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投稿请归在“主线剧情”tag下的“第三章”子tag下,没有按照规则打上tag,或仅关联了自己的角色的作品无法算作打卡成功。
本章可以请假,但需在本章打卡死线后一周内补上打卡,否则依旧算作角色旷工过久被辞退。
以下为第三章未打卡/打卡无效导致被辞退的角色名单:
执行科:武玟昭、于若鸿、出云红、邪火、任无双、砂田加古井、Entity
情报科:谭雪儿、秦一期、白季夏、肖尧
免灾科:司星、伯温
灵兽科:布莱兹
后勤科:吕呦呦
夜游神:李十四、钟翼、唐朝
说书人:陆砚汝
如有错算、漏算的情况请上报企划组。
马赫·布德曼很少能看见他的邻居,但最近他却很想见见这位——作家,或者从事什么别的文化人的工作的家伙,随便他是什么,反正马赫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这位有着黑人血统的年轻帮工很难找到一处舒适又便宜的住房,好在这座城市至少还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码头附近的破公寓也没什么不好的,这里有床让他睡觉,离他的工作地点比较近可以给他节省一些乘坐公共马车的费用,还有海景让他没事发个呆,不管是破旧的地板斑驳的墙壁还是时常出没的醉汉对他来说都是习以为常,但是从某一天开始从他的天花板上时不时会传来巨大的声响。如果是白天他尚且可以忍受,但是到了夜晚需要休息的时候这声音可就不怎么能让人无视了。
这声音就这么持续了一个月然后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天马赫难得睡了个好觉。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兆头,或许楼上的那位搬走了也可能是幡然醒悟了,总之他不必再忍受那些噪音,安静的生活似乎回来了但却没有回归平静。回家之后一股莫名的腐臭味在房间里萦绕不去,但马赫不以为然,就好像楼上的声响一样,他认为这迟早都会消失的。他像往常一样擦洗地板——虽然这些咯吱作响的木头已然破旧不堪但至少要整洁一些,然而今天在某块木板上的一处黑色痕迹他却无论如何也擦不掉,他用拖布反复擦过那里直到那黑色也染上拖布表面他才意识到这些液体仍在某处流淌,他抬起头,同样掉了漆的天花板上那黑色的水滴正在从缝隙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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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失踪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当罗洛翻看过去一年的卷宗时里面的失踪案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最后那些案件要么是老太太隔天走回来了要么不了了之,因此他也并不打算为此劳神费力,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要不是人手不够他也不会被支使到这么远的码头来。尤其是从这间屋子里散发出的熟悉的腐坏味道,他决定趁早把这起烂摊子丢给别人。
尽管道林并不想扯上这档子事,这个瘦削的男人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掩住口鼻穿过门堂走进这间杂乱得不像是人住的房子,然而当他看到现场的时候便已知道自己无法脱身。
“我知道你会接手的。”
他瞥了一眼探长胜券在握的脸,只能抬了抬自己的帽檐表示对于不得不趟这浑水的无可奈何,“如您所愿,顺便把门口那个碍事的记者也带走吧,我没那个闲功夫应付她。”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不擅长对付这种能说会道的女人。”
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管。侦探腹诽了一句但也只能如此,“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就能拿她怎么样吗?”
“随便你,反正不要惹事。”就在道林打算跟上他的步伐探长那红色的长发忽然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他竖起食指在私家侦探身前示意他闭上嘴乖乖去办事,直到看到翻了个白眼的道林满脸不情愿地挥挥手帕做了一个滑稽的“送客”姿势他才将手重新插回大衣口袋转身离去,“来吧,布德曼先生。”门口皮肤黝黑的报案人冲着道林点点头随后跟着罗洛一同离开了。
随着门口的人群也被警察们驱散,这里最后只剩下了道林。还有躺在浴缸里的那具尸体——那玩意儿曾是一条人鱼,鱼类尾巴的轮廓依稀可辨。尸体搭在浴缸边缘的胳膊上的肉烂掉了一大半,曾经缠绕在骨头上的肌肉纤维化成腥臭的液体顺着白骨滴落在地板上,这栋年久失修的公寓的地板和天花板年事已高,于是这些渗透地板和天花板的液体引起了报案人的注意。
不知道罗洛会不会告诉报案人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这一幕对于普通人来说可够幻灭的,想想看,从曼妙美丽的生物变成腐烂的尸水和白骨。但是对于道林来说他需要知道的可不是这个,这座城市管不住手的有钱人大有人在,可是人鱼的主人哪去了呢?白色的浴缸边缘除了黑色,些许发黑的红色尚未完全被侵染。那红色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痕迹,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洗手池上。他走过去扳动水龙头,水管发出声嘶力竭的抽水声后什么都没从里面出来。早已被水痕模糊了字迹的纸张堵住了水池的底部的孔洞,类似的纸片子在这个房子里随处可见。
他离开浴室走进客厅——同时也是卧室,这个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同样,那些写满了东西的纸张几乎铺满了地板,除了衣柜旁。他小心地跨过那些纸尽量踩在它们之间的缝隙里站到衣柜前,他脚下的空白恰好够他站在衣柜前。这个衣柜也同地板一样,道林一拉动它它便发出刺耳的声音以示抗议。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衣柜够空的了,没想到这家伙更是一贫如洗,散发着潮湿的旧木头味道的衣柜里只有沾染了血迹的湿衣服堆在里面。
道林关上衣柜,从床上拾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被不知什么人狂乱地勾抹成难以辨识的痕迹,从缝隙里娟秀的字体隐约可见。他将这张纸放回原位。
而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则是纸张最多的地方,除了四处乱飞的纸片子被团成一团的废稿堆得从纸篓里溢了出来,桌面上胡乱摆放着钢笔信纸和书籍等各种用具,而墨水瓶还没有盖上盖子,沾满了墨水的钢笔插在里面。他拿起桌面上的信纸,上面的字看起来像是一个女人的字迹但却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刻意模仿某人。这张信大致表达了对某人的感谢并对其发出了邀请,道林想看收件人是谁,但上面的名字不巧沾上了墨水,实际上类似的墨点在这张纸上也到处都是,其中“谢谢”的单词在纸张上隐约可见,道林猜想把这张纸垫在下面写字的人下笔一定很用力。
“嗨,您好,我可以进来吗?”
敲门声使他回过头去看门口,那个女记者仍然不死心地等在那里,看来罗洛真的什么都没和她说,还挺称职。他摘下帽子捋捋头发又重新戴上,不要惹事,罗洛的警告又响起来,去他妈的不要惹事,你又不给我发工资。
他站在原地并不打算走过去同她打招呼,“抱歉,这里是案发现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记者扬起眉毛又眨眨眼睛,“无关人员?”她四周环顾一圈最后那双绿色的眼眸再次锁定在道林身上,“您是说我吗?”
“难道我在说别人?”
她将手放在胸前,张开嘴发出难以置信的感叹声,“呵!先生,我可是记者,我有义务报道社会事件,您怎么能说我是什么,‘无关人员’呢?”
“少和我扯!你们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嫌疑人更不是报案人,这些案子和你们有什么关……我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
但是记者的高跟鞋已经踩上了地板,鞋跟使得地板发出岌岌可危的咯吱声,记者像是被吓了一跳但这并没能阻止她的脚步,“不要破坏现场,我知道。”她和道林一样注意自己的脚步尽量不要踩在纸张上,“现场在浴室里吧,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吗?”
“不可——”
“您确定?等会儿协会的清理工就要过来了,警察也没有拍照,您就不需要留个底什么的吗?”
就算道林再怎么不想和她打交道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罗洛态度已经很明确,无论人最后能不能找到都不会再插手,而他自己又能力有限,他长叹一口气一手扶额另一边随手向浴室指了一下。记者立刻发出欣喜的道谢声和着地板的求救声向浴室走去。
“谢谢您,今晚您就可以来本社取这些照片了。”得到素材的女记者向道林递出名片,但他并没有收下。
“照片也拍完了,你可以走了。”
记者并不生气,她也没有将名片收起来,“嗯哼,我是不知道您干嘛一直要赶我走,就算是警察也只是请我闭嘴而已,并不会拒绝我采访或者调查。”
“因为现在管这件事的是我,不是警察。”
“您说的很有道理,那您更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啊,”记者歪了歪头,挑衅似的勾起嘴角,“我知道您是那位平时乐善好施的善良侦探,如何,您想试试我的报纸的影响力和您的名声哪个更厉害吗?”
“你……”
“芙蕾雅·怀特。”
她再次递出手里的名片,道林将它一把夺过抓在手里几乎要把那张卡片捏碎,“道林,”女人得意的微笑让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客套话,“合作愉快,女士。”
对啊,我是为了什么而开口,又是为了什么而发出声音的呢?
————
你不会真的觉得,站到‘超高校级’的评委面前然后把他们晾在一边,用他们宝贵的时间想你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是个好主意吧?
我当然不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张嘴?
……因为、爸爸和妈妈都让我闭嘴。
你面前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不是的。
那你起码说点什么也好啊。
…………张开嘴的话,肚子里的酸液就会涌出来。比起勉强自己说些什么,还是起码不要弄脏评审室的地板吧。
————
上次泛起如此浓重的呕吐欲是什么时候?
一天前?三天前?一个星期前?记不太清楚了,倒是医生一边开着药方、写那些根本就没人看的医嘱,一边把“试着不要频繁呕吐”之类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嘴里滚了又滚的时候,自己却只是因为医生的视线和气味就快要吐出来了这件事又一次随着酸液一同被卷了上来。那时从问诊室尽量保持着脸色逃了出来的自己甚至还在为保持了一定程度的体面这种不足道的小事而窃喜,尽管下一秒就被火山爆发预兆一般的呕吐欲推去了洗手间,但想来如果被问到:“最近发生的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是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的话,诚实的孩子应当回答:“没有在医生面前吐出来,很有成就感”。
然后呢?然后是……拿着药回家,发现存着还没修完的音乐的电脑被砸坏了,家里空无一人?还是爸爸妈妈又在吵架,连门都不敢进?还是干脆在电车上睡过了,又挨了妈妈一顿骂?究竟哪个才是那天从医院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对了,去医院又是几天之前的事情?这几天以来,自己见了爸爸几面?妈妈又几面?吃了几餐?每餐吃的什么?有没有按时吃药?练习了几首歌?吐了几次?……
……
试图以分散注意力抑制呕吐欲的计划最终以贪吃蛇拐了个弯转了一圈咬到自己身上一般的方式宣告失败,也自觉这种时候在脑海里反刍这种事情根本对眼前沉默的窘境根本于事无补——
我颤抖着移开捂住嘴的手,舌头狠狠地抵住牙齿,用尽全身的力气弯下腰,捏了个手势——行了个引人发笑的礼。
————
你还要这样一言不发到什么时候?起码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我会的。
评委们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眼神了哦。
我又不是没看见……!!别说了!!
现在什么都不说直接开始唱的话,还有那么一点可能能赢回评委们的欢心哦?
……、…我会努力的……
————
那么,来想点关于唱歌的事情吧。
你最初开始唱歌,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态,又是以什么为目的的呢?
想要作为唱见,在大名鼎鼎的N站上冲上日榜,或是作为新秀以前无古人的速度杀入殿堂级别?
不是的,我又不是只能记得一两年事情的金鱼……。而且谁会为了这种超具体的目的而突然开始唱歌啊。
想要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想享受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我,没有。……不如说,我从来都不喜欢。不是的。
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才能,证明自己并不一无是处?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
啊——也就是说,唱歌对于你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吧?这样可不好哦。
我没办法……。
是是。
————
我当然也知道,如果谁把什么东西当成自己生命的唯一支柱并把自己的一切都往上堆砌,失去它的代价将会大到他完全无法承受。
但我别无选择。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在和同龄人玩时总会感到力不从心,成绩也不够好,更是不够聪明,即便朋友们既没有嘲笑我也没有欺负我更没有不耐烦,但我的自卑仍然在沉默地发酵着。为什么是我呢?我就没有能够让人喜欢的地方吗?我只能是个累赘吗?我也能因为什么成为足以让谁自豪的人吗?所以我哭着去找爸爸妈妈。他们和我说,伊织的声音很好听,可以试一试唱歌。
所以我从七岁那年开始唱歌,一唱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也许我没有变,也许我变了,但爸爸妈妈一定变了许多。
他们说好会永远爱对方、会永远爱我、会再要一个孩子、会出席每一次有我的节目的,我也和他们说好,我会永远爱他们、会永远努力、会做个好孩子。
但也只是说好而已。他们并没有永远爱对方、并没有永远爱我、并没有再要一个孩子、并没有出席每一次有我的节目的集会。他们变得愈来愈忙,他们之间的争吵变得愈来愈多,他们愈来愈少地爱对方,愈来愈少地爱我。
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即使他们并不和我说什么,但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我试着接触了网络投稿,试着去参加歌唱比赛,试着去勉强自己。我不知道我是否做错了什么,但是我所做的并没有起到效果。我相信这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多,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我更加地努力,更加地勉强自己。
爸爸妈妈好像每周都要说离婚的事,我也开始每周都会呕吐。但是我没有勇气没有精力没有时间说,因为如果说了的话,只会加剧他们的争吵,只会更得不到爱。
然后,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了,我却才回过神来。
父母之间的争吵愈来愈频繁,我的呕吐也一样。我的作息和饮食开始混乱,嗓子也因为过于频繁的呕吐而开始发疼,发出声音时像是撕裂一般痛苦。我依稀记得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争吵,我拿出全部的力气求他们不要再吵我会做个好孩子,他们却齐声让我闭嘴。
————
评委们显然不会知道面前这个走上来之后就脸色发白满头是汗的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死死地攥着话筒,用力到指尖发白;这个女孩子其实也并不知道面前的评委们其实看过太多像她一样,因为或主观或客观的种种而被推到这个位置并因此在他人的援手或是悔悟抵达前就飞速自我毁灭的可怜人。他们对此只是又一次长叹,然后在手中的纸上稍作涂写。说到底,人类仍然是脆弱的生物:尽管智力以其他形态的生命无法企及的速度上跃,精神却没能一起变得更加强韧,维持了千百年之久的原地踏步,因此无论何时人类还是无法挣脱束缚,也正因此人类才仍是也只是人类。北极熊不属于雨林,热带甲虫一生都不会知道什么是冰,人类却会强迫自己或者他人前往本不属于他们的栖息地。于是感受到了这里不属于自己,自己不属于这里的野兽会试图逃离,试图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地方,人类却只能怀抱着自己视若珍宝的知性在痛苦中挣扎,越痛苦越挣扎,越挣扎越痛苦。
评委们开始交头接耳,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头顶的时钟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一室内已经三十有余次宣告了时间的流逝,而受试者的第一句话到现在都还没能撬动她那紧闭的嘴。天才们往往优秀得千篇一律,他们的努力好像标好了价码,总能从命运的手中换到对应分量的果实,所以他们平视命运,甚至压过命运一头;而在迷茫与混乱之中乱冲乱撞,眼前看不到路的人,他们各有各吐不出口的滑稽与苦衷,或头破血流,或碌碌无为,或一步之遥,或终于苦尽甘来。奈何人们注定只会去欣赏画布上被精心涂抹出的色彩,那些调色盘上马上就要干透的颜料,被揉成纸团的废作,很快就会被水洗去或者被扔进垃圾桶里,不再有人关心。当多了画板上的颜料或是纸篓里的废作,想要当一次成画的难度谁都明白,所以他们也许是在最大限度地给予她站上画布的耐心。
————
所以,你就是来这个世界顶级的舞台现洋相的?
…………才、不是……
你这不是根本连准备都没做好吗。
…………嗯…
所以你啊,一开始为什么会想成为超高校级?
……说不定,如果我能成为超高校级的话,爸爸妈妈还能重归于好……爸爸会道歉,妈妈也会原谅他。然后……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
快说点什么啊,马上就要被赶走了哦?
……你、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谁啊!!
——我就是你。看来就到此为止了呢。
——我猛地抽气,抬起头来,胸膛里的那个声音却已经消失了。
无论如何也要殊死一搏,我第一次开口,即使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我是……”
“山鹿伊织小姐,对吧?我们感到非常抱歉,很显然,你的状态非常……令人担忧。所以,还请进行一段时间的疗养再来尝试吧。我们希望在下次审核中见到你的身影。”
————
然后呢?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听到过爸爸妈妈的声音,再也没有听到过其他人的声音。
等我再次清楚地意识到我身处何处时,我正写下疗养院合同上名字的最后一笔。
【攻击手排位】
四之宫纯
五月女日野介
夜海百慕
月野星
符九申
森理子
克劳迪娅
月森光奈
雾隐佐千代
日暮秋
长谷川渡岛
佐藤真江
阎千鸟
……
【枪手排位】
葵名生
大竹朝加
……
【射手排位】
辻村梨梨花
五百森深雪
草薙弦真
月退与兔
夜久雪臣
……
【万能手排位】
深泽慈一
星野游
樱井直纪
久城绯乃
时吉惠
……
【狙击手排位】
御半寿生
本木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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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作员排位只做演示用,不计入角色实际情况。
【操作员排位】
神多古
景梛灯
樱井麻友
上原驱
花牟礼希良
三十三奈
小叶原寻
三枝真夜
……
感谢各位的积极参与!
1-柳家成员
到了山白这一辈,家里的字辈变成了“白”。
但柳家还是靠山的人家,因此大家的名字都和山物有关系。到了山白,老祖宗想不到有什么好字了,干脆就叫山,希望是个像山一样稳重的孩子。
山白往上数了数,她有三个姐姐——柳城白、柳亭白、柳楼白,还有一个叫做柳树白的哥哥。从小时候开始,姐姐们总是谨遵老爷子的命令,她的生活起居,礼仪学习……全部严肃对待。在一群人的美好期望下,只有她哥带她上房揭瓦。
因此有些事情老祖宗注定要失望。
“……其实咱们老爷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渊博,对吧?”大扫除翻到族谱的时候,山白指着黑字辈的名字,和哥哥树白说小话。
“山白,你看了有快半个小时了,”叫做树白的青年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的拖把肘,“快拖地,老爷子要来检查了。”
他又相信了山白的计划,可规划区域的是她,突然看起族谱的人也是她——她的计划从没有真的完成过的一天,有时候这些事不能全怪他。
“可是哥,咱们家真的有叫柳门黑的人吗?”
“什么?”
“柳门黑。”
青年掏了掏耳朵,和小姑娘大眼瞪小眼,嘴边暴露几个气音:“噗……真的?”
骗你干啥。山白把族谱黑字辈的那一页抵在族兄脸上。兄妹两人相互推搡一把,嘲笑的声音在祠堂里一个比一个响。
“柳门黑……柳帘黑、这不就是脸黑吗哈哈哈哈哈……”
“脸黑……哈哈哈哈……哥,还有其他的吗?”
“嘘,小声点!我看看……”
可以说黑字辈的长辈名字多少都有点惨不忍睹。
什么门黑、帘黑、珠黑……
两个柳家的小辈笑作一团,捧着族谱在祠堂垫子上打滚。
有人忽然问:“很好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柳树白大笑的语气戛然而止,他捅了捅柳山白,两人在面色铁青的老爷子面前坐好。柳山白看了眼周围被打翻的桶与扫把,又看了看老爷子身后严肃的姐姐们。她咽了咽口水,关上族谱。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还在柳家的黑字辈只剩一人。
柳石黑,大家的老爷子。
2-黑字辈
“柳树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嗯?什么日子你就在祠堂里带着你妹妹闹事??!”老爷子那根黑龙头橡木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响,一旁的山白吓得屏住呼吸,头上的那碗水又洒了不少。一旁的大姐柳城白贴心地用壶给她添了些,而老爷子的注意力也从被抽了十几鞭子,脸肿如猪头的柳树白那里转移过来:“还有你!山白!祖爷爷是怎么跟你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山白嘴里还咬着柳家祖传教条秤,二姐柳亭白把砝码全部吊在秤两边,好心替她说话:“祖爷爷,山白现在说不了话。”山白转了转眼珠子,三姐柳楼白正幸灾乐祸地把厚书都放在山白持平的手上。
好姐姐、求你们别……山白听着拐杖杵过来的声音,心中绝望。
柳家的石黑祖爷爷,出了名的固执脾气。祖爷爷的黑龙橡木拐是请了厉害的木工做的。大家听着这根拐杖咚咚咚的把家里的地板都敲了个遍,而那根拐杖的底座依旧结实如初。
“说?她说个屁!这小妮子就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过!”老爷子气得爆了句粗口,三姐妹咳嗽一声,他才将骂人的火气压下去。转而,他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柳树白和柳山白在空气中对视一眼,知道彼此今日难逃一劫。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柳家最特别的纪念日。
柳家的祖宅前有块大院子,此时谁都知道白字辈的人闯祸的事,柳家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看中间的小孩们打来打去。
“……城白啊,咱们商量点事儿。”柳树白膝盖一弯,后背离地只差零点几公分。在他鼻尖之上,刚刚拐过去一道利落的侧踢。
柳城白呼出一口气,底盘站定,重整旗鼓架好姿势:“什么?”
“你看,今年你17,我也17……”
青年又后跳几步,躲过三道拳风。他还看了眼旁边那一场,果断把妹妹卖了:“而且老爷子还在教训山白,没空看这边。要不我帮你做事,今天就饶过我吧?”
飒爽的女子挑了挑眉,闪身几步贴近青年面前,一手捉住他的衣领,藏在身后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小腹上:“好啊,我不打脸。”但这一拳依旧打得她的兄弟后退几步干呕起来,她抓住他的头发,用“自作孽不可活”的眼神回应他无奈的苦笑。
柳家曾有一辈人放纵了狂气的侵染,并将狂乱的力量对准了自己的家族。他们分明是家族培育出来的个中好手,最后却选择了背叛。据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反叛者们企图掀翻祠堂,毁坏柳家祭拜先祖的牌匾。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自己的族兄挡在了门前。
“山白。”
在柳树白被暴打的另一边半场上,柳山白被摔在地上,后背如火烧般疼痛。她的对手呼唤着她的名字,手中未持拐杖,衣袍换成了青色短打,此时正威严的看着她。
“你要面对的是远比你强大的对手。如果有一天你要面对的是我——”
当年的族兄,面对着昔日的亲族,面上从未有惧色。哪怕有人身形比他更结实;哪怕有人拳脚比他更精湛;哪怕有人刀光比他更锋利……老祖宗看着咬咬牙爬起来的孙女,不着痕迹地露出欣慰的神色。但他也没手软,抓住袭来的年轻手臂作势一扭,在祖孙女的痛叫中将人再次摔在地上。
“如果你不是魔武器的血脉,你根本不用受苦。”
那位族兄被反叛者扭伤了手臂,但他也刺中了对方的腹部——如果不是生在这样血脉的家族里,或许就不用手刃同族。
“山白,站起来。”
那位族兄的血染黑了衣袍,但他依旧站起来。而此刻少女爬起来,她的左手被弯成怪异的角度,显而易见的红肿起来。她的脸上糊了些泪水,还是鼻涕?她是在因为痛而哭,还是因为悔过?
