和你结婚就是恶心,我拒绝酒局每天回家老婆碰都不让碰是我恶心……“
秦荔听见他提旧事都要气笑了,“怎么,还要夸你?那是酒局?非要把未成年的小姑娘带到床上去才让骂吗,非要我说你下贱?”
“你情我愿的交易……”曾经喜欢过的伶牙俐齿反过来咄咄逼人,让梁忻忍不住偏过头避退。他一直觉得秦荔小题大做,又没真发生点什么,单纯陪酒的事还要替别人揪住不放。
但没有看见秦荔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样露出一抹嘲笑,倒在地上。
银幕上的故事结束了,放映机关上,小房子里只剩下黑暗。秦荔讽刺地想,自己的人生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像一本烂尾的狗血小说,前半段跌宕起伏轰轰烈烈,后半段也要以一个十分戏剧的结局戛然而止。
“秦荔!”男人抱住昏迷中的人喊着,一声声中终于令她睁开眼睛,梁忻先是惊喜,“秦荔……”在女人欢快地扑到身上时转为恍惚,“是你啊……”
“我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没事了……”
后来医生尽职尽责地询问梁太太的情况时,梁忻也表示一切都已经结束,不用再麻烦他了。
当那位免灾科的科长沈京提出亲亲传纸条的游戏时,苍尘是懵的,当他听到规则后,第一反应是缩成小孩赶快跑掉,只是被相熟的同事眼疾手快的拎着后颈的衣服给拉了回来。
同事:“这么有趣的活动,不要跑嘛。”
苍尘:“……你放开我……”
结果当然是没被放开,而且同事防止他跑,还一直抓着他不放,直到纸条传到了他这里。
“好了,我放开了,玩得开心~”看着一脸贼笑跑开的同事,再看看手里的纸条,他突然很想把这纸条糊在同事脸上,可惜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干,纸条还是要传下去的。
伍懿翔,同在执行科的同事,是个很豪爽的人。当苍尘找到她时,她正在专心对付一盘鸡翅,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打量四周,苍尘确认了这次纸条行动的路线——稍微伏低身子,利用桌子挡住自己,然后由伍懿翔身前的桌子底下钻出,叼着纸条亲在她的手上,也许还能尝到鸡翅的味道。虽然苍尘更想直接变回妖怪原形去传递纸条,但一是怕伤到伍懿翔,二嘛,看了看人群中的吴坛,再想到上次差点被抓住的经历,苍尘打了个寒颤,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小孩子的形态安全些,至少不会有人想吃小孩子吧?
确定了计划,开始实施,前面都很顺利,就是最后一步出了点小问题,就是伍懿翔伸手去拿鸡翅时因为距离问题,她往桌子方向走近了一步,而钻入桌子下面的苍尘没有透视能力,于是就按照刚才看到的距离发起了行动。伍懿翔只觉得一股力量冲撞到她的手肘上,差点把她手上的鸡翅撞飞的同时留下了一张纸条,随后就是一个捂着鼻子跑出去的身影,伍懿翔还有些懵,这是什么情况?
—我宣告过去与未来,寻找一切隐藏与失落的事物。我将未来放入你的手中,亦让过去浮现于脚下。
你们不应交谈,神若允许,也仅有一语—
第一天。
你知道这只是梦。
赠礼?诅咒?亦或者一瞬之间短暂的施舍,用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描绘现在的感受,假如说可以微笑的话,你或许会想落泪。
面前是扑面而来的阳光,六岁的你相当喜欢在这样的好天气跑出来玩耍,翘掉一些晦涩难懂的课程是最好,在草地上一滚就是一天。神父们往往会生气,但你还那样小,所以他们最后也只是点到为止、草草收场。不过在太过分的时候,安纳托偶尔会被请出场教训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
与心慈手软的神父们相比,兄长可不会“手下留情”,往往最后你只能一边不服气地嘟囔着一边被他扛去给老师们道歉。
目送一高一矮远去的身影,你记性蛮好,很快想起了前因后果,这让你感觉到孩子时的不服气,就算是现在你也会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过安纳托呢?
