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王静霞带着贝塔兽在森林里行走,时不时还踩一下树枝,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只要巨鸡兽听见了声音,看见了只有成长期的贝塔兽,想必会毫不犹疑地攻过来吧。
果然,没过多久,那令人厌恶的怪鸡再次出现。但石化火焰怎会击中一直防备着它的贝塔兽,贝塔兽一个起跳,灵活躲开了攻击。
“啊,啊,糟——糕了,救命啊,是巨鸡兽耶。贝塔兽,快逃啊。”王静霞完全像个正在棒读台词的蹩脚演员,毫无感情色彩。明明在计划里,这里需要佯装成意外和恐惧的样子,她却完全没有做到,甚至念到一半,还偷偷瞄了一眼早就在手心里写好的小抄。
但巨鸡兽平日捕猎的对象都是单纯的幼年期数码兽,它并没有察觉到任何违和感。它见猎物逃跑,竟然再次追了上来。
到了濒临森林边缘的地方,王静霞终于停下脚步,高举手中暴龙机:“贝塔兽,进化!”
海龙兽立即出现,随后就是一波密集的冰箭攒射,将周围冻成了冰天雪地。
“火焰兽!”王静霞朝森林外大喊一声,早已在峭壁待命的火焰兽应声跃起。
“很好,这次我一定要将这个只知道捕食弱小数码兽的败类彻底驱逐出去!”
虽然寒冷的温度削弱了火焰兽的力量,但加上从旁辅助的海龙兽,仍是二对一的局面。
巨鸡兽退无可退,只能与老敌人硬碰硬。一边是石化火焰,一边是燃烧拳,双方打得火花四溅,却并未将森林点燃半分。
海龙兽只是游走在战场边缘,时不时用冰箭进行辅助。终于,当海龙兽完全绕到巨鸡兽的背后,王静霞才冷不丁大喊:“火焰兽,注意回避!”
火焰兽果然按事前演练好的那样,立即一个翻滚,躲到一旁。而等待巨鸡兽的,是海龙兽在口中酝酿多时的,改变了形态的冰箭。那枚椎体已经被海龙兽改造成半球型的冰霜牢笼,将巨鸡兽扣在原地。随后,海龙兽趁胜追击。这条蛇般修长的数码兽尾巴狠狠往地面一打,受震动影响的牢笼和牢笼里的巨鸡兽便飞了起来。海龙兽看准时机,将另一半冰霜牢笼补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冰球。
而此刻,火焰兽手中握紧一根长绳,奋力一拉,一座木质滑梯就从森林下方的沙漠被拖了起来,但与一般滑梯不同的是,它的角度更陡,并且在接触地面的末端有一个小小的翘起。
这是王静霞和整个村子的比高兽们一起花了数天时间赶制出来的“秘密武器”。而在他们制作期间,海龙兽也将自己的所有精力放在了制造冰球牢笼的特训上。
贝塔兽进化成海龙兽以后,就有些笨笨的。本来王静霞还担心计划没办法顺利实行,但从战斗现场海龙兽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来看,海龙兽果然也是努力特训了!
“海龙兽!”王静霞朝海龙兽拼命挥手,指了指滑梯。海龙兽游走而来,张口一吐,冰雪瞬间铺满了整个滑梯。
这时,比高兽们从附近的草丛里鱼贯而出,像粉色海浪一样,一股脑就冲过来了。它们聚在一处,帮忙将关押了巨鸡兽的冰球往滑梯的方向推。
“一二!一二!”
“加油,加油!”
热闹得宛如夏日庆典一般。
“轰隆隆——”
冰球进入滑道,冰与冰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冰球越滚越快,终于在滑梯末端,与翘起部分碰撞,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起来,消失在一望无垠的天空中。
巨鸡兽的消失让霜雪覆盖的森林里的夏日祭典达到了最高潮。
“好耶!成功啦!”
王静霞和贝塔兽,以及无数比高兽拥抱在一起,笑容灿烂。
……
在这之后,火焰兽仍然徘徊于沙漠之中,而王静霞则受到了比高兽们加倍热情的款待。虽然吃喝不愁,可她还是一直渴望着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回到熟悉的生活里去。
她在数码宝贝世界的生活已经过了快一周,还时不时带上贝塔兽去她刚进入数码宝贝世界的地方走动。可不管她等多久,没有一个人来接她。
得想办法自己回去才行了。
大概是和比高兽一同战胜了巨鸡兽,又加上比高兽们,她毫无心理障碍地跟比高兽们诉说了自己的烦恼。
比高兽则告诉她,在另一侧的山崖上,有一座车站,长长的轨道蔓延出去,虽不知道通往何方,但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只要穿过森林的密道,就可以径直到达车站了。
虽然有一头巨龙兽在密道之中沉眠,但比高兽说,这个问题反而很好解决。
因为数码兽总是会有肚子饿的时候,所以巨龙兽也会有苏醒捕猎的时刻。森林里几乎都是幼年期数码宝贝,根本无法抵御巨龙兽的吐息。为求自保,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水果送到密道的入口去。
大概是觉得一睁眼就可以享受供奉的日子比自己去捕猎的日子要更轻松,原本不喜欢被打扰的巨龙兽,也会对这些前来摆放水果的小家伙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们会准备好一批水果去供奉它的,到那时,你们就趁机悄悄通过隧道吧!”
诚如比高兽所说,这段小小的冒险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巨龙兽听见吵闹声时,只是抬头,发现是比高兽们在搬运贡品,便接着睡下去了。而王静霞和贝塔兽则趁机溜进了密道。临走前,她悄悄朝比高兽们挥手,比高兽也动了动头顶的叶子,露出了笑容。
带着这份无声的祝福,他们一路走到了车站。
那果然是个像火车站一样的地方,有站牌,有座椅,也有一辆像火车一样的交通工具停泊于此。
直到坐上车,王静霞紧张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去想很多之前忽略的问题。
“贝塔兽,为什么你进化成海龙兽以后,总会再次变回贝塔兽,而之前你从布加兽进化成贝塔兽以后,却没有再变回去呢?”
“这个嘛……你等我一下哦。”贝塔兽乐呵呵地拿出眼镜,待在头上,然后才开始继续说,“构成我们数码兽的,是资料。而你手上的那个暴龙机,可以暂时给予我庞大的资料量,实现暂时进化。所以一旦结束了战斗,这些资料就会被返还,我也就变回了贝塔兽。”
“至于为什么我从布加兽进化以后就一直没有变回去,当然是因为我本身就已经搜集到足够维持进化形态的资料啦。”
说到这里,它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心口:“在我和静霞相处的日子里,你的欢乐与悲伤,我们共同的冒险故事,全——部都变成了宝贵的资料,被我存放在这里呢。”
“因此,我才能够一直以这样的姿态,与你一同踏上旅途。”
“我搜集到的资料会变得越来越多的,终有一日,哪怕不使用暴龙机,我也一定可以自行进化吧。”
王静霞脸一红,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别、别再说那样令人不知所措的话了。”
贝塔兽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静霞,还请多多指教啦。”
“嗯……”
愿我今后的旅途都有你的陪伴。
愿我们共赴未知之地,继续书写只属于我们的冒险故事。
王静霞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贝塔兽担心是昨日的高强度奔逃让她生了病,一下跳上床去掀她的被子。
“静霞,静霞,你快起来看。比高兽们给了我一根细绳,现在我可以把你送我的眼镜挂在背帆上了呢。”
“我不想起床……我不想出去面对比高兽……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昨天晚上到底在说什么啊——”王静霞一把抢过被褥,把脸埋在被子里大声哼唧。
贝塔兽可能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烦恼,满脸都是疑惑:“怎么会?你昨天表现得很好啊。”
王静霞不为所动,仍旧忐忑不安:“可是我说完以后,它们、它们全部都吓傻了,盯着我的脸发愣呢!愣了足足三秒钟哦,三秒!接着它们不但把我们抬起来运到房间里,还给我们道歉耶——我是不是太凶了啊!?”
“没有这回事啦,静霞,快起来,比高兽也都很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呢。”贝塔兽继续用小爪子推着她。
“咦?它们不讨厌我吗?”王静霞终于从被子里露出个头来,满脸惊讶。
“当然不啦,它们都对昨天的行为感到愧疚呢。真不愧是静霞啊,明明之前被比高兽围住的时候还是一脸害怕的样子呢,没想到能当着大家的面勇敢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呢,真了不起!”贝塔兽笑着,试图将力量通过鼓励的话语和笑容传达到王静霞那里去。
结果它与女孩对视了不到三秒,王静霞重新用被子盖住了脸:“丢死人了——”
对想法特立独行之人予以否定,对个性格外鲜明之人予以打压。她所在世界的社会向来如此,就连孩童也耳濡目染,有学有样。
在学校里备受瞩目的,一定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成绩斐然的,一定承受着绯闻与中伤。
所以沉默寡言,俯首帖耳,一直都是王静霞在学校的生存之道。
如若莽撞行事,如若擅自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会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简直不敢想象。
可贝塔兽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啊!真是的!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不理你了!”它只是懊恼地跳下了床铺,到屋外去了。
王静霞继续蒙头大睡,直到听见了一声爆炸。
她立马被子一掀,披风一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一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数码兽凶神恶煞地抓着峭壁上的空洞,一步一步爬上来。而贝塔兽迎上前去,又被火焰的大手打飞回来。王静霞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下了即将撞在地上的贝塔兽。
“静霞……?”贝塔兽回头一看,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闹别扭了呢。”
“那种事待会再说啦!”王静霞紧握橙绿相间的暴龙机,非常担心地检查贝塔兽的身体,“你没事吧?”
“我没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护大家!”贝塔兽蹭了她一下,随后挣脱怀抱,跳到那浑身火焰的怪物面前。
暴龙机揭示了来者的身份,火焰兽,成熟期数码宝贝,和巨鸡兽同样的阶段。
恐惧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那凶残的,鸡一般的数码兽怪笑着,口中喷吐出石化火焰,把贝塔兽和她视为猎物。
贝塔兽根本没有办法匹敌成熟期的数码宝贝,若是以往,只要逃跑就好了,再度逃入那片雾气笼罩的,死气沉沉的创始村就好了,没有谁敢追上来的。
但此刻不同,还有许多无辜的比高兽们待在村落里,它们明明热情招待了自己和贝塔兽,多么善良可爱,怎么可能丢下他们逃跑!
要保护他们,必须要保护他们!
在强烈心意的驱动之下,暴龙机与贝塔兽同时散发光芒。贝塔兽的身躯不断拉长,破光而出的,是一头巨大的海兽,有着修长的青蓝色身躯,红色条纹和亮黄色的头颅。
海龙兽,成熟期数码宝贝。
海龙兽张口,必杀技“冰箭”在它口中凝聚起来。火焰兽见敌人忽然变大,当下也准备使用自己的必杀技。可谁知比高兽们忽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拦在双方面前:“你们不要打架啦!”
咦?
……
“原来如此。”王静霞抱着贝塔兽,和比高兽们围在一起,对面坐着的正是火焰兽。
“所以你曾经受到过比高兽们的帮助,一直在帮助他们驱赶巨鸡兽。结果这两天你发现巨鸡兽似乎找到了攀上高地的方法,绕开了你,来到森林狩猎幼年期数码宝贝。你出于担心,赶来村子里查看情况。不过你害怕引起火灾,所以没有走村子的正门。结果你还没顺着岩壁爬上来,就被贝塔兽攻击了……是这样吗?”王静霞总结了一下座谈会的内容。
“真的非常抱歉,我看到你从悬崖那边爬上来,还以为你想攻击村子里的大家。”贝塔兽低下了头。
火焰兽“嗯”了一声,双手抱胸:“我也十分抱歉,若是攻击之前开口问一句就好了。”
随后,这成熟期的数码兽看了一眼王静霞,又看了一眼贝塔兽:“你们,可以进化吧?”
“如你们所见,我确实不敢进入森林。不过巨鸡兽的石化火焰只能石化成长期及更弱小的数码兽,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我把那狡猾的家伙从森林里赶出来,我一定打得它再也不敢打我恩人们的主意。”火焰兽咧开嘴,一拳砸在自己手心,激起阵阵火花。
这是要代替它在森林里与巨鸡兽战斗的意思吗?
为了让比高兽它们脱离巨鸡兽的阴影,继续无忧无虑地在村子里生活,作为承蒙它们照顾的人类,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被火焰兽如此郑重地拜托了,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王静霞低头看着贝塔兽。
可它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乖巧,真的能战斗吗?
刚才的进化不过是巧合而已,在知道火焰兽不是敌人以后,海龙兽就变回了贝塔兽。现在要让它再进化一次……到底该怎么做呢?
“只要静霞想,我就能进化。无论多少次都可以。”似乎看穿了王静霞的想法,贝塔兽这么说。
不,我不想让它战斗。战斗很辛苦,战斗会痛,会受伤,还有可能被敌人杀死。
就没有什么不战斗也能达成目标的做法吗?
帮助比高兽们,还有避免与巨鸡兽战斗,这两件事我都要做到才行。想,快想,想想办法!
对了!
“贝塔兽,那个,你进化成海龙兽的时候,嘴里含着的那个冰块一样的东西,形态是固定的吗?”她问。
“变成冰箭的样子,杀伤力是最高的。”贝塔兽点点头,“但是如果愿意花点时间,我也可以把箭变成别的样子。”
“太好了,那么我现在有个计划。”王静霞欢喜道,音量都因欣喜而提高了。
见火焰兽和比高兽全盯着她,王静霞“啊?”了一声,立马用手挡住了通红的脸:“我,我我……我先跟贝塔兽说,它、它觉得可以的话、的话,呃呃呃,待会它再来跟你们说!”
灰色的,无尽的雾气。
此地唯有一片死寂。
王静霞带着贝塔兽在这里漫无目的地前进,寻找一个出口。
她不敢回到之前进入这片灰雾笼罩之所的地方,万一巨鸡兽还在原地蹲守,岂不是自投罗网。
听贝塔兽说,这片纯灰色的废墟曾是创始村,数码蛋破壳的地方,所有数码宝贝的故乡。在贝塔兽的记忆里,这里曾经有着高大的树木,温暖的小窝,还有性格温顺的看护人。但不知为何,如今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会不会是大家都搬走了呢?”王静霞的父母总是在换地方做生意,于是她也总是跟着父母更换住所。所以她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嗯,或许吧!如果没有创始村的话,大家可能都没办法出生了,我也没有办法和静霞见面了。希望他们搬家顺利。”贝塔兽说完,忽然加速前冲,随后一脸愉快道,“静霞,来这里,这边已经能看到外面了!”
王静霞一路小跑,那些灰色的建筑物就沉默地目送他们远去,雾气内部的世界失去了他们唯一鲜活的色彩。
当熟悉的绿色森林再次出现在王静霞眼前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得益于日渐昏暗的天光,她反而可以看见远处隐约散发着点点火光。
“说不定那边有什么人在呢。”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王静霞与贝塔兽一同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了。
这里已经是森林的边缘了,放眼望去,可以看见森林外界的景色。没想到森林竟然在一片高地之上,而脚下就是悬崖峭壁,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数码宝贝的世界环境真是奇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远处,森林的最边缘,一座小小的村庄安静地矗立着。村里到处都有粉色的,圆滚滚的可爱数码兽在走动,它们头上还有花朵一样的东西在绽放。
王静霞熟练地打开暴龙机,上面果然显示了它们的资料。
比高兽,幼年期的数码宝贝。
因为见过布加兽,王静霞知道幼年期意味着什么,几乎没有攻击手段,防御性能也很差,身体柔软,相当于数码兽中的婴儿。
哪怕数量众多,它们大概也不会像巨鸡兽那样富有攻击性吧?即便有,以自己和贝塔兽的力量,应该能顺利逃出来吧?