都有,都有的。山白对家训的记忆在老爷子的痛揍中一点点的复苏。她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传说故事中的族兄与老爷子的身形逐渐重叠。
传说之人与反叛者战斗至天明,而祠堂完好无损。柳家将那日防守战留作纪念,每一年都会在柳家大院准备比武大赛。小辈们会被派去打扫柳宅,族中有志者都可以在大院中挑战亲族。
这一年山白14岁,她记得她被一拳揍进了水池里,而围观的柳家人们都在欢呼老爷子的名号。
柳石黑,柳家肃清反叛者·黑字辈的第一人。
3-神人狄
山白至今依旧记得被老爷子痛揍的事情,那天老爷子的脸色黑如锅底,周身的气场宛如黑面恶煞。她哥柳树白则是被大姐柳城白揍得三天下不了床,一周手不能提——据说这也是老爷子的授意,以惩罚他们两个没轻重的家伙在祠堂嘲笑字辈名字的事情。
但他们还是爱和这脾气暴躁的小老头亲近,开那种会让他提拐杖打人的玩笑。山白从不问其他黑字辈的长辈去哪儿了,但每次她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看见老爷子落寞的神情。
“祖爷爷,看神人狄吗?”
“祖爷爷,讲讲神人狄吧。”
“祖爷爷,那是我新买的神人狄海报,别挂在自己卧室墙上啊!”
夸张点说,柳家的电视只播放新闻和一部名叫《神人狄》的电视剧。而柳家所有人,都是那部剧的剧迷。
就连原本兴致缺缺的老爷子,现在都会跟祖孙们抢电视剧周边了。他们柳家都是链子刀武器一族,平日切磋也好,各种矛盾也好,只要神人狄那经典的片曲响起,大家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围在电视旁。
看到李方圆和他那同为链子刀的搭档惩戒凶手,大家纷纷叫好。
看见李方圆继承灵剑手下的幽兰剑,而链子刀隐藏于暗处时,大家扼腕叹息。
山白时常觉得,电视剧的音乐声是一种信号,引导着大家回家去。它让大家记得家人,记得血缘与羁绊——因为老爷子曾说,成为魔武器的血脉,那是在受苦。
小姑娘直接去问了。
那天武斗结束,电视剧中灵变去救狄公与李方圆的时候,大家都摒息盯着荧幕。而山白凑到老祖宗身边,声如蚊讷。
“祖爷爷,魔武器的路必然是受苦吗?”
老人看着她,直到大家因为灵变与李方圆的感情戏爆发而大声欢呼的时候,他才说道:“受苦?不,你需要的是顺其自然。”
不要厌弃自己的出身,不要乏于对自己的责任。老人揉了揉小姑娘柔顺的头发,他牵起她的手,告诉年轻人一种归顺的方法:“山白,柳家的人更加容易染上狂气,这种过程是十分痛苦的。可你不要怕……不要害怕,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变成了那样,祖爷爷还会把我揍进水池里吗?”
老人的笑声和大家看电视剧的声音逐渐重合。
“只要你还记得家人,还记得我们的血缘与羁绊,还记得我们为何接受成为魔武器——那么你就会得救。
“可惜那个时候没有这样凝聚家人的好东西啊……好了,小丫头成天尽想有得没得,快看剧!之后你还要罚抄书呢!”
小姑娘摸了摸被打的后脑勺,坐回原来的位置。只要家人在身边,她一定会得救的吗?她望了一圈,把老爷子无法理解的话忘记,把那句被守护的话记在心底。
真好。小姑娘把头靠在坐在轮椅上的柳树白腿边,不住傻笑。
说来您可能未必相信,其实我是一名商人。
如您所见,此刻环绕在我们周围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空间。钱财货物都不在身边,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您要是这样想,还真是忽略了巨大的商机。看看我们脚下的地面吧。它并非没有边界,甚至还是规整的圆形。看这些层叠镶套的圆环,还有宽窄不一的格子……您想起来了吗?
这是科罗斯的游戏棋盘。
您可能想问,科罗斯是什么游戏,我们怎么会在游戏里面;您可能想问,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待着,怎么才能出去;您可能还想问,这个离奇的状况跟我所说的商机又有什么关系。
看到棋盘的中心了么?按照规则,那里本应是“闪光点”,成功抵达意味着游戏结束。即使现在摆在那里的更像是一个包孕着人造风景的水晶球,它也一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而在去到那里之前,我也已经逛了逛这四周。棋盘边缘有一定厚度,加上没有足够亮的光源,无法得知棋盘背面和下方的情况;棋盘的重力恒定向下,不会因为人走到边缘而翘起,可见它至少有着相当稳固的支点;至于外侧,我并不想冒险尝试,因为视野内并没有别的落脚处。接下来就是去水晶球内侧看看了。
我们现在正位于这个世界的腹地;而当一切都结束之后,世界将重新归于我们的掌心。这是一个有魔力的游戏,证据就是,自从到来此地,我的信仰就再也没有回应过我的呼唤。无论它对玩家降下了诅咒还是祝福,我都会将其击败,并作为收藏品出售——它会卖上一个好价格的。
而但凡世间珍贵的收藏品,都要有配套的故事才行。
我在向您推销呢。
inside-out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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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拉开被子,在软的跟云朵似的床垫上滚动,最终以背部朝地的姿势落下。他听到肉体剧烈撞击木地板时发出闷响,但花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制造的。疼痛如此迟钝的在身上蔓延着,他几乎感觉不到,继续翻身、用短平的指甲抠住手工编织的地毯、努力弓腰,不知究竟花了多久才勉强用两条腿支撑起疲软的下半身(此刻他依旧无法直立,浓烈的灼烧感仍在胃部翻腾,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周身所有可以用于搀扶的东西一边朝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移动。他走的很慢很慢,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凭借模糊的感觉朝目的地前进,他没有时间开灯、但凡有一丝分心整个人都会如歌里唱的伦敦桥般垮塌下来。走了仿佛有一整夜那么长,中间好几次他都差点晕死过去,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到了马桶旁——他两腿一软,跌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对着被笼罩在暗色中还散发出幽幽绿光的瓷器投去濒死的瞩目。随后扶在这滑手又肮脏的东西上吐得几乎连胃都要呕出来。
在洗手台漱口时,他一直怀疑嘴里有血,拼命的把凉水往喉咙里灌,直到牙齿打颤、再也吞不下一口。他被迫停下来,额头抵在镜子上,无声念着自我催眠的话:我是瓦伦汀•罗德,出生在二月的十四号,不认识任何人的人。只要闭上眼,他的意识就会回到英格兰某处、不知方位的地下室里,坐回到属于自己的折叠椅上——对面是几个小时前自己亲手‘击毙’掉的男人,透露给他的名字是查理,这个答案即便他不相信也必须接受——男人的黄眼睛和他们头顶上的煤油灯一个颜色,沉淀着死亡似的悲哀。带着永恒的忧郁、望向他。而他呢?即使是出于演戏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毒打,头上破开的口子被草草处理、刚勉强止住血,他沉浸在头痛欲裂的恶心里,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交代在这里,男人不知何时起身走到身边(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集中注意力堪比登天之难,他从没感觉自己离死如此之近)扶住他的肩膀,给他注射了一些药物。在余光里、玻璃管中的东西宛如切成64面的钻石,各自闪烁着璀璨的虹光、刺痛了双眼。他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了解到他作为普通市民的脆弱后,达芙妮的人就不再对他施加过分沉重的期待。他们按部就班的给他准备了医疗人员和还算舒适的休息室,甚至给他看报纸——垃圾回收厂一夜过后的第四天,他占据了四分之一版的专栏,编辑把痛失爱人的复仇故事描写的绘声绘色、让演员自己看了都忍不住信以为真。处理后的血腥照片即使缩在角落里也说服性极强,可谁知道那只是个由防弹衣和血袋组成的笑话呢?他为自己探索到幕后的故事感到一丝喜悦,嘲讽的哼笑两声,然后因为疼痛又作罢。猖狂总要付出代价,知道的越多、失去的越多,他在地下室里上的第一节乏味无趣的理论课里,查理就如此悲伤的告诉他。他破罐子破摔的问:事情还能变得多糟呢?男人就用指骨以单一节奏敲击着桌子,听得他几乎抓狂后才缓缓解答道:名字。米勒,你会失去你的名字。这就等同于失去自我,你将失去自己的灵魂。
他越想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就愈发觉得疲惫。迟到的困意翻涌而上,没过他的胸前、令人呼吸困难,他用纸杯接满了凉水,踉跄地走回卧室的过程中撒了将近四分之一。他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的地毯上躺下来、身边很高的床架子背着满身沉重的繁华,不规则的巨大阴影好像童话故事中魔王的城堡,他躺在满是尘土味儿、干硬扎人的毯子上,双手握杯放在腹部,假装自己一具尸体。他从最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摔断了脊梁,躺在阴冷潮湿的草丛里流干最后一滴血,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痛苦。
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武器,查理的话在梦里扬起一条长长的流星尾、追着他纷乱的思绪。他说,首先不要感到自责,那毫无意义、是你最不需要的东西。但也不要说‘我不在乎’这样的话,太意气用事了,没人会为不在乎的东西疲于奔命。所以你要做的首先是别说话,什么都不要讲,尽可能的保持沉默。你要扩大自己所有‘表面看来’的东西,这些是最自然的伪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摇了摇头,但心中十分忐忑。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再逃避和浑水摸鱼,所以他感到紧张。他会害怕自己做不好、会害怕他们觉得他不够格而抛弃他,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会后悔。黑色的念头仿佛在他身后不停奔跑、追逐着的恶魔,蓝眼睛的幽灵则在他永远到不了的前方轻声呼唤,叫他无论如何也别回头看。查理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几本纯色封皮的小册子,说给他闲的没事时解闷用,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懂的演绎,那就做一个按部就班的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越给人脱离人生、漫无目的的感觉越好,这样下去不出四个星期你就会成为当地人私下谈论的重点对象,足够有吸引力,但又不至于招摇过市。
现在看来,他确实选择了这条最下策的道路。晨曦寒冷的微光浅浅的笼罩着整间屋子,他听到自己胃部轰鸣的声音,主要是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和大量饮酒造成的。如果查理在肯定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个半死,然后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他妈怪你那些喜剧参考书,查理!他二恶狠狠地低吼,声音真的从紧咬住的唇齿间溢出来了,回去告诉那个叫萨克里尼的智障别再日复一日的写主人公酗酒的情节了,如果作者还活着、他一定不遗余力的诅咒对方去死并且是死于胃穿孔。坐在他头顶上、床沿边的幽灵不说话,男人悲伤的眼神也不说话,旅馆的房间里只依稀回荡着他牙齿敲击的声音,像蕾切尔所写的春天一般寂静。
他想知道现在几点了,但两腿发软,连站起身这样的小事都成了绝对做不到的。无论如何他必须在四点不超过一半时起床出发,五点到艾米的酒吧喝那杯他必须喝的加冰威士忌,日复一日的如此,不得怠慢。他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然后仰起头去够床头柜上的手表,结果笨拙的把上面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来。台灯、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前几天在报摊买的杂志也纷纷落下,用他们坚硬的脊梁砸得他身体发痛。万幸他还是筋疲力尽的把手表握在了掌心里,并连愤怒都没力气宣泄的躺回地上,脑壳下多了几本封面光滑的书刊,隔得他后脑勺生疼,他也没力气去反驳了,一通折腾后背部和脖颈也被薄冷的汗水浸湿。玻璃壳下的时间指针仍在无情的继续工作,对他的不幸视而不见,甚至还在用富有节奏的微妙震动催促着他看向自己——已经五点一刻了。他终于找到起点后却发现比赛早已结束,就算现在推开门朝着目的地一路狂奔也无济于事,今天那杯威士忌他注定是喝不到了。况且他还起不来身,胃部火烧火燎的裂痛逼得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累过,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就这样睡着、死去。
查理又开始训斥他了,男人总是对他不满意。他们不满他的态度、他的理解、他的发言、他的选择、他的政治倾向,甚至是他的外貌他的头发他的衣装打扮他的身高。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成为查理(和像查理一样的人们)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所以查理总是再三以最糟的结果警告他,记住、如果你搞糟了没人能救你。没人能查出你的记录,因为你是幽灵,除了我和达芙妮以外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抓住你的那些人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清白,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他们想要的即使它并不存在。所以你只有自己。我们偶尔会在你身边帮助你,可是归根结底、你只有自己……从那时起查理就不再叫他的名字了,他不是米勒、不是罗德,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有自己,还有私藏下的那个只活在余光中的幽灵。
我们与你一同……他脑袋嗡嗡作响、头痛欲裂,躺在痛苦的海岸上辗转反侧,合着的眼皮下的窝洞里翻滚着滚烫的熔岩,他想起旅行箱夹层里装着只够吃一次的药,还有小时候养母给自己讲过关于木板床下隐藏着怪物的故事。由未知诞生出的恐怖说道:我们与你一同。他瞬间浑身充满力量,从地上弹坐起来,脑袋靠到身后的硬重的床垫上,打开本自己几天来翻阅过无数次的杂志——其中一页被仔细的剖开,夹层中藏在张更薄的横线纸,上面写着‘一路顺风’的短句。他想自己就是死,大概也不会忘记艾普利的笔迹。这就是查理乃至达芙妮跟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说‘我们与你一同’的方式。即便他再不能令他们满意也知道规则,他早该烧掉这条讯息以免自取灭亡,但只要拿起这张纸他就想到背叛她前夜里,他们手掌交叠中蓬勃生长的热带雨林、潮湿的呼吸、滚烫的温度。他不是没有试着做自己该做的,但站在壁炉前他宁愿把自己扔进火里。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白色的光在屋内肆意侵袭,他的心跳随着指针颤抖。
他把脆弱的稿纸吞入口中、泪流满面,合着冰冷的水吞咽着。他希望自己也是那张纸,载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祝福随波逐流,顺势走着、走着,去往自己应到的地方。幽灵环着那消瘦肩膀,用长而柔软的卷发扫过他的鼻尖。他在爱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醒来,即使隔着严实的窗帘他也能感觉到外面浓烈的阳光照得他被子发烫。环顾周围、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从地毯转移到了床上,即便如此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他也下定决心不会开口。他努力坐直酸痛难忍的身体,沉默不语。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听到房间门被用钥匙打开的声音,一阵脚步和衣料摩擦声后艾米•福克斯拎着两个塑料袋出现了。他们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他回忆起自己好像确实给过她房间的钥匙。
“早上你没来酒吧,我就顺路看看。”过了一阵,在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后艾米说到。她面颊微红,不知道是出于羞涩还是紧张。“我看你倒在地上。”他看向床头柜,杂志、手表、台灯和水杯都好好地摆在上面,好像黎明时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笑了笑,朝她表示友好。“谢谢。”他伸出手指了指艾米披散着的长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没梳头发的样子。”被识破后她的脸更红了,他让艾米把东西放到地上(“你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我是顺手把自己要用的也买了。”她狡辩)然后坐到他床边来,她也照做了。
“那是我阿姨教我编的,她说我头发太多,不适合梳成一把,像麻花那样编紧比较好。还不容易弄脏。”她小声说道,不安地摸着比后发稍短一截的鬓发。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艾米说自己出门前做了开水,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回来递给他时,也笔直的望向他。
“我刚发现你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右眼似乎比左眼要浅一些。是不同的绿色。”他这次是真的意外发现艾米身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了,连思考都来不及、他迫切的说道,同时因为怕自己混淆了左右和镜像的概念,对照着对方的脸、他也把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睑下指了指。艾米垂微微垂下眼帘,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是的,确实有细微的差距…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它们颜色深浅程度的变化……”
他隔着杯子里升腾起的雾气看她,一些涌进了眼睛里,害他眨巴了两下后又涌起了哭的欲望。“您叫我瓦伦汀就好……”他从侧面看着那只颜色略深一点的眼睛说。艾米没有回答,她继续用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屋内翻涌着令人流汗的黄昏。他知道幽灵不会在白天出现了。
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了所有盘问、有问必答,后来又跟名叫菲利普•约翰斯的男人见了三次面,地点还是在学校的咖啡店。有几次他们谈话聊到一半时她突然感觉不安,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但遐想敌的影子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是安全的地方,潘恩,你不必害怕。学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了。”菲利普会习以为常的安慰她,并往面前的咖啡杯里多投几粒方糖——第一次见面、艾普利喝的是橙汁,第二次是摩卡,第三次往后就是美式——出于对饮食自由的拥护菲利普并不对她的变化做任何评价,但从他望向她的目光里,艾普利知道他想告诉自己别勉强。她勾起咖啡杯的食指正在颤抖。
坎瑞拉被捕的事情上了新闻,但不是头条,在偌大的信息网中一丝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了。菲利普说至少现在他们还能通过纸制品找到他存在过的痕迹,在未来、信息发展更迅速的时候,就算同时凭空蒸发了十个人都不一定会被发现。艾普利被说得心慌,请他别再讲下去,老人便不再散播恐慌,开始安静的读起报纸,上面这样写着:九时七分,西区的垃圾回收厂里传来连续密集的几声枪响,路过的目击证人拨打了报警电话……警方出动迅速,当场逮捕了作案人坎瑞拉•米勒。据调查凶手和被害人科朗葛•伊万斯的母亲何莎亚•伊万斯就其已故的前女友有医疗纠纷,米勒认为伊万斯医生有间接谋杀其女友的倾向,便实施打击报复、杀害了伊万斯医生前几日刚刚回国的独生子科朗葛•伊万斯……目前坎瑞拉•米勒正在接受官方的审讯中,如果罪名成立,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无期徒刑……到这里,新闻就结束了,至于后续又发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媒体再报道过。
“在此之后你见过他吗?”菲利普抬起头,若有所思的问道,艾普利诚实地点了点头。“他被抓走后的第三天,有警察上门找我取证,主要是问我姐姐和凯……坎瑞拉的事情。我只如实说了他们确实是情侣,没有其他。接着他们在要离开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告诉我坎瑞拉申请要见我,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当然要,请等我一下……一下就好。我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坐着警车和他们一起去了。”
“那你见到他了吗?”
“是的,我见到他了。但我们只呆了五分钟,在会面室……我记得那天,我们把红色的听筒紧紧抓在手里、贴在耳边,可是那五分钟里谁也没说话。我们只听到对方呼吸声。我的很乱、他的气若游丝,我们好像都要死了似的在最艰难的时期中饱受煎熬。很多次我都下定决心了要开口,但即便口腔打开、嘴唇撕裂了,声带也仍纹丝不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们就这样度过了最后的五分钟。尽管在来之前我就知道从此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能肯定自己见到的那个人是坎瑞拉•米勒吗?”
“我能用生命担保。”
“你不生气吗?不准备向他问责吗?原谅我的追问,但……你知道这很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这有些奇怪。”菲利普的表情变得困惑。与之相反,艾普利表现得愈发释然。她用咖啡勺拌开糖分十足的液体,期间没有弄出一丁点响声。“虽然这场报复性情杀看似已经具备了所以前因后果和动机,但作为斯伯林的亲属、同还是坎瑞拉•米勒多年来的同居人,我以为你会相信他是无辜的。或者换种说法,正因为他有前科,所以你们私下更该谈论过有关不要重蹈覆辙的事。毕竟他可是个非常容易冲动的人。”
艾普利不接话,她放下了手里的银勺,不再去碰那杯咖啡了。窗外是春季固然明媚的阳光,因寒冬凋零的枯木上又重新抽出娇嫩的绿芽,还有鹅黄色的野花……所有景物看上去都是那样宁静美好。距离这间咖啡店、坐在落地窗前的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但奇怪的是艾普利在和菲利普对话时从不感到头痛和恶心,那无法言喻的疾病仿佛因为遇见了另一种更致命的癌症而痊愈了似的,极具现实主义的黑色幽默感。
“你相信他是无辜的吗?”她反问菲利普,把视线放在占了他旁边座位的拐杖身上,“我的信任和愿望一样,它们不会改变任何现实。”
菲利普•约翰斯说不出话了,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是何等的贫瘠,变得无处适从。那双年迈的大手从桌子移到膝盖上,把精致的西装布料捏皱后重新抚平。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话语权:“我无意让你痛苦。”
“请别这么说。我只想要真相……我想您也是……”
“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他拎起放在脚旁的公文包,咔哒一声打开富有复古情调的黄铜扣,从里面拿出成打、光看一眼就令人头大的文件来。“两年前,您姐姐斯伯林•潘恩和她的男朋友坎瑞拉•米勒来到我们位于加利福尼亚的办公室签署这份转接协议。最初的授权人——是的,是您姐妹二人的父母,潘恩夫妇。按我司规定,失踪人员时满一定期限后可视为死亡处理,所以这份保险钱款自然要流到斯伯林女士和您的名下。但另一方面,如果仅仅是为了保险款不必消耗我们‘看不见的人’那么多的精力和资源,只为去铲除一个前科犯,况且即使斯伯林•潘恩不在了,只要您还活着财产自然会继承下来。所以我又做了些调查,找出潘恩夫妇曾签订的原合同里找出一份附件,还原了真相。”
他从那些纸张中间的夹层里抽出一张专门用塑料膜保护好的影印件,表情严肃的把它递到艾普利手里。对方接过后看了好几眼,然后抬起头,眼神中迷茫和空洞各自占了一半的地盘,“我父母名下有一栋城堡?”