——如果这么问出来,你的姐姐们肯定会笑出声,然后摆手让你继续努力。八岁的尤尔娅·马尔蒂比你想的小好多,在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雪白的团子,她捧着一大本书向着养父利冬的房间走去,虽说你们长大后她依旧不很高,但现在你多少有些明白她在你年幼时看你的感觉了。不过她看起来有事情要忙,你也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接近的打算。
因为是梦,你可以在宽广的教堂到处行走,以十五岁的样貌在人群里穿梭。因为你穿着教会猎人的衣服,所以不会有人向你投来奇怪的眼神——这本身也只是你的梦,若是在自己的梦中被怀疑也太奇怪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你,繁忙的人们匆匆走过、几个圣女们的身影背后跟着玛歌,然后她们消失在了尽头。
因为是梦,所以即使回到了过去,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够去哪儿。你想要寻找她,这是当然的,你从入梦的第一刻起就在寻找姐姐,急不可耐又迫不及待,哪怕只是在梦里看一眼过去都好的程度,可越是寻找就越找不到。在最后你只能立在阳光下,看着其他人的背影。
“你是谁?”
在玛歌修女的裙摆消失的那个瞬间,你听到了声音。温柔而不解的嗓音。
你听过、不曾忘过又不再听过,其中的陌生告示她只是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午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教会猎人,对于你而言却是从回忆的最深处挖出的珍藏,以至于你即使记得那个“规矩”,却还是在转身的瞬间脱口而出。
“姐姐。”
梦醒了过来,天仍是黑的、仿佛刚才的事情都只是一瞬之间。
而你只是在闲暇时稍微打了个盹。
第二天。
你记得这是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突然多了一个“打盹的毛病”,在闲暇时会突然地闭上眼。身边的人说你是睡着了,而你确实是睡去,他们说你最近也许太过疲累,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但你作为血族,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在接触梦境之后更是开始变本加厉地反复折磨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加频繁地入梦。
因为只要闭上眼,你就会进入过去的时间里,看着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与以前的回忆不同,二十三岁的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被接入梦中,在第一次看见六岁的你时确实是个有些微妙的体验,但那也意味着有很多事情没有发生。
在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后,你就不顾一切地寻找起那个红色的身影,也许是想要告诉她快点逃跑,亦或者只是想再看看姐姐的面容。这份情感太过复杂以至于你甚至有些看不清面前的道路。你在整个教会奔跑,最后询问了路过的神父。而后你发现梦就这么醒来。
在反复的尝试后,你逐渐发现梦的规则:你不应与任何梦中人交谈,几乎如同圣女般被赋予了哑口的束缚,即使不信邪开口,你能说出的也仅有一语;而梦中的你能够见到许多人,是哪怕那个时候的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但这个许多人中并不包括你的姐姐。对于见到米娜,这规则却显得困难,她像是影子一般被掩藏,甚至有可能到醒为止都找不到。然而每一次进入过去,你所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寻找她的存在,即使渺茫机会,也会去寻找她的身影。
也许这世上总是事与愿违,在梦中也不例外。频繁的梦中、你也只见过她几次,就仿佛恶意的玩笑一般。不过偶尔她会自己出现,就像昨日那样小小的身影,抬起好奇又温柔的眼。
在她眼里,这个你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你不知道。不过能看到她让你很高兴。你深爱的姐姐,只要活着、还在这儿就是一种救赎,即使她的出现本质上是梦境。
你在下一次做梦中继续找她,但这次无功而返。甚至其他人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没有熟悉的人的前提下,这教堂安静得叫人心生敬畏,不带一丝一毫人气。
叮当的钟声中,你只是待在阿尔文的花坛边看花,结束了这场梦境。
第三天。
你会想:如果没有你,姐姐是否就不会走入这个结局?