想到这里,王静霞才敢迈开步子朝村落走去。
看见女孩靠近的时候,它们竟“哇”的一声,作鸟兽般四散而逃,只不过眨眼的时间,全躲入了建筑物。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村子,此刻竟鸦雀无声。
“我还在想办法提防他们呢,结果被提防的是我们这边吗……”王静霞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大家——不要紧的,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要借宿。”贝塔兽跳出来,朝村内喊。
王静霞听见原本安静的村子里,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数码兽小声地交头接耳,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看见了吗,那个是贝塔兽呢。”
“贝塔兽是成长期的数码兽,我们露面也没关系吧?”
“那它旁边的大个子呢?那是什么数码兽?”
“如果是害人的巨鸡兽,恐怕已经开始破坏建筑物了吧!”
“他们是好人吗?”
这种被一群生命体围绕着,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并且窃窃私语的感觉其实并不好。王静霞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推上了舞台的展品,几乎紧张得话都说不出了。刚才就已经奔跑到脱力的腿,此刻又开始有些颤抖,站不稳了。
“这是我的搭档,静霞。她是人类,不是数码兽,也不需要吃资料的。”贝塔兽向前踏出一步,明明身高只到王静霞的小腿,却如此勇敢地将人类护在它的身后。
又是一阵近乎聒噪的窃窃私语,可爱的比高兽们接二连三地从村子里涌出,把他们带到了招待客人用的房间。
它们用头上的漂亮蓝紫色花朵状身体结构顶着各式各样的水果,鱼贯而入,作为招待客人的食品。但它们的目的不仅如此。比高兽们一放下水果,就开始发问。
“人类,是人类!我们从未见过人类!可以让我碰一碰吗?”
“告诉我,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告诉我,告诉我,你经历过什么?”
仍然是吵吵嚷嚷的,每一只数码兽都在发问,每一只数码兽都在说话,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全部的话语都指向她,所有的眼睛都在关注她。
王静霞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直接愣在原地,支吾半天也没法发声。害羞的情绪无限升温,大脑就好像一团浆糊,连带着思考能力一同软软地融化了。
只能是贝塔兽站出来摆平这些好奇宝宝们了:“我们刚刚摆脱了巨鸡兽的追杀,所以能不能先让我们休息一下呢?”
这句话下去可不得了,比高兽们又炸了锅。这次的讨论点在“你们居然能从巨鸡兽那里顺利逃脱,怎么做到的!”和“巨鸡兽为什么会出现在森林里,它不是不会飞吗?”之中。
贝塔兽看了一眼快被吵晕了的王静霞,叹了口气。它干脆手一挥,道:“这里太窄啦,想听故事的跟我来,我们到广场上去吧?”
“好哦!”比高兽整整齐齐排好队,不再吵闹,乖乖出去了。
临走前,贝塔兽朝王静霞眨了眨眼睛。王静霞立马明白,那是“不用担心,好好休息”的意思。
哪怕没有开口,它也明白我的心意。这让王静霞甚至有一种“得救啦”的感觉。
一旦放心下来,肚子就开始饿了。看着那些堆砌在桌上的水果,王静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地大快朵颐起来。
毕竟比高兽们带着水果进屋的时候好像也说了一句“可以不用客气”的嘛。
吃饱了肚子,体力恢复,精神也再次变得不那么脆弱了。王静霞当即下定决心,挑了几个个头大,汁水饱满的水果抱在怀里,准备把贝塔兽从比高兽们的重重包围里救出来。
当她来到广场的时候,只见那些可爱的粉团子们紧紧挨在一起,随着贝塔兽声情并茂的讲述而发出“哦哦!”“哇?”的声音。
当王静霞过来的时候,贝塔兽正好讲到王静霞抱着几乎完全石化的它逃命,不顾一切地冲入灰雾。
“他们去了雾气笼罩的那个地方?真可怕。”
王静霞听见有比高兽小声说。
“对啊对啊,就连巨鸡兽都不追他们了,它也不敢接近那片灰雾呢。”
那不是创始村吗?不是所有数码宝贝诞生的地方吗?为什么像比高兽这样应该出生不久的数码兽却不敢接近呢?
不过它们连靠近也不敢,更别提知晓雾气内部到底是什么状况了,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吧。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出贝塔兽。
明明它也跟巨鸡兽努力战斗过了,也跟着自己跑了这么久的路,甚至还被巨鸡兽石化过一次,它肯定也很累了。
要让贝塔兽也好好休息才行。
但是她根本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啊!不,虽然这些小家伙不是人,是数码兽,可一样办不到啊!
冷静,王静霞,冷静。想想刚才贝塔兽是怎么做的。
她深呼一口气,拍拍脸蛋:“嗯,那个……各位比高兽们,在我们进入雾气笼罩的区域,确认巨鸡兽没有追来以后,就开始积极寻找出口。我们出来了,就碰见了你们的村落,然后……然后剩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见比高兽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了她身上,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王静霞吓得快要停止思考了。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出贝塔兽,要努力,要努力啊王静霞!
她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大声把想要传达的话语吼了出来:“所以,所以我和贝塔兽经历了那么惊险的战斗,走、走了这么长的路,贝塔兽也很累了!拜托你们,让贝塔兽休息吧!”
奔跑,奔跑——
她顾不得去辨认什么方向,光是绕开面前的障碍物就已经需要用上全部的思考能力,光是督促自己继续迈开腿前进就要用上所有的意志。
巨鸡兽仍在背后穷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不时就会有石化火焰从王静霞的身边擦过,将周边的植物化为顽石。
不能被打中,不能停下,不能在这里死去!
“静霞……”贝塔兽忽然发出一声哀鸣。
王静霞回过头,只见贝塔兽的半截身子已经化为灰色,变成了石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蹭到了那可怕的火焰呢,它还在挣扎着用仅剩的前肢爬动,还在试图追上王静霞的步伐。
咽喉传来了血的腥甜味,身体粗暴摄入空气的做法已经让柔弱的气管受了伤。腿好累,喉咙好痛,身体已经快要动不了了。好想坐下,好想休息。可是还不行,可是还不行!
王静霞咬着牙,俯身抱起石化部位还在向上蔓延的贝塔兽,又望了一眼仍在背后的巨鸡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向前奔跑。
它越来越重。
它越来越冰冷。
贝塔兽,坚持住!不,不要,贝塔兽……我的……我的朋友!
她甚至还没能跟它好好说上几句话啊!
不要!
“哈……哈啊啊啊——”激动的情绪让腿部获得了再启动的力量,声带几乎是挣扎着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了无意识的咆哮。
跑啊!给我跑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便不再有绿色了。周围的景色陡然一变。
没有了挡路的树枝和灌木丛,没有了高大树木组建起来的森林,也没有阳光。
周围开始出现建筑物,可一切都是灰色的,被雾气朦朦胧胧地庇佑着,看不清其间的构造。它们寂静地躺在原地,仿佛被遗弃了很久,蒙上一层又一层的尘埃。
不知为何,自从进入这片灰雾以后,所有声音都仿佛被屏蔽了。没有巨鸡兽的脚步声,更没有怪笑声和那种恐怖的石化火焰。
太好了,那家伙没有追来!
她没来由地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腿像发了疯一样开始颤抖,根本无法使上半分力。肺里好像有一团火焰亟待熄灭,可每喘一口气,咽喉就如刀割般疼痛。血水混着唾沫被咽下,喘气,疼痛,咽下,喘气。虽然疼痛,可身体需要氧气;虽然疼痛,可无法停止呼吸。
“静霞……你还好吗?”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贝塔兽仍被她抱在怀里,紧紧抱着。贝塔兽不得不用力顶开她的手,才能看见她的脸。
那石化的诅咒已经爬到贝塔兽的脸上,就连一只眼睛也已成为了石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我们已经摆脱了巨鸡兽才是啊!
难道我们不是已经成功逃脱了吗,为什么石化还在继续蔓延,为什么痛苦还没有结束?
王静霞想要尖叫,可残破的嗓子已经不支持她继续发出声音了。
贝塔兽努力留下一个笑容,伸过头蹭了蹭她,随后变成了整块石头。
这是个危险的世界,她已经充分理解到了这一点。
不,不行,冷静下来,王静霞。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数码宝贝,既然有可以石化别人的存在,那一定也有可以解除石化的数码宝贝。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背包里的零食饼干,一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夏令营的教官说过的,在野外要保持体力,充分休息。
一旦腿可以动了,就带着它去找愿意帮忙的数码宝贝!
咽喉的疼痛平息下来,腿也不再颤抖。可周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困意不受控制地袭来,早已疲惫过度的身体需要更进一步的休息。
她渐渐睡着了。
王静霞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件亚麻色的披风。贝塔兽正趴在她身边打盹,还是那个绿油油、圆滚滚的模样。
“咦!?”王静霞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贝塔兽的脸颊。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有些水栖生物特有的冰冷,但早已不再僵硬如石了。
贝塔兽立即醒来,展露出笑容:“静霞,你醒啦?”
等、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王静霞拿出暴龙机,重新看过一遍巨鸡兽的资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必杀技是暂时石化敌人的石化火焰”。
也就是说,巨鸡兽的石化火焰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解除的。
太好了……原来只是暂时的,太好了。
她一把将贝塔兽抓到自己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朋友。接着,鼻头一酸,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涌出来。
“哇……呃……呜啊——”
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刻,大脑抛却了恐惧与不安,拾捡起所有的委屈。
“好啦,别哭了,别哭了。”贝塔兽咬住披风的一角,就要给她擦拭眼泪。王静霞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件衣服。
她在夏令营里只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没带外套。而贝塔兽咬住的,正是一件亚麻色的披风,小巧但足以御寒,领口还有漂亮的长方形金属扣。只看了一眼,王静霞就喜欢上了。
“这披风是……?”她问。
“我从石化状态恢复以后,发现静霞你睡着了,缩成一团,感觉很冷的样子。所以我就去附近逛了一圈,找到了适合当被子的东西。我想把这个送给你,作为朋友的证明。”贝塔兽的声音比布加兽时要更成熟一些,听它将事件娓娓道来,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我想静霞你会喜欢的,我也希望你会喜欢。”
朋友的证明。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除了父母以外的人送了礼物。
“谢谢,我……我很喜欢。”她珍视地将这件衣服套在了身上。
终于有时间进行交流,贝塔兽开始对王静霞身上的一切都怀抱浓厚的兴趣。不但辫子被它咬了两口,背包也被翻了个遍。什么饼干啦方便面啦饭盒啦水壶啦,通通被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王静霞极有耐心地解释着,
最后,贝塔兽将目光汇聚在王静霞挂在背包外的眼镜上:“静霞,这是什么?红红的真好看。”
“这是……眼镜。戴在眼睛上的。”王静霞这才想起,当时眼镜被石化了。此刻虽然石化已经解除,但火焰造成的冲击不知道有没有把镜片弄坏。
她连忙把眼镜摘下来,果然,细密的白色裂纹布满了整块镜片。虽然这副眼镜不过是矫正视力用的初级眼镜,哪怕失去它,也会特别不影响王静霞的视觉,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因为这是父母专门为她置办的。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告诉父母自己的眼睛看东西似乎有重影,坐在最后一排看黑板已经变得吃力。父母高度重视这个问题,立马带她去配了一副眼镜。父亲陪着她,耐心地询问她度数是否合适,而母亲问她要什么花色的眼镜架,她亲手选定了这漂亮的红色。
父母头一回如此关心自己的问题,但也就只有那天而已。
可现在,这宝贵的眼镜也损坏了。
“戴在眼睛上?怎么戴?”贝塔兽追问着。
“可是它已经坏掉了,用不上了。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王静霞小心翼翼地摘除了尖锐的玻璃碎片。还好眼镜架是完好无损的,仍然可以使用。她便将无框眼镜放到贝塔兽的面前。
贝塔兽并没有耳朵,所以王静霞得一直拿着眼镜腿。即便没有任何戴上东西的实感,贝塔兽仍然很开心,尾巴都晃起来了。
“这就是戴上了?好看吗,静霞?”贝塔兽望着她。
“咦……这个眼镜架,你喜欢吗?”王静霞很意外,不过又有些欣喜。自己当初也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了这一款,看见自己的朋友和自己喜欢同样的东西,这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我很喜欢,总觉得戴上以后就会变得博学起来呢。”贝塔兽展露出笑容,“静霞你说它坏掉了,用不上了?那可以给我吗?”
“你其实可以用更好的……”
“不,我就喜欢这一个。因为这是静霞用过的东西,当做好朋友的证明送给我嘛。”
听它这么说,即便是王静霞也哑口无言,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她最终点了点头。既然贝塔兽那么喜欢,送给它也没问题。
但是……
“坏掉的眼镜架才不是什么好朋友的证明。”
王静霞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了自己的搭档。
“这才是。”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儿时的记忆大多已经被尘埃所覆盖,却仍如蝉鸣般倔强地,清晰地留存在脑海里的故事,夏日的故事。
每当回忆起这宝贵的童年时光,就觉得那是胸中的珍珠,正闪闪发光。
那是只属于我和搭档的,独一无二的冒险。
……
好痛!?
王静霞跌落在地。
风里的味道,改变了。
原本混杂着咖喱香气的,烧烬木炭的空气,忽然混进了花香,有了湿度。
上一秒,眼中所倒映的景象里,还有一排接一排的帐篷,一同参加夏令营的朋友,以及煮着咖喱的铁锅。下一秒,眼前竟然是一片无尽的森林。笔挺的树木高耸入云,鸟雀在看不见的地方啼鸣。阳光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零碎地洒在地上,圆圆的,像一片又一片的斑点。
她只不过与在夏令营里新交到的朋友们一同做好了咖喱饭,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盛饭道具,就想回自己的帐篷,从背包里拿个饭盒出来。可谁知手一接触到背包,就莫名其妙摔了一跤。
再抬起头来,就是改天换地了。
“静霞,你醒了吗?”忽然有个声音在叫她。
王静霞循声一看,自己身旁坐着一只灰色的……恐龙?那小家伙头上有着一撮明亮的橙色毛发,而毛发上还栓着一个模样古怪的亮橙色机器。
恐龙……会说话?而且知道我的名字!?
王静霞一下跳起来,后退好几步。但对方完全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反而很困惑地歪着脑袋,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王静霞要远离它。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悄悄打量着那只小怪物。
这家伙看起来身体很小,柔软如同新生儿,圆圆的身体上只有两片像桨一样的前肢……好像不会咬人的样子。不过那个机器似乎一直挂在它的脑袋上,挺重的吧,要不先帮它拿下来?
鬼使神差地,王静霞朝它伸出了手。
机器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发出了光芒,显示屏上立即跳出了资料。
“数码宝贝……布加兽?”她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这只小生物。
“没错,我是布加兽哦。”布加兽举起了自己的前肢,“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见我了。”
它展露笑容,小小的虎牙格外可爱:“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诞生的。”
荒谬!
王静霞甩了甩脑袋。比起这个小怪物,她更担心的是夏令营的事。朋友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会报告教官吗?夏令营的老师们发现她不见了,会派人来找她吗?爸爸妈妈发现她不见了,会终于愿意放下手里的生意,在大街小巷呼喊自己的名字吗?
“如果发现自己迷路了,要站在原地等大人来找你哦。”
小时候,她的母亲这么说;稍大一点,学校里的老师也这么说。
可这宽阔而空无一人的森林里,到底有谁能找到她,又有谁能来救她?