“据说那栋城堡地下有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密道,二战时期也频繁用于运输各种特殊物资,如此看来,它的价值便足以巨大到让人想将其占为己有了。特别是在只要简单调查后人们就会知道你姐姐是绝不会把这座城堡出售给别人的前提下。”
“斯伯林•潘恩已经死了。”尖锐似碎片的话语剐烂她的喉咙,终于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艾普利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的意志不存在丝毫的动摇。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哪怕只是松懈了一下都会瞬间塌垮、溃不成军。“城堡现在应该属于我。如果他们要找,也该来找我。”
“所以我现在来找你了,艾普利,你还不明白吗?”他毫不畏惧那视线,以同样坚毅的力道回望过去,为了让她听清、一字一句的说到:“在你家应该有份文件,可以证明你姐姐斯伯林•潘恩把城堡转移到了她男朋友的名下。现在,那是坎瑞拉•米勒的城堡了。”
周四和周五她都没去学校,一反常态的留在了家里。星期五晚上弗朗西主动给她家打电话,艾普利光着腿坐在堆得跟小山似的杂物顶端听对方怎样劝自己不要做傻事。“虽然这话说出来感觉挺傻的,但我的意见和你姐姐相同,你现在该干的事是好好学习顺利毕业。我都不管你之后是还要读书还是想找工作,但是大学总得念完吧?”她歪着头和肩膀一起夹住话筒,敷衍的回应着,实际上的注意力还没有分给脚趾盖上已经褪色的指甲油的一半多。艾普利伸长腿悬在半空中,遥望着十处斑驳的深蓝色,沉迷在斯伯林当时是怎样抚过自己的指骨的回忆里,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对方的声音了。电话那端,弗朗西还在难得较真的和早已无可救药的她说教,她们谁都没有挂电话,就像因为速度相同而并排前进的马拉松选手即便冲过终点线也仍和对方不依不饶的纠缠着一样。
你还在吗,艾普利?弗朗西的声音和电流交织相错,钻进她耳朵里。你要的那份计算资料,还记得吗?我已经给你整理好,放在办公室桌子上了,随时可以来拿。艾普利,到学校来吧。对方语气中宛如薄雾的恳求,让她有点记不清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说好。如果说了,那又有没有和弗朗西讲自己什么时候会去。她迷失在了森林里、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最后的记忆是仰头时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正挂着十个残次不齐的黑色太阳。
菲利普第五次和艾普利•潘恩见面,约会地点选在了潘恩家里,时间是下午三点,大多数人这时都在睡觉。他礼貌的选择了摁门铃,虽然等了很长时间艾普利才来开门,但那天菲利普一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就知道,她必然是已经找到那份将其蒙骗已久的移交文件的了。他礼貌地摘下帽子,和大衣一起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整个过程里艾普利没有帮他,而是自顾自的踱步走开,并在最后跌坐进了客厅的沙发里。但菲利普是不会责怪她的,他知道她已经也很努力了,特别是接下来他还需要她更进一步。
他挪动到她身边,今天菲利普带的是一根纯木质、底部带有橡胶缓冲垫的浅色拐杖,对普通人家的地板和地毯都十分友好,落在地上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音。他像幽灵一样艰难的飘到艾普利身边,弯腰拿起对方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其中有两份为同式、只是签署人有变。还有一个是专门说明的附录,末页‘坎瑞拉•米勒’和‘斯伯林•潘恩’的名字并排躺着,像那种老式的家族墓地里遗留下来的爱情传说。
“时间是……2月6号。她是14号去世,17号下葬的。”艾普利•潘恩紧贴着沙发扶手坐着,胳膊放在上面的同时用手撑着头。菲利普注意到她蓝灰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发现那是个误会——眼睛只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并没有看。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是木楞的、麻木的朝着菲利普的方向而已。时间久了容易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可以肯定那座城堡的所有权确实被你姐姐和米勒先生进行了交接。”她把脸埋进手掌里,似乎需要很多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可菲利普不想给她,他继续说了下去:“我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坎瑞拉•米勒会被栽赃陷害的理由之一……前提是,我们必须确定科朗葛•伊万斯确实不是死于他的报复性谋杀。”
“我们早就不能要求进行二次尸检。时间过得太长,死者已经被火化后下葬了。”艾普用极度疲惫的声音提醒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那样。菲利普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暗自为她打气——不要倒下,我知道你是坚毅的,艾普利•潘恩。你必须比所有人都坚强。
他说:“我们不需要问死人问题,只要去监狱看看米勒是否在里面就可以。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那座城堡,就必须和他‘讲价’把东西换过来……如果他现在还没屈服,他们会把他关在监狱里消磨时间、定期审问。但如果谈成了,以无期徒刑为掩饰,他们大概率会安排他出境,走黑户口移居到地球上的其他地方。对那些人来说这也是更名房产最快的方式。”
“我不明白,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的条件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没有任何理由接受……”
“首先,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他们抗衡、是不能抗拒他们的。其次,即使被赶到海外他也是自由的,这就意味着他还能再见到你,潘恩。”
这次她放下了手,没有逃避,真正直勾勾的盯住了他。“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你要选择帮我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菲利普?”
“没有,而且有一点我骗了你。”他平静的微笑着回答:“实际上从今年二月起我就不在布莱恩保险公司工作了。我已经退休,或许只是想在职业生涯的最后给自己找些乐子——你介意我这样说吗?如果非说对我有什么好处,大概是如果事情解决而我们都平安无事的话我可以拿到一手资料把这个故事写成回忆录,做个畅销书作者安度晚年。”
“但现在,潘恩,我更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她试图为对方刻意缓解其压力的幽默笑一下,但嘴角上扬一点就用尽力气的塌了下去,弄巧成拙。好在菲利普•约翰斯并不在意。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她就像个反应迟钝的患者一样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早被这几天来的疲倦所压垮了。艾普利不敢去洗手间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凄惨,估计黑眼圈已经在她脸上变成了跟印第安人的脸谱似的东西。所以很快,她不再执着,听菲利普的话决定回自己的卧室好好休息下,但她坚持要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对方也因拗不过而同意了。菲利普告诉她自己会在客厅研究下这些资料。
女孩儿消失在了视野里,现在以银白色为主调的客厅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他呢?自然不可能觉得寂寞,如愿以偿的灰色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咕噜的来回转动,用手把桌上的文件拿起又放下,弄出杂乱的响声。大概十几分钟后他站起身(同样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拿着拐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动。犹豫沉闷的脚步声、橡胶敲击地板的歌喉,跟一些极小声的自言自语混在一起。他故意把事情弄得拖拖拉拉,磨蹭了很久才走进那间被瓷砖铺满的隐私室内——绝不可能装有监控的那个地方。
菲利普把门关好,将拐杖放到一边,此刻他看起来跟个健康的普通人无异。接着从右手的西装袖口里,缓缓滑出把便于携带的小锤子,他将其抽出并放在一旁备用,左手从胸口摸出只薄且小巧的一次性手机。手指快速的摁动几下后他发送了消息,接着做了一个残疾人本该做不到的动作——他单膝下跪,把手机放在马桶旁的瓷砖上,用锤头对准了它。
他不需要计算,有足够的自信就好,干这件事只要注意两点:一、他砸碎手机时的响声必须和头撞上洗手台的响声同时出现,才能达到一个遮住另一个的效果。二、将碎片卷入下水道的冲水动作要尽可能的快。其中如何撞破头但同时又不至于让自己彻底晕过去,还有身体倒下的姿势该怎么巧合的稍微堵住门,延长艾普利•潘恩开门和发现自己的时间,这些细节虽然值得探讨,但作为行家,菲利普完全不担心。
他对自己(还有活着的那个潘恩)有十足的信心。
END
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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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里克•昆茨挂名上班的公司跟住所有三站地铁的距离,在人力资源部门的文件上他的职位是‘外聘顾问’。这个头衔有两个绝对优势,一为绝无强制要求坐办公室的死规定、二是给予人完全合理的走街串巷访问各种同类型公司的‘亲戚们’的权利。他只要把印有公司LOGO和自己大名跟头衔的工牌往胸口一别,就能消失在为世界经济运行消耗生命的人工巨轮里,纵然是现代科技中最先进的摄像头也很难在街头拍清他的一个正脸。在此般顺风顺水的环境里,他凭借自己学识跟隐藏在胸口夹里的微型照相机为大楼本土提供了太多医药类的最新研究成果,数量之大乃至档案管理部门负责他的内勤对接人已经换了三个,他们也不是没向上投诉,让档案部部长和罗德里克的直属上司、姓氏是独一无二的利特尔伍德女士谈过,可惜她过于了解管理部门的懒惰和安逸,从见面开始就对大楼自上世纪80年代起做的各种丑闻糗事明嘲暗讽、披头痛骂,激发了对方骨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传统基因,导致从此便再没有任何关于罗德里克•昆茨本人的废话报告自大楼传出。
少了无意义的反馈后这项盗取资料的间谍活动便愈发名存实亡,光是罗德里克自己手头上待整理未上传的数据就已经塞爆了两个移动硬盘,躺在大洋彼岸的超级电脑深处吃灰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多少感到反感,只因为档案处浑水摸鱼的关系户们轻视别人的劳动成果。今年年初他难得的出了次差,在去往列支敦士登的路上和一个喜欢把自己名字缩写成T的小伙子短暂搭档过,对方的出身和西尔维娅差不多:英国人、背叛家,目前被软禁在只有临近午夜或许才对浪漫略知一二的巴黎,名义上的工作比罗德里克的还离谱、是监视某旅馆的指定房间每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任务结束后他们就立刻回到了各自的地域牢房里没再联系,但上次西尔维娅把他叫回纽约做简报时顺嘴給罗德里克透露了T的结局:出差结束才过了没两天,他就在晚饭结束后弥漫着慵懒香气的香榭丽舍大街上遇到了几名旧友,双方聊的都很投机,他废了好大的劲才跟他们说‘再见’。紧接着T随便买了张机票连夜飞走,又过了五天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被秘密处决,罪名自然是所谓的叛国。
罗德里克在听完后即便被问也说不出什么感想,硬要说他只觉得有一点说不通,、就是如果大楼从未收留过他、何谈背叛呢?老实说这种想法很愚蠢,就像字幕制作者因为疏忽把后台的编程格式也写在了电影台词一样,适合闲的没事儿干、有大把的时间用于胡思乱想没用的东西来填充大脑的人——基本上就是罗德里克的现状——只是比起要他承认所谓的不幸,更重要的是当下、从自己的处境来看明显假想‘未来’和借鉴‘经验’是应该被列入与详细计划紧紧相连的紧急备案里的了:现在,坐飞机的逃跑路线肯定要被否决,但直升机尚且在考虑的范围之内,火车不值得信任的程度大同小异,除非他赶在即将开动前最后一秒时上车,但逃票要背负的风险也得考虑进去。总之要罗德里克坦白,他心中的最优方案其实仍是老一辈儿用的那套跳海假死的把戏和游过英吉利海峡的决心及毅力,毕竟唯有大海能冲刷一切、抹去所有痕迹。只不过在有了T的前车之鉴后他要对落脚点进行一些更改,目前暂定是阿姆斯特丹,但如果时间允许、他会选择一路向东抵达卢森堡。
私生活方面,他养了条德牧,刚搬过来时从一个贩狗为生的流浪汉手里买来的,邻居是当地动物保护协会组织的宠物俱乐部中的老牌会员,家庭成员额外多出六个位子分别是两只小型犬还有四只长毛猫,每年春天只要一路过他家门口即使隔得很远罗德里克也能听到吸尘机因持续运转而发出的轰鸣。当然、这一切不是巧合,但中间的细节他也无意透露,在‘公务繁忙’的时期里罗德里克经常会把自家的好伙计拎到隔壁借宿段时间,幸运的是据邻居反馈说他家的小伙子在动物的朋友圈里人气极高,乃至他真的不止一次想把它直接从罗德里克的手里抢过来。明面上、这是个无伤大雅、随意夸张的笑话,没人会真的放在心上,但在沉默中罗德里克不止一次的回应过,他要说:是的,他善良且拥有一无所知的好品格的邻居朋友,你是值得托付的。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只是现在时候未到。
万事俱备后漫长的等待像看不到尽头的冬天,容易引发人躁动的同时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对方三思而后行的重要性,拥有绝佳且安全的折磨性。时间缓缓淌入四月,他已经应约同布雷夫喝过两个周末的酒又看了三场电影,纽约客依旧宛如灰色的幽灵溶解在雾都的阴霾里、无影无踪。罗德里克相信等待和束手无策的关联性,所以他开始行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极具割席性质的、从不同的店铺里购买了一共六部旧的二手手机。
准备物资的活动看似简单,实际从星期一开始正式打响、星期五才勉强进入下一阶段——他有强迫症的事情上至大楼下至全球分站、在只要是接触过罗德里克•昆茨本人的范围内人尽皆知,评价也两极分化成两种:偏执或者是德国工匠。反正哪个都不是好话、便都统统被当头做耳旁风——相隔最远的购入地点横跨了整个英格兰,同时罗德里克用于购买的伪装身份也准备了三个(出差人士、旅游者、贫穷的大学生)可谓是万无一。等到周末的晚上他在家里把所有窗帘拉好、家庭影院的随机播放和音响都打开,包括洗衣房里的三个滚筒机也都被设置成了自动清洁的模式一直转个不停,让整栋昆茨大宅从里到外的透露出一股子忙碌热闹、不允打扰的味道,作为他缩进书房里进行‘科学研究’活动的掩护。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拖拉多久、纽约客都是需要他的。只不过对方的需要仅仅在表面意义上,要想知晓其中更多的深意和消息就必须靠罗德里克自己的努力,窃听工作也绝对是不允逃避的一项考验。假设纽约客最终的目标对接人是莱特•佩尔艾斯,他获得情报的可能性便会因为碰头地点为室内的倾向选择大于街头公园而同时变得更大一些,但如果事与愿违、他现在努力的准备工作就都会付之东流。谍报工作中博弈的重要性和失败的可能性是一样高到能吓死人的东西,只是罗德里克宁愿面对自己的失利也不愿染上轻言放弃的坏毛病。他花了整个周末改造了两部手机和三副动圈耳机,利用简单的‘黑线红线’原理将麦克风重组为扬声器,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到几条街外一家新开业的健身房里做测试。罗德里克着把改造好的耳机插到未改造过的普通手机上、并将组合品一起塞进件旧运动服的口袋里,假装不经意的将耳麦耷拉到外面,衣服随手的扔在健身房的座椅上后离开。
接下来他到家附近的各个商超里都转了一圈消磨时间,从最后一户出来后时间恰好为下午三点整,于是他又到最近的报亭买了份杂志,直到零六分罗德里克才缓缓掏出手机,打通自己安置好的那部被设置成了静音与自动接听的二手机。幸运的是没有任何好奇过头的人去动那件衣服,尽管他没法看到具体画面但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可以判断,至少监听器仍被放在平坦处、探出头的耳麦也毫不受阻拦的吸取着各种话语。在关门前他一共打了五个电话,每通持续时间为10到40分钟不等,获得反馈均为信号良好、声音流畅,可谓是成功中的成功。在营业时间即将结束的十点前他有些狼狈的冲进店里想取回自己的遗失物,好心的店员自然是帮助了他。尤其是在对方没乱翻乱看任何地方的这件事上,他心怀感激。
15号的清晨,他在晨跑后从邮箱里翻出一封丢失补寄的邮件,五颜六色的邮戳把牛皮纸弄得跟油画一样,收件人是这栋房子的前任房主。罗德里克把包裹拿进屋里,仔细检查过后才敢拆开,二层伪装是宜家的装修杂志,从头到尾翻过两遍后他才找到那张极薄的密码信——历时一个月,这位神秘的纽约客似乎终于找到了官方安排好的轨迹,开始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的同他联络——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就定在罗德里克工作的大厦中、某间空旷的会议室里。时间是早上八点,而实际上第二天他七点未过一半就踏进了这场姗姗来迟的约会里。
和他与西尔维娅共同预想的那样,纽约客是一个相当有时间观念的人,他比罗德里克仅晚了五分钟便也到了会议室,身上西装是马海毛和羊绒的混合款、经典的英式手艺。他不知道是该评价对方尊重他国文化好,还是舍尔求其次的心想纽约客没有西装配运动鞋、头戴棒球帽的来见他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对方的年龄比他猜想的大许多这点确实略微令他惊讶。据他所知很多人如果到了纽约客这个年纪必不可能跑外勤浪费自己的生命,毕竟再浪费几年时间他们就能享受退休金和乡间生活,没人会蠢到在这种事上衡量轻重。
“出乎我的意料,昆茨先生,您到的太早了。”纽约客礼貌的微笑着,朝他微微颔首。
“因为在这里上班,就先到一步了。”他简要的把无懈可击的理由说完,站在原地不动,像一根紧绷的弦。纽约客并不回应,他只是一直微笑着,大步走到会议室的窗前,伸手推开厚重的木窗——温暖的空气和嘈杂的鸟鸣、风声、人的杂音顿时填满了整个屋子,制造了最天然的防监听环境。此刻两个人共同站在这片阳光下,过于耀眼的灿烂让罗德里克眯了眯眼,确信自己并不操之过急的行动决定正确无比。
瓦伦汀参加了酒吧每周末都会组织的通宵派对,和其他被海养大、皮肤黝黑的男男女女肩并肩的挤在这间燥热破旧的木屋里,立地式的烂音响被开到最大,音波震得整栋房子都在颤抖,所有人唱啊叫啊互相推搡,眼前的景象和世界末日没什么两样。她站在这烂透了的酒吧中勉强算是尚存秩序的吧台后给莫里斯打下手,眼神暴露了心不在焉的疯狂乱飘、手也自然跟不上的总在帮倒忙,把本来就忙得像触手打结的大章鱼的调酒师气得直接趴在艾米耳边大骂:“如果你不想帮忙就滚出去!看到他妈的什么海神波塞什么冬的份上,我只希望现在马上爆发一场超级大海啸把所有人都冲走还我一份清净、操!”要放在平时她肯定已经一拳打到这秃头的脑壳上了,但今晚她(看在瓦伦汀的面子上)懒得计较、把手里的抹布一甩的同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从这寂寞的地方走了出去。莫里斯当然也没时间和她那小孩子脾气较劲,醉鬼们就跟在沙漠里久逢甘露的濒死者一样朝他疯狂的凑了上去,连破口大骂的叫喊都被密不透风的包围所俘虏。
再说艾米本人,虽然从类似丧尸围城的绝望中侥幸逃脱,但自然又被卷入舞池的人海里、像儿童手里玩的橡皮泥一样任人蹂躏。这样疯狂的人潮中想要找到特指的某一位谈何容易?况且瓦伦汀•罗德可不是他们随便认识的一般某位,用她好姐妹沃尔特的话说,虽然他讲话很少、有故弄玄虚的嫌疑,并且口音里挥之不去的法国乡下味儿极浓,但所有问题都可以被脸上的绝对优势一带而过。即便天气再炎热瓦伦汀都坚持穿那件有蓝条纹的白底长衬衫,这个极端命题在天气格外寒冷时也同样成立,上个礼拜他们就差开会讨论,究竟是罗德先生真的对这件衣服真的情有独钟、与之分享了出生至今所有不堪回事又历历在目的往事还是那件衬衫其实已经长在了他身上,和皮肤融为一体想脱都脱不下来?不论如何得到一致认同的是那图案真的很像该死的倒霉囚服,如果瓦伦汀真如艾米她们猜测的那样是个主攻艺术还以此为生的人,那他最近新崇拜的狂热对象一定是罗伯特•贝尼尼。
别太沉迷他,好女孩儿!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就会发现长得好看的男人不止这一个!分手前沃尔特把她拉到房子后面摇着艾米的肩膀劝她清醒一点,而被说教的当事人执拗的一声不吭、全身脱力的任对方折磨,顺势仰着头看没有云雾遮挡的天空——头顶之上笼罩着人们的繁茂星辰璀璨夺目,恐怖至极。但为什么没有人试图逃离地球呢?艾米坚信在几十亿声音不同的回答里‘无力’和‘美化’绝不会是压倒性的大多数,‘需求’的声音才该是最为洪亮的。像她不理解其他人为什么喜欢星星、其他人也自然不会明白她选择了瓦伦汀并不是简单因为被外表所诱惑,而是她需要瓦伦汀。别人谁也没法替代和完成他在她心里将要背负的任务,艾米几乎想要咆哮了——他们不明白每次接触他时她又要承受多少细小钻心的刺痛、不明白她承受了多少痛苦才把他留下——他们怎么敢评价她做的对错?
紫色的灯光和阴影填满的舞台里,她正于其中艰难行进着、凭借单纯的运气去找自己想见的人。渺小的欲望在滚烫的氛围中刚冒了个头就被蒸发成水蒸气,真正热情的舞步操纵着肢体朝她袭去毫无恶意的撞击,在如此拥挤的环境里、竟然使艾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走钢丝的错觉。她好希望自己在一步之差后能落入悬崖,掉进爱丽丝的洞里,从此再也不必为生活受苦,可人群以不可抗拒的力量簇拥着她,让她直挺挺的站立着、连弯腰都不能。她就要呼吸不过来、脸都憋得涨红,最可悲的是在斑斓迷幻的灯光里,那副表情看上去与欢愉无异。
被苦苦寻觅、众人吹捧的当地新任大明星瓦伦汀•罗德本人则在舞池的最中央享受着和艾米的受难完全不同的待遇,并拥有一处5*5的私人领域。他此刻领口大开,漂亮的锁骨上不知何时蹭了些廉价的银色粉末,跟汗水混合在一起再被聚光灯一照便格外夺目,脚下的皮鞋随着舞步不断地摩擦发热、滚烫得几乎要着火。当艾米终于挤出人群,被突如其来的空档绊倒摇摇欲坠时他第一个接住了她,并将左手一直握住的长颈高脚杯中金色的液体缓缓倒入她嘴中。意识朦胧间,她模糊的看见瓦伦汀那双和荧光相同的浅绿色双眼正在逆光中温柔的望着她。那深处藏匿着的无法抹去的寂寞,勾住了她的灵魂与肋骨下的心脏。
“你迟到了!”他把她从仰卧的姿势扶起来,一场滑稽的闹剧就此结束,在人们的脑海里留下的痕迹没比一个音符多多少。瓦伦汀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姿势也变成高雅的标准舞开场。那支被用尽的玻璃杯被随意的摔碎在地上,他大笑一声、生怕艾米听不见似的凑在她耳边重复道:“你邀请我来的,结果你迟到了!”