人会自责,也会崩溃。而残月血族在漫长生命前延续了这种人类的特点,你对于姐姐的爱与自责并不会因你死而复生消逝,反而作为悲痛的调剂被不断熬浓,情感盲目了双眼、屏蔽了未来与过去,只踉跄着生活。古老血族或是活得太久的血族对生与死也许要平静一些,但你也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孩子,就算装成看起来已经平静的样子,也只是假象。
这点你没有费心去伪装,而亲近的大家都知道,他们不知以怎么样的心情陪你沉默,甚至让你感觉也许现实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对于反复的梦,你已然习惯,适应性好本就是你的优点。你早就不是那个想跟姐姐一起睡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
在反复的探索中,梦中的你找不到姐姐,但偶尔能遇到其他人。
安纳托对你的出现感到诧异,他一再凝视你的面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你可靠的师父兼兄长向你走来,小时候你觉得他高得需要“翻越”,现今看来也不过是牵着其他孩子的兄长。
“……你是?”
他问你,假如保持沉默,心有疑虑的他或许会动手……即使你并不觉得自己一定逊色,但梦中就没有必要发生战斗了吧。
“这么看你也没有我记忆里那么高嘛,哥哥。”
最后你只是笑了起来,这样呼唤。
第十五天。
“……真的没事吗?”
珍珠担忧地问你,目盲的少女准确地伸出手攥住你的衣袖,她的声音很像回忆中的那个人,但是更加轻柔,发自内心担心着你。
圣女已经失聪,所以你只是在她的手心书写:“我没事哦。珍珠你也太爱操心了,是谁跟你说的啊?”
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最近你的事情引起了一些担忧,你的朋友家人们发现你有些眩晕的毛病,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谁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将信将疑地看着你的眼睛。
“之前,艾薇跟我说了一点……”
珍珠并不会为外物欺骗,她只能感受、所以能发现更多事情。圣女投来温柔而担忧的声音,很轻地询问。
“你是不是太累了呢?”
疲倦吗?或许如此。你又有什么时候不感觉疲倦。你保持缄默是不想让他人担心,但面对珍珠时并不想隐瞒什么,所以握住那只纤细的手,仿佛抚摸回忆。
“我就是最近做了很多梦。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梦?”
“嗯,回到小时候的梦。我还找了很久姐姐呢,不过现在只见了一次。”
珍珠陷入了沉默,感觉着你们交握的感觉。
最后她只是说:“那……能找到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交谈,你在梦境中见到了幼年的珍珠,六岁的你在她身边与你对视。那个时候你们还没有认识,珍珠也没有来到教会……但梦境依据你的记忆而来,或许是你想要见到她,所以仍能听见的孩童望着你。
她担心地问,也许是因为你在这里站了太久:“你还好吗?”
你也只是笑着回答。
“我没事啦。”
第二十七天。
玛歌修女有些不近人情。小时候的你总是这么觉得,她会拒绝你跟姐姐一起睡觉,把你提去给神父上课,但又有些时候她会分给你糖果与馅饼。
六岁的你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应该是很喜欢、亦或者有点孩子对母亲的别扭?
二十四岁你确实不记得了,所以当她与你擦肩而过、她叫住你时,你有些惊讶。
沉默的修女用仅剩的眼睛凝视你,半晌才将开场白揭开:“阿尔文大人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没什么事啦。”
“……有什么事就跟西比迪亚说,不要勉强。”
你微笑说好,心中却想到:啊、那么今天是否会梦见她?