虽然王静霞因家庭原因在许多城市之间辗转,但始终还是生活在钢筋与水泥所保护的世界里。森林的模样,她只在搬家时乘坐的大巴车上远远望见过。此刻深入了陌生的地图,她难免有些害怕。
“啊……好想回家……”
“静霞?你从刚才开始脸色就很难看,你还好吗?”布加兽十分担心,于是爬到了王静霞的身上。
“呀!?”孩子被吓了一跳,又往后跳开。
而这一声惊叫,也引来了其他数码宝贝的关注。
一只尾尖红如火焰般的巨鸡从灌木丛里钻出,口中发出短粗的怪笑声,张嘴就朝王静霞的后背咬去。
暴龙机的屏幕再次亮起,显示了来者的资料。
巨鸡兽。
捕食弱小数码宝贝资料的残忍猎人。
“静霞!”布加兽急忙一跃而起,口中吐出无数泡沫攻击敌人。
可小小的幼年期数码宝贝怎会对成熟期数码宝贝造成伤害,那些泡沫也不过延缓了一些攻势。但这足够了,布加兽用身体撞开了王静霞,自己承受了啄击。
“你根本没有胜算!跑,快跑,快跑啊!”王静霞回过神来的时候,布加兽已经用它那小小的身躯挡在了她和巨鸡兽中间。
“我才不跑,静霞,它很危险!”虽然身上已经布满伤痕,虽然气喘吁吁,但它没有退缩。那幼小的怪兽还在张开嘴,不断吐出柔弱的泡泡。那些甚至不足以被称之为攻击的招式打在巨鸡兽的身上,甚至连它的羽毛都未曾浸湿。
明知不敌,可它还是要保护她。
它正是为了和某个人相遇而诞生的存在。
只属于一个人的伙伴。
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朋友。
起初还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可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布加兽,她理解了。
这就是我的伙伴。
紧握于手中的暴龙机发出了光芒。
并非之前那种读取数码宝贝资料后予以显示的情况,而是更加耀眼的,更加温柔的光。
数据从这小小的机器里喷涌而出,一团又一团加在布加兽的身上。它的身体也发出了同样美丽的光,然后膨胀。数据在重构,生命在进化。
绿色的身躯,蓝色的条纹,以及亮橙色的莫西干式头冠。
暴龙机上显示出了资料,这是成长期的数码宝贝,贝塔兽。
爪一般的四肢终于让它的速度比起布加兽来说,有了阶段性的提升。在巨鸡兽攻过来之前,它便已经起身躲避了攻击,来到巨鸡兽的身侧。贝塔兽的头冠上有丝丝雷点闪过,随后就是一道强烈无比的雷击。
贝塔兽的必杀技,“麻痹电击”!
雷电扬起了阵阵烟尘,而一道火焰从烟雾里飞出,击中了王静霞挂在背包上的眼镜。
眼镜忽然开始变沉。
王静霞将那红色的漂亮眼镜取下一看,塑料的眼镜架居然被变成了石头。
她惊奇地“咦!?”了一声,低头一看暴龙机,巨鸡兽的资料上赫然写着“必杀技是能暂时将敌人石化的'石化火焰'。”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这团火焰不是恰好打在眼镜上,被石化的就是她了!
“贝塔兽,快跑!我们一起跑!”她当即大喊一声,做出要往后奔跑离开的样子。贝塔兽当然听从她的指挥,又放出一道麻痹电击,让地面扬起烟尘之后,它紧随其后,开始了撤离。
巨鸡兽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虽然看不见目标,却还是一个石化火焰向前方喷去。
但当尘埃落地之时,它的面前已经没有王静霞和贝塔兽的身影了。
那是在比高兽的村落里发生的故事。
当时,王静霞和比高兽们还在为了打败巨鸡兽而利用藤条和树叶编织着滑梯。而原本应该在练习将冰箭转化为冰球的海龙兽却跑了过来:“静霞,有客人。”
王静霞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村子门口,没想到除了海龙兽之外,还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作为一个近视眼,王静霞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让自己看清更远一些的情形。
那是一个孩子和一只数码兽。孩子的年纪和自己应该是差不多大的,但头发却是王静霞从未见过的火红色,和那只长得如同小龙一样的数码兽的披风一样醒目,吸引着人的眼球。
“我是王静霞,这是我的搭档贝塔……啊,它进化了,现在是海龙兽。我们摆脱巨鸡兽的追杀以后,来到比高兽的村落里休息。”
“我是萨伊·帝莱塔亚,这是我的搭档哈克兽。我之前在沙漠里帮助了被巨鸡兽追杀的哈克兽,打算来村子里休整。”
“你们的旅途听起来也真的很不容易,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就是巨鸡兽受害者联盟啦?”海龙兽很快变回了贝塔兽,快乐地回到王静霞身边,挥着小爪子和对方打招呼。
“这个……或许是可以这么说。”萨伊好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把话接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回答里,王静霞一下子感到了亲切。他应该多少和自己算是同类吧,是在社交上没什么经验的孩子。
太好啦,这样的话,开口说话就不会太紧张啦!
这时,比高兽们也成群结队地涌了过来,热情地告诉两个孩子,晚饭已经备好了。王静霞的视线随着比高兽过来的方向望去,五颜六色的水果已经在桌上被满满堆了两层,光是散发的甜美香气就已经足够诱人。两个孩子都决定把话题放一放,优先填饱肚子。
被甜口多汁的水果抚慰了心灵,之前一直显得有些疲惫的哈克兽终于恢复了体力,开始和贝塔兽,以及众多比高兽们互相追逐,玩作一团。
“对了……那个,关于巨鸡兽……”王静霞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既然你们也和它交过手,我想从你们这里知道更多关于它的事情……!”
这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能够万无一失,没错,所以交谈是必要的!
萨伊点点头:“也是呢,我们互相交换一下情报吧。”
待贝塔兽和哈克兽都玩累了,各自回到搭档身边时,他们已经聊到了被雾气所笼罩的区域。在王静霞的描述里,那片区域被废弃了很久,不但一只数码兽也没有,甚至就连凶恶的巨鸡兽也不敢深入。
萨伊忽然来了兴趣。反常的背后必然存在着缘由,而他旺盛的求知欲驱使着他去揭示真相。当然,深入未知之地时,两个人要比一个人更加安全,于是他开口邀请王静霞与他一同进入雾区探险。
而之前数码兽伙伴一同玩耍的比高兽却冷不丁开了口:“那个地方很危险的,你们不要再去了。”
“很危险?”王静霞一愣,“可那里面除了废弃的建筑以外,明明什么也没有呀。”
谈到这个,比高兽们露出悲伤的表情:“之前告诫我们不要进入那片区域的比高兽被巨鸡兽吃掉了,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那么拼命的劝阻我们不要去。但同伴的话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这件事还是头一回听比高兽们说起。想必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会回忆起离去的同伴,让它们感到悲伤吧。
王静霞和萨伊对视。王静霞抱着耷拉下脑袋的比高兽,有些为难:“它们这么说哦?我们还要去吗?”
萨伊却仍然坚定,他点点头:“当然去。对幼年期的比高兽来说,雾区或许的确很危险。但我们有哈克兽,还有你的海龙兽,它们都是很擅长战斗的数码兽。”
王静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她对秘密不怎么关心,但如果能试着进行一次“和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同去紧张刺激的地方”的探险,这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有趣经历。实在不行的话,逃跑就是了,她已经对逃跑这件事有心得了!
比高兽们自然没有劝动下定决心的二人,放他们去了。
雾气里还是一片黑灰色,没有日月流转,没有生物活动,安静得如同沉眠数千年的庞然大物。
哈克兽同样立即就认了出来,这里正是创始村。
他们四下行走,观察。果然,除了废弃建筑物以外什么都没有。
“之前我和贝塔兽讨论了一下,觉得会不会是创始村搬到新的地方去了呢?毕竟周围都是沙漠嘛,或许他们找到更适合养育幼崽的地方了。”王静霞先将自己的结论抛出,打算开启话题。
跟朋友一起表情严肃的讨论一件大事的感觉也很酷,酷到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追查谋杀案真凶的小镇警长。
萨伊闻言,却停下脚步,手在下巴上反复摩挲,似乎在沉思。
“不,不对。比起搬走,我更倾向于创始村被毁掉了。”他忽然说。
“进入迷雾之前,哈克兽提醒过我。它说,我们离开比高兽的村子以后,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幼年期的数码宝贝。不过大概是害怕巨鸡兽吧,它们都躲在隐蔽的地方。”
“这里还滞留着数量如此庞大的幼年期数码宝贝,如果创始村真的搬走了,不可能丢下它们不管。哪怕一时间无法完全转移,也应该留有看守照顾它们才是。”
萨伊每说一句话,王静霞就跟着点一下头。
的确如此。
如果创始村仍在正常运行,那就不该放任巨鸡兽捕食这些孩子才是。
“说到底,为什么巨鸡兽要捕食他们呢。”王静霞也思考起来,“从比高兽村落的情况来看,森林里的水果是很充足的,没有吃数码兽的必要啊。”
“因为被打倒的数码兽会化为资料,而吸收了资料,数码兽就会变强,甚至进化。”哈克兽在数码世界活动的时间最长,因此它对此也是最有经验的,“而被吸收后的资料是没有办法变成数码蛋的……”
因此,创始村荒废了。
“这绝对很奇怪,不该是这样的……”王静霞喃喃自语。
贝塔兽拍了拍她的腿,轻声安慰道:“每当数码世界遇到了什么危机的时候,被选召的孩子才会来到这里。虽然现在说不定你们的到来会改变什么吧。”
萨伊再次皱起眉头,但很显然,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认可了这个说法。
天逐渐黑了,原本就被雾气遮盖的地方更加黑暗,几乎无法视物。好在王静霞在夏令营学过如何生火,而萨伊也对此颇有经验。两个孩子鼓捣半天,还真给他们鼓捣出一堆篝火来。
刚开始火堆明明灭灭,尚未完全干枯的枝条在呛人的烟气里发出“噼啪”声,来势凶猛。而后,这种来自自然的抵抗很快消去了,周围变得明亮,变得温暖。
“能见度太低了,说不定会遇到突发情况,还是等到早上再离开吧。”萨伊说。
王静霞点点头,她怕黑,她不敢走夜路,她全盘同意萨伊的意见。
但不回去的话,晚饭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王静霞在背包里翻找一番,掏出了一个铁质饭盒,还有一小块浓缩咖喱。
咖喱块是夏令营的老师发给孩子们的,要他们自己试着做一次晚餐。当时王静霞所在的夏令营队伍里,孩子们都不会做饭,而咖喱块又是极为少见的稀罕品。于是队长珍惜地将咖喱块切成小份,人手一块。若是煮糊了,总还有机会再来。
水壶里还有大量清水,这是今早出发时,在比高兽的村子里灌满的。在饭盒里倒入清水,放入咖喱块,接着还有……
还有一个很遗憾的消息,没有能被煮进去的内容物。
在夏令营里,土豆和胡萝卜是已经被老师准备好了,摆在桌上,随意取用的。可是谁会想到自己能忽然穿越到异世界,谁又会往自己的背包里塞生土豆和胡萝卜呢?
虽然包里还剩得有比高兽们送的水果,但王静霞数年里累积下来的常识决定了她绝对不会做出往咖喱里放水果的恐怖分子行为。
倒是包里还有未开封的早餐饼干,或许能够蘸着咖喱酱,将就果腹吧。
“对了,如果要煮东西,我这里倒是有土豆和胡萝卜……”在王静霞目瞪口呆的表情里,萨伊从包里掏出了两样蔬菜。
等一下!?
“这是比高兽送的,说是为了感谢我和哈克兽努力保护了村子。”
随着汤水沸腾起来,香气也逐渐散开了。切成一口大小的胡萝卜与土豆被炖得松软,咖喱的味道深深渗入其中,让每一块蔬菜都饱满多汁。
孩子和数码兽立即放下了话题,开始大快朵颐。虽然比高兽准备的水果也很美味,可无论如何,人类还是要吃热的和咸的东西才能打起精神来呀!
饭后,篝火仍然明亮。但饱腹感让人昏昏欲睡,两人决定好了值班顺序,便各自挑了一块离篝火不远的地方躺下,准备休息了。
“萨伊今后打算怎么办呢?想办法回家吗?”王静霞问。
贝塔兽和哈克兽同时抬起脑袋,望向萨伊。看来它们也很想知道答案。
这时的萨伊已经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紧张了,自如地应答道:“这个嘛……我暂时不打算回家。贝塔兽不是说,只有数码世界出现问题的时候,孩子才会被选召吗?那么我们被叫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知道。若是不顺利解决问题,或许我们就没法回去吧,我是这么想的。”
王静霞轻轻点头,羡慕道:“真了不起,我没有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做什么才是正确的。”
她随后又捂住脸庞:“我、我也没有和其他的孩子交过朋友,哪怕有,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交际……也不知道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呢……还是我太差劲了……”
萨伊摇摇头,否定了她:“没有什么正确与否,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你掌握的情报还不够多罢了,但最终大家都会找到目标的。”
王静霞长长地“嗯——”了一会,才露出了笑容:“好的,我会试着找找看的。真不可思议呢,对自己来说理所应当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成为打动他人的力量。”
“是吗?那是好事啊。”萨伊也笑了起来。
人和人的相遇,每一次相遇,都充满了未知的新奇和感动。能见识到新的事物和新的想法,会去一起做平常不会做的事,会成为彼此的力量。
如此美妙。
聊了半晌,贝塔兽忽然小声提醒道:“该睡觉啦。”
于是两个孩子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大概是一路劳顿的缘故吧,周围很快就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和平稳的呼吸声了。
第二天,王静霞醒来的时候,只有她和贝塔兽睡在空无一人的创始村里。露营的篝火、捡来生火的树枝,甚至于萨伊和哈克兽的身影早已消失。没有留下半点露营的痕迹,就连哈克兽在泥土上来回走动时留下的爪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梦吗?”她捏了捏自己的脸。
“不是哦,其实数码世界有很多平行空间的啦,孩子之间的相遇本身就是暴龙机所指引的奇迹。”贝塔兽再次戴上了眼镜——每当它想进行某种说明或者说教时,总会把眼镜戴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奇怪习惯。
王静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总之相遇的孩子偶尔忽然消失是正常情况是吧。
所以记住这奇迹带来的相遇吧,这份独一无二的经历一定可以化作养料,成长为优秀大人所需的,珍贵的养料。
相信萨伊也会把这奇迹般的一日记在心中吧。
来到数码宝贝世界的孩子里不仅仅有中国人这件事,王静霞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要问为什么的话,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面前的小男孩。他自称青木飒太,这一听就是个日本名字。
至于她一个完全没学过日语的人为什么能听懂日本人讲话……一想到连身边的贝塔兽都会说话,能跟同为人类种的生命体顺利交流好像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用贝塔兽的口头禅来说,就是“毕竟这里可是数码宝贝世界嘛!”
那个年代的网络尚不发达,几乎没有多少与异国他乡之人交流的机会。无法了解彼此,无法心意相通,这正是猜忌与偏见的摇篮。再加上人们尚未从过去六十多年的战争阴影里完全走出,所以哪怕是孩子身边,也存在着一些极端的声音。不过王静霞心中并没有多少仇视情绪,正相反,她对在岛国之上生存的人们充满了好奇。有段时间,她放学回家以后,就非常喜欢坐在家里20英寸的大电视前观看《圣少女》。每天一集,雷打不动。因此,她会对一个写出如此美妙作品的国家感到好奇,也很正常。
再说了,如今他们这群孩子身处异世界,除了搭档数码宝贝以外,便无依无靠。在这种处境下谈什么家仇国恨,对孩子们来说,还是太沉重,也太奢侈了。
嗯呢,不想了,毕竟这里是数码宝贝世界嘛!