这次艾米完全没给他面子,攥紧拳头砸向瓦伦汀的肩膀,后者笑得更开心了,把她腰揽得更紧。旋转中她看到被挤出他眼角的泪花,跟雪一样,再反应过来时她也笑的和瓦伦汀一样幸福喜悦,像两片破碎的灵魂终于遇到了得以拼凑的彼此。他把手放在艾米头上,用温柔的热度才把她从神游中唤醒、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咧着嘴傻笑了多久,面颊都痛的抽筋不止。瓦伦汀对着她说话了,但艾米的耳朵里填满了癫狂的摇滚乐,只能看到对方那张好看的唇在动,她露出极为困惑的表情、接着又变得痛苦,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
“什么?!”她用力地朝他大吼,希望对方明白自己看不懂唇语。这时瓦伦汀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向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喊着说:“我问、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想破脑袋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们光脚走在正涨潮时的沙滩边缘,如果到了清晨脚印还能留下的话,他们便会发现这份漫步距离陆地多么亲密、距离海岸线又是怎样的疏远。但谁也没有选择冒险的淌入浅滩,因为他们都会对自己能在世界上留存下痕迹这件事心存侥幸。腥潮冰冷的空气填满了艾米的肺部,她脸蛋发烫、面颊通红,像喝醉的人一样跌跌撞撞走在瓦伦汀身边。他小心地跟着、什么也没说,谁都知道艾米必然是不可能因为那杯香槟就醉倒了的。
“所有……为什么你会到这儿来?”
瓦伦汀挑了挑眉,好像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因为你邀请我了。”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说的‘这儿’是指马来西亚,那是因为我正在放假。”
当艾米问到他职业是不是导演或者编剧时瓦伦汀都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他嘴角的弧度萎靡不振了些。“不……不是那么高雅的职业……我只是来度假。”他说话犹豫、语调支吾。艾米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脸顿时红了。
“请不要笑话我。”瓦伦汀有些恼羞成怒的说。
她马上就想开口反驳,比说到自己时情绪还要激动很多——她怎么会嘲笑他呢?光是怜爱她都畏惧自己施舍给他的远远不够,她眼中泛起泪光、想用最怨恨的眼神谴责他,可一对上厚重的夜幕中好似萤火虫般的点点绿光,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释然成了同情。她停下脚步(他顺从的也随她一起了,尽管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他,最后哽咽着说出了请求:“请您叫我的名字吧,好先生。请您多叫叫我的名字,记住艾米•福克斯这个人吧。”
说完她捂住脸、哭了起来。瓦伦汀把温暖的手掌贴在她发顶,沿着垂在背后的麻花辫上的纹理轻轻抚摸。他用好听的嗓音重复念着她的名字,宛若围绕星体漂浮的小行星带一样美丽,和她的生命融为一体,被那天晚上的大海铭记。
当他忍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跑到医疗部找那儿的员工要违禁品,也就是所谓的止痛药和安眠药。理查德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对此总要大惊小怪的跟他争论上好久,毕竟就算他们不给,自己也能去外面的药店买到这些东西,只是一来他嫌麻烦讨厌舍近求远、二是药店里的东西确实没有内部的‘效果显著’——哦、所以是因为开销过大他们才不愿意给自己?他感觉自己想透了似的一拍脑门,一只手伸出去让还在四处喷口水的医疗部部长安静五分钟、另一只去摸被内缝在西装外套里侧的钱包。直接惹得平时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部长直接暴跳如雷,抄起屁股底下的座椅在办公区追着理查德•加西亚打。
后来有好事之徒把他们那天的‘精彩演出’不但从监控里剪了一段视频下来,还用内部邮箱群发给了所有人,所以即使是当天不在圆塔的布雷夫也知道了这件事。凭借多年搭档关系的感情基础,他很给理查德面子的先表示‘幸亏那天D不在不然他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然后才开始笑到抽筋,完全不理解加西亚的郁郁寡欢,可能是因为最后他还是没拿到内部的补给品,勉强用了外面药店里卖的那些,效果强差人意。布雷夫可怜他的精神状态,觉得如果实在不行他大可以辞职然后被人事部门随便派去哪个公家单位,按月拿些可怜的薪水然后每天闲的要死。但转念一想后又觉得没戏——就算理查德真的下定决心从圆塔甩手不干,照样还是得给D打工、和现在的处境没什么两样,要不然就是被送回美利坚蹲大牢——于是末了他能做的唯有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让对方努力活下去,殊不知令理查德•加西亚困扰的事只是单纯的偏头痛,其他之外的东西甚至没从他大脑路过过。
在多多少少磕上药后的第二个周末,他开始牺牲并没有明确界限的私人时间着手去还欠给布雷夫的人情,坐最早一班火车到牛津找议员的前女友。在路上他本来想读一下手头上的资料,结果看了没两句话就头晕恶心、难受的要死,剩下的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决定小憩一会儿再努力。结果一向令他引以为傲的自定力这次没发挥任何功效,理查德再睁开眼时看到列车服务生正对他怒目而视,要将其赶下车的意图不言而喻,于是一路下来他最多知道了这位女士的姓名,便灰溜溜地抓起书包和帽子离开了座位。
寻找这位贝里尔•格雷女士的过程也异常艰难。档案部的资料说她在牛津做图书管理员,这话倒是不假,只是没提到她周五晚上下班后就去谢菲尔德度过周末的事儿。于是理查德又连忙买最快的车票往正确的方向奔跑,终于抵达目的地时肚子因为饥饿叫个不停、餐厅里的服务生们却已经在悠闲地收拾午餐结束的‘残垣断壁’了,如此反差实在是令人心寒。不仅如此,当他去拜访格雷女士的公寓时才得知对方一个月前就退租了的噩耗,还好多嘴的房东透露了她后来搬到附近的大学公寓里小住的消息,才让他没有彻底崩溃。由此可见像贝里尔•格雷这种喜爱独来独往、不与人交往的独立人士确实是最让‘调查人员’头疼的。
锁定了最终的目的地后,理查德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简单乔装成校报记者后顺利溜进了校门里,甚至多蹭了一顿物美价廉的迟到午餐。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干脆放弃去宿舍的方向,转而抱着摄像机在学校到处溜达,并按照对方的职业经验准确的在健身房找到正在跑步机上磨练自我的格雷女士。
之后,理查德如梦初醒,脑海里飞速滑过两件事:一、布雷夫不亲自来根本就是他计划之中,她一看就是他搞不定的那种人,二、布雷夫让她来见贝里尔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她一看就是理查德更搞不定的那种人。他顿时感到无从下手,但事已至此又只能硬着头皮上,先是站在远处拍了几张贝里尔的照片、接着蹲在树下假装成研究作业的学生,一边等她出来。一个多小时后结束锻炼还在健身房里洗过澡的贝里尔背着单肩包终于出现在室外,她手里拿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在今天格外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有意而为的,理查德和她走了个对脸,他假装匆忙的从口袋里拿出名片自我介绍道:“每日邮报的亨利,可以和您聊聊吗,格雷女士?”
贝里尔连看都没看那张名片一眼,但还是出于礼貌的把它收下塞进了口袋里。“你刚进学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亨利先生,在树下面拍照的时候也是。好吧,我只能说在不‘死盯目标’这件事上你做的确实不错,很会尊重别人。”
“我一直希望能跟别人进行互相尊重的谈话。”他嘴上从容地说着,脑子在后面追的要死要活。现在理查德想到的全是在学校做的那些反审讯测试以及真实遇到的‘言行逼供’,每次他都很庆幸自己是站着而非被挂起来的那个,太残忍了。
“你想知道什么?”她仰起头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喝光,透明的水珠和半湿的白色长发黏在漂亮的脖颈上,在西班牙人特有的深色肌肤上显得格外瞩目,极具异国风情。
“我们想对菲洛帕托尔议员做一期独家采访,想通过您和议员联系。”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而且他办公室电话就在官网上。”
“这个嘛,我们希望不通过预约直接对话他本人,比较着急。”
“为什么你们英国人会对他感兴趣?”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理查德注意到那种奇特的蓝色,并无法控制的想到另一个人。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会出让您满意的价格。”他直接亮出底牌,满意的看到贝里尔的下巴略微抬高了一下,“如果您想起了什么,请打名片上的电话吧。”
贝里尔没说什么。她陷入了沉思,之后慢慢走开了。像开始时那样理查德也没有用目光紧追着对方背影看个不停,毕竟这非常不尊重别人,而且他有一种他们还会合作很久的预感。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百无聊赖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歇脚,总算是从繁忙紧凑的节奏生活中抓到些喘息的时刻。
理查德把相机放回挎包里,并从中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熟悉的页数、布雷夫替他拍的那张照片出现在密密麻麻的写生素材中间:广袤的草原与天空,下面本应伫立在那儿的、他要找的那栋房子此时在画面里化身为了只剩下两三根炭黑色圆柱的遗迹。可任凭理查德调出五年内所有的火灾记录也找不到一则与之相关的,到底是谁毁了她的房子?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D交给他的第一张照片,头痛欲裂。看来他注定还是要自己跑到现场去一探究竟。
一心二用的间谍先生又坐着缓了一会儿,感觉还可以了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准备回家。但抬头之间,他竟然看到了自己从未想过真会遇见的人——艾普利•潘恩抱着资料书慢悠悠地在他所处的这条小路上走着,她那头和她姐姐一模一样浅棕色齐肩发长了许多,有着和她名字一样的温度——他完全不该这样做、如果坎瑞拉知道了一定会坐头班飞机回英国找他拼命,可理查德还是下意识的拦住了她,把空白的横格本递到了艾普利的面前。
但很快理查德便语塞了,甚至恨不得抽几秒钟前的自己好几个大耳光子。可表面上还是故作羞涩的迎着对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说:“您好,我是校报的编辑。”他出示了那张当然是假的的学生证。“现在正是毕业季,我们打算出一期有关对话毕业生的专栏,您愿意花几分钟帮我们写几句祝福的话吗?作为大学在校生们最后送给他们的礼物。”
看到艾普利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马上跟进一步、把对方想说的婉拒堵了回去,“这是匿名的!您只要简单写两句就好,不需要斟酌什么用词,只要写出您最发自内心的祝愿的好话就行。”他语气急切,同时不安的推了推眼镜,把自己的角色——一个蹩脚的烂记者,为了注定会被腰斩的作品苦苦挣扎的可悲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于是艾普利屈服了,她的眉头软塌下来,接过理查德手里的笔和本子,快速的写了起来。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您的帮忙。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艾普利。在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时,理查德的嘴和心同时说着感激不尽的话语,他发自真心的祝福她:谢谢你,谢谢你,祝福你的行为。他把她写下的话扫了一眼,然后飞快的从本子上撕下,小心翼翼地折叠成一个方块儿放在心口处。在回去的路上他中途下车,随便找了个报亭买了张明信片和一本无聊的黄色杂志,用左手写了些胡言乱语的问候,然后把纸片和明信片一起藏进杂志里。他在当地的邮局寄出了这个包裹,收件人是东南亚的某个小卖铺,如果时间允许、他相信最迟不过下周五这份美好的祝福就会送到他‘同僚’的手中——是的,理查德•加西亚对此深信不疑。
END
Past events have faded like a puff of smo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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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所有人都早得多的,她知道自己病了,虽然不是什么世界毁灭性的大问题、但也是无法仅凭她自己的意志克服便能全盘掩盖过去的小毛病。第一次发作时最为不幸,当时她正作为演讲人在阶梯教室的最前方进行研究汇报,接着万众瞩目之下、没有一丝预警,她手中极厚的一整沓印着大量五彩斑斓的表格和数据图的小组作业从手里全部滑了出去,并开始像被风吹得极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掉的到处都是,拉都拉不回来。最大的受害人、是坐在第一排和她一起努力完成这份作业的组员们,可得到的回报居然是几张飞行弧度特别夸张的A4纸直接剐到了他们漂亮的鼻梁或者脸蛋上。这公平吗?她不知道,直至当灾难发生的第五秒钟,艾普利都还没缓过神来,她像一尊似乎出生时就注定了模样的雕塑,以毫无负担的释然姿态松开了手,即便两三个同学在尖叫,声音也像是在距离她隔了扇很厚的门后回荡不休。接着等她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到了医务室冰冷的板床上,她导师的助理弗朗西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正低头忙着给她把混乱不堪的纸堆恢复成报告的原样。
从那以后系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很不好’了,虽然艾普利明面上不反驳,但在莫名多出的大量空闲时总要自言自语讲自己好的很这类话,而这确实不是她自欺欺人、真的是大众过于敏感的纤细情绪在作怪。所有人都仿佛一夜间成了修道院的阿姨,最擅长理解和同情,为什么?就因为她姐姐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吗?她学不会愤世嫉俗,但看穿这种心思时总难免觉得不可理喻而无意间染上了咬指甲的坏毛病。而作为斯伯林的同窗同学和大学连续三年荣获‘ABF(全称是April's Best Friend)’奖的最高荣誉者,弗朗西•佩尔艾斯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她这个烂摊子,虽然用对方的话说是‘就算再怎么想拒绝,内心极深处的人性还是会坚持不懈的敲打她,弄得她很烦所以既然都是麻烦她宁愿选艾普利而不是自己’,但她还是会很感谢弗朗西对自己的关心。尤其是感谢弗朗西从不和自己问起凯拉。
从三月中旬起她就整天整天的耗在弗朗西的办公室里,只穿着略厚的睡裙光脚踩在质感高级的皮沙发上看资料文献,笔记本电脑也总是开着,屏幕连待机的黑屏都很少能看到。早擅长了浑水摸鱼的助理看了连连咂舌,过了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敢和小女孩开些过分的玩笑,每天九点多才被两个人同时响起的晚餐时总要插一句如果你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能彻底放心毕业的事儿了。对此艾普利总是一笑了之,但又不得不承认换了个环境后原先那些自己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尽头的数字跟结论,现在也无非只是一个个胡乱打结的绳团,只要时间充裕、耐心足够,也并不是解不开的死结。
总而言之,艾普利觉得自己过的很好,甚至好过头了。她要去上的课本身就很少,只要再加上一点点‘特殊优待’她就自由得跟在草坪上散步的鸽子差不多,弗朗西在发现她根本不回家直接在行军床上睡觉后干脆把办公室的钥匙也给了她一把。她爱她爱到几乎痛哭流涕,只因为对方什么都不过问、只默默做事,艾普利愈发的理解为什么姐姐跟弗朗西的关系一直这么好,即便在那段特殊时期她们的联系也从未断开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的不幸原则,只是万万没想到浅薄的快乐甚至不愿停留到她出生时的四月,真可悲——当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习惯了孤僻的日子后艾普利找到了全新的快乐,并且全心全意的享受其中。所以往前走做什么?她就算死也不想当修女)第一次瞥到坐在自己身边,明显是来旁听的老男人和他用青筋暴起的手紧握住的银色手杖时她心里想的第一句、对他也是对自己的就是——真可悲。真可悲!
下课铃声响的同时她抓起帆布包就走,把聚众欢畅的人群甩在后头。关上所有的门,离得越远越好,她脚步匆匆,始终没有跑起来。不要被人看到、不要害怕、你能做到的,阴冷的艳阳下她咬紧牙关,任凭滚烫的汗水逐滴滚过苍白的皮肤。是帽檐被拉的太低所以她看不清路吗?眼前的景象被模糊的水雾四分五裂,她缓缓想起自己生病的事,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有多么的愚钝、无法控制。至少不要在这里,不要被人看到……她张开嘴,像要吐出最后一口气那样喃喃自语,在彻底脱力之前,她尖叫出凯拉的全名。
从理论上讲,菲利普应该是她会产生好感的那一类人。首先,他和弗朗西一样专注于手头工作并且不喜欢问东问西。他认为,空洞的询问是毫无意义的,提问人必须有一定根据和信心肯定,才配朝他人索要答案。其次菲利普很有礼貌,他穿着古董街和电影里经常出现并且光是看质地就让人知道是价格不符的三件套,对于保持距离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但艾普利被他扶到附近的咖啡厅里,甚至额头上还顶着一杯对方付钱买的冰杯,却还是觉得自己对他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在她无法思考、大脑支离破碎时她就这么觉得,等清醒以后结果便不会更好,这个结论完全出于她对自己的了解。相比之下菲利普的耐心就显得非常难得可贵,他要了杯黑咖啡一声不吭的在她对面看书,黑色的镜框偶尔折射出朦胧又奢侈的金光。
“如果您是警察,我或许会和您说些什么,但如果不是、您就还是放我去死吧。”她最后的力气全用在紧抓住头顶着的冰块上,含糊其辞的说到。她不能确定对方听到(听懂)了那些话,但等她小睡了一会儿后(除了残留有些涨脑的疼痛外)终于清醒过来时他早就走了。会发光的眼镜、很厚的书、甚至包括他曾经用过的咖啡杯都早不知道在后厨洗了多少遍,但显然艾普利还是得到了他不求下文的回答——一张朴素的名片。
那天是星期六,本来弗朗西没课、在家享受周末,结果接到咖啡店老板的电话又专门跑了一趟去学校把艾普利接回了办公室。这次她有点生气,所以多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她也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把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起因经过全告诉了对方。后来弗朗西也不敢让她再到处乱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帮艾普利申请了网课,这下她彻底退化成悬崖壁上的人鱼姬,成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双腿残疾,结果两天后就又因为各种身体不适被教育了呼吸新鲜空气的重要性,又被强行推出了门外。
每隔两天她就要看一遍小巧精致的白色卡纸,上面留给她的信息亘古不变:菲利普•约翰斯布莱恩保险公司 客户经理’最下面还有一排印刷清晰的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她用愈发先进的互联网查过跟布莱恩保险相关的资料,看上去中规中矩、没什么问题,唯一的疑点应该是为什么一家仅在美国本土发展业务的公司会千里迢迢的跑到英国本土来找她,而且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艾普利越想越可疑,并感到不安,最后在下个星期一的早上把菲利普和保险公司的事儿告诉了弗朗西,对方告诉她会帮她关注一下的。
很快,凝视得到了回首。翌日弗朗西就告诉艾普利,自从他们第一次碰面后叫菲利普•约翰斯的红发男人就每天都去那间阶梯教室旁听,并且永远是坐最后一排。他隐藏的很好,虽然呆了快有半个月但依旧没什么人对这位访客有印象,唯一勉强算是眼熟他的人是负责打扫教室的哈里森太太,而她的关注点其实也更多是放在了对方不利落的腿脚和漂亮的手杖上。讲到这里弗朗西插入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个人还是值得艾普利一见,因为相比四肢健全的人菲利普•约翰斯已经为她付出了双倍的耐心和毅力,只是选择权仍在女大学生手里。当天她什么都没说,但每天仍持续从助理哪儿获取有关对方的消息,终于在第四周即将过半时,艾普利打通了他的电话。
四月的第一天,愚人节,在全世界最自讨没趣的节日当天她和瘸子约翰斯在水吧里相视无言。当他们终于能在艾普利正常的情况下开始对话后她就发现,菲利普(他坚持要她叫自己的名字)远比她想的要有备而来的多得多。他先中规中矩的介绍了她早就知道了的身份(“布莱恩保险的销售经理。”),接着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盘问起她对斯伯林•潘恩的事情知道多少。艾普利平静的回答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类似工作经历和收入情况,当然至关重要的健康问题她也有简单提到,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上高中时她和同龄人一样疯狂沉迷三流言情小说,其中男女主人公身患重病总是必要桥段,当时他就一度认为致死类疾病没有任何预警就突然降临未免太过愚蠢,却没想到很多年后她姐姐会沦为这种毫无道理的死期的殉葬者。
她头皮发麻,有求必应的回答着那些无聊的事,对菲利普此行的目的也差不多猜到了一二:无非就是斯伯林先前背着他们偷买的保险生效,现在为了给钱的事员工不得不亲自下场核实情况,毕竟——用通俗点的话说——那可是一大笔钱。但万万没想到老人用干瘪的指骨敲了敲桌面,要引起她注意似的严肃说到:坎瑞拉,坎瑞拉•米勒。他是你姐姐的合法同居人,近年来一直和你们一起生活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艾普利后悔自己刚刚喝了口水,现在微烫的甜奶卡在她嗓子里、悬在半空。菲利普没管她脸上陡然出现的微妙神情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葬礼后还有没有联系,但麻烦你马上帮我联系他好吗?我现在对有人正在威胁他人身安全这件事有极大的把握,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帮到他。
艾普利恨自己没有早点来见他。
(聊天室01)
_用户7749612 进入了聊天室
“我到了。”
“我到你说的地方了。外墙上有五种不同的广告海报和白颜料涂鸦,形状是乌鸦还有我不认识的……是组织标记或者徽章图案?这里有很多窄巷,我在入口有两盆盆栽和四个空牛奶瓶的那条尽头,这里不是死路,铁栏后还有一段路,但我不知道通向哪儿。不过翻越不会很危险,附近有可以用来垫脚的垃圾桶。”
“我等你。”
她在距离围栏稍远的地方靠墙坐下,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站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挪动到对面——一根从外墙上剥落下来的老水管上,那儿至少还算干净,而且不会留下身影的痕迹。假如有聊天记录可以翻阅,她一定一眼就能从成千上万的话语里找到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个词:小心、小心!尽管自身的处境现在确实如此危险,她还是免不了对爱思特抱怨几句,不是为了泄愤,而是朝对方舍不得训斥自己的那份温柔乡去的。
她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身份证上明码标价的写着不论是在英国还是美国都已成年的数字,但桑德拉觉得不公平,过早的把孩子们放出来有什么好处?当她更小一些、年龄只有个位数时曾随祖母到广袤的草地上放羊,老人对她反复叮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集中精神,我们千万不能把羊羔也放到自由的天地里。过早的把孩子们放到凶险中,他们将会是无法应对、是遍体鳞伤的。时至今日,她也认为自己的祖母是全世界最智慧的人。桑德拉把身份证贴到自己额头上幼稚的玩耍,闭上眼胡思乱想:听说有的国家20岁才算成年,要是她的人生也能被如此标定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在童真的世界里再苟延残喘一年。
逃避是真正可耻的行径,但无法抗衡本身就注定会出现的失败侧,没有人能永远成功。关于这个命题,爱思特和她同认为值得争论的点只有一个:如果你要逃,那怎么逃?从学校通知放圣诞假起,桑德拉就决定一定要回乡下那间自己和祖母共度了十八年的别墅,多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和沾满露水的青草味儿,她的初衷简单明了,为的只是从繁忙的学业和混乱的都市生活中探个头出来顺便回归下自我。桑德拉毫不怀疑那些跟自己已经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室友们早就参透了她无欲无求的本性,在最盛大的节日里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或者家人或者男朋友忙到四脚朝天、更不可能有闲心再来招惹自己,但她反而为这份清闲感到忧郁,可能是因为别人为之忙碌的三大要素里有超过一半是桑德拉并不拥有的。
对于感情生活的缺失——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只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桑德拉与其说是不敢、倒不如说是觉得太幼稚不好意思和爱思特(她的互联网女朋友)提这件事,原因有二:一是飞机票的价格对她的生活费还是有些苛刻,二是时间来不及。意外的是这样的忧虑她反而对身边人(莉莉娅,她忠诚的俄罗斯室友)更容易开口,尽管她们的关系跟本没有谈论时的那样亲密。对方对她提出的两个问题表示只能理解50%,用一句‘天啊布莱克你哪儿有那么忙,你又不是医学院的’把对于剩下的50%的疑惑来源解释了个淋漓尽致。但桑德拉也不甘落后的拿出四份小组作业,用行动解释了什么叫说好听点是有领导力而说直白些其实就是劳苦力,成功反击到俄国人一句话也再讲不出,当场举双手投降。
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痛苦且漫长的持续下去、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是这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卢克•天行者,只是回家就发现自己家被烧了门口还躺着叔叔阿姨的尸体的这种悲剧也不是每天都在发生——至少在桑德拉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终于久违的站在大概是家门口的东西前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栋房子原先有三层,从她有记忆开始自己和祖母就住在里面。一直当她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并且即使是离家最近的学校也得选择住宿才能解决上下学问题,桑德拉便勉强离开了那儿——尽管每周五晚上她都会在老师们根本管不住的情况下偷偷溜回家,祖母做晚饭时甚至会为犒劳她的‘长途跋涉’而弄些丰盛的东西。总之这样温馨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对方去世。桑德拉也因为要更远的地方去上大学,便把那扇古老的铁门连同自己同沉淀着的无数回忆(还有羊毛)紧紧合拢、锁上,要它们沉睡很久大概才会见到下一次的太阳。
现在来看,很明显有人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帮助它们重见天日,干脆把恒星上的火也引了过来。起初她不相信,觉得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把行李放下(反正也没有其他放他们的地方了)徒步走了很远才敲开勉强能称之为‘邻居’的史密斯太太家。但她一看到对方那双惊讶、闪躲和怜悯交错复杂的眼神就知道所谓的退路已经完全崩塌、她也彻底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桑德拉没有别的选择,她被史密斯太太收留,晚上在她那去法国上学的女儿的房间里休息,并在获得了私人空间的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她唯一不会放手的东西,随便那些健康学家怎么说吧)进入聊天室,跟爱思特说了这件事。
“你不害怕吗?”