你该对十多年前的玛歌修女说什么?那个时候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与姐姐将这位修女视作家人,那么现在的你呢?是憎恨她与他人一起杀死了姐姐,还是怨念她太过不近人情?伪装在表象下的情感也没必要在梦中都遮掩吧,反正你与她也只有一句话可讲,如果你想要诅咒她的话,谁都不会听见。
“我不记得教会猎人中有你这么一个人。”
你们在梦中相对,她生有一张冷静的脸,尤其质问时显得魄力惊人。以前你经常会吓哭然后跑去找尤尔娅安慰,但现在你已经不会害怕。
你可以说出一切对于她“见死不救”的话语,就像是在绝望中咬伤阿尔文一样。你理应愤怒,应该指责,为她与背后所有残酷不堪的事实。
而你也知道这只是迁怒。
于是你只是叹了口气。
第?天。
频繁的眩晕还是引起了重视。你实在瞒不过安纳托,他连你小时候偷苹果吃都能猜到,更别提这种本就没办法隐瞒的事情。
西比迪亚在听说后让安纳托去找相熟的医生,其他人则强迫你休息。虽然你向来是个叛逆的孩子,但面对圣女们的泫然欲泣还是不得不遵从,就连尤尔娅则听说写了信过来训你,还表示如果没有听话的话她就回来揍你。
无可奈何之下,你接受了治疗。对方在诊断过后为你留下了药物,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就算偷偷倒掉也会被其他教会猎人按着吃掉。
不过你确实不再做梦了,频率从一天一次缩减到了三天、然后是一周,最后在某一天你停止了不断的眩晕。
你悲哀地感觉到,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也许再也见不到米娜了。
这么反复的梦境中,你也只见过她一次,亦或者两次?你的寻找总是以徒劳告终,但如果过去即将消失在未来,在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里,你还是想见到她。
本能下,你变得焦虑。下意识的,你开始奔跑。
如果在现在你还想见到她的身影,那就只有画像,存在于教堂中的……
“我上次也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呢?要不要回去休息?”
声音。
突兀的梦境与现实交换,你停下脚步。
米娜站在那儿。
事到如今,无数的寻找过后突然相遇,让你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的面容,忘却了不断流逝的沙漏,忽略了一切。
你只是看着那温柔的双眼。
“我可以帮你叫人……你呆在这里,万一昏倒了就不好了。”
她离得你很远,也许是害怕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你不适,只是站在原地友善地说:“或者你想我离开的话,我现在就走。”
如果她能离开的话该多好?你想要哭泣,又只能沉默,看到阳光在你们之间划开泾渭分明的一道。
她等待了一会,见你一直没有反应,略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过还是说:“那……我去帮你叫人。”
说着她真的转身想要离开,迈开双腿向着教堂跑去,在仿佛消失的瞬间,你才想起来抓住她的手。
“……那个,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仅有一句话了。
你该说什么呢?
你想要叫她逃跑,想要让她放弃你,你是多么想说出在之后的几年中不断在脑中重复的这些话,即使这是个梦境。可这是个梦境。无论如何流连忘返,也只是个梦境。
所以你只是蹲下来,抱住姐姐的幼小的身体。如果可以、你想告诉她你已经足够力气抱起她乱跑,能够一个人睡觉、保护其他的圣女们、你也许被停留在苏醒的那一天永远没有长大,但谁都无法说你没有成长。
即使你们已经是不同的身份,但你嗅闻不到任何异味,只有回忆中淡淡的花香。
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不过还是迷惑着回抱了你。
“您……您还好吗?我身上可能……”
你想要叹气,亦或者呼吸,所以哽咽着。
“我爱你。”
你苏醒过来。
床边坐着玛卡里亚。这同僚沉默地看着你,告诉你,你在跑去第二教堂时突然昏倒,如果就这么下去她怕你出什么意外,就把你带回了房间。
“……你好好休息。”生性寡言的血族丢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你一个人,入眼是天花板与窗外的阳光,前者已经不再显得高不可攀,后者也不再温暖令人喜爱。柔软的被褥中躺着已然冰冷的尸体,百合花枯萎凋零,月亮中只有珍珠残存。
你是否做了一个好梦?亲爱的米路。
过去已然结束了,这是现实。
END
——祝贺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