说回青木飒太,这个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却相当独立。王静霞是在前行的路上意外遇见他的。那时候,她刚刚钻出烦人的灌木丛,心里还在想着,“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露营的平地”时,就听见耳畔响起一阵破空之声。飒太身旁的多路兽几乎是在他们从灌木丛中现身的刹那就冲上来,露出满口利齿,要咬住她的胳膊。
还是贝塔兽纵身一跃,挡在双方面前,用麻痹电击进行了防御。第一次抓咬攻击以后,双方打斗的动静才让那个在不远处发呆的小孩回过神来。
在王静霞表示自己只是恰好相中了这块平地,打算在这里露营休息,对飒太本人完全没有恶意之后,那只叫塞法的多路兽高高拱起的背部才恢复了正常,放弃了摆出的攻击架势。
他们互相通报了姓名,可并没有寒暄的势头。王静霞不敢开口,飒太也没什么交谈的欲望,只是走向空地的另一头。多路兽紧随其后,晃着尾巴,一改方才的凶狠,像只快乐的小狗。
王静霞这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片空地,在不远处已经早早支好了帐篷。那是用巨大的数码宝贝世界树叶当做顶棚,用木棍作为支撑的临时帐篷,但是已经具备了足够的遮风挡雨的性能。除此之外,他还备好了生火所需的枯木,甚至在帐篷前面还有木条削出的尖刺,被埋在土里,齐齐对外,防御着夜间可能会前来袭击的数码宝贝。
这哪是什么空地,俨然是一个小营地了。
这小孩的野外生存经验可比她丰富多了,得参加多少次夏令营才能熟练成这样……不对,哪怕是最良心的夏令营,也不可能教小孩用刀,毕竟刀具总是很危险的。看着那一排排断面平滑的木桩,王静霞想,或许是这孩子的长辈里有职业野外生存人士教导过他吧。
好在王静霞面前,还留有那么一小块空地,这足够她和贝塔兽休息一晚了。
“静霞……”贝塔兽窜到她身边,小声提醒。
“我知道,要努力把自己的需求告诉对方,对吧?”她蹲下来,把贝塔兽抱在怀里反复抚摸,这才能够鼓起勇气,抱着忐忑的心态开了口,“呃,你好?我希望在这里休息一晚,天快黑了,再赶路会有些危险。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
削着木条的飒太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这对不速之客,与此同时,卧在一旁的多路兽塞法也随之抬起了头。
王静霞紧张得快窒息了。要是又打起来该怎么办?你看对面的多路兽,那么长的腿,那么锋利的爪子,那么尖的牙。贝塔兽呢?贝塔兽只是一个可爱的蓝色条纹小西瓜啊,怎么可能打得赢嘛!
好在冲突并没有发生,孩子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有两个人驻扎的营地总比一个人的营地要安全些。
王静霞松了口气,随后喜悦涌上心头。
“好耶,我做到了,我做到啦!”她把贝塔兽抱起来,脸几乎都要埋在它的肚皮里。
“真棒,真棒!”贝塔兽伸出只有一根爪趾的小爪子,鼓励性地轻轻拍了拍王静霞的脸颊。随后,它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旁边还有别人在呢。”
“哎呀!”得意忘形的初中生立即将贝塔兽放回地面,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和你的搭档关系很好。”飒太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毕竟刚才那一下也太大声了,是不可能当做没听到的。
“谢、谢谢……”王静霞大窘,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不过她抬头观察对方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小孩也有些手足无措,或许他也有可能在紧张?
这个小小的发现反而让王静霞变得放松一些了,什么嘛,原来在和对方讲话这回事上,大家都八斤八两啊!
她随即笑道:“好,那我们也开始准备营火吧。”
忙碌是万事最好的解药,一旦专心于枯枝的搜集,王静霞很快就将方才的尴尬事件抛之脑后了。等她将自己过夜的临时营地打整完毕,却看见飒太正坐在不远处,正摆弄着他的单筒望远镜。
王静霞还是第一次见那样的东西,说是玩具万花筒,好像造型又太专业了;说是望远镜,可怎么只有一边呢?
好奇心战胜了社恐心理,让她忍不住朝飒太那边靠近,想再多看看那个奇怪的装备,至少得弄清楚那是什么。出于护卫的本能,塞法瞧了她一眼,但毕竟是飒太说过这对搭档没有威胁,还要一起扎营,塞法便没有出声提醒。
又过了几分钟,太阳西沉,已经昏黄得几乎不可视物时,飒太终于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个黑乎乎的,长条的影子在晃。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哇”得非常大声,慌忙收起望远镜,几乎要跳起来。只有这时候,神色慌张的他看上去才像个小孩子。
“对、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是我不好!”这是同样被吓到的王静霞,“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上的那个……对不起!”
然后这是被王静霞吓到的反应再次吓到的飒太:“呃?呃……没、没关系的,没关系。”
在人类完全靠不住的时候,还得看数码宝贝们。贝塔兽和多路兽立即走向自己的搭档,挡在两个人类中间。看着自己信任的伙伴陪在身旁,两个孩子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俩都挠挠头,朝着对方笑了笑。
生起营火,吃过晚餐以后,王静霞有些受不了沉默的氛围,试着主动打破凝滞的空气:“你真的很厉害呀,会自己活用周围的素材做营地。哎呀,这种了不得的事情,学校竟然一点也没有教过呢。”
“嗯,我也觉得爷爷教我的这些很有用。学校……你觉得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咦?学校?就是很多孩子一起接受教育的地方吧?虽然作业和考试都很讨厌,不过可以从这——么多同学里挑选自己聊得来的人做朋友,总体感觉还是有意思的吧。”
“是吗?”
“对了对了,你可以教我一点野外生存的小常识吗?在这个世界没点野外生存技能真的太艰难啦。”
“那你也可以再跟我说说学校的事情吗?”
谈话内容终于稍微正常一点了。
见氛围逐渐变得融洽起来,两只数码宝贝便各自趴在搭档身边休息了。
在提醒他们该睡觉之前,就让他们多聊聊吧。
自打来到数码宝贝世界开始,王静霞就觉得吃东西是个大问题。虽然贝塔兽可以利用麻痹电击在水里电鱼,可以很方便地抓鱼烤着吃,但是电击的范围一旦扩大,就很容易惹恼住在水里的数码宝贝。
对一只只有成长期的数码宝贝,和一个完全不熟悉数码宝贝世界的初中生来说,被不认识的数码宝贝追得满地乱跑可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被攻击一次以后,王静霞便不敢让贝塔兽捕鱼了。
可地上,地上也没什么东西能吃呀。贝塔兽更熟悉水里的事情,对地上的植物知之甚少。王静霞虽然自己试着做过几次简单的蛋炒饭饭,可食材也都是从市场里买的,什么葱啊蒜啊都是切好了摆地摊上的,谁知道它们在土里长什么样。
好在王静霞知道夏令营的饭不一定好吃,事先带了些泡面出来,在熟悉数码宝贝世界的食物之前,就先吃泡面来填肚子吧。
可即便她已经考虑到了如此地步,却偏偏忘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她只带了红烧牛肉这一个口味的泡面。
一天三顿红烧牛肉面,哪怕再热爱泡面的人都会闻到味儿就想吐的!就连最开始对泡面这种食品非常感兴趣的贝塔兽都不乐意继续吃了。
面对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泡面包装,王静霞和贝塔兽面面相觑。不吃的话,晚上一定会饿得睡不着,可是这一成不变的粗劣调味料的味道,这方便面粗糙的口感……
水已经架在营火上很久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可这面,它到底是泡,还是不泡,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是个大问题。
有谁……要是有谁来救救我们的话……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困扰,请问需要帮忙吗?”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孩子的声音,虽然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但仔细一听也能判断出来,是个女孩。
王静霞有些惊讶,她转过身,只见一个身穿黄色衬衫,背着包,头戴护目镜的黑发小孩正望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只火焰般的数码宝贝。
就像小星星一样。
这是王静霞的第一反应。
坠落在麦田里的,可爱的,带着好闻的阳光味和麦香味的,金灿灿的小星星。
“嗯……这个嘛……其实也没有什么麻烦,一切都很好,哈哈。”被这么小的孩子关心了,让王静霞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只是初一而已,可自己好歹也是初中生耶!初中生怎么可以向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孩寻求帮助呢!
“是吗?”小孩眨眨眼,“我叫彼特,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很乐意帮忙。”
“啊……你好,我是王静霞。”王静霞立即朝她点头,介绍自己。
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意外来到这个满是数码宝贝的危险世界。可她没有哭闹,自己旅行,甚至还希望帮助别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她很厉害啊。
她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沉,不管怎么说,肯定不能就这样让孩子离开的。她招招手,让孩子坐过来,起码自己这儿还有煮面的营火亮着呢,怎么想都更安全一点。
倒是已经按捺不住的贝塔兽说出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其实我们现在很困扰哦!”
“贝塔兽……”王静霞试图小声制止自己的搭档,可是并不管用。贝塔兽用小爪子拍了拍王静霞的运动鞋,继续描述着自己的困境:“我们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红烧牛肉味的泡面了,我已经不想再吃啦!你也是人类吧,你有泡面吗?其他口味的?”
彼特立即“嗯”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了另一个颜色的包装袋,举在手里晃了晃:“我有番茄味的哦!”
此刻,那塑料袋在手中被揉搓的声音,简直像是天籁;那与明亮橙红色相异的包装色,简直美得像艺术品。一想到番茄那充满酸甜的奇妙好味道,王静霞也破天荒地觉得来了胃口。
可是也不能白拿人家的方便面嘛。但想要用自己手里的东西去交换,能与方便面等价的也只有方便面而已。像红烧牛肉面这种……这种大家都吃腻到不想再吃的大众口味,对方真的能舍得和自己交换吗?在数码宝贝世界可没有能买方便面的便利店,吃一杯就少一杯呀!
“那太好啦!交换吗?我们交换?你喜欢吃红烧牛肉口味的吗?”在王静霞因种种顾虑不敢开口的时候,贝塔兽却是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要求。他才不知道什么大众不大众口味的事,毕竟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其他口味的泡面呢。
“没问题,来吧,我们交换!”彼特笑眯眯的将杯面递了过来。看见蓦然闯入自己视野的方便面,王静霞下意识再一抬头,最先看到的是彼特那双澄澈的眼睛,其中溢满了喜悦和期待。
王静霞不由得捂住了嘴。
天使,天使啊!这孩子是天使啊!!!
可是,可是……
“嗯……这个,没问题吗?”王静霞有些迟疑,她下意识将视线飘向了远一些的地方,结果恰好与日冕兽碰上了目光。
“彼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也觉得没问题!”日冕兽这样回答了,毫不犹豫。
连带着数码宝贝搭档也是天使啊!
怎么回事,天使集体下凡来体验生活了吗!?
“谢啦!”贝塔兽没有任何顾虑,立即大方接过泡面,撕开了包装袋,“静霞,我们来煮面吧!”
“谢谢……”王静霞也向彼特点头致意,将手里的泡面也递给了彼特。她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战胜了社恐心理,小声邀请道:“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泡吧?水已经煮开了。”
“好呀。”孩子立即坐下来,撕开包装袋,熟练地往里面倒起了调料。
很快,两人有说有笑地吃起了泡面。不同于红烧牛肉的口感让王静霞和贝塔兽终于久违地食欲大开了一回,就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不过……等一下?
王静霞忽然发现了什么。
她捡起已经空了的泡面碗,仔细一看。咦?上面写的不是中文吗?
等一下?
也就是说,这个名字很像外国人的孩子,其实也是中国人?
咦?
咦!?
“对对,往左,往左,坐正!挺胸!好,笑一个!”
“咔嚓”。
面容被相机印在胶卷上,孩子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坐在椅子上,背后有两根铁杆严肃地耸立着,拉扯着一张纯白色的幕布。
王静霞想,彩色相机好不容易得到了普及,为什么还要用白色的背景呢,既然是为夏令营而制作的学生证,为何不去照夏令营的景色?那些户外盛放的花朵,蓝天里白色的云朵,甚至是教官们搭建的帐篷也好啊,比这白色的幕布要好吧。
不过所有人对此似乎都没有异议,只是机械地排着队,等待相机印下自己的模样。所以王静霞觉得,自己也不该有什么异议,得保持普通才是。
那些有勇气在千禧年穿上喇叭裤,紧身衣,抹亮银色眼影的人,始终是少数。
拍完了照,摄像师说,胶卷还需要进一步的处理,最快后天才能拿到相片。随着教官的一声“自由活动”参与拍照的孩子们一下作鸟兽散,叽叽喳喳地交起了朋友。
王静霞四处张望,来参加夏令营的孩子们年龄不一,不过小学生居多,有的甚至才一、二年级,矮矮地混在人群里,像是和老母鸡走散的可怜小鸡崽。真是佩服他们的家长,竟敢如此放心。
虽然在与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初中生们人数不算太多,但发育期让他们的身高“鹤立鸡群”,只要放眼望去,他们总是最先被瞧见的那一批。
唔……可是该怎么交朋友呢?
王静霞已经很久没有“从头开始交朋友”的经验了,从小学开始,她一直跟着全国各地做生意的父母四处辗转。每次一转学到新的地方,班上的同学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朋友圈,融入不进去。久而久之,她似乎就忘记了该如何交朋友了。
王静霞拍了拍脸颊,深吸一口气。
不行,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互相不认识的地方,不努力试试就放弃可不行!
先大概先从说“你好”开始?