耐心听完桑德拉连诉说带回忆中间还穿插着各种抱怨(这么大的事得不到任何赔偿就算了,居然连通知都没人跟她说一声,烧毁后的残垣断壁在几个月的风化中残留的少之又少)后,爱思特的似乎更惊讶于她的反应。她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够丰富了。
“不……?”
她有些犹豫地打出这个单词,但连忙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虽然被烧房子是挺吓人的,但这终究是场意外。谁能想到呢?”
“还是说你觉得这是人为的?有什么证据吗?”
桑德拉匆匆补上一句,但爱思特没有回话,她盘腿坐在床上等到脚都发麻了,最后得到的只有一句黑底绿字的‘_用户9941387 离开了聊天室’的绝情提示。这也是头一次她朝对方生那么大的火,并且作为报复,桑德拉后来足足有半个月都没再进过聊天室、更别提和爱思特说话了。不欢而散的对话结束后的第二天,她跟好心的史密斯太太道过谢后回到了早已看不出模样的家附近,不是为了怀念、只是为了收回行李。荒郊野岭的最大好处居然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在回学校的火车上她抽空读了一本书,讲的是假如有天人们在夜晚降临时发现月亮变成了冥王星,那全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的半科普类读物。她看了一半就无聊到睡着了,毕竟故事结局无非就是世界毁灭,那不是更好吗?
至于又为什么会坐到飞往密苏里州的航班上,桑德拉只能用‘纯属意外’四个字概括。她得到的消息是‘作为代表参加导师替她报名的科研小组比赛’并且除了时间长点、大概会延续到寒假外没有什么奇怪的,直到飞机起飞后她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室,就被铺天盖地的留言吓到。原先和对方和好以及约出来吃晚饭的念头直接飞出了银河系。
(聊天室01)
_用户4962517 进入了聊天室
“很抱歉提起但我想问下……你祖母大概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大概知道是去年的但有没有更详细的日期?如果你看到这条请马上回复我,我正在查一些东西。”
“你回到废墟那儿找遗产了吗?最好不要……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的观点是注意安全。
“等晚上你到家了记得跟我说下,如果没有别的要找的东西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回学校。这个圣诞假期已经很失败了,如果你现在赶回去没准还能蹭上一场集体放映的《真爱至上》LOL!天啊,在同样忍受不了这片子上我们真是天作之合,我宁愿圣诞节当晚看《德州电锯杀人魔》!你觉得呢?
“圣诞节已经过去三天了:(你跑哪儿去了?
“新年快乐:(((((ps,你有没有兴趣来找我?我最快能买到明天的票,剩下的事等到了我们再谈,学校那边我记得你也没课了对吧?
“如果你上线了请马上回复我,桑德拉,我真的很担心你,你不知道现在事情早就超出了我们想象的范围。还记得我们谈论的7号话题吗?现在你必须快点逃。
“我希望你在飞机上就能看到这条,如果你看到了就按照我接下来说的去做:尽快离开机场大厅,打车前往第六大街的明德里咖啡店,前两辆车不要上、并且最后要坐颜色是橘红色的出租车。等到了你就点一杯黑咖啡坐到靠窗的地方等我联系你。如果飞机降落前你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会打给你。”
_用户6070221 进入了聊天室
“我的老天爷,爱思特,到底他妈的发生什么事了?”
生活是支离破碎的火车。你想一头撞死在上面,它反而会出其不意地拖着你的上半身飞过东非大裂谷,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什么呢?桑德拉想答案必然不会掌握在她这样的人手中,现在她能做的只是从像海一样令人窒息的回忆和聊天记录里抬起现实的头来,刷新一下页面、聊天室还没有新的消息。但她倍感疲惫,绝望的看着右下角的日期:今天是3月27号,从她接受来自爱思特的冲击性现实并开始踏上逃亡之路起,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
他在学校接受训练时有门课专门就叫‘现代化观念之转变与更新’,为的是庆祝即将到来的千禧年和跟不堪入目的冷战时期割席,为此众讲师们可以说是绞尽最后一滴脑汁后想出了许多推翻以前流传多年的间谍工作行动准则,做出了全新的改良版教科书。当然人们表面上对此毫无异议、一言不发,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面子工程’的产物。去上课或者听那么一两耳朵就算是极值了,实际运用上的参考价值寥寥无几。对此,理查德一直觉得这是近几年来他最喜欢的具有现实讽刺意味的笑话,可惜布雷夫听不懂。据他所知对方自‘出生’起就被泰晤士河当成了自己孩子收入羽翼下,94年圆塔刚开始使用并正式曝光在人群之目光下时他是最先批踏入那白色地狱的人之一,极富敢死队精神的行动导致那段时间里很多人以为布雷夫的本职工作其实是D的贴身保镖,负责保护、探路以及替她送死。不过本就可以公之于众的员工登记表一出现谣言便不攻自破:她和他的名字都离所有人很远的隐秘在工作日晚高峰的时段里,毫不掩饰什么叫‘特权’和‘阶级差异’。
不过理查德当时其实并不在现场,这个故事也是他刚入职不久就在茶水间从一些管不住嘴的同事口中听到的。他们讲的时候张牙舞爪,语气、用词和表情都极为夸张,但理查德听完后反而觉得兴致缺缺,毕竟他的故事确实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略胜一筹’——用布雷夫的原话来说理查德的入职经历是“解救了未来的MI6老大后被作为‘交换对象’被D专门从美利坚合众国运到大英帝国的。”只是这番描述弄得他浑身难受,老感觉自己像个可以被随意买卖的货物没有人权。但他即便反驳布雷夫,对方也只会告诉他事实本来就是如此,甚至连最后安慰的方式也都诡异、是悄悄透露给他当初D可是拿两个中情局在英国本土‘赚黑钱’的中间商跟对方换的。所以就算是货物,理查德也是非常昂贵的那一档,她就不可能放他走,死了也定会拽着他到地狱里给自己接着开车。
这番话说完,理查德的焦虑不减反增,连着好几天睡不着觉。梦中惊醒后的冷汗也流得极为夸张,连着毁了好几件舒服的睡衣。
说到底,他们还是都太年轻。不像005那种人有接近疯狂的执念、日积月累中连自己最初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们唯一能抓住这广袤如深渊般的世界里唯一一丝、好像能偷窥见些许世界背后‘真实’的线索,就是在对上D那双如沾满朝露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时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虚假的、不能信任的。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两个月前刚上任的新人,而是在亲手处分了自己的导师后霸占伦敦二十余年的幕后人。如果你鼓足勇气、内心也充满信任,可以把生命托付给任何人。但绝不能给她。她的名字绝不会是达芙妮。
3月17号晚,自布雷夫回国后他们搭档二人第二次见面,地点定在非上流人士人见人爱的街边快餐店,特色菜是热量和满足感双倍爆炸的汉堡食品。为表达上次见面不欢而散的歉意,理查德首先拿出了足够的诚意进行了全套点单和付款,而后布雷夫在迟到了30分钟后神色匆匆的出现,一屁股坐到对面后就开始对着各种食物狼吞虎咽。吞下最后一口碳酸饮料后他张嘴就开始辱骂黑心工厂的肆无忌惮,谴责他们(谁们?)根本就是新时代的奴隶主,表面说是召回不进行外勤工作实际上则是把本土及附近所有需要跑腿的活都甩给了他。布雷夫越说越激动,手里曾用于装可乐的纸杯也扭曲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他妈的、这就是剥削,是霸凌……!最后他把手用力往桌面上一拍,制造出的响声在嘈杂喧哗的餐厅里甚至没能溅起一丝波澜。理查德放下心来,超级满意自己对接头地点的选择。
“我托你去的那个地方你去看了吗?”等对方一连串如炮弹式的抱怨结束后,理查德缓缓放下自己手中还剩半杯的雪碧,终于抛出了一直含在嘴里的问题。
“你连具体内容都不跟我透露,还指望让我帮你干活?加西亚,你最好先听我说完,再插话。”布雷夫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后者也懒得和他(这种闹起情绪就不讲道理的人)争,乖乖闭上了嘴。“虽然很不公平,但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调查那个叫莱特的佩尔艾斯。这个姓不算常见,他又是个大人物,所以找到他妹妹——而且还是在英国大学工作的——弗朗西•佩尔艾斯不是什么难事。我跑了五处一趟,托她哥哥的福这些年来她就没下过他们的‘名单’,监控记录什么的一调就出来了。她清清白白、一振出局。”
布雷夫两手一摊,连张照片都没给叙事人物一号留,彻底证实了对方只是引言的零情报身份。“所以我只能重新回到莱特本人身上,看看这个莱特•佩尔艾斯究竟是何许人也:出身华尔街,标准的右派人士,但实际上仅局限于财务方面。不关心社会文化,唯独在振兴家族企业方面体现了英雄主义——但佩尔艾斯家除了他和他妹妹也没有其他人了。综上所述,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可以把莱特•佩尔艾斯看成是一个普通的资本家,偶尔和各种各样的政界人士喝喝茶吃吃饭也属于正常活动。私生活类的丑事新闻大多因为只是捕风捉影而消失速度极快,但当前者和后者结合在一起——即使是转瞬即逝也值得关注了。”
布雷夫把莱特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左下角有系统自动记录的日期:3月1日,目标人物神色自然、正在街头进行临时的电话会议。接着他食指一划,另一张明显是从档案库里扣下来的打印照像是变魔术一样的出现在二人面前:“弗雷克•布里萨克,法国人、共和党。学生时期的导师是法国当前的财务部长,一直被当做其接班人培养,前途似锦。死于五年前,当时莱特•佩尔艾斯因有谋杀嫌疑而被传唤,不过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
“死因?”
“自杀,就算你把福尔摩斯叫来也是自杀。初版调查报告里写过怀疑死者有伪造现场为他杀进行栽赃陷害的意图,但这也太扯所以后来就被删了,主要是那次传唤。之所以会找上佩尔艾斯,是因为有人匿名举报了他和布里萨克的关系不正,并提供了很多二人私下幽会的照片作证。但佩尔艾斯根本都没犹豫就承认了两人的情侣关系——毕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所以总的来说确实没有理由给他送上法庭。”
“那真相呢?”
布雷夫耸耸肩。“判定自杀后布里萨克的姐姐接受了一些慰问和抚恤金,发表了几次悼词,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人在追究,真相也就不过如此了。”
“但你把它翻出来绝对不是因为它是条死路,跟我说这些事也不是单纯的在讲故事,对吧?”理查德一边说着一边脑内警铃大作,布雷夫讲的太详细、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这说明他就要甩给自己更多的责任做苦难。老天,这就是他的报复手段了?难道布雷夫•怀特看不出他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的状态而无法承受更多吗?理查德面容扭曲,欲言又止。“……直接说重点,你要我干什么才会把我要你查的东西给我?”
布雷夫没回答,说了一句我再去买杯水就起身走了,他几乎要抓狂,用自己最快的手速把还摊在桌面上的两张照片全收了起来。怀特肯定是故意的,当罪魁祸首回来看着干净的桌面对理查德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时,他感觉自己的焦虑症终于治好而转向了狂躁症,早晚他得找机会给布雷夫那张脸狠狠来上两拳。
毫不知情的人乐呵的喝着自己刚买的奶昔,继续讲美国人错综复杂的故事:“综上所述,像莱特•佩尔艾斯这样的人,确实惹人讨厌。看似充满疑点,但却不露马脚,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情报部门想用一两个月去摸透人家多少有点狂妄自大了。所以这时我们就要学会借助外力——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莱特•佩尔艾斯这种身份的人,不给我们留下几个‘朋友’都说不过去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打照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单拎出几张给理查德过目,虽然地点都各不相同,但作为主角一直是那个蓄有棕色长发的男人,理查德认识他,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埃里克•菲洛帕托尔,他就是个跟电视购物广告一样的人物,你到哪儿都能看见他。老天,说真的我都快烦死了……但他和莱特为什么会结仇?”
“举一个例子,”布雷夫慢悠悠的说:“1972年,佩尔艾斯在选票上帮了一位州议员的大忙,而这位州议员恰好又和当时的环境局局长交往甚密,于是佩尔艾斯理所应当的拿到了他名下某工厂的运营许可证。这本身是件小事,不细查的话根本没人会发现,但菲洛帕托尔的家偏偏就在工厂附近、佩尔艾斯直撞上了他的雷区。不过当时菲洛帕托尔只是当地环境保护协会的一名小成员,起不了什么大波浪,但他擅长利用、下一次游行时他故意把路线的终点也就是演讲的地点改到了工厂门口,后来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梦初醒的人们疯狂抗议,而后菲洛帕托尔还利用媒体的力量迅速把这件事发酵做大,等佩尔艾斯的人反应过来时工厂已经强制性关停,就连当时下达许可证的员工也作为牺牲品被递交了出去。当然这不是最过分的、最惹毛佩尔艾斯的是这个莫名其妙就开始给自己捣乱的菲洛帕托尔还接着这个机会一举成为了当地环境保护协会的副主席,名声越传越远,第三年的时候便开始参加州议员的竞选,五年后就成了现在这个‘人见人爱’的菲洛帕托尔议员。”
理查德吹了声口哨,对政坛的血雨腥风表示叹为观止。“你想让我去接近这种大人物?这就非常过分了布雷夫,你这相当于是把所有的活都给我干了。”
“即使我想让你这么做,你也做不到,查理。我们都被困在伦敦,而菲洛帕托尔正带着他的保镖在世界各地乱飞,这不公平,但也无可奈何。”布雷夫狡黠的眨眨眼,他毫不客气的用眼白回应了对方。“实际上我想让你调查的是他的前保镖……或者说是前女友?”他从那打‘菲洛帕托尔单人秀’的照片堆里抽出最特别的那张给理查德看,后者的表情先是紧锁眉头,最后才认命了似的长叹一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布雷夫对搭档的反应很满意。“她最近来英国旅游,如果你‘恰好’碰到她帮我问几个能让我们找到议员的问题就好。我也‘恰好’手头有一份她的行程图,晚点发给你。”他把手伸进右口袋(这时理查德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布雷夫非要把照片装得身上到处都是,但多半对方只会回答因为他喜欢)摸出一张拍立得,白色的背部朝上着、照片紧贴着桌面被传到了理查德面前,“这就是你要东西。”布雷夫怕他忘了似的补充道。
在没看之前、他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在抓起那张照片只扫了一眼后,理查德就感觉自己心死得如无风的水面般平静,就差眼前一黑直接过去了。如果说布雷夫•怀特的调查进度是顺藤摸瓜,那他理查德•加西亚便是四处碰壁、死路一条。他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痛不欲生的把头埋了下去。结果下一秒就是如此巧合的、餐厅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黑暗瞬间涂满了整间屋子、原本嬉笑怒骂的声音全清一色高八度的成了惊恐的尖叫。出于职业本能,理查德也瞬间抬起头来,可在混沌的黑暗和被反衬得更加璀璨的窗外路灯中,他只看到布雷夫•怀特平静的坐在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疯狂的人群里,用那双怀特家代代传承的、像宝石般璀璨犀利的蓝眼睛看着自己。
“查理,你和D做了什么,我说的没错吧?”
有一瞬间,他真的满心都是点头的冲动。
END
Old Friend from Far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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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次,布雷夫都会在平稳飞行的返程机上浅眠,幻想自己诞生在另一个国家的故事:有时长达四个年头他都是伫立在罗卡马杜尔的峭崖上眺望海岸线的孩子,光着脚从一块儿圆润的土黄色原石跳到另一个身上,永远不用操心危险的在距离地面最近的空中飞翔,一直过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遥远,醒来时却发现现实只堪堪挪动了百来分钟的指针而已。有时他也可以很滥情,仅有十五秒在赞比亚滚烫的荒原上奔跑。脚下坚硬的泥土和贫瘠的枯草交错出现,他几乎赤身裸体、在硕大的太阳下奔跑,浑身是汗。热浪滚过四肢坚硬的肌肉、烫出缥缈的烟雾。这种梦快又短暂,几乎是闭上眼、秒表一掐,咔哒咔哒的计时声没响几次熟悉的女声就会把他从梦里温柔又残忍的唤醒,送回全世界最昏暗的伦敦。
每次下飞机后他干的第一件事永远不是回总部报道而是回家洗澡,其中的因素也多多少少和梦醒时分浸湿全身的冷汗有关——醒来后他总是下意识的先摸摸自己,从后颈到发梢、一路都是冰冷透彻的湿润和头发凝结在一起的干硬。他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此时自己身上正在散发出一股尸体般阴冷的气味,如果不尽快把它们洗去,他毫不怀疑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死人。也因此他总是一个人坐飞机,独享来来回回穿越时空和周游世界的最孤独的梦和死,即使有很多次D安排他和理查德一起出任务,但回来时他们两人从没同路过。理查德错误地认为他在用错误的方式(即回避)处理道德谴责的问题,而布雷夫只是非常害怕突然有一天自己被很多人打晕拖进装着单面透视镜的房间里。他醒来后脑勺会疼得要命、更糟的是还要费尽心思对付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些心理评估师。他就是没法适应(忍受)这种隐私明晃晃的被解剖跟侵犯的感觉,再给英格兰多效劳一百万年也不行。
从落地到拿行李,一路上他全靠这种被害妄想打发时间,偶尔布雷夫也会反省,自己这种职业太容易相信安逸终究会酿成大祸。但比起每天神经兮兮的活着他更宁愿时候到了被一枪爆头、干脆利落的去死。如果D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亲自给他撵去修理脑袋,甚至扣他休假,所以私人的秘密还是留给自己最好——走到大厅里他才看到来接机的理查德,对方穿了一身颜色相当经典的深灰色大衣,脖子上的围巾也围了一圈又一圈,头顶的渔夫帽和脚上的靴子更是一样也没落下。他大步走上前朝着同僚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就是一掌,而居然走到脸前也还没怎么认出他的同僚露出了伪装时惯用的那种无辜神情,让布雷夫一时无言。
“你黑了!”过了差不多有三四秒,理查德才一拍脑门大叫起来,但说出来的话让布雷夫非常后悔刚刚拍他那一下没有用尽全力。
“给你一个机会说这不是真的只是玩笑。”他把旅行箱的把手塞进对方手里,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理查德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又急匆匆地跟上来,他真觉得对方今天有点奇怪,在被跟上前就把洗手间那扇象征现代文明的大门用力关上了。只是布雷夫没有想到开门时他照样还是被对方吓了一大跳,毕竟对于那种几乎是贴脸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你的神经病,一般人没有下意识的一拳打过去已经很不错了。布雷夫往后猛地大退一整步,心脏快跳到嗓子眼。
“搞什么鬼,加西亚?你今天真的脑子有病是不是!刚刚那下差点把我吓死,老天爷啊!”他捂着胸口表情扭曲的说,不过从刺激程度上讲也不算特别夸张就是了。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硬,布雷夫本想说完就一把推开理查德赶紧走开,结果直对上那张愤怒的脸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不是现在的气氛不对他都想拍照留念,理查德瞪他的样子像是要把眼珠子挤出来。
“你差点把我吓死知不知道?!”对方抓狂的反问道,可惜布雷夫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理查德左右横跳似的走了几步,最后终于意识到他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把他从厕所里揪了出来,一边奇怪的不断小声抱怨着一边抓紧往停了车的大门口走去,“你为什么非要在机场里上厕所,着急就不能趁早解决吗?不急就不能回家再解决吗?你又不回总部交装备,好死不死的去那个破厕所干什么,你从来不看内部新闻吗?”
被稀里糊涂的训斥着直到滚进车后座,布雷夫才终于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抓住了重点,“内部新闻?我从来不看那玩意,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外界的嘈杂瞬间被隔绝了,车厢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是总会让人昏昏欲睡、虚假的乌托邦。
“简单来说,布鲁托——你应该知道他,那个澳大利亚站常驻探员,去年五月跟你接头过。黑头发、个子很高皮肤也黑,脖子上有好几道白色的疤是原来做手术留下的但他总是跟别人说那是工作时受的伤——他死了。”理查德加了很多备注,总算是唤醒了布雷夫的记忆。
“好……吧,但人总是要死的。”他缓慢的回忆着,同时朝后倒去,把自己陷进气味儿难闻的软垫里,“他人还可以,就是喜欢蜘蛛这点让人挺难接受的。”
“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他只是死了没什么。人总会死,我们的社交圈里最不缺死人,你也是知道的。但问题——问题是,最大的问题是他一个澳大利亚站的人死在伦敦机场的洗手间里,这种死亡就非常严重了。而且从来没有一条命令是把他召回的,正常来说他当时应该在黄金海滩那儿把自己弄得比碳还黑,而不是坐在马桶上脸色比陶瓷还白。”
布雷夫有点佩服理查德这种无论何时都诡异的幽默感,把某个画面说得过分栩栩如生,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他咽了口口水,满脑都是一个将近两米的大汉暴毙在跟精神病房一般干净的厕所隔间里的血腥画面,简直挥之不去。他接着问:“死因?”
“额头,一枪毙命,没有打斗痕迹。袭击或者熟人作案。”理查德下意识的去摸文件袋,但手刚伸进去、在碰到一张冰冷滑腻的相片纸边缘的瞬间就如同触电似的把手又缩了回去。耳畔,他能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他希望布雷夫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好笑话,查理,这年头还相信意外偷袭的人可不多了。来的人一定是他熟悉的——至少是认识的人。”布雷夫干巴巴的咀嚼着他残余极少的幽默感,然后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等等……你们不会是怀疑我才让D把我叫回来的吧?请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有充足的证明那段时间我相当专心的在乡下学校里学着做一个好农民。”
“所以你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玩忽职守才被叫回来的?”看到后座人自信满满地点头,理查德突然格外羡慕对方豁达的人生观,“不过确实不是,这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他们没提、我也就没问,当然就不知道后续又怎么样了。这次把你叫回来主要是伦敦方面缺人,你相信吗?伦敦会缺人?或许她只是想找个方便的地方好抽空把我们都革了。”
“冷静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确实神经兮兮的?”
“我的房贷。”他苦笑了一下,用了一个布雷夫绝对没法反驳的借口打了掩护。汽车缓缓驶入后者公寓所在的小区里,他们悠哉的绕着花园转圈,好像真的在找车位,“佩尔艾斯制药,你知道吧?现在的总负责人莱特•佩尔艾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上星期宣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重点是他本人突然心血来潮要到英国发展分公司。而非常‘恰好’的是我们有许多线人得知这位莱特先生最近和五角大楼的关系有些过分亲密了。”
“毕竟神说,要有光。”布雷夫讲了一个无趣的笑话,没能打动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接过理查德递过来的袋子,毫不意外的从里面先摸出一张照片、接着才是行程图和通话记录一类真正有用的东西。他对着目标人物的高清侧脸照想了很久,但还是没回忆起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发生在哪儿。布雷夫把东西收了起来,理查德也正好找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停车,“我不觉得这种事有必要关心,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是美国人派来的间谍又怎么样?只要死不承认,最后估计还要D亲自去给他们道歉。”
“我难得和你产生同感,所以才问你最近有没有惹到她。”他们走出狭小的空间,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朝楼下走去,理查德接着说:“我觉得你可以把这看成短期停职。就是别太认真,小心引火烧身。”
“所以你去干什么?”对方漫不经心的反问。
“我还没陷入像你那么窘迫的困境。”
“我能看出有两个袋子的,加西亚,如果真想假装它不存在你下次最好直接收起来,如果你不想跟我讲,到时候也别找我帮忙。”布雷夫(极其讨厌这种你瞒我瞒的那种人)有些生气的用尖锐的牛皮纸袋指着理查德,都快捅到他鼻子上去了。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布雷夫甚至都没请他上去喝个咖啡什么,说明他正在气头上,理查德也自觉理亏,摸着鼻子心想下次见面他还是主动跟对方聊聊感情故事缓解下气氛好。
一排排的路灯几乎是在同时被点燃了,和煦的光缓慢燃烧着令人痛苦的阴冷。他搓了搓手,朝车的方向走去,但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理查德冲回车里,像世界末日时人人都想挤进诺亚方舟,坐稳后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呼气、脑袋都快缺氧。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儿,漫无目的地开了几十分钟的车,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路边停下来。理查德打开自己的牛皮袋,从里面摸出那张今天一整天都被他来来回回看个不停的那张照片。翻到背面,右下角有一行字迹清晰的小字:生日快乐-‘费斯’-1999/10
回到家后他还是不死心,把袋子拆开后翻天覆地的又找了一通,但还是什么都没有。一张照片、一个袋子,然后就没有更多的其他。无法言喻的挫败和沉重使他被疲惫吞噬,当晚没进行任何洗漱,倒头就睡了。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她认为自己擅长发现美。
晨起后在厕所洗漱时,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脸上那条像古苏伊士运河那样横躺在面颊和鼻梁上的疤正好和架在右眼前的单片镜错开,并不重叠的躺在同一路的不幸上。她为此着迷的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手机闹钟重复震响了三次才离开。刚出门,又碰见她最不想看见的那几种人,高兴地跟磕了药一样尖叫着和她说早上好——早上好,西尔维娅。早上好。看到你这么精神可真叫人开心!——滚远点,安德生、史密斯,或者别的什么名字的狗屎。难道你们都是瞎子,看不到我眼皮子底下层层叠叠跟开了花一样的黑眼圈吗?在我的生存中、最伟大的使命里还有早上跟晚上之分吗?要放在平时她一定把手里那杯滚烫的星巴克朝所有人中她最不能够忍受的那个倒霉蛋身上穿着的、价值两千到三千刀的西服泼了过去,可惜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现在手里空无一物,她便只能揣着愤怒疾步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
昆茨在敲了办公室的门五次都没有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当时她正躺在沙发上睡觉,有人进来时勉强抬起半个身子看了一眼,接着更快地躺了回去。对方习以为常,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报告和文件都放在上面,然后才转头去看自己的上司——刚戴上没多久的眼镜又被摘下来甩到了桌子上,西尔维娅把自己的手背贴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披在身上的空调毯。她抬手做了个动作示意昆茨把办公室的门关好。看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他便猜到光是自己折返前她肯定就已经熬了几个通宵。
“去他妈的。”她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开始了他们的谈话,昆茨找了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站着。离开了大半年的纽约,再一次滞留在这间银和黑色互相交错的办公室里竟让他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真不敢相信我们浪费这么多时间只为了给一个商人扩展市场,经济战就是狗屁,难道美国人还缺钱吗?我不能理解,你能吗?”
他不在乎,他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就算不说西尔维娅也能从沉默里读出这层意思,她叹息着爬起来,不停抱怨着这个那个(你那么拼命给他们干活做什么?每当西尔维娅冲他抱怨这句时他需要耗费一定的意志力才免得自己祸从口出,把这句话还给对方)一边抓着自己的眼镜重新坐到办公桌前。“真好,我离开这把椅子都没一个小时就又回来了。我在干什么,坐牢吗?”她阅读的速度很快,用了十分钟就把那堆图表都看完了,摁下座机上的呼叫铃,秘书瑞德从一旁的小门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水壶,给西尔维娅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二的热水(“我的咖啡在哪儿?”“您这几天喝的够多了,对心脏不好。”),接过对方没好气递给她的文件(“给他们发传真。我不想说名字,对牙齿不好。”)微笑着离开了。
“年轻人总爱多管闲事。”秘书离开后好一阵,她还在对自己得不到的饮料耿耿于怀,“给我讲讲,这半年来你过得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不用讲生物医药方面的东西,它们连机密都算不上,而且我也看不懂。现在已经21世纪了还要我们派人去收集商业情报,或许下次上面就会直接下达所有人一起去百货大厦偷芭比娃娃的超级任务了。你不觉得烦吗?”
“工作就是工作。”不论是他变成伦敦常驻人员还是西尔维娅变成纽约站站长,背后的理由都是一言难尽的,在刚拿到调离通知时他就明白了。当时有几个同事恭喜他就此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但昆茨明白这跟死刑前的晚宴差不多。他们真的会叫他回来吗?或许会,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在不分昼夜的某一天直接把车开到他家门口给人戴上头套直接带走。他和西尔维娅的关系迅速升温,和这种苛刻的当前局势密不可分,“伦敦站的情况稳定,但冰岛站从十月开始频繁更换,人数在四到二人之间。明面上说的是冰岛站因为外交原因要被解散,但所有调离的人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真正‘抵达’了新岗位。”
“他们就是接受不了,没法相信任何人。要我说纯粹就是闲的,现在是经济全球化的时代,谍报工作者‘互换公家’本身就是情报交流的一种常见手段,难道美国人从没买过克格勃吗?最开始他们要,美名其曰招揽贤才,现在又犯神经说要秋后算账,处理内部问题……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往南半球跑不可。”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只留下一个漆黑的椅背朝着昆茨,“嘴上说是审查,把人派到无所事事的地方呆上一年半载等个没完没了,还不如直接用辞退那一手,大家好聚好散。”
“确实这样比较好,女士。”他突然肯定的回答,让西尔维娅把愤慨的椅子转了回来,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家庭是很重要的。”西尔维娅把胳膊肘放到桌子上,手指摩挲起有些干燥的嘴唇来,她目视前方、但眼神空洞,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昆茨,你没有什么感情进展吗?在英国呆了那么长时间,把企鹅扔到那儿都能下蛋了。”她突然期待的望向对方说:“要我给你些建议?谈恋爱可以,但结婚一定要非常谨慎。我不是因为背景调查或者‘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些垃圾东西才说这话……实际上、无论如何,婚姻是多少都会伤害到你的。”
“新闻说佩尔艾斯的人已经到伦敦了。”他拒绝回答某个没品问题时果断的语气总让西尔维娅觉得很有趣,她突然能理解当教师那种对学生、上对下的权利霸凌的快乐。
“她怎么样?做什么职业的?”
“需要我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罗德里克不说话了,虽然没什么直观的变化但根据西尔维娅了解他的程度,完全明白对方正处于‘拉下个脸极不高兴’的情绪当中。简直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这些年来她的道德底线早已随着年龄的增加跌落到无底洞里去了。
“不,你回去照常工作就行,时候到了自然有人会联系你。他是纽约的人,跟我直接连线,你可以相信,紧急时刻可以作为临时的伦敦站站长。剩下的工作由他跟你对接时传达,但是记住——无论他要你做什么,永远提前十五到二十分钟,如果问你为什么就说表坏了。每次都这么说,不用变更和掩饰。如果他质疑你就杀了他。”
昆茨想再问下细节部分,但西尔维娅的提问根本没断过似的直追而上,硬是把他的话堵了回去。西尔维娅想知道对方的姓名、年龄、身高、血型还有家庭住址跟学历甚至是政治倾向,两人间的气氛直坠冰点,罗德里克•昆茨拿出接受拷问时的那般铁石心肠打定主意不说一句话,但突然间西尔维娅也不问了。诡异的沉默像交响乐演出的中场休息一样降临。
“我知道了,昆茨,”她突然板起脸非常严肃的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不是‘她’而是‘他’对不对?我就知道,那些英国人!”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
“我又不恐同,冷静点罗德里克,别那么在乎设定和规则,跟我聊聊!放轻松才能享受生活,你现在又处于事业的低谷期,应该找些其他地方发泄情绪。我知道你们这些外勤人员多少有点扭曲,不是切别人就是切自己,不相信任何人还喜欢养狗——要不然就是更扭曲喜欢的切狗。所以跟我讲讲,一句也行半句也好,然后我马上放你回去。”她看似真诚的说着,但昆茨觉得对方脸上那句‘如果不说我就把你扔给美国人让他们折磨死你’更明显。
“……来之前他问我回来要不要去吃饭。”就像学到的那样,他透露了不多不少的内容。
“如果是第一次约会就选意大利菜,三次以上我推荐中餐馆,你要哪个?我有很多优惠卷……哦,不过这么多年肯定都过期了。我可以直接给他们打电话,你们要吃哪个?”
昆茨很有礼貌的等她说完才离开,虽然走时他关上了那扇隔音效果极佳的大门,但他肯定自己还是听见了对方的笑声。他并不太在乎自己被冒犯(侵犯隐私这件事在大楼工作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迫习惯了),只是不想透露任何有关布雷夫的信息,只有这种时候昆茨会为伦敦站跟幽灵一样存在感到欣慰,他只偶尔会因为怕自己安逸过了头而错过重要情报感到些许焦虑。很难说他对于前线究竟有没有怀念的态度,或许真的像西尔维娅说的那样:他处于事业的低谷期,正在遭受残酷的打压而无法抓住任何令他真正安心的‘知识’和‘情报’。他确实应该找些其他地方发泄情绪——不,很快就要来了。走过很长的走廊时他在脑子里重复回想着西尔维娅对自己说的那段话——纽约的人已经到了伦敦。但他不是‘纽约站’的人。
当晚他没有停留,坐最近的一班航班飞回了英国,在曼彻斯特机场下的飞机。罗德里克买了辆二手车开了一段距离,汽油快耗光时在路边和一个骑自行车的旅游客交换,一口气骑到了最近的巴士车站,买好票后一路坐到了伦敦。下车前他回复了五天前布雷夫给自己发的短信,约好两个小时后在一家他觉得还不错的意大利餐厅见面。在剩下的空闲里他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的坐地铁、走路、打车,不停地打乱自己的行程,一直到时间快到了才又徒步走到目的地。他们吃了意面跟披萨,还有一些冰淇淋,当晚回家后他的胃因为不太适应水果披萨痛了一段时间。罗德里克决定以后再也不听西尔维娅的私人提议了。
后来的三个星期里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纽约人的消息,罗德里克尝试过自己去调查佩尔艾斯,但线人方也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有用的信息。伦敦阴霾的天气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束缚住了,就连跟踪这件最基础的小事都变成了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他不得不改变行动方案,尝试在对方可能出现的抵达点附近等待,虽然落空的几率很大,但相比之下还是安全的,最危险的一次无非是突然在街角碰到了布雷夫(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又隔了很久,工作的本质开始暴露出来——他想起多年前做卧底时被迫在一家很烂的电影院里看完的一部叫穿普拉达的女魔头的电影,并对此深信不疑),还好这次危机只用调休跟午餐做借口就成功翻篇了——那天他们吃的是墨西哥菜,两个人都很开心。
分手时布雷夫问他下次能不能一起出去喝酒,罗德里克心想如果这个星期结束纽约人却还没联系他的话,那他肯定会去的。
那个男人已经连着两个星期在早上五点快要闭店的时候进来了,每次都是一样的配置:吧台桌从左数第二个座位、一杯加冰威士忌。他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但假如有人(第三天开始就有小姑娘专门熬到这个时间来见他,漂亮的脸在世界各地都通用)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不会拒绝。但他还是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抬起头给对方一个苍白的微笑,上个周末深夜档的圈子里就开始传起他的八卦。有人说看到他虽然住在离这儿很远的酒店里,但晚上不睡觉白天更热衷于下海游泳,还有人说他是从好莱坞来的星探,正在度假顺便取材的。不论哪个她都觉得是在扯淡:首先是人就会睡觉,其次这地方不配。
关于酒吧——肯定不是马来西亚最好的,连好都算不上。格里德总说她太愤世嫉俗、怨恨自己身边的东西了,可她只想(但不敢)反驳说对方也差不多。最开始只是好奇,她在打扫完后缩在椅子上打盹(一般四点左右人就走光了,是生意不景气的表现)结果醒来时正好看到那个男人起身离开。第二天她没那么累睁眼等着,结果真的看到他准时的在五点钟走进来。接着就是第三天、第四天……
其他人笑话她,但她也懒得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外貌而着迷,而是男人身上那忧郁的气质引起了她的注意。两周过去了,她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但在他喝酒的时候她常常会偷偷盯着他看。她猜想他肯定是因为失去了什么、需要散心才来这儿度假,他整个人和灵魂都是支离破碎的——她猜他一定能看到鬼魂。如果可以,她一定要带他去花卉节。
第三个星期的周四是阴天,从早上开始阳光就不存在。隔着单薄的木墙,她左耳听到海浪的呼啸、右耳充满冰球撞击玻璃杯壁的脆响声,她把清洁工具在储物室放好,擦干净手走出来。此时酒吧里难得除了他们外没有第三个人,她走到吧台后面、他的正面,她说:嗨。
他抬起头冲她笑,跟对所有人一样。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她直白的提问让那个脆弱的笑容扩大了。我喜欢这儿的早餐。他举起喝了一半的酒杯。微弱的灯光在残存的冰球上折射出略微璀璨的光,再照到他的手上、把皮肤几乎变成透明的。
她等了五六秒,然后突然也笑了,觉得无比快乐。她问他的名字,便再次得到了一星期前自己就知道的那个答案——瓦伦汀,瓦伦汀•罗德。命中注定出现在这个她憎恶至极的岛屿和冬天里的,她的情人。那你的名字呢?艾米,她说。你可以叫我艾米。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走前瓦伦汀把像冰柱一样冷的手指和纸币放进她滚烫的掌心里呆了许多秒。那种温差带来的刺痛困扰了她一整天,艾米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END
learn to walk before you 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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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斯伯林•潘恩一个人坐在伊万斯医生的办公室里首次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裹了条厚重、刺绣繁华的千鸟格围巾,淡粉色的嘴唇上因为干裂流了一滴血。五个星期后,她在同男友坎瑞拉•米勒在外用餐时突然昏倒,被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当时白血病干细胞增殖的速度早就超过四十九年后才大概会抵达地球的灭世小行星。斯伯林•潘恩第二次听到了自己的病情(还是现在进行时)、但坎瑞拉•米勒是第一次。
下午他走出医院大门,刻意没有用临近的电话亭,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公里,最后在阿德勒大街一条即将被拆除的小巷口消失了。在里面有一个因总被遗忘而从拆除中幸存下来的老电话亭,据说是冷战时期的‘纪念品’,一直被当成装饰所保留,坎瑞拉•米勒走进了里面。他拿起话筒先摁了一串数字,然后应该是意识到打错了所以很快挂机、接着拨了另一个,接听员是韦斯特租车公司的前台,声音温柔的女性、有伦敦口音。她问他需要什么,他说要跟公司的负责人说话,她让他稍等片刻。接着过了大约十分钟,接听员才回来。期间坎瑞拉•米勒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他只是拿着听筒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之于当事人的‘个性’而言这是相当反常的事。之后温柔的声音告诉他非常抱歉、负责人出差了,期待他下次来电,一点机会都没留的直接挂断了。这条巷子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接下来说或者叫喊了什么,十七分钟后坎瑞拉•米勒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在门口捂着脸坐了很久,晚上六点四十九分才走出来、重新出现到阿德勒街道最近的十字路口的监控录像里。又过了三个礼拜,斯伯林•潘恩死在她妹妹朗诵的童话《冰雪女王》的故事中途,享年二十七岁。
潘恩夫妇二人均是曼彻斯特大学的教授,五年前死于一场飞机事故,当时留下两个女儿:22岁的斯伯林•潘恩和16岁的艾普利•潘恩,前者在死前一直是当地社区大学的讲师,后者今年即将从谢菲尔德大学毕业。1991年坎瑞拉•米勒因蓄意杀人未遂获刑入狱前斯伯林•潘恩及其一直是情侣关系,在庭审中她作为证人接受了传唤并指认了自己的前男友,1997年米勒出狱后找到了她。但后续没有发生报复的恶性行为,三人以还算和平的相处模式生活在了一起,直到今年春天斯伯林死于急性白血病。
葬礼那天她去了,带着自己的专属司机在距离潘恩下葬的地方大概只有五十米的地方伺机而动。本来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大晴天,正好驱逐隐晦的心情,可从早上开始人们目光所及之处就只剩下阴暗的乌云。从神父开始念悼词起天空就飘下绵绵细雨,她的司机站在右后方打那把过于刻意彰显身份的黑色大伞——实际上她确实是为了让坎瑞拉看见才这么做的。只是她瞩目的那位当事人正穿着黑西服背对着,脸朝女友还未被填满的墓穴、手里握着她妹妹那只仍算稚嫩的手,是全场唯一一个还在淋雨的人,好像是他理所应当的那样。
“您确定是他吗?”司机轻声的询问,语气中一无所有,是你翻来覆去的品味过十二次也察觉不出其他意图的那种空荡乏味。她总是对这种自己刻意营造的生活环境感到舒适,毕竟世界很复杂,她或多或少的会希望涉及私生活的部分能更简单些。
“如果他把脸转过来我就能确认,查理,你知道我不会确认任何不肯定的事情,人死了也一样。”她从口袋里翻出仅剩一根的万宝路,被叫做查理的男人熟练地给她点燃,她深吸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我的家庭医生正在勒令我戒烟,答应我你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她。”
查理没有回答的岔开了话题,“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选择他,因为案底吗?这样的人在伦敦也是一抓一大把。特殊的经历、行为、病例甚至是加油单我也都没见过,所以到底是哪儿被遗漏了?我只想知道这个。”他的语气很诚恳,但她完全不在乎,仍享受着尼古丁的快乐。太熟悉一个人确实会有这样无情的后果——因为过于了解对方,所以永远无法相信对方的话语和言行。这是她在职业生涯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许久后,她终于抽完了烟。排着队挨个和坎瑞拉•米勒跟艾普利•潘恩拥抱和握手的人也只剩下两三个,查理这时候才注意到那个妹妹头上裹着黑色的纱巾,从头到尾全身的色彩只剩下了一双发灰的蓝眼睛。她的手和他们要找的男人在裙褶里总是握着的,查理好奇中间到底藏着什么含义,那会是某个暗号吗?D把烟头很没有素质的扔在草地上,他非常不赞同、但也说不了什么,因为她开始讲话了,“不,你没有看漏什么,这其中也没有什么玄机。查理,我选择他单纯是因为,他欠我们的。尽管这件事不是非他不可。”
送走最后一名客人,他和艾普利退进小教堂的阴影里,呆了不到一分钟坎瑞拉就走了出来。查理看到他摘掉了胸前的百合花,跟刚刚仿佛被幽灵压垮了脊柱的人完全不一样,昂首阔步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坎瑞拉的眼睛没有看他们,一路上都在朝周围扫视,仿佛在找什么一样,他明白这种普通人的忧虑、只是没猜到坎瑞拉•米勒也是普通人。在两方间距离缩得更短时他明显看到对方脸上愤怒的表情,查理突然明白了,对方应该是D的老相识。
“滚开。”当他们拥有标准的谈话距离时,坎瑞拉亲切的问候了D,查理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对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他很满意,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D露出那种少见又真实的、苦恼的表情,其实是因为发现她再没有多余的香烟存货了。他想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敢跟D说其实自己是她家庭医生安插给她的间谍。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坎瑞拉,毕竟上次见面确实不算愉快,对吗?隔着监狱的栅栏我总是没法看全你那张漂亮的脸,真是暴殄天物,你应该跟负责人投诉一下。”D撩动了自己脖子上的头发,动作格外做作——那是她对谈话对象表示不爽的一个征兆。
“滚开,达芙妮,我不想看到你。”他脸色铁青,说话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一头隐藏在衣冠楚楚中的野兽,如果下一秒就朝D扑过来并开始疯狂撕咬,查理也不会觉得意外,“他妈的,我已经——达芙妮,我已经低声下气的求过你了,我甚至打了你的电话,而你连接都不接,现在居然还跑到她的葬礼上、跑到我跟前!你究竟还想干什么?我有什么东西是你早上起床时突然想起来说:‘哦坎瑞拉•米勒那个该死的蠢货身上还藏着一张皇家藏宝图我还得去见他一面把那破玩意儿抢来’——是吗?你是为了这个来见我的吗?”