王静霞想了想,走上前去,和看起来像同龄人的孩子们挥挥手。对方立即微笑回应,这让王静霞备受鼓舞。好,很好,在这夏令营,一定能交到新朋友吧。
几日过去,夏令营教会了孩子们如何捡拾枯枝生火,如何才能将野外取到的水煮沸后饮用等野外生存技能,无愧于夏令营的名号,这么良心的,不是军训的夏令营在中国真是少见啊。王静霞也如愿以偿地交到了几个朋友。
终于,学生证也发下来了。淡蓝色的背景框,小小块,挂在脖子上还挺讨喜的。
就在王静霞觉得一切都稳步推进的时候,一切忽然发生了变化。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开始下坠,下坠,无尽地下坠,恐怖的失重感让她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见过尤尔娅之后,恩斯特依旧留在工会附近,一直在旅馆中写作和整理文稿。在那之前,他即使在旅途中,也从未忘记过他的使命,可但是见过尤尔娅之后,他的心中某些东西已经松动了,或者说不再在原来的位置。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知道的事情认识到的人还太少,会自顾自地把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也许正是这种心态在阻碍他写作——毕竟他要写别人的事情。他思考了太多“如果我会怎么做”,而忽视了很多其他的可能性。而他同时又明白,是因为他自己的观念还没有稳定,所以才一直摇摆不定,难以下笔。书写其他人一生的工作,适合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毛孩吗?——哪怕圣女的一生那么短暂。对于这件事情,他感受到的冲动、热意、使命感,在停留的数日间,逐渐冷却下来。
我可以写米娜,但完成的时机也许不是现在——现在的我只能起稿,然后反复修改打磨,花上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把她的一生写得尽善尽美。也许这短短数月的瓶颈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就像尤尔娅花了很久接受米娜离去的事实一样,自己也要有足够的时间理解和消化。
他这么想着,他放下了急于求成的心态,展开了写作的准备工作——他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米娜的事情先一件件记录下来,以免遗忘。而一旦疲惫了,或者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则会拿起短刀比划几下,回忆一下费恩教他的招式,或者离开旅馆,去街上转悠一番。
刚刚来到猎人工会附近的时候,恩斯特以为这里就是猎人们的家,就像自己住在教会里一样。但很快他明白了工会只是猎人们临时聚集起来的地方。纳塔城是欧大陆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意味着大量人类在此处,但也不过如此。猎人这个行当,只在人多的地方干当然是不行的。猎人的踪迹遍布于大陆的各个角落,来去匆匆,形影不定,在工会出现只为了交换技术和信息,见见老友或者仇家,或者快速找点活干。和住在教堂里围绕着教会事务打转的神职人员相比,漂泊的猎人也并不需要“家”。费恩也同样如此。
恩斯特和费恩分别后,费恩告诉他,在有新的委托之前她会暂时留在工会这里,稍作休整。和费恩结伴的旅途持续了好久,突然变成孤身一人,他还稍稍有些不习惯,而且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孤独感——这和他孤身一人去海外求学时的感受有些接近。街上大多都是猎人,而自己是个远道而来的神父,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有时天气热或者已经入夜,他会只穿着衬衣在街上散步,就像普通居民一样,想悄悄融入这里。而他很快发现即使不穿着教会的衣服,他依旧有一种外来者的陌生气息,店里的人会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之后他为了免去被问这个环节,还是选择穿着外套出门了。
而今天他在街道上散步的时候,遇到了费恩——对于恩斯特来说,她的身影已经很好辨认,即使她没有带着武器。恩斯特想走近后打个招呼,却发现费恩正在喂街角的流浪猫。之前路过这里时他常看到这些猫咪在嬉戏,一副不怕人的样子,还以为是附近的店里或者居民养的。那些猫对费恩亲近得厉害,围绕着她的脚边叫着,蹭来蹭去。而费恩本人也露出柔和的表情,俯身去摸那些猫咪的脑袋。恩斯特不好去打扰这画面,只好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而费恩似乎早就知道他站在那里,开口说了声:“过来吧。”
于是恩斯特走过去,和费恩打了招呼,也开始逗猫:“原来是费恩小姐在喂这些猫咪。”
“除了我也有别人吧,毕竟我也不是一直在工会。”费恩一边回答着,一边继续和猫咪玩耍。比起恩斯特,猫咪们明显更愿意亲近费恩,主动地蹭着她的手,在她的脚边打转。
想不到费恩还有这样的一面,恩斯特心中默默感叹着。但转念一想,在某些瞬间,他也似乎看到过费恩有过这样的表情——比起友善,更像是一种带着隐忍的慈悲。恩斯特相信她有所感受或有所触动,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费恩直起身子,把手又收回到那黑色的斗篷中:“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恩斯特摇摇头,“只是没想到,那个说世界的法则是弱肉强食的费恩小姐,也会喂这些小猫。 ”
她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猫咪们,笑了笑:“有人也曾经在我最弱小的时候救过我。”
果然是过去的经历让她有了这样的习惯,恩斯特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夕阳照在狭窄的小巷里,给一切都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在赶路的时候,根本没有这样的悠闲时光,一直都急匆匆地在做些什么,或者累得不得动弹,大多数时候只能顾着自己。而现在这种什么也不需要干什么也不需要去想的时光,倒是头一次体验。
先开口的还是恩斯特:“费恩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回工会。”
“对了,能带我去工会看看嘛?”
听到这句话,费恩才把目光放在恩斯特身上:“你是认真的吗?”
“呃……不可以吗?”恩斯特挠了挠头,“我想,既然都来了的话,是不是可以去看一眼?”
费恩眯起眼睛,望向一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是不像是很愿意的样子。
恩斯特疑惑地问:“我既然不是吸血鬼,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也许尤尔娅小姐很端庄得体,但你最好不要因为这个对工会有什么误解。”费恩回答,“并不是说你不可以去,但也许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恩斯特头一次看到费恩如此犹豫的样子,解释的时间也比以往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去了工会被什么人缠上。他回答道:“没事的,工会的人在这也见得不少了,会有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费恩看了自信满满的恩斯特一眼:“你是对他们感兴趣?”
“嗯,我经常在想其他猎人会是什么样的,也许并不是都和费恩小姐或者尤尔娅小姐一样好相处。但费恩小姐既然愿意回来,说明他们也不坏,对吧?”
“我不太清楚你对好坏的定义是什么,工会的一切可能会超出你的常识——比如有些疯子和怪人,或者想把你身上的值钱货抢走,再把你做成血罐。”
“但是费恩小姐在的话,应该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吧?费恩小姐应该不会让我见那些危险的家伙吧?”
“……你如此信任我,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不信任费恩小姐的话,我可能到不了工会呢。”
费恩叹了口气:“但你得学会自己注意……”
“那就是可以去的意思吗?”
费恩闭上眼睛,转过了身。恩斯特跟在了后面。
到达工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工会门口的看守看着,恩斯特似乎有一些警惕。
“他是来工会传达关于假面舞会和赦罪演武事宜的。”费恩解释道。
看守无言地点点头,示意放行。恩斯特向看守浅浅地行了个礼,就继续跟在了费恩身后,进入了工会的大门。
在长长的走廊中,恩斯特小声说:“你居然编了个理由。”
“其实不说也可以,说了他会更放心。”费恩淡淡地说道,“说你来参观会显得你不安好心。”
“为什么?”
“正常情况下能进这个门,你得是工会的一员才行。这里可不是展览馆,不能给人随便参观。”
恩斯特想了想,点了点头。
穿过幽暗的长廊后,两个人来到了工会的大厅。这里和教会不同,装潢没有那么威严肃穆,大多都是木头和砖构成,空间也没有那么高(毕竟不需要放各种雕像),和路边普通的酒馆氛围有些相近,有各式各样的桌椅,和幽暗的灯光,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猎人。和酒馆不同的是,工会的墙上挂着不少纸片,还有一面墙挂着欧罗大陆的地图,上面贴着各种看不懂的标记。而柜台也不像酒馆只有一个,好像有不同的职能——有些至少看起来不像全都只用来点单。
“孩子,你要来登记吗?”恩斯特突然听见有人好像在叫自己。他看过去,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太太,右眼上戴着眼罩,正站在柜台后面。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恩斯特,说:“不过你看着不是很能打的样子。费恩,他能拿到徽章吗?”
“他不仅不能,还差点被吸血鬼杀了。”费恩回答。
“哼,我就说看着没啥能耐。”那位太太轻轻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等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了,欢迎来到工会——我们这儿可不少教会出来的孩子。”
恩斯特感到有些羞愧。
“别在意。”费恩轻声说道。
“嗯……她也是工会的猎人吗?”
“曾经是,她的丈夫也是。不过她的丈夫在一次任务中去世了,她的眼睛也受伤了,之后就负责留在工会帮忙了。”
“那这里除了我,大家都是猎人?”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杀过吸血鬼?”
“是的,这是成为猎人的门槛。”
恩斯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部分看上去都是男人,高矮胖瘦的都有,年轻的和上了年纪的掺半,大多数都在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零星几人在安静地用餐或看贴在墙上的东西。大家的样子看起来放松、自然,而他们实际在外上都是猎杀吸血鬼的猎人。
在恩斯特的想象里,工会猎人可能和教会猎人一样看起来冰冷,没有感情,或者是亡命徒,又或是视财如命的贪婪之人。但这样看起来,他们好像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他们进食,谈笑,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和心中的目的,为了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而努力。
“小伙子,你是来视察的,还是来投奔我们的?”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知从哪儿绕出来一个年长的猎人,走到恩斯特面前,“你们教会可迟早要完咯,一个两个都跑到我们工会里来。”
“啊,呃……我不是……”恩斯特摆摆手。他想到了前几天见到的尤尔娅。
费恩在一边叹了口气。
“呵,开个玩笑。”猎人拍了拍恩斯特的背,“知道你是过来旅游的。”
恩斯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向费恩。费恩只是有些无奈地看向恩斯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费恩跟我提到了你。你叫恩斯特,对吧?”猎人又拍了拍恩斯特的肩膀,“我听说你路上差点死了。”
“……这不是原话。”费恩忍不住补充道。
“反正就这个意思。”猎人绕到恩斯特的另一侧,又打量了几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更浓了,“但我呢,跟费恩看法不一样。我看你天资聪颖,很有潜力,说不定能成为史无前例的顶级猎手。”
“真的吗?”恩斯特有些惊讶,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样,你把你身上的圣水给我,我来教你几招,保证你可以拿到徽章加入我们,接下来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我多说了。”
“啊,可是我现在没带圣水……”恩斯特伸出双手示意自己空手而来。
“没关系,我们先写个契约,你可以之后再付……”边说着猎人就要把恩斯特往柜台那边带。
“他还是个孩子,你就放过他吧。”费恩实在是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这一切。
“哈哈哈……”猎人又拍了拍恩斯特的头,“你就带着这个小家伙走了一路?那也是辛苦你了。”
恩斯特看向费恩,又看向老猎人:“所以刚才是在开玩笑?”
费恩点点头。老猎人笑了笑:“不必当真。”
“那……说我很有潜力也是开玩笑?”
这下两个人都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老猎人摘下了帽子:“你们应该都还没吃晚饭吧?来,一起吃点东西。”
在饭桌上,恩斯特才明白这两个人是师徒关系。老猎人名叫艾德蒙,已经不再上前线了,做些收拾尸体的工作,这些人被称作“夜莺猎人”。恩斯特完全没想过这也会是一门工作。和有着雪白的头发,看起来有清洁感的费恩相反,老猎人满脸都是未经打理的胡茬,刘海胡乱地搭在眼睛前,下面能看到好几道明显的疤痕,这是他荣誉的勋章。
这两人围绕着摆着餐盘和酒杯的餐桌,没怎么聊自己干了什么,倒是在聊一些像八卦一样的小事,例如这阵子谁去了哪儿,又有谁加入了工会,哪些人报名了演武,血族又有什么新传闻。恩斯特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听着这一切,他对提到的人名和地名大多都不熟悉,只好低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香肠和土豆。费恩大多时间也只是在默默地听,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搭两句话,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两个人讲起话来很放松,费恩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要慢。
“小子,你偷听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讲点什么?”突然,艾德蒙将话题抛给了恩斯特。
恩斯特愣住了:“不、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嘿嘿,作为补偿,讲点教会的事?毕竟这里是交换情报的地方。”
“教会……?教会……在秋天要举办舞会和演武。”
“这还用得着你介绍?”
“那……”恩斯特开始仔细思考,“今年也有圣女……要被献祭。”
“这个咱们也都知道。”
费恩的目光也望向恩斯特。
“然后……我在写关于圣女的传记。”
“嗯……”艾德蒙思索一番,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我想听的是关于教会的信息,但你是教会的一员,这也算吧。你可以继续听了。”
“哦,好的……”
艾德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开心地喝了口酒。费恩用手撑着头,盯着恩斯特:“你得学会不能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那该怎么办?”
“不说话,糊弄过去,或者撒个谎。”
恩斯特没有接话,低着头用叉子去抹盘底的酱汁。
喝完酒后的艾德蒙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和周围的热闹气氛混在了一起。恩斯特再次感到了那种异样感——那种奇异的孤独。他意识到那种感觉不只是在海外的时候,也不只是现在在工会的时候,包括他小时候在教会的病室里,他刚刚回到大教堂的那一刻——他无时不刻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是一个外来者。这种感觉笼罩在他身上,似乎永远不会消失。无论他在哪儿,试图融入,都会再次意识到自己独自一人的事实。自己大多数时间只能是看着,听着。诚实的回答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也许只是因为周围太热闹了。他希望自己不要那么难过,于是这么对自己说。
“阿洛伊斯?”
突然听到了这个名字,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那声音并不大,但他很熟悉——他望向声音传来那一侧,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帕拉帝索·莱茵,那高大的身躯正站在一两米外的地方。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你……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神父爽朗地笑了笑,走到了恩斯特身边,“嗯?你怎么穿着教会的衣服?”
“你怎么在……工会?”
一时间无数回忆涌上心头,恩斯特的脑中乱成一团。正在这混乱中,神父坐在了恩斯特的身边。几年不见,神父显得比过去成熟了不少——不知道是时间还是战斗给他带来的,而头发也比以前留得长些了,不过个头还是一样高大结实。虽然穿着一身黑,但他仍然保持着神父的打扮。恩斯特直直地望着他,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帕拉帝索的表情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亲切地看着自己,就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过一样。
“我就知道你们认识。”艾德蒙说着。
“哈哈,算认识吧。”帕拉帝索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听尤尔娅说教会来了人,叫恩斯特,可我没听说过这名字。没想到竟是你。”
“这是现在用的作为神职者的名字。”
“恩斯特神父,听起来不错,不过我一下子肯定很难改口。你回来多久了?在教会过得如何?身体怎么样?”
“刚回来,都还不错……”
“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呢?留学都学了些什么?”
“嗯……别的语言,文学史,哲学,还读了很多书……”
“你之前说去了南方,那里热吗?是不是和这里气候完全不一样?住得惯吗?”
帕拉帝索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而恩斯特的大脑还没有完全从混乱中恢复,只好继续勉强挤出一些回答:“那里一年都很热,大家都穿得很轻便……有很多海鲜和水果,很多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那里的冬天很短,不会下雪,四季的感觉差不多,只是有的时候会一直下雨……”
“那不是比比昂港口还热吗?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恩斯特有些局促地缩起身子。他用余光看到身边的师徒两人已经不再聊天了,都在默默喝酒,顺便看着自己和神父。
帕拉帝索接着问:“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见过冰吗?知道水会被冻住吗?”
“他们在书里读到过。然后好像会用特殊的方法制冰——我也不太懂,听说贵族可以享受到加冰的饮料和食物。”
“真有意思。”他笑了笑,“但普通人喝不到冰,那么热的天气一定很难过吧。”他说着,指了指恩斯特的杯子,“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凉爽的啤酒和冻好的冰块,夏天怎么能没有他们呢?”
恩斯特握住自己的杯子。因为在室温放了不少时间,冰块早已化掉。但他知道这些冰块都是冬天冻住,存在地窖里的。这样的对话,在以前经常发生。帕拉帝索会帮他拿来一些他想看的书,然后问书里讲了什么,他就会一点点讲给帕拉帝索听。
“看到你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毕竟你小时候在病房躺了那么久。”帕拉帝索说道,“我时不时会想起你,不知道你在海的那头过得如何。我听说你会给修女们写信,但你从来都不给我写。”
“……我在信里写了让她们替我向你问好。”恩斯特红着脸说。
“我知道……她们经常念给我听。”
恩斯特曾经单纯地以为,回到大教堂就能和成为神父的帕拉帝索再会……可是四处没有见到神父的身影。他以为只是教会太大了,也没有急着打听,没想到相遇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所以你为什么到工会来了?”恩斯特望向帕拉帝索。
神父冰蓝色的眼睛迅速地闪过一丝阴霾,就好像烛光短暂地摇曳了一下:“说来话长……”一阵短暂的沉默,“不过我过得很好。”
“真的吗?”艾德蒙突然高声质疑,“我可听说你前阵子在外面又没吃饱饭,空着肚子回来吃了一炉子刚烤好的面包,害得晚来的人没吃上。”
“那当然是因为面包好吃!”帕拉帝索清了清嗓子,“不过我过得好是指我很满足。就算偶尔饿肚子,我的内心也是满意的。”
“这小子……”艾德蒙笑了笑,但又叹了口气,“搞不明白你们教会的人,怎么离开了教会也要穿着修女神父的衣服,过着教徒一样的生活。”
“哈哈,可能习惯了吧。”
老猎人和神父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了。恩斯特仍然有些恍惚,看着手里的杯子。他没有想到过再会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那我有事先离开了。艾德蒙先生,费恩小姐,麻烦你们替我照顾好小神父。”帕拉帝索起身后给两位猎人行了个礼,又低下头对恩斯特说,“阿洛伊斯,今天太晚了,等有空我们再叙叙旧。”
“你放心去忙吧,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顶多只抢他带的圣水。”
帕拉帝索似乎已经很熟悉艾德蒙的玩笑,只是挥了挥手就走离开了,身影没入了人群与阴影之中。
“想不到他还是个挺欢快的人。”艾德蒙见帕拉帝索走远后才说,“在外面可没见过他那么多笑容,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猎人在外面会笑,除非是赚到一大笔,要么就是发狂了吧。”费恩不留情面地评价道。
“你说得对。世上哪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老猎人举起酒杯对身边过来收拾碟子的太太叫到,“麻烦能再上一杯清啤酒吗?”