“你知道,坎瑞拉,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很佩服你那绝佳的想象力。我手下也有几个小伙子热衷天马行空的幻想,有机会你可以跟他们聊聊,没准能劝他们做些其他的职业规划从我这儿主动辞职,正好也减轻下成本压力。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财务部追着我们咬,简直就差把我们的衣服也扒下来了。”
“滚开。”这是他第三次说这个词组了,查理想,这是他表达愤怒的极端表现吗?如果是,他觉得也许D看人的眼光确实有一套。他就没法从普通人身上看到那些总被忽略的亮点,或许哪天他们可以聊聊,让D教教自己,虽然他猜她一定会拒绝还骂自己一顿,这时坎瑞拉继续开口说:“达芙妮我觉得你忘了一些事儿,比如名字,你还记得那一整个都是我给你的吧?我是你的守秘人,这些年来从没有出卖或是暴露过你也没索要过任何报酬。就这么一次,我打电话给你、低声下气的求你,而你连接都不愿意接,我能说什么?或许我现在真正应该做的就是把你的大名搞得人尽皆知!”
这是一步错棋。查理偷偷地倒吸一口冷气,D最讨厌的两件事一个是被人威胁、另一个就是讲到她真名。他知道做这行你隐姓埋名多半是出于工作需求的无奈之举,而D不一样,她是真的想逃离自己的名字才找了这么多伪装。查理私下调查过自己这位刚上任两个月的新上司,发现从93年起‘达芙妮•米勒’这个名字才出现,当时距离坎瑞拉•米勒入狱已经过了两年,但他仍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两者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以及D非常之喜欢这个假名。毕竟再往前的记录表明她并不是长情的人,一个伪装用超过一年就到了极限,同时D也不相信‘和平时代’的谎言,所以只能说明现在她在感情用事。
在查理头脑风暴式的回忆时,D一句话也没说,像是不屑与回应对方的挑衅那样,如果她手头有烟现在一定肯定又开始大抽特抽了。其实D的恶习没有所有人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但最近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查理猜这是压力太大的表现,有什么事儿要来了,弄得他也很紧张。坎瑞拉面色铁青的站在他们面前,拳头攥得极其用力以至于查理能看到他在发抖,接着毫无征兆的——他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像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但D还是那个表情,这次她真的什么都没干),坎瑞拉开始焦虑的走了起来。毫无目的地快步走远他们一些,接着又极不情愿的凑回来,整个人极为混乱的在原地打转。有那么一两次查理看到他真的走得很远、几乎都要回到那座教堂了,但最后,坎瑞拉还是回到了他们身边,面色苍白、从头到脚因为淋着绵绵细雨而有些湿透了。
“你想要什么?”他颤抖着嘴唇问道,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我想给你一份工作,你知道我会提供什么样的工作。”这话查理听着格外耳熟,当年他们招募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当时他的对接人不是D。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接受,达芙妮,我不需要你的工作,我不缺钱。”查理注意到坎瑞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能是想冷笑一下但是失败了。他把自己搞得很难看,还好他们不会在意。
“你很孤独,米勒。我是在给你一个散心的机会。”
“我并不——”
“你欠我的。”D的语气陡然变得冷酷,他看到坎瑞拉的脸又白了一些,对方紧抿着嘴唇,似乎下定决心绝不再说任何一句话。看到这幕D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虽然这个表情跟她平日里总露出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但查理就是知道她现在非常——非常的满意。D继续说:“这份工作——怎么说呢,薪资优厚、但是待遇不好。大概会耽误你一两年的时间。还需要你消失在目前的社交圈里,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你会回来的。”
坎瑞拉•米勒没有回应,他死死地盯着D,绿色的眼睛像一头狼。
“如果你打算接受记得剪个头再来面试,我们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艺术家了。”说到这里,D转过头瞥了一眼查理,后者目视前方,不打算掺和进来,“还有——现在是21世纪了,我们也不流行那种东拐西绕的秘密作风了,现在普通人想逃离定位和监控还是很困难的对吗?如果你想好了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三天的优先接听特权。如果你没有打,之后就会发现银行卡里多了一笔来自你养母的遗产保险金的入账而你今天没见过任何人,好吗。”
D根本没有问,她只把所有的可能和选项都给列举了出来,然后转身离开。查理紧跟在她身后给她打伞,好几次他都害怕自己追不上这无情的速度而跌倒在地、碾过新嫩的草坪,而如果真这么做了墓园的工作人员会恨死他, D也是、她会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查理独自惶恐的想着,给D打开车门,他们重新回到了黑车上,在驱车离开前他多朝窗外看了一眼:坎瑞拉•米勒站在原地仍是一动未动。现在雨已经有变大的趋势,在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狂暴的水滴所淹没。查理希望明天他最好不要发烧。
斯伯林死的时候坎瑞拉也在,只不过他站在病房外,只能隔着一面很大的玻璃朝里看。他也想进去,站到斯伯林的病床旁,听艾普利念潘恩夫妇在她们姐妹俩小时常读的童话故事。但真实情况是他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小拇指都动弹不得,坎瑞拉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被冰封保存的、脆弱的世界里,所以他眼睛看和耳朵听见的都是假的、不堪一击的……不、不,他不会松手。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当前这一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坎瑞拉不明白他现在根本无法正常思考,这一周来他睡眠的时间的总和不到五个小时,他就这样站在病房外睡着了。
掉进凯伊眼睛里的那块儿冰因为热泪融化了,发出长鸣的叫声,点缀着猩红色的光。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故事和梦、是真实的:警报真的响了、医生跟护士真的跑着叫着赶过来了、艾普利真的抱着故事书站到一边去了。坎瑞拉终于挪动已经麻木的双腿,被尚未清醒的头脑支配、跛着脚朝病房里移动,把几步的路程走得像是一场征程,最后他才意识到,斯伯林•潘恩是真的死了。他的目光越不过白得刺眼的人群背影,看不到她的尸体而视野里只留下一段段红黄蓝三色交错的管子,坎瑞拉在艾普利的身边蹲下来,转过她的身体把她抱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想让她看、还是求她不要让自己看。他只知道他和艾普利之间隔着一本安徒生童话集,那孩子紧抱着的硬皮画册膈得他胸口发痛。
然后白色开始消失了,白的天花板、地板、制服、医疗器械、管子、被褥、窗帘,裹挟着人呀风景呀数据呀梦呀都消失了。他头顶是密不透风的黑夜,脚下是拖拽深陷的沼泽。他被无法抗衡的困意向下拉扯,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以朝外使力的点——坎瑞拉只能拥紧自己怀抱。他不知道艾普利还在不在里面,但书脊的生疼感一直在胸腔里蔓延、像长了一棵树。
痛苦到达极限后,他终于从酒精的地狱里醒了过来,头像要掉了一样痛。起身时他撞倒了好几个空了的玻璃瓶,落地时沉重的响声大多都被毛茸茸的地毯给吞噬了,坎瑞拉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感激它。曾经他只会怨恨那些难清理的白东西,每洗一次都像是被钉上过十字架一次那样,是让人饱受折磨的。他一边回忆一边扶住身旁硬邦邦的沙发靠背,缓了很久才勉强站稳身体,坎瑞拉知道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发痛,里面、外面、上面、下面。他被包围了,无路可去,他走到阳台朝下看,梦里的深渊和月光隐约笼罩的马路似乎一模一样。
他吹了会儿风,稍微清醒了一点,觉得冷才回了屋内。从转身那一刻起毫无温度的眼泪接连不断的涌出眼眶,向下、向下,要不是他总是扶着各种家具坎瑞拉想他走的也会是一路朝下的那般沉重。他到厨房拿了一个垃圾袋回到客厅收拾,从凌晨一点楞是折腾到了三点多,他忍受着肢体的痛苦、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意志力,从始至终都有蓝眼睛的幽灵一直坐在旁边对此冷眼旁观,仿佛他们都没看见对方。但坎瑞拉知道她在看书,不论如何、他就是知道。四点开始他在屋里找艾普利,从楼上到楼下,最后在斯伯林的卧室里找到了。那女孩儿比她姐姐和他年轻六岁,身高矮四(斯伯林总安慰她还在成长期)和十五厘米(就像斯伯林偶尔会抱怨他长得太高了一样),现在蜷缩在她姐姐过大的双人床上,空出来的地方是两个人心中空虚和悲伤的总和。
他在床边跪坐下来,艾普利醒了,在微亮的黑暗里看着他,当时幽灵也在。
“凯拉。”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差一点点他就觉得自己又要像从阳台走到厨房那样的垮塌了。坎瑞拉必须想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才能支开自己的情绪,像他还在犹豫究竟什么时候告诉艾普利最好不要用这个昵称叫自己好。他不是斤斤计较、非得纠正‘坎’和‘凯’的读音的那种人,但后者实在是太像他的一位远方亲戚的名字而让他很讨厌,可坎瑞拉却又不忍心矫正这一切。他知道这一行为会否认他们度过的那好几年岁月,更重要的是会伤她的心、又并不会让自己开心,所以他努力想说服自己放弃。
他伸出手握着艾普利向着床沿伸出的那只求救的手,他们又握在一起、一次又一次,靠这个简单的动作不断互相拯救,否则就谁也活不下去。幽灵坐在书桌上面看,可能是在看月亮、也可能是星星,艾普利把手指伸出来插进两个人手掌间的空隙里。好温暖。他从她颤抖的唇间读出这个短句,心想艾普利跟她姐姐确实大不相同。
他一整夜没合眼,到早上六点都守在她的床边,短短的两个小时里艾普利又醒了五次。有时醒来只是说些破碎的话语、接着转头又陷入沉睡,但有时她一睁眼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哭泣,沉默的眼泪和抽泣几乎要淹没整个房间。坎瑞拉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唯有忏悔似的跪坐在那女孩儿的床边,抓住他的手,在潮湿滚烫的掌心交叠处孕育出一片热带雨林。从始至终坎瑞拉腰板一直绷得笔直,他想达芙妮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了他。太阳慢慢升起些时艾普利•潘恩终于因为筋疲力尽的陷入深眠,坎瑞拉这才轻轻地收回手,小心活动着发麻到没有任何知觉的腿,一瘸一拐的重新回到客厅。
他不想再喝酒了,胃里的灼烧感快到痛的第二个极限,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供他逃避、摆在门口前的垃圾袋不断提醒着他生活即将在白天重新回到面目可憎的正轨上,于是坎瑞拉•米勒做出了决定,在距离保险金到账还有3分钟的时候,他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即便是最后一刻幽灵也在、也看着他,但他更早之前就下了更坚定的决心不去看它、不能看它——电话接通了,这次的接听员是一个男人,坎瑞拉告诉他自己要租一辆车,上车地点是东边的十字路口,时间定在十七号晚上八点整。他特意强调了不要对方迟到。
查理第二次见到坎瑞拉时感到非常惊讶,他开始真实相信D有特别的能力,总能在英格兰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需要的那种人。按照指示,他特意迟到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抵达目的地,内勤部门给了坎瑞拉用于联系他的电话,对方也非常配合的按照剧本,一过八点就开始疯狂给查理打电话,当然他一个都没接、放任手机在储物柜的深处疯狂震动,就跟塞了个定时炸弹一样刺激。见面后坎瑞拉•米勒理所应当没给他好脸色看,从上车开始抱怨就像冲锋枪的子弹接连不断,查理佩服他的肺活量,要不是能从车内镜看到他不自觉发抖的左手,他没准真的会相信自己车上的人是一个性格急躁、长得很好看、有预谋的普通前科犯。
“原谅我,但您不觉得他太招摇了吗?”查理回想起之前自己和D在茶水间发生的对话,当时她的心情不错,可能是因为终于找到借口把那个‘多管闲事’的家庭医生给开了,理由估计多半和脱发有关。尽管这根本不在家庭医生的职责范围内,可惜据他所知D是相当擅长说服别人的,不论是正理还是歪理,受害对象甚至包括首相。
“什么、哦,你说脸方面吗?完全不。”她正在往杯子里加第三盒奶,看得他头皮发麻,“那是我们要借用的关键道具,人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而且他不需要走得很远,只要做好最基础最表面的工作就行。理查德、别紧张,这只是件小事。”
但在这次对话结束不到十分钟后,D就打电话给了还在休假中的布雷夫,后者又过了半个小时才火急火燎的给自己又发了消息问到底出了什么紧急情况。虽然很对不起,但查理(现在应该叫他理查德了)能回复的全部唯有四个大字——只是小事。
行驶到岔路口时,坎瑞拉要求他走朝西的那条绕远的路,为此他们理所应当的争论了一会儿,但最终理查德妥协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西路前几天恰好发生了一场短路事故,虽然是很小的事儿但由于被怀疑跟阴谋论有关目前尚未被修复,所以整条路上没有灯、没有光、更没有偷窥隐私的电子设备运作。要理查德说这理由实在是太鬼扯,毕竟现在的阴谋太多,根本没人在乎才属于正常发展。进入无监控区域十分钟后,理查德开始给坎瑞拉•米勒讲解接下来的行动信息,演出风格比起莎士比亚更倾向马洛。
“何莎亚•伊万斯,第一个得知你女友斯伯林•潘恩病情的人,在明知她不会通知家属的情况下协助她隐瞒病情而错过了可能的治疗时段。你在女友死后心怀怨恨,对伊万斯医生进行了大量调查蓄意打击报复,并在偶然中发现她的独生子科朗葛•伊万斯——也就是我,在你很熟悉的一家租车公司工作。”
“太好了,接下来要我做什么,杀了你?”坎瑞拉冷笑了一下,这次他成功了,但理查德还是看得出他很紧张,“我敢打赌那个伊万斯根本没有什么儿子,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实际上科朗葛•伊万斯真实存在,但在档案里他从六年前开始就移民去了澳大利亚,为此还和母亲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职业是澳洲进出口贸易商,最近生意不景气濒临破产,两个月前偷偷回到英国找了份出租司机的工作。”理查德流畅的背诵着那些资料就跟讲故事一样,他希望坎瑞拉也是把这当成故事在听、以后会减少很多麻烦,“我们对他更熟悉的称呼是探员布鲁托,而且就算你真的想杀他也晚了。有清洁工五天前在机场洗手间里找到了他的尸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头部中枪、一击毙命。”
“布鲁托死了,现在你们要我解决科朗葛的死。但死亡时间的差异怎么说?我可不想忙了半天最后只是瞎折腾。”坎瑞拉皱着眉头,很努力的在记忆全部细节。
“放心,尸检不会有问题,伊万斯女士会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在翻旧账前布鲁托和科朗葛都会被烧成无法复原的灰尘,另一个幸福结局而已。”
坐在后排的人嘟囔了几声,似乎是对这种不人道行为表示不满,理查德有些奇怪。他不觉得一个有杀人未遂的前科的人会有很高的道德标准,他觉得自己早晚得试着从自己上司嘴里套出来这段前尘往事,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永远适用于他这种性格。
“你想现在拿枪还是下车再拿?还有五分钟我们就到了。”理查德拿出自己的配枪举在半空中,正好遮住了坎瑞拉的视野,“我知道你很紧张,放松些,我会配合你的。”他语气里充满了理解和怜悯,对方最受不了这个,伸手就将那把自动手枪抢了过来。
“你应该担心担心自己,万一我改变主意不想干,在这里直接把你毙了也行。”他把冰冷的枪管对着理查德脑后的靠枕用力地砸了两下,对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否定说不会的。
“你保险还没开呢。”他那双黄色的眼睛里包含着浓厚到一言难尽的感情,幸亏目的地已经到了,否则坎瑞拉真的毫不怀疑在枪击伦敦特工前他会先把自己毙了,“出于好奇我随口问下,之后你真的会听D的话把头发给剪短吗?我知道很多人对蓄发有特别的执著,如果你不想这么做或许我可以帮忙跟她谈谈,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坎瑞拉表示自己还在考虑,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晚上九点零五分,一辆出租车开进了西区的垃圾回收厂,并在中间空旷的广场上停下了。扮演科朗葛•伊万斯的理查德先下车,然后是拿着枪的坎瑞拉•米勒——总是站在D身边的小个子男人再三向他嘱咐:不要紧张,现在他不需要表演别人、依旧是他自己,还有切记要打开保险再开枪——反反复复、啰里啰嗦,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坎瑞拉简直想把自己的牙咬碎,他恨透了这一切。他想朝对方大喊说闭嘴我知道该怎么做,也想揪住对方领子抓狂的问为什么D不能直接给他带走还要演这么拙劣的戏码。
但真正令他痛苦不安的——坎瑞拉站在原地、平举起枪,男人走到离他大概两米远的前方背对着他。没关系、米勒,你可以大胆开枪,我是来配合你的,你不会伤害我。声音像油菜田里的蝴蝶,最开始很漂亮,但太多了、它们就会开始追着咬,你知道被蝴蝶啄伤是什么感觉吗?他17岁,在第一次和斯伯林接吻后她用冰凉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蛋,自问自答道:像是被星星大小的火花灼伤。远看很小、实际呢?它们在燃烧。蝴蝶太多了,它们会烧伤、杀死你的。坎瑞拉把拇指摁在扳机上,科朗葛迷茫的灵魂寄生在眼前的背上,他的头、脚、腰、手、后背和胸口都分泌出大量的汗液——他很害怕,他没有杀人的天赋,他怕自己做不到怕自己搞砸一切。坎瑞拉的手抖得几乎要断掉,因为他想逃、想回家、他不想让艾普利认为他仍是曾经那种人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只要他射出子弹,坎瑞拉•米勒就是背叛了艾普利•潘恩。没有任何实际性的理由,或者正如达芙妮说的那样,他仅仅是因为孤独而背叛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最爱他的人,胸口那颗被威士忌跟龙舌兰浇灌的树开始萎靡。他手掌很湿,跟昨天晚上握着艾普利的手时一样充满了用于安抚不安的坚定,可现在因为某个决定,她柔软温暖的手和热带雨林正在飞速离他远去,穿过海洋和冰川,注定抵达坎瑞拉够不到的地方去。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左思右想,他心中的动摇反在朝反方向消退,这也在达芙妮的预料之中吗?她会是因为清楚这点所以选择并利用了他吗?