“你喝太多啦,老家伙。”戴眼罩的太太把空酒杯从艾德蒙手里抢走。
“这不是庆祝费恩回来吗,庆功宴。再来一杯。”
“我都回来多少天了……喝就喝,别找借口了。”
艾德蒙打了个酒嗝:“能喝的日子少,还是得多喝点嘛。嘿嘿。”
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喝太多,艾德蒙突然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叫也叫不醒。费恩摇了摇头,说:“只能让他在这睡会儿了。”
夜深了,大厅里的人影也稀疏了,变得安静起来。费恩领着恩斯特在大厅绕了一圈,恩斯特大致了解了工会的功能,以及猎人们完成工作的流程。一切就像猎人工会这栋建筑一般,算不上精致,但简洁有效。
介绍完之后,两人回到艾德蒙身边,见他一时半会还不醒的样子,便到附近的窗台透气。夏夜的风吹了进来,扬起头发和衣衫。恩斯特把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属于城市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而费恩则靠在墙边,望着空荡荡的大厅。
“今天晚上不怎么凉快。”恩斯特说。
费恩点点头。在吃饭喝酒的时候已经感觉有些热,恩斯特早把那教会的白外套扔在了长凳上。而费恩的披风,此时也正盖在熟睡的艾德蒙身上。
“在南国,每天都会这么热吗?”费恩突然问。
恩斯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虽然不是每一天,但是基本上不会太冷。”
“没想到你离开过欧罗大陆。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去对岸是需要勇气的。”
“可能因为我是比昂港口出身的吧,我自己倒没有那么害怕。”恩斯特回答,“如果死在海上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有这个心理准备。”
费恩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又落在了昏睡的老猎人身上:“艾德蒙虽然这样,但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和他很像。”
费恩有些惊讶地看向恩斯特,而恩斯特也转过头去看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感觉让人心里暖暖的。大概因为猎人的工作是杀戮,所以这份温情都藏得很巧妙,但还是能察觉到的。你们都给我这种感觉。”
费恩突然皱起眉头,仿佛听到了没有预料过的话,也没有接着说什么。恩斯特想看清她的表情,而她微微地把头扭向了背向恩斯特的一侧。
在危急时刻的本能,在放松时刻的本性,都是难以掩饰的。那些感情,或者说善意的念头的味道有些苦涩,甚至需要在神父的面前嘲弄着从自己身上摘出,但也无法彻底抹去。他想起费恩在一路上保护自己,甚至是照顾自己,还特意让自己带上了一把防身的刀。这些关系不像信仰那样纯粹美好,反而浓稠而沉重,显得无比真实,就像血一样,流淌在每个人的身体里。
“谢谢你,费恩小姐。”
“为什么突然道谢?”
“感觉还没有好好道谢过……毕竟一路上救了我好多次,不然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这是委托,我当然得让你活下来。”费恩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是你这样的孩子,还以为是教会的什么大人物要去工会。”
“我一开始也以为护送我的会是很可怕的大人。”恩斯特小声笑了一下。
费恩也望向窗外的远方:“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在这乱世中,太多人只是苟且活着,甚至活不下来……我们都在尽力维持着自己周围的秩序,多活一段日子,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想,传授你一点防身的手段,也许能让你渡过这漫长的黑暗。”
恩斯特看着夜空,心想,现在还是盛夏,漫长的黑暗也许还没有来临。但同样的,只要活着,也许还能等到黎明。
“休息好了吗?”
“嗯?”恩斯特望向费恩。
“你最近有练习吗?”
恩斯特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摸上腰间的短刀:“练习……算不上。但是有拿出来比划过几次。”
“既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厅也空了,我们来比一场吧,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费恩小姐你选错比试对手了!”
“我空手。”
“……空手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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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终于写了点比较欢快的剧情!!感谢猎人朋友们!!!写艾德蒙特别开心!
以及所有关于工会的内容都是瞎编的,以后设定出来了再改
(序章都要结束了,恩斯特还在工会观光(为了顺着时间线写放弃了一切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女士,您的脸型最适合这一款发型了,再染个蓝色,能显得您眼睛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捧着色卡的小助理滔滔不绝地安利着,可是小琴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她正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听着左边十米的一扇门后发生的对话。刚刚温柔地接待她的理发师正被主管叫去谈话——说是谈话,应该叫训斥才差不多。
“……总监……排名……绩效……”
“……充值……什么……”
尽管厚重的木门消弭了一部分音量,她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主管语气里的不满。大约是对理发师没有尽自己的职责劝顾客办卡而不满。
“那个……”
“真的,我们美发总监拿过金剪刀奖的,他的推荐一定不会错……”小助理视线完全没有落在她身上,仍在自顾自地讲着。
“那……”
吱呀。
在她再次鼓起勇气试图打断对方之前,房门打开了,气势汹汹的主管率先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理发师才端着一杯冰镇的柠檬汁再次出现在小琴面前:“不好意思啊,女士,让你久等了。”
他轻轻把柠檬汁放下,拿旁边的纸巾细心地擦了擦外壁上凝结的水珠,又拆开一根一次性吸管手法娴熟地打了个漂亮的花结插进杯子里。
“啊不,没关系。”小琴在看到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睛时,有些同情地笑笑。
“那我继续帮您挑选想要的颜色和造型,好吗?”理发师征询地看向她的眼睛。
“嗯。”小琴终于从滔滔不绝的小助理轰炸中脱离,局促地端起柠檬水吸了两口,缓缓松了口气。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舒缓,简单两三句介绍清了几套候选方案的利弊,小琴也从局促的状态里缓了过来,简短地思考了片刻,选了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像是看出了她些微的社恐,决定了方案之后对方不再多言,开始专心拿起剪刀修剪她发稍的分叉。
牵起头发的力度轻柔而小心,几缕头发被拨到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很快被拢到后面用夹子夹好,吹风机的嗡鸣声和播放的轻音乐混在一起,还有洗发露蓬松的香薰似有若无地环绕在周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来这家店是男朋友的主意,她原本都是在街边小铺10块钱随便剪剪的,男朋友不知从哪儿被推荐了这家店,说是高端有品位,还送了五折的新人体验卡,便撺掇她来改变一下“一成不变的一头杂毛”。
要说高端,她的确是体验到了,接在座位把手上的手机充电口和供应充足的果盘、汽水、银耳羹暂且不提,音响里放的不是那种吵得要死的口水歌就是一大进步,更别提专心工作的理发师到现在都没有根据她的发质给她聒噪地推销一大堆听着就没用的护发产品了……
她甚至能在这种白噪音里偷偷地放空思绪走个神。
“好了。看看满不满意?”
直到吹风机的轰鸣停歇,她才将视线移到明亮的镜面上。
厚重到挡住眼睛的刘海被拢到脑后,俏皮的耳发挡住了些许的婴儿肥,及肩的长度比以前干练许多……小助理说美发总监拿过金剪刀看来确有其事,起码小琴对自己的新形象是很满意的。
正在她对着镜子左右欣赏自己的新发型时,那位气势汹汹的主管又走了过来,小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理发师气息有一瞬间的停顿和紧绷。
不过,区别于对下属的盛气凌人,面对小琴主管显得温和又谄媚:“客人您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
“挺满意的。”小琴急忙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正在进行一个充值大促的活动,充值两千可以享受五折优惠,要是充五千以上还额外送您一套洗护产品,可以放在我们这里……”
“呃,我不用了……”
“要是充一万以上本次消费可以直接免单,以后每次过来烫染剪也有三折的优惠……”对方锲而不舍地接着讲道。
“不,不用了。”小琴缩了缩脖子。
“活动这两天就要截止了,是因为总店十周年店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大力度的,以后就……”小琴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自己的存在感为零,能隐身绕过她到前台去结账。
一声叹息从身边响起。
“主管,关于刚刚您跟我谈的事情,我想跟您再聊一下……”
小琴有些惊讶地看向打断了主管的理发师,同时主管的表情也扭曲了一瞬,小琴感受到自己背上温暖的推力,像是获得了勇气一般,绕过主管走向前台。
“结账吧。”她急匆匆地对着前台的接待这么说。
身后沉重的呼吸声和震天响的摔门声又让她缩了缩脖子。
“不好意思啊女士,单子需要负责您的理发师签字确认的,他,呃,好像跟主管有事要说,您要不然稍微坐旁边等一会儿?”接待抱歉地对她说。
小琴感觉那一瞬间的勇气已经被用光了,她听从了建议,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这一等就是十分钟,已经连接待都尴尬到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地步,招手找闲着的助理去敲门喊人。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跟着快步走出来的理发师一脸歉意,然而额头上的冷汗出卖了他的窘境。
“没事没事,没事的!”小琴赶紧站了起来。
对方并没有再说什么,快速确认了服务单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好了。”
小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对方怂恿自己充钱?等对方求助自己?等对方……
她不清楚,但是当对方贴心地为她解围之后,当对方真的只对她温和地笑笑的时候,她突然没办法直率地离开了。
“女士?女士?您没事吧?”接待关切地看着她,“我问您是扫码还是刷卡?”
“啊……不,不好意思。”小琴把思绪收回来,磕磕绊绊地说,“要,要不我充五千的卡?”
理发师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知情的接待立刻说:“好啊好啊,现在刚好有活动,充值五千打折还送产品呢~”
“嗯,嗯……以后反正也会经常过来。”小琴目光游移,避开了对方复杂的眼神,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自己。
“方便加您一个联系方式吗?以后过来之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我来接待您。”理发师这样说着,已经将自己的二维码界面摆在了小琴面前。
“噢,噢噢好的。”
理发师的头像是店里统一的西服正装照,名字叫李默,他很少转发店里的广告和一些公众号无营养的软文,喜欢看一些小琴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老电影,家里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偶尔会一起出去玩……
小琴很少跟他聊天,连对方事后发来的感谢都只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对方也知趣没有再多做联络。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雨天,无论如何打不到车的小琴看到对方的车停在自己面前:“这天气很难打车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小琴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被冻得快要僵硬的自己面前,李默的笑容和车里吹来的暖风简直太有诱惑力了。
“麻烦您了。”小琴报出了目的地的地址。
“上次您帮我解围,本来是想要请您吃个饭的,不过后来想了想,又害怕太打扰。”对方一边笑着开车,一边说,“这次恰好碰上,就给我个报答您的机会吧。”
“太,太客气了。”
“其实上次剪头发的时候我就想说,您五官很好看,眼睛像会发光一样,我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不自信。”
小琴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隐约觉得这话题走向有些奇怪。但对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您也许会说,是因为您帮了我,所以我才有滤镜,也可能吧,不过我们学设计发型的课程时,老师就讲过相由心生的道理,比较温柔的女孩子,哪怕不是那种出挑的长相,也很容易显得顺眼和好看。”李默说得很真诚,语气很平淡,没有吹捧和讨好,也没有刻意的修饰,好像他真的是这么觉得。
“您说的实在太夸张了……”小琴无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也就体贴地不再多说,专心开车。
“到了。”他下了车,撑着伞帮她打开门,等她下车又把伞递到她手里,周到得吊打她男朋友。
“今天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李默先生。”
“没事。说起来,刚刚我就想说,您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吧,方便的话,这周末来修一修吧,我们主管这周出差。”他冲她挤挤眼。
“……好。”
“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去了,要我编个借口失约,比赴约更需要勇气……而我总是缺乏这种东西的。”
“我想这次的体验一定很好吧。”
“是的,主管的确不在,只是普通地修剪一下,要说感觉的话,应该就像白嫖高端套餐吧。”
“还挺传神,的确,没人能抵住这种诱惑。我想,之后你们的感情一定更深了一步,他的切入点显然就是跟你的聊天。”
“的确,我们逐渐开始不算频繁地在微信聊天,他真的很会夸人……他会把自己去玩过的地方推荐给我,或者我们讨论几句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都是很无聊的话题,也不会持续很久……”
“但是跟他聊天体验很好吧。”
“是的。他总是能把握住那个既不会冒犯我,又能拉进距离的尺度。”
“这是很基本的话术,他即使聊自己的话题,也是要推荐给你,或者试图将话题的中心锁在你身上,这种方法让你感觉你才是两个人里的中心,非常提升你的感受,我能理解。”
“是的……而且,他非常喜欢称赞我和鼓励我,哪怕是批评我的缺点,他的态度也总是显得那不是我的错,只是想要帮我在其他人的审视下表现得更好一样。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他有家人,我也有男朋友,但这种体验实在是太好了。我想,普通地交个朋友,哪怕是用充会员的五千买的,就当买个陪聊,不也很好吗?”
“其实,在你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对方的计划就已经不适用了~你不再对威慑和压迫充满恐惧和顺从,而是会考虑,你才是这段关系中把握着主动权的那个人,这非常好。”
“后来他很快,就开始针对提出的缺点,给我推荐……”
“卖课卖产品卖服务,无非是这些吧。我想,其实你当时一定也有了改变自己的念头,这不可耻,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含胸驼背,畏畏缩缩,我想他推荐的课程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是的。刚开始是一些看起来很实惠的课程和产品,而且他还说自己能拿到内部价,后来,开始越来越贵,越来越难以负担……这个时候,他拿出了朋友的贷款公司宣传手册……我知道,事情已经失控了。我得离开他。”
“但想来你很难做到这一点。比起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在你心里和生活里占的比例已经越来越大,严重点说,现在你的形象,是他一手打造的,他像一个高明的强盗,想要打劫你的钱,就先劫持你的感情、你的生活、你的信心、你的形象,之后,你自然会源源不断将钱拱手送上。哪怕理性告诉你及时止损,感情的你已经深陷泥沼了。”
“是的……是的。我做不到,这太痛苦了。”
“不,你可以。”
唰啦。
会客室的百叶窗被拉开,骤亮的天光从外面倾泻而入,落在捂着脸的女孩身上,窗户被推开吹散了一室沉闷。
“你可以。”背靠着窗户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寻求专业咨询的帮助,愿意主动从被爱的假象里挣脱出来,这非常的了不起。是的,这非常的了不起。
“有这样的勇气,没有什么样的痛苦,是你不能战胜的。
“他为你构筑了一块虚幻的泥沼,你走不出来,是因为当局者迷,你在一场与自己的拔河和较量中,自己越用力自然会感到对手越强大。所以你恐惧,为什么他会对你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为什么离开他会这么痛苦。然而,事实上,你对抗的不是李默,而是你自己,是变得更好的你自己。你在害怕拒绝了强盗的要求,珍视的一切就会被他摧毁。
“但他摧毁不了你。他不能改变你,除非你想要改变你自己。他不能劫持你,除非你劫持了你自己。他不能摧毁你,除非你把自己的话语权完全交付了出去。”
“而现在,你要意识到这一切的改变,跟李默张默王默都没有关系,他构造的联系完全是虚幻的,哪怕离开了他,你还是这个优秀的你,甚至会变得更优秀。
“你愿意相信这一点吗?”
“我愿意。”
小琴深深呼出一口气,在面前长期咨询的意愿表上打了个勾。
外面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板正的宣传语:“F心理,您的专业引导,帮您认识更好的自己。特惠活动正在进行中。”
END
男B女A的BG,没反啊!不是GB!
要是去年应该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搞这对,更贴切地总结这对的情感状况应该是异性恋霸权下执行的配种婚姻,再简练点就是家暴男女。
——但究竟为什么要在abo里写清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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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闻不到吧,在你开门之前,茉莉花的气味快把我呛死了。”
上远野铃就这样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书柜边上。和所有待在家里的女孩一样,她身上只穿了内裤和一件充当睡衣的大码短袖,上个月染的金发稍稍有些褪成枯黄,而发根新生长出来的黑让这颜色看上去更加脏。易感期的体力消耗使她极为虚弱,难以抑制的躁动在实打实地灼烧下腹,她眯着眼望向站在门口的川森英海——他手上正拎着从便利店购来的今夜的晚饭。
“你能自己去卧室吗?”川森将塑料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想转身离开又因为莉莉的几声叫唤返回。无视了倒在客厅的女伴,他径直走向厨房给饥肠辘辘的猫咪开了一罐零食罐头。上远野想骂他,又被尖锐的头痛抽走了怒意,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要么来一个温顺听话的男人帮她解决生理问题。
显然川森英海不会成为她的选择对象。即使Beta身上散发出的木香明显缓和了不少糟糕的症状,但她仍然无法站起来。适配度高得真恶心——这是上远野拿到体检报告后发出的第一句感慨,川森则提醒她公共场所说话声音轻点。
要是Omega早就因为她如此高浓度的信息素失去神智了。上远野看着同居的男人安然无恙地走到自己面前,正伸手想要将自己从地板上拉起来,她翻身擒住对方的手腕。川森有些惊讶,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毫无防备地被眼前这位女性Alpha压在身下。
“别对着我发情。”他尴尬地移开目光,上远野铃现在跨坐在他的腰间,身上那件睡衣根本掩盖不住她丰满有致的身体。川森无奈,他只能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乘机占便宜的意图,上远野反而气势汹汹地压下来,她捧着脸逼迫他跟自己对视。
男人不得不照做,他逆来顺受惯了,尤其是对方还处在不稳定的生理期。自己是Beta,就算真的胡闹起来,也不会吃亏。
但上远野铃的下一句话出乎他的意料。
“你那个堂妹,才上高中吧,我觉得挺可爱的,什么时候带她来玩玩吧。”
“该死的,你别打她主意。”川森自然知道同居女性的一贯生活作风,他想从她的控制中挣脱开,但对方显然没玩够。
“你也会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上远野按着他的肩膀警告他别乱动,“我直接在这里标记你的话,你又能把我怎样。”
但川森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她臆想的错愕,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你真要做出这种事,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
“真可怕啊,”上远野像是对这恐吓习以为常,她摇摇晃晃地从男伴身上起来,因为晕眩地板在她的视野里忽远忽近,最后又栽倒他身上,“思想犯,还是说你早就想找个机会把我杀了——”
在病毒还未爆发的两年之前,上远野铃刚好高中毕业。她正和好友规划着假期应该如何度过,一切都被父亲的一通电话打乱。初见的那晚,川森英海明显没睡醒,像是刚从床上捞起来,整个人像漏气气球一样瘫在桌前,偶尔几次无精打采地跟她对视,也会很快移开目光。在此之前上远野只听说过他一个名字,以为来人会是个身高才到自己肩膀的娇小女孩,结果不仅是个男人,还如此目中无人。
她自恃十二分美貌,第一次见有人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不在意,愤而离席。没隔几分钟,川森也从包厢里走了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包厢门的两边,川森直截了当地跟她出了柜:“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只喜欢男人。”
这突如其来地坦白让上远野正视他。看来双方都对这场莫名其妙的相亲极为不满,这是家族之间老派顽固的合作,子女的想法根本不重要。上远野铃相当明白自己是个被童话洗脑了的女性,她憧憬自己未来能与爱情结合,但她不是白痴。她也想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跟父母说,然而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包厢里父亲的声音:“孩子的问题,找Omega或者女性Beta代孕不就可以了?”
上远野想要离开这个家的念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狼狈地往饭店外逃。
她说:“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当然她没能想出什么解决方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时,一时兴起将高中班里最不起眼的男同学叫了出来。对方粗框眼镜后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瘦得好像一用力就能被折断。一碰头上远野就拉着他向酒店,男生慌张地想挣开,但Omega的体质让他难以抗拒茉莉花的香味。
在彻底沦陷之前,他哭着求饶:“我有女朋友。”
上远野一边解开他的衣服扣子一边回答:“那可再好不过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在瘟疫突然来袭、医疗系统陷入混乱的同时,身为第一外科医生的上远野教授被患者传染了。找不到救治方案的初期,上远野看着父亲以及几名患者不成人形的尸体被抬上警方的黑色面包车。
她对父亲的意外死亡没有做任何感想,反而转身狂奔向川森的单身公寓——她不懂那些医学教授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明白第一外科这个头衔的含金量,但她知道即使恨了这么多年,离开了父亲的庇佑才十八岁的自己什么也不是。
川森英海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一般将她堵在门外。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很礼貌地等待她表明来意之后,又打算重新关上门。
“帮帮我。”上远野不由分说上前一条腿迈过门槛卡住不让对方将自己拒之门外。川森脸上难得有表情变化,他正紧锁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上远野也注意到自己现在并非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但面对这个人她始终无法做低姿态。
“帮帮我……”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旋即一种难以忍受的耻辱感在心头升腾而起。上远野闭嘴了,如果现在逃走的话应该还不算很难看——没等她真正付诸行动,川森拉过她的胳膊,将她干脆地拽进门内。正巧对门的邻居要下楼扔垃圾,门彻底关上之前上远野和那位男性对上了视线。对方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而上远野明显感受到身边男人的气场变化——对于alpha再熟悉不过的,他在向对方施压,只不过不是用信息素,那是用表情和肢体语言释放出的魄力——他在说“少管闲事”。
“为什么是我。”川森英海倚靠着门,那双没睡醒的眼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高瘦的身形将上远野拢在阴影里。上远野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单身男性收拾得过于整洁的房间,最后视线回归:“因为你很安全。”
此时川森英海将瘫软在自己身上的上远野打横抱起。晨起时上远野没有收拾卧室,被子乱糟糟地挂在床边,地上还散乱着几本杂志。川森此时无暇顾及这位房客的生活态度,他把人面朝下放到床上,将她的金色长发拨向一边,冰凉的手指毫无亵渎意味地在她后颈寻找腺体所在的精准位置。
但上远野开始咯咯笑。
“有人告诉过你你的信息素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川森沉默,他停了下来又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往下按,上远野几乎要窒息时他松开了手。
“……香根草。”上远野抬头贪婪地喘息了两口新鲜空气,偏过头接着笑,“温柔,干净,不讨人厌,跟你本人完全不一样,但也不是我喜欢的。”
“曾经有人跟你说过一样的话。”
她看着川森英海从床头柜最下一层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备用针管,用牙撕开包装然后拔除针头保护帽,上远野还不知道该吃惊于他的万事俱备还是他“这样的人”也曾有过前任,轻微的刺痛就从脖颈传来,紧接着是难以抵挡的睡意。
“我想我们两个喜欢的大概会是一种人。”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川森平静如机械般的话语。
“晚安。”
-fin or tbc
註:本文為【假面舞會】第四期活動額外追加作品,最先猜出本文作者的三名成員將能夠活動由作者本人提供的獎勵:書/遊戲/寫文評(三選一,且書或遊戲上限不超過80軟)。
猜測時間截止到本月20日(全天)。
《西西弗斯填海記》
作者:???
西西弗斯把石头推到一个土坑里,靠在旁边的枯树上歇息时,一只红脚鸟落到石头顶端,嘴里叼着一根树枝。
西西弗斯喘着气,对红脚鸟微笑道:“你好啊,阿飞。”
红脚鸟低头把树枝放下,然后开始口吐人言:“我不叫阿飞,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精卫。”
西西弗斯惊讶且茫然:“你怎么会说话的?”
精卫说:“那你怎么会跟我说话的?”
西西弗斯说:“可是你是鸟诶!”
精卫似乎翻了个白眼——这好奇怪。她叼起树枝,拍拍翅膀飞走了。
地面这时轻轻颤动,土坑里的石头就要被晃出来。西西弗斯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石头,喃喃自语说:“大人要惩处,大鬼要发怒。”
他继续把石头往山顶推去。
精卫第二次遇见西西弗斯时问:“你还在推石头啊。”
西西弗斯说:“对啊。不推石头,就会死掉。”
他正推着石头往山上走,精卫必须在石头上不断蹦跳,以免掉到底下。她一边叼着一小块黏土,一边技巧高超地说话:“你要把石头推到哪里去?”
“推到山顶。”
“然后呢?”
“然后石头滚下来。”
“……滚下来?”
“嗯,然后我也滚下来……再把石头推到山顶,再滚下来……”
精卫怀疑鸟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西西弗斯说:“我讲了啊,不推石头,就会死掉。”
他说:“我只是想要活着。”
西山到东海的距离是三分之一天。精卫朝东飞去,和西西弗斯相向而行,叼石头的鸟和推石头的人必然在狭窄的山道上相遇。
西西弗斯问:“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里飞来飞去?”
阿飞——精卫说:“你见过东海吗?我要把它填平。”
西西弗斯点头:“我见过。为什么要填平东海,它不好看吗?”
精卫说:“不,它很好看,太好看啦。”她的声音有些悲伤。
西西弗斯找到一个土坑,把石头停进去,回头向东眺望。远处,接近视线尽头,在灰褐色土地消失的地方,有一线碧蓝。他赞同道:“你说得对,太好看了。”
“它是我的坟墓。”精卫也望着东海,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它吞没了我的灵魂。”精卫叼起石头,“所以我要把它填平,也许灵魂比石头要轻,能够浮上来。”
“那祝你成功。如果那时候需要我帮忙打捞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谢谢你——呃,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西西弗斯。”
“嗯,西西弗斯,”精卫拍拍翅膀,“再见,西西弗斯。”
再一次见到西西弗斯,他刚刚回到山脚下。精卫喊道:“嘿,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对她微笑:“你好啊,精卫。东海怎么样了?”
精卫发出叹息声:“还是老样子。”她在西西弗斯身边跳来跳去,突然问:“西西弗斯,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方向?”
西西弗斯懵逼:“什么?”
“你需要推石头;我需要把东海填平。你推的石头比我叼的土块大多了!”精卫热切地说。
“你要我……把石头推到海里?”西西弗斯逐渐理解,在理解中逐渐惊慌,“那不行的!”
“怎么不行?”精卫质问。
“我要推石头,不推石头的话,就会死掉!”西西弗斯叫起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大鬼的时候,告诉他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是在夜里找到一颗绿色的星星,他才没有马上把我带走。他在等天黑,我和我的家人就偷偷溜掉了……后来大人很生气,因为大鬼一直待在地上找那颗绿色的星星,人们都不会死了,牛羊也不会死。牛羊不死,大人就没有供奉。他气得受不了了,就把大鬼赶回地下,还找到我,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西西弗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要大人生气!我只是想要活着。可是大人为了惩罚我,命令我永远推这块石头,否则就会马上死掉……
“我不想死,我还想喝牛奶和蜂蜜水,还想闻牧草割断的香味,我还想躺在晒热的土地上面,还想看到星空,哪怕一颗绿色星星也没有。我想要活着,哪怕是永远推这块石头。”
西西弗斯话音刚落,大地又开始震颤。山林中的鸟兽骚动,乌鸦成群地飞起。西西弗斯说:“你看!我没有在推石头,大人的惩罚就要来了。”
他推起石头,往西山走过去,背对着精卫说:“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那样的话,我还是很高兴和你说话的。”
精卫扑动翅膀飞上石头,不依不饶道:“你想要活着,谁又不想要活着?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东海吞没过多少生命!东海不平,死在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样一个灾难的源泉,无论多么美丽,我都不能让它继续存留于世上。这是伟大的事业,而我已经准备好为之竭尽一生,你难道不能为了它而调转一下你的方向,不仅是为了拯救千千万万人,也为了把你的名字刻在不朽的丰碑上吗?”
西西弗斯看着精卫的眼睛:“所以,你是要我为了以后可能会死的人,而牺牲现在活着的人。”
精卫先是错愕,然后争辩道:“不,西西弗斯,你听我说!大人只是让你推石头,他没有规定你推的方向……既然同样是推石头,那么你顺便把它推到东海,也是一样的……”
“然后呢,之后怎么办?”西西弗斯不知何时低下了头,没有让精卫看到他的神色,“不过,你说对了一点,我这样活着,的确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大地仍然在震颤,西西弗斯的牙齿格格作响。“我跟你说话,已经耽误太多时间,我想大人不会原谅我了。既然如此,那就照你所说,把石头推到东海去吧……这样我虽然不能活着,也许还能够救下一些人。”
精卫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呆呆地望着西西弗斯转身走到石头西边,安静地把手覆上石头。好久好久,他们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直到西西弗斯露出他惯常的微笑:“精卫,你飞吧!要不我就走不了了。”
精卫丢下嘴里的小石子,飞到他的肩头,轻轻啄一下他的耳垂。西西弗斯还是笑:“好痒。”
精卫说:“快走吧!”
西西弗斯,肩上站着一只红脚鸟,第一次推着石头向东前进。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地动一直不停歇,剧烈时西西弗斯甚至控制不住他的石头。有时前方的平地忽然凸起小丘,或是裂开深谷,他们不得不绕了许多路。空中也刮起恶臭的熏风,携带尘埃和枯死的树叶,打在他们身上。
在这一天夜晚,西西弗斯和精卫终于到了东海边。月亮刚刚从海上升起来,在无穷远处露出半个圆盘。西西弗斯回头远眺西山,心里充满哀愁——他觉得他再也回不去了。他说:“精卫,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精卫说:“什么事?”
“等我死了,把我的墓碑立在西山脚下。”西西弗斯说,“还有,偶尔来看看我。”
“哦,别说了。也许你不会死呢。”
西西弗斯摇头道:“那你也要先答应我。”
精卫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于是西西弗斯把石头推向东海。它向前滚动,在潮湿的海滩上印出很粗的轨迹——滚动——潮水涌来——石头浮了起来。
“咦!”
西西弗斯和精卫一起惊叫出声,但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甚至自己的也没有听见。因为就在同时,他们背后的西山发出遥远的轰鸣,金红色的液体从山顶喷出来,落在山腰上,点燃了枯树。更多的液体从山上流下,在夜色中宛如缓缓放下的裙摆。
西西弗斯说:“你看,你看……我要死了,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精卫跳上他的脑袋:“还没完!快走,到水里……到石头上去!快上去!”
西西弗斯如梦初醒:“石头!”
石头已经漂出一段,西西弗斯涉水追去,总算把它推回来些许。精卫用喙抵住石头,疼得似乎要裂开。西西弗斯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石头。潮水退去,把石头和西西弗斯带离海岸。
精卫落在他肩上,蹦跳欢呼:“你成功了!你没有死,大人杀不死你!”
西西弗斯心跳如雷,喃喃地重复:“我成功了。”
“我就说你不会死!”精卫用脑袋蹭西西弗斯的脖子,温热的羽毛来来回回扫过他颈侧。
西西弗斯想起什么事:“这块石头沉不下去,那你的……你的灵魂呢?”
精卫愣了,好半天才说:“我现在觉得……已经死掉的东西,大概安息在坟墓里也好。”
西方的天空被火光照亮,灰烬乘着热气向上飘飞。精卫眼尖地看到异样:“看,西西弗斯!绿色的,是绿色的星星!”
西西弗斯也看到了。一朵燃烧的灰烬,发着绿色的火焰,缓缓升到空中,远远看去,似乎比西山还要高。他轻轻说:“这真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档案室里塑料轮胎滚过的细小声响穿梭在各个文件柜当中,人影从无数档案与金属架中穿梭而过,最终停在了十几年前的那一片区域前方。
“你想看的想找的应该全在这里了,更多的我们也给不出。”有谁在她背后这么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表上的指针虚影,“只给你五分钟。”
陈知安站在那面柜子前,单手托着行李箱,久久不言。
白茶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地拖长在地面上,最终,当指针划过数字,陈知安长舒出一口气,转回了身。
“你不看吗?”白茶问她。
“看与不看其实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陈知安挠了挠头,新买的小西装不太合适她,有些拘束的打扮多少让这个姑娘不适应,“我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有谁比我更加清楚了。”
“那你这么多年苦苦追寻是为了什么。”白茶领着她出了档案室,顺手关了灯,看着小姑娘从黑暗里走出来,白炽灯闪了两下,陈知安的发丝泛着光,轻微晃动着,“不是说这件事是支撑着你的信念么。”
陈知安小心关上门,超出登机尺寸的超大行李箱在她背后就像是个巨大的壳,里面装满了一个人生活所需的最基础物资,她挠了挠头,又神思不属地扣着指甲缝里的污渍,最后才道:“我其实遇见她了。”
白茶手指曲了曲最终还是没说话。
“不是不报告,看见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出国界了……理论上应该这么说吧?”
陈知安想起那个下午,她陪着好不容易才能遇上的父母去海边兜了一圈,远处海面上飘着一艘很小的船——那甚至不能叫船,只是一块勉强能浮起一个人的木板。
一般人的视力其实看不见那上面站着人,湛蓝色的起伏海水上飘满了雪白浮沫,那抹鲜红色的影子撑着一把古旧的伞,帽子上的飘带随着海风舒展,魔女似乎注意到了她,偏了偏头,而后那抹身影化作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蝴蝶消失在了陈知安蓝色的虹膜里。
更远处,货轮的汽笛鸣响,掀起了热浪。
白茶走在陈知安前面,按下了电梯,两人沉默着在充斥着空调冷气的空间里沉默下来,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白茶才关心了一句。
“你总不是去千里追杀的。”
陈知安愣了两秒,突然爆笑出声。
“杀人是犯法的领导!虽然魔女不算人,那也算得上是濒危物种了,不能这么干的。”陈知安随手翻了翻手机,在电梯上行的超重感中找出了自己还没看熟悉的法条:“动国家一二级保护濒危物种最高死刑哦。”
白茶根本不信,斜眼看着陈知安,直到电梯门打开。
“一路顺风。”白茶道:“希望局长看到你破釜沉舟的行李箱不会病情复发。”
陈知安站在电梯外,向白茶挥手,直到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向他敬礼。
机场的风很冷,陈知安带着太阳镜坐在候机室,身边是戴着耳机呼呼大睡的白人小哥,对方大概是睡懵了,手长脚长地就四仰八叉地倒了过来。
陈知安双膝一转,小腿勾起,那个小哥就稀里糊涂地摔到了地上。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耳机掉了一半,露出耳朵上没高兴摘的一枚绿色耳钉。
陈知安还没嘚瑟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清浅笑声。
那个声音很柔和,又十分矜持,是一种当代年轻人绝对不会用的奇怪笑法。简单来说就是听上去有些做作。
她转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正笑着向她投来视线的女人。对方身材凹凸有致,是典型的欧洲人,黑色的长直发垂到腰线,隐约遮住了胸前的装饰。
陈知安没看清,只觉得那似乎是个很熟悉的图案,然而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到过。
“你好。”对方开口,是中文,“我无意间看见你的登机牌,我们是邻座,有机会认识一下你吗?”
她说着站起身,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敲在地板和人心上,陈知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余光里看到这位女士没有带包,只有一张登机牌,背面的颜色还和自己不一样,她拒绝道:“不好意思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是经济舱,你是头等舱吧?”
“不。”这位女士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在机场不断回响的播报声和嘈杂的老年旅游团噪音里向陈知安伸出手:“那位先生很快就会帮我们一起升舱。”
之后就是番外和卫星了!!大家小组见!!
舞会与演武的隙间
01
“我是来玩的。”维塔拉煞有其事地点头。
她穿着崭新的舞会衣服,露出一张光洁的面孔,步履轻盈地与人漫步在花圃的小径之上,并神色自如地挽住了身边舞伴的手臂,后者则因为她的亲密举动,连脚步都乱了一拍。
看起来古老血族确实像传闻里一样兼具着贵族的矜持和上流社会优秀的社交礼节。做出如此评论的社交距离毁灭者完全忽略了他们俩才认识了两个钟头,连月亮还没升到中天这个事实,自顾自地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一切始于圣伯拉大教堂组织的假面舞会,她捏着抽到的纸条,上面用流利漂亮的花体写着舞伴的名字。
“看来我的学问并不涵盖到这部分……”维塔拉喃喃自语,盯着这些圈圈圆圆看了半晌,才勉强分辨出上面写的东西,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凯……伯恩特•达摩•法、法加纳。”
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维塔拉抬眼看去,与白发红眼的古老血族对上目光。他穿着做工精细的礼服,浅色的头发在颈侧用红色丝带斜斜地拢成一束,戴一副眼镜……或许用镜片挡住心灵的窗户能有效地防止不怀好意者对情绪的窥探?维塔拉漫无边际地想着奇怪的问题,金绿色的眼睛漾出蜜一样的笑意来,她听见自己的声带震颤:
“看来您就是了。”
法加纳先生的眼睛像是鸽血红的宝石,红色的宝石看上去热烈鲜艳却冰凉坚硬。但还没有那么冷,是清晨溶洞上落下的露滴。这是位彬彬有礼的先生,即使他看上去通身都是知识与学术的气息,但维塔拉认为没人会把他错看成学者或是教授。
再没有什么词能比贵族更好地概括法加纳先生的身份了。
“很高兴认识你,帕莱小姐。”
“你可以叫我维塔拉。”金发的舞者轻轻拉平衣上的一条褶皱,发出了邀请,“舞会还没有开始,要去走走吗?”
他看上去并不是来消遣的,毕竟即使是维塔拉也知道,教会总不会费尽心思只为了组织一场单纯的联谊。不管人类还是吸血鬼,在这样的世道里总会被秘密和暗潮吸引而来,或是在漩涡里沉底,或是找到秘藏成为赢家。
今天的夜空晴朗,深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珍珠色的月亮,很适合进行一些关于天气的寒暄客套,但未免显得寡淡无趣,良夜不可辜负,于是她坦诚地说出了开头那句话,用发亮的眼神去看舞伴,男性的头发在月光下映出莹白的光晕,显得格外端庄自持,温文尔雅。
“要试试跳舞吗,探戈、华尔兹、还是拉丁?”她仰着头问,在高个子的法加纳身边像是个小女孩。
我以前是个成年人吗?真可惜不能再长高了。她的视线在法加纳尖尖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
“我并不算精于舞蹈,华尔兹可以吗?”虽然看上去有些惊讶,不过法加纳先生依旧轻轻执起她的手,行了吻手礼。他低下头来的时候,她在对方红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维塔拉的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我应该做点什么,她这么想,但只是安静地站着,毫无头绪。
这感觉新奇又有些陌生,可见她以前遇到的舞伴都是些烂人,竟没有一个人懂得什么叫做礼貌。
“当然可以。”她的声音轻下来,语调却上扬,嘴角弯弯,“来,跟着我。”
她舒展手臂,张开怀抱,如同深夜里绽开花苞的危险植物。今夜汇聚了那么多人,猎人和猎物都待在一处,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维塔拉并不准备在此酿成什么血案,她没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东西,也没有必须被消灭的仇人,她的猎场在舞池之内。
和缓的舞步给人交谈的空间,他们在旋转间轻声细语。
“我在附近似乎从未听见过维塔拉小姐的消息,您从很远的地方来?”法加纳的步伐标准得恰到好处。
但对金色头发的舞者来说,重要的从不是标准,而是节奏。
“在我住的地方,地下有一条宽阔的暗河,我不喜欢这条很吵的河。”她轻巧地挪动脚步,巧妙地带歪了舞伴的步伐,而法加纳正在听她说话,还未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偏移,“所以我把剩下来的垃圾通通丢了进去,那里最后会流向入海口,潜伏着长了三排牙齿的鱼怪,它们很喜欢这些残渣。”
“所以他们都死了,确实是隐藏踪迹的好办法,看来您在的地方并不是人流密集的区域。”她的舞伴在一瞬的惊讶之后做出了反应。
“你喜欢钟乳石吗?有些会形成特别的花纹和色彩。”借着旋转,她带动着法加纳愈发偏离了原有的步调,后者原本流畅的舞步变得些许不稳,“不要再记舞步啦,跟随你的感觉,亲爱的法加纳,这并不难。古老血族似乎有聚居的地区,阿提尔湖的珍珠真的有那么漂亮吗?”
“我的收藏室里有一些……”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从思想到脚步都在偏移中打滑,而还没等他把话题摆正,却又被带着转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圆,维塔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有去湖底看一看吗?湖泊总是像蚌一样埋藏很多秘密。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是热爱冒险和交际的先生,如果您以后有兴趣的话,说不定可以来我家坐坐。不过那里没有充足的食物和温柔的风景,白天的时候空气里都是可怕的太阳味道,但我可以为你准备一张吊床,我们可以在晚上去残月血族开的酒馆找点乐子。”
“感谢您的邀请,那么我有幸得到一封月下宴的邀请函吗?”法加纳先生从被动回答里挣到了一次主动提问。
这下轮到维塔拉感到诧异了,她睁圆了金绿色的眼睛,露出一副人不可貌相的古怪神情:“哦……你对这个感兴趣?”
法加纳则以礼貌但肯定的微笑回应了她。维塔拉眨了眨眼睛,认为这位先生可能对嗜血血族的社交场合缺乏正确的认知。但……
“我很荣幸能帮上你的忙。”她笑眯眯地回答道,瞬息间和法加纳完成了男女步的调换,扶着他的腰转了一圈。舞伴露出了猝不及防的茫然神情,被顺势引导着坐在了花园的长椅上。
搭住他双肩的金发姑娘有一双宝石色的艳丽眼睛,接着这双眼睛来到了咫尺之处。
法加纳得到了一个亲昵的,过分的,令人脸红的亲吻。
毫无自觉的嗜血舞者满意地直起身来,而被害者看上去已经是震惊到只能微笑的地步了。
“不过,法加纳先生。”罪魁祸首一边笑一边坐在了他的膝盖上,“来自你的朋友维塔拉的友情提醒,你这样去月下宴的话,是很容易失去你的裤子的。”
02
“你们嗜血都这样怪?”黑斯廷斯问。
“首先,人不能因为个体的行为而对群体产生偏颇的见解,吸血鬼也不行。”维塔拉正在看自己刚刚领回来接上的手臂,忧心是否会有血管在愈合时接错,“再者,我没有道德,不会因为您的评价把手套扔在你脸上再来一场决斗,但我很好奇您还见过什么怪人,我想听听。”
对方选择了沉默,可能觉得讨论这件事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他们俩刚刚结束了一场正常人看了会晕倒的演武,身上血迹斑斑,到处都是豁开没愈合的伤口,穿着比破布还要破布的衣服,现在正站在医务室里,看着病床上被维塔拉飞出去的手臂砸晕的倒霉残月血族。
如果蒂姆醒着的话,相信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探望,即使是昏迷在病床上,他的表情也随着维塔拉在病床前的叽叽呱呱而逐渐扭曲,看上去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他的表情像是喝了过期的月鼠血一样。”维塔拉扒在床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评价道,“看起来他一直以月鼠血维生,真是值得敬佩。”
黑斯廷斯默默在心里增加了维塔拉的资料备注:不喜欢月兽血。
“他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金头发的小姐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我们要赔偿他吗,可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于是黑斯廷斯也俯下身去检查了一下蒂姆的脑袋:“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既然是吸血鬼,那很快就会好的。”
“但你为什么没有钱?”他继而提出了新的疑问,大部分血族都有着不菲的资产,即使不是家仆成群,也至少衣食无忧,生活困顿的工会猎人黑斯廷斯倒是见过不少。
“我买了新的裙子!”维塔拉捻起一根沾满血的布料给他看,“虽然现在变成了这样,但那时候花了我很多钱。”
“洛卡沙漠一个月见不到一个路人,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她说,“猎兵队,他们出门可不带什么钱,偶尔碰上的外来的猎人,身上也没几个子儿。”
“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东西,嗯,不过在沙漠外面还是挺重要的。”她总结道,看起来对财富兴趣缺缺。
维塔拉是个贫穷的吸血鬼,黑斯廷斯又在心里记了一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维塔拉活动了一下连接上的左臂,戳了一下病人头上的大包。
蒂姆在昏迷中发出了痛苦的哼哼声!
道尔顿先生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这个不安定因素揪出了病房。
“哦,是不是该吃饭了?”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走向了食堂的方向。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醒来的蒂姆心有余悸地和护士说,“有两个血人站在我的床头窃窃私语,我害怕极了!”
他不禁抓紧了被子,却在低头的一瞬,看到床边的护栏上有两个血手印。
病房里传来一声惨叫。
03
维塔拉站在一片森林之中,发光的昆虫让森林并不是那么暗,她左顾右盼了一番,找了块水边的大石坐了下来,把赤裸的脚浸入溪水里,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森林里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亲切声音:“维塔拉。”
“嗯?”她看向那个方向,没发现任何东西。
“作为奖励,你可以获得一个问题的答案。”声音说。
维塔拉是个话很多的人,但这一刻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声音给她出了个难题。
我该问什么呢?她问自己,忘记的事情不会回来也无需追寻,而她渴望的自由和自我现在已经得到了。
但幸好只是问个问题而不是许个愿望。
她朝深林中回话:“那么,那个吸血鬼给我真名了吗?”
声音轻柔地回答道:“你没有真名。”
维塔拉睁开了眼睛。
“我醒了。”她自言自语。
如企划书所说,打卡要求为产出一份与官方主线相关,且至少与其他一位场内角色或官方NPC有互动的投稿。没有完成打卡的角色将会被判定为“角色旷工过久被辞退”。
没有按照规则打上tag,或仅关联了自己的角色的作品无法算作打卡成功,请注意。
本章不可请假,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有效打卡的玩家算作角色旷工过久被辞退,请万分注意。
以下为第四章未打卡/打卡无效导致被辞退的角色名单:
执行科:玄浊、戊戌、江半夏、来生、杨舒华、鱼苗苗、花海、黄壹
免灾科:壬亥、林项、夏墨、徐缘程、李呈音、朱珠
情报科:柳不同、司空见惯、洪金盏、嘉央鹏涛
灵兽科:巫淸玄
后勤科:伍忽、谷粱
夜游神:姓汜
说书人:无
如有错算、漏算的情况请上报企划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