坎瑞拉不知道,他只能看清当下自己浪费的那些时间:男人已经把台词念到口干舌燥了,坎瑞拉开始恨,他开始怨恨小个子的男人怨恨达芙妮为什么不要告诉他如果做不到该怎么办?做事要循序渐进,在跑之前、你应当先会走,从认识她起达芙妮总喜欢跟他讲这句话好像她很了解自己而他永远不够成熟那样,够了、这该死的刻板印象该结束了。坎瑞拉放下枪,大步朝前跨了几步,抓住男人的肩膀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里全是无辜的神情,他毫不犹豫的用左手给了他一拳,在男人摔倒在地时。坎瑞拉拿出枪,对他的腹部和胸口一共开了两枪。
接下来,他听到警车的哨声。很多很多、随着干冷的夜风从很远的地方飘进他耳朵里,坎瑞拉松开手,把像是在水里泡过的黑色手枪扔到一边,鸣响声越来越近了。他仰起头想如释重负的叹一口气、但是做不到,想低下脑袋垂头丧气的自暴自弃,但也只能看到小个子男人的尸体和流得满地都是的血。坎瑞拉感到一阵反胃,他想吐,连着好几天空腹饮酒的后遗症在肾上腺素消耗殆尽后跟低血糖的症状一起反刍般的追了上来,还好在站不稳的最后一刻有人接住了他并且是很多很多人——他闭上眼,任凭警察抓住他的胳膊并用力地踹向他的膝盖窝,他跪在地上,但还不够。他们把他摁倒在粗糙的石子地上,脸马上就感觉到被一百亿只菜粉蝶亲吻的刺痛,他快要烧起来了。被枪杀的男人就在附近,他的鼻子过于贴近地面,闻到那酸涩作呕的铁锈味儿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他感到痛苦,他不后悔,他绝不能后悔。
就在坎瑞拉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把他从地上又揪了起来,一路拖拽,最后摁倒在大概是冰凉的车盖上。接着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皮,打量起周围模糊的人影跟白色的车,突然不知怎的、坎瑞拉•米勒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最后。他几乎疯狂地撞开压着自己的人开始搜寻幽灵的痕迹想向她告别——被狠厉的一枪托砸晕(是瞬间的眼前一黑,他想自己的头肯定破了)失去所有意识前他脑子里滑过几个流星般的词:再见。别走。不要后悔。
但总是尾随着他的幽灵那晚真的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为什么。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潘恩夫妇似乎很喜欢起跟时间有关的名字。你看,斯伯林是春天、艾普利是四月,跟她们在一起你不会觉得格格不入吗?”她看着手里的资料不免调侃道。车窗外下起绵绵细雨,熟悉的伦敦天气让她格外喜爱一些短途旅行,“我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谈论那些细节,可惜这件事很着急,你只能慢慢习惯新气候了。”
他的手一直搭在后脖颈上,轻轻抚摸着刚被剃短的发根。有些扎手、还有些冷。他盯着湿淋淋的街道、消防栓和青铜路灯,即使隔着车门也能闻到街道上新鲜的泥土气息。
“瓦伦汀。”他说,叫我瓦伦汀吧。
END
“老爷。”
冈格尼尔闻言抬起眼睛,灰发男人斜着身子靠坐在马车里,异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镶嵌的彩色玻璃映下的光斑,玻璃外的景色片片略过,他却坐得十分的惬意。紫色天鹅绒包裹的座位下有着厚厚的缓冲物,更不用提暗色低调的小牛皮扶手和上好的狼皮靠背进一步阻止了颠簸的侵扰。
唯一打破这一室宁静的,就是从车夫那里传来的声音,沉闷,模糊,通过特意为马车安装上的传话筒,从黄铜管道中挤进来。
通常这种情况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更何况他本是怀着一颗放松的心坐上驶往人鱼协会的马车,久违的不用算计太多,也不必太费心于安保,仅仅是为了“度假”这一个对于像他这种人来说有些奢侈又讽刺的目的。
好歹他选了这辆带着人鱼浮雕的马车,至少是希望让这辆艺术品在有钱人小伙伴面前露个相的,有人会讨厌恭维吗?至少冈格尼尔·佩德拉从不会拒绝,管他真心还是虚假,起码都是些听起来舒心极的好话,他一点也不在乎里面有没有藏刺。黑市商人的谈判从来都是大刀阔斧又沁着流不完的血,而至少在社交场,大家都会厚着脸皮装得像是什么多年的老友一样,他喜欢这种别扭尴尬的其乐融融极了,比起任何戏剧都荒诞不经,精彩至极。
更何况是人鱼节——人鱼节!各路富豪都为了那些光鲜亮丽又愚笨无比的幻想生物们齐聚在一堂,也许他们不怀好意,也许他们目的各不相同,但“节日”这一词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快活!就好像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大家都能放下琐事,去庆祝什么一样,明明就是与一年中的其他时间没什么不同的日子,可一旦走进协会那栋富丽堂皇的宫殿,伴随着海水的波动,水晶灯的光斑和人鱼的歌声,一切烦恼就像被一层薄膜隔绝在外了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
想到这里,冈格尼尔下意识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挑了挑眼眉,接着就好像是演了重复了千遍的无聊话剧的演员一样懒洋洋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马车缓缓停下了车轮,却没有车夫下马的脚步声。冈格尼尔手肘落在腿上,皮手套包裹的手掌搭在下颚,薄嘴唇微微抿起,车夫没有即时地回答他,他却一点也不着急。
很快,一些模糊的嘈杂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进来,包含着“交易”“代价”“违约”等等词汇的只言片语钻进冈格尼尔的耳朵。
啊,没劲,又吵极了。一目了然的目的,司空见惯的场面。
外面的争执声愈发激烈,车夫的话语每每平淡地吐出,都像是在给烧开的油锅里倒水一样,激起烫人的油点,有什么东西在激烈的争吵里翻滚,很快就会一跃而出,场面逐渐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迅速倾斜。
忽地,马车的门突然开了,嘈杂的声音甚至熄了一瞬,只剩下车夫还在讲话。
“——无论怎样,今天是你们咎由自取。啊,老爷,您不必……”
冈格尼尔抬手,车夫遂闭了嘴,顺从地低下了头。
他的手杖敲了敲地面,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磕了一下后脚跟,冈格尼尔在一群沉默的人中肆意舒展着手脚关节,接着,他的眼睛一张张脸的看过去,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十字’老爷,大驾光临啊。”领头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他仰着头看向比他高了一头的冈格尼尔,对方的影子整个拢在他身上,压迫着他,他才忽地想起在这条去往人鱼之都的必经之路上拦下对方马车的目的。
他不情不愿地招手,后面的人立刻捧上几只黑皮箱子,随着金属卡扣的打开,箱里的东西被一览无余。
金块,和成堆的钞票。足够一家普通人挥霍十几年的金额,冈格尼尔与钱打交道了几十年,这些钱的分量他用眼睛扫扫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财富,就这么在一条马车行走的路上,被一群人捧在手里,为他献上。
“这是我家老爷赔礼道歉的一点心意……”那人哑着嗓子说道,“人鱼的事让您费心了,是我们做的不够干净,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收下,我家老爷说……”
“我知道了,都收起来吧。”冈格尼尔对着领头人说道,对方的话被打断,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喜。
他答应了!十字佩德拉收下了他们的“赔礼”!这件事是他没想过的容易,本以为这次只扑个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向老爷交差……
突地,对方低沉的嗓音在他头上轻轻地响起,带着一点遗憾。
“唉。你们老爷什么都好,唯独送的礼物这么麻烦,还需要我自己动手。”
冈格尼尔的剑比他的疑问更快,还没问出口的话语化成了哀嚎,尖叫,带着血沫的咕哝。车夫冷着脸,像是提前就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一切般迅速地从鞍上掏出枪随意开火,枪鸣响彻云霄。马匹轻轻地打着响鼻,它的耳朵在出发前就早早地被堵上了,黑色、纯真、湿漉漉的眼睛映着发生的一切,毫无偏见地记录下这场丑恶又常见的同类相残。
……
灰发的男人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黑色手套和西装间露出的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
他吹着口哨,这是一首在人鱼之都小孩子和年轻人们都会唱的曲子,内容简单至极,是讲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与人鱼之间的爱情,像是童话故事一样美好又令人向往。
而实际上,实际上呢?
与他形象不符的轻快的曲子不断的从他的嘴唇中跃出,不远处,车夫正在将一些切好的胡萝卜块喂给马匹。
下一秒,他们同时停了动作。车夫侧头瞥了一眼,便又去忙着检查马鞍了,而冈格尼尔的手杖点则了点地面,溅下一些黑色的血点。
他抬眼,进入视野的首先是一顶棕色的贝雷帽,随后是一双泯没在阴影中的眼睛。
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动,也没有情绪,焦灼粘稠,即使他在盯着自己,那焦点也落在一片虚空。
冈格尼尔笑了,终于,今天出现了一点他所期待的东西,于是他说道:“啊……你来了,富兰克林,我的好侦探。”
对方并没有开口回应,只是调整了一下腋下夹着的报纸的位置,继续向他走来,这不论是对于一个绅士,亦或是一个受雇于人的侦探来说都无礼太多了,可是冈格尼尔丝毫没有任何介意,相反,他甚至很受用。
富兰克林的风衣衣摆裹挟着微风,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没有什么能打乱他的步伐,即使雇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为他驻足,他也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
直到他们对立着,能清楚的看见对方的眼睛,能闻到一丝血腥味,能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也许这个时候冈格尼尔应该开口对侦探问一下近况,也许富兰克林应该开口对雇主进行一个详尽的自我介绍,但此时此刻——
冈格尼尔举起了枪。
他脸上的笑没有丝毫的变化,优雅,温柔,成熟,也许这表情应该出现在晚宴上。富兰克林亦是,他仅仅细微地动了动眼皮,依旧板着一张脸,抿了一下唇,没有闪避的意思,也没有因此挪动哪怕一厘米的脚步。
他只是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仅此而已。
这是一只勃朗宁m1903半自动手枪,口径7.65mm,比起m1900更小巧,但杀伤力没有丝毫的减弱,如此近的距离,它能射杀任何一个人类,没有例外。
扳机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扣下,惊起树林中无数的飞鸟逃窜,最后离去的是乌鸦,它们盘旋在空地的上空,因为它们知道,这声巨大的爆破声之后,往往都代表着一顿大快朵颐。人类残杀同类的手段进步的如此之快,动物们无法理解其一个小小的金属子弹为什么能迅速的剥夺生命,但它们对于死的理解却比人类要漫长太多了。
富兰克林的背后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倒地声,与他预想中的一样。
“该死的……法国佬……十字佩德拉……你……你……”
他手上的枪同样掉在地上,被走近的冈格尼尔一脚踢开,伸出的手无力地抓向什么东西,却连触碰对方的鞋尖都做不到。
冈格尼尔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他伸脚,皮鞋扬起了对方的下巴,他挑的位置很好,无论是眼泪,血,还是口水都溅不到他的鞋子上,看起来很是娴熟,很快,对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直到冈格尼尔撤回了脚,对着他的后背又补上了几枪。
“抱歉。”商人转身,脸上流露出几分真诚的歉意,就好像没有解释的拔枪对着别人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身边总会有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我相信你不会介意。”
侦探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直到冈格尼尔扶了扶帽子,为他拉开那扇浮夸的马车车门。
富兰克林罕见地看了看那摊蔓延开的血迹,以及虎视眈眈围上来的乌鸦,开口道:“你要迟到了。”
车夫早早地就上了马,等待着自家老爷以及贵客的就位,冈格尼尔先一步坐进了马车,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富兰克林看不清此时此刻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似笑非笑:“你不也是吗?我的好侦探。能够迟到的权力是一种资本,好好享受它。”
富兰克林扯起风衣的衣摆,也坐上了这辆运载着罪恶的马车,他的座位边摆着几只黑色的皮箱,血迹未干,而他视而不见。
他看得很清楚,尸体边上碎裂的怀表停在十点整。
……
像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才算得上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一样,马车开始摇晃,而冈格尼尔也真正的关心起了侦探的事情。
“那么,我的好侦探,你对人鱼有兴趣吗?”
富兰克林飞快地抬一下眼皮,又落下:“一般。”
“是吗?真可惜,我以为你是因为对人鱼有兴趣才会搞来一张邀请函,看起来依旧是工作需要,这可不好,侦探,人总是要找个方法享乐的。”冈格尼尔从怀里拿出一盒雪茄,抽出其中的一支,将其修剪好后点上,烟雾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脸。
“抽吗?”他递向富兰克林,对方用沉默回答。
冈格尼尔沉闷地笑了几声,觉得有意思极了:“你看,侦探,就像现在,我雇你来进行这些调查,也只是我的一些消遣罢了——抱歉,没有拿你的工作寻开心的意思,但人的好奇心总是不会被满足的。”
富兰克林展开了报纸,冈格尼尔能看见背面人鱼节的宣传画和标语占了整整一页,一些小道消息,幻想故事,产品推销七零八落像补丁一样挤在一整张报纸上,冈格尼尔相信协会并没有在报纸上投入多少资金负责传销,因为没有必要,就像是闻了血味儿的鲨鱼一样,媒体们自己便会争相恐后的前来试图分一杯羹。
“人鱼,多么美好的生物啊,似人非人,有着美丽的秀发和天真的眼神,没有了人类,它们甚至无法自己生存,娇贵的花,短暂的寿命,只为你歌唱的喉咙,只是……”
冈格尼尔眼睛落在那一张美丽的宣传画上,男性人类拥着女性人鱼,在夕阳下高歌。
“只是,它们终归只是商品,你会爱上一件商品吗?你会爱上一只宠物吗?侦探,人类竟然会倾心于非同族的异类,即使外貌再如何相似,那终归只是一种拟态罢了,大理石雕刻得再栩栩如生,依旧只有一颗石头做的心,你难道不觉得很好笑吗?哈哈!”
说到最后,冈格尼尔竟然哈哈大笑,一些绯红蔓上他的双颊,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但无论是车夫和侦探,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除了他自己的笑以外,再无其他。
他笑够了,便猛吸一口雪茄,烟雾毫不避讳地喷在两人中间,富兰克林皱了皱眉头,被冈格尼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毫无悔意地说了两句抱歉,却没有改变任何行为。
“我的意思是,侦探,就像刚刚的那些蠢货,一些人为了利益愿意赔上自己的命,可是为了爱?去放弃自己的一切,这可真是世界上最赔本的买卖了,可这事情竟然不在少数。有关于人鱼的爱情故事我已经听腻了,我真的很好奇,真的有人因为宠物的死亡,伤心到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吗?”冈格尼尔探出上半身,烟雾隔着报纸,漫在他的脸上,帽檐下异色的双瞳与报纸后的棕色眼睛对视,紧咬不放。
“你会吗?侦探?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是挑衅。富兰克林想到,这个男人,地下黑市的商人,正在以他的方式试图激怒我,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但也是一种试探。
他不该有反应。
于是侦探开口,他说道:“你昨天把人鱼之都的地下势力得罪了个遍。”
像是没有预料到富兰克林会以这件事作为回答的冈格尼尔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后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颓唐委屈地说道:“啊,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真扫兴,这是我让你不高兴的代价吗?别这样,我只是做了我答应的事而已。”
他双腿交叠,手套轻轻摩擦了一下领口,失落的表情便像魔法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挂上了那副笑容,老神在在地开口:“这只是一份给乌奈的见面礼而已,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这里,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位年轻人了,我想双方都应该从各个角度重新认识一下我。”
“我知道乌奈最近在忙,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费心,作为一名贴心的合作伙伴,我怎么能忍心让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呢?年长的一方就是要多费费心,为年轻人准备一些礼物才好,不然就只是个拿钱不做事的老头子而已啦。”冈格尼尔将烟灰弹在玻璃烟灰缸里,忽地,他眼睛亮了亮,有些高兴地说道:“您不会是在关心我的人身安全吧?您放心,就算我不幸离去了,款酬依然会照理付给您的,我在这方面还从没有违约过。”
“没有。”富兰克林简约的回答道,他抖落了一下报纸,继续低头看着什么。
“那真是太可惜了。”冈格尼尔看向窗外的景色,他们已经进了城镇,一些马不停蹄正在建设的摊位和悬挂的横幅充斥着街道,车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来避免撞上搬运货物的工人们,也因此,那些人们欢呼雀跃的声音也更加的清楚了,一些年轻人纷纷驻足看向这架装饰着人鱼浮雕以及宝石黄金的马车,他们相互议论着,羡慕地感叹着富人的华贵,但马车上却没有一个人感受到被奉承的快乐。
街角的一位报童抬了抬帽子,与冈格尼尔冷不丁的对上视线,随后又像是觉得不礼貌一样,很快地拉下了帽檐,消失在巷角。
“说起来,我还没有向您说过我为什么要拜托您调查这些事吧。”冈格尼尔的目光停留在报童消失的巷角,突兀地开口道,而同样,侦探以沉默作答,但这其中也未免有些悉听尊便的意思。
“哈,我知道,这件事若是被乌奈知道了,他一定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但一想到他、人鱼、协会还有着那么多隐藏起来的秘密,我就忍不住想要把他们扒个精光,我喜欢看那些别人费尽心思隐藏起来的秘密,也喜欢一些人被揭露真相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侦探,我也想收到礼物啊,比起内容物,撕开包装纸的瞬间才是让我欲罢不能的体验!……而更遗憾地是,比起别人为我准备好的,我更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去从别人那里抢到的。”
冈格尼尔舔了舔嘴唇,舌头像是蛇的信子一样红,他从来不介意为他人展现自己的贪婪,他的欲望永不被满足,直到他自己被毁灭的那一天为止。
人鱼协会那宛如王宫一样富丽堂皇到荒诞的建筑矗立在城市的正中央,街道也越发的平坦,旅客也人满为患,幸于这里的道路足够宽敞,马车并没有减缓太多速度,而是以一种平稳的速率前进着,这足够能看出冈格尼尔的车夫是一位驾马高手。
“我在这里下。”侦探简洁明了的说道,比起商量,更像是通知,因为他已经叠起了报纸,探出身子准备拉马车的门了,这里离会馆还有一些距离,但总归是不远的。
冈格尼尔拉了一下悬在顶棚的绳索,一阵悦耳的铃声便在车头响起,车夫了然地将马车靠近路边。
“带上你脚边第一个皮箱吧,算是帮我分担一些甜蜜的负担。”冈格尼尔手指点了点,富兰克林便弯腰提起那只皮箱,迅速且粗暴地跳下了马车,丝毫没有贵族们下车的优雅。
冈格尼尔愣了愣,他看到侦探并没有带走他的报纸,那份报纸正叠得整齐的放在天鹅绒沙发上,于是他抓起那份报纸,对着富兰克林的背影喊道:“侦探,你忘了东西!”
可是人群里哪还有这位好侦探的影子?他早就消失在人流中,没准还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冈格尼尔茫然的样子,他扫兴地摸了摸鼻子,拉上了车门。
报纸被随意的展开,冈格尼尔回忆着侦探看得最久的那一页,他揭开廉价的灰黄色纸张后,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兴奋地低笑了起来。
“我的好侦探,你可真是拐弯抹角。”
一张由黑色墨水撰写的名单夹在这一页,“冈德·约尔曼”“克里斯蒂娜”“阿尔菲·德·罗什舒阿尔”“温德尔”……
“老爷,您看起来很开心。”
“我一直都很开心。”
车夫微笑着沉默了,马车再次向着那栋辉煌的建筑进发,而冈格尼尔则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钢笔,将纸张压在腿上,按序填了一个名字。
“富兰克林。”
雪茄点着了这张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名单,纷飞的灰烬落在烟灰缸里,冈格尼尔的指尖在火焰中跳动着,像是弹奏着什么乐曲一样,他再次吹起了那首欢快的曲子,一次比一次响亮。
人鱼协会很快就到了。
—TBC—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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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最初,是黑暗。
待到逐渐适应之后,黑暗变得不再浓稠,甚至开始有了影影绰绰的朦胧。紧接着而来的是束缚感,在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虽然连“自己”这个概念的边界都没有,但确实感受到了挤压。某种力量在从内部膨胀,而外侧的界限又是如此明显,无法停留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离开这里。压抑、窒息,窘迫,要逃离。需要更大、更宽敞以及更明亮的地方——
光如一把匕首,划开遮蔽认知的黑幕。色彩刺痛双目,叫嚣着喷涌而出。朱厄尔在水中下坠,这是与身为人鱼时落水完全不同的感受,巨大的水压排山倒海,割裂他的口鼻与肌肤。他瞪着眼睛毫不挣扎,以人类的视野透过水观察原来是这种感受。
上方有逐渐远去、已经变小了的光斑,朱厄尔放松身体,他虽然依旧在下沉,但还是感受到了水的托浮。
水里很安静,耳鼓受到的挤迫使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这点也与原先不同了,如果是以前的他,哪怕是数百米之外的涟漪都会有所感受。比如身体右后方正在接近的谁,他本可以更早就觉察到对方的靠近。
那条人鱼速度极快,朱厄尔只是眨眼间对方就冲到了他的身侧,男人随即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幼小的身体正托着他向上浮。终于露出水面后他喘着粗气,还未平静下来就感受到小人鱼正努力将自己推向岸边。
五官终于再度恢复了感知,朱厄尔的视线猛然一下就清晰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拽上岸。
“贾勒特,你还活着吗贾勒特!”
朱厄尔敢打赌,贝尼迪克特心里肯定想的是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里,但他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片刻后侧转身子吐出一小口水。
“我——”
“怎么回事,你突然就掉进去了。”贝尼迪克特神情缓和了不少,看样子今天这里不会有任何死亡事件,真是可喜可贺。
有人拿来了毯子与热饮,朱厄尔全部接了下来,只觉得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又沉重。
“我、我想靠近一点……”他为自己找理由,要立即编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解释。在坠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奇怪的景象,那情景似曾相识,感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但在离开水后又逐渐模糊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在思考吧。也许是徘徊在鱼池旁没有留神的缘故,这里有很多水,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就连朱厄尔自己也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现在的结果。
“总之没事就好,我已经让人去帮你准备衣服了,好歹换一下再回去。”
贝尼迪克特遣散了围观着人群,指名乔莉安带朱厄尔去休息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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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衣服还算合身,朱厄尔不清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胡契克是怎么准备周全的,但还是表达了感谢。这个带着小圆眼镜、看上去有一定年龄的瘦小男人连笑容都没有给朱厄尔一个,只是点了点头。
“伯利辛根先生很担心您,”胡契克甚至还准备了一双鞋,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朱厄尔都不会感到震惊,“他说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间休息室,直到您不再需要。”
“我现在就感觉很好。”朱厄尔站起身,甚至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有“自己”才会以炫耀身体的方式展示力量。
好在胡契克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轻巧地将小小的尴尬一笔带过:“如果您确定的话,请让我带您去见伯利辛根先生。”
朱厄尔这一次回答规规矩矩:“有劳了。”
贝尼迪克特在观赏区等待着,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搞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观赏展示水箱。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的玻璃被一条人鱼撞得砰砰作响,朱厄尔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终于选定了这次要带走的鱼。
“你看,”听到脚步声的贝尼迪克特回过头,“他可真有趣。”
鱼缸中的是贝达,朱厄尔虽然不会记得每一条人鱼,但至少认得同样品种的同胞。很明显贝达正在生气。虽然他们本就属于好斗的类型,但贝达就算在当中也尤为易怒。他在水里短距离地快速游动,连续性地对贝尼迪克特亮出自己血红的巨大尾鳍,同时用拳头砸玻璃。
“他在给我展示尾巴呢,”贝尼迪克特笑着说,“那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你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吸引你吧,朱厄尔冷下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觉得他很不高兴,”胡契克难得说话,“您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期间做了什么?今天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好还是不要……”
朱厄尔猜胡契克可能想说“节外生枝”,但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贝尼迪克特倒也不在意,只是耐心地解释:“我只是站在这里欣赏他,他就开始不高兴。然后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通常人们遇见这种事会避让,可您还故意让他看见自己。”
贝达一定想捏死贝尼迪克特,朱厄尔想,令人厌恶。
“选择是双向的,他不想看到我,完全可以游走。一直在我面前打转,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明明这么可爱。”
前后两句没有必然联系的话无疑愈发激怒贝达,朱厄尔确实记得这是对方憎恶的、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这狗男人还真是故意的!
贝达开始用肩膀撞玻璃了,胡契克大声叹气表达不满,但贝尼迪克特完全不为所动。他甚至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他在与人鱼交流。
“你会定他吗?”朱厄尔问。
“不一定,你喜欢他?”
“我想去看看另一条,救了我的那条。”
贝尼迪克特终于将注意力完全转到朱厄尔的身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哦——挺好。”
接着又重复了遍:“挺好。”
“如果我能,呃,也许你有办法?我还不是很了解。毕竟你是副会……”
“是‘荣誉’副会长,”贝尼迪克特直起身,没有与朱厄尔直视。他转动着尾戒,态度严肃且冷淡,“是否租借人鱼的决定权在于会长。”
“但协会是懂得对有特殊贡献的人知恩图报的。”
朱厄尔还未来得及反应,贝尼迪克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甚至眨了眨眼,揽着前者的肩膀半拉半指引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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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返回乌奈办公室的时候,先前的记者已然离去。贝尼迪克特在阐述了来意后就坐在沙发里翘着腿品茶,留下朱厄尔一个人在座位上忐忑。
“我看看,也许是这条是吗?”
乌奈将人鱼名册递到朱厄尔面前,摊开的那页详细介绍之前搭救了他的那条小人鱼,贝尼迪克特的目光快速掠过后又开始喝茶。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朱厄尔想,斗鱼、未分化,再也没有比小家伙更合适的了。
“协会近几年来承蒙了贾勒特不少的恩惠。托你的福,装潢及运输都确实更容易满足了,”乌奈态度温和,微笑着看朱厄尔仔细翻阅名册,“虽然亚熟期的人鱼尤为敏感,但我想以贾勒特先生的经验,应该完全可以胜任吧。”
“很高兴你会选择谢伊,想必谢伊会在你的培育下成长为十分优秀的孩子。”
居然已经有名字了啊,朱厄尔想,也好。况且这可比自己的好多了,又短又好记。
“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将会是一位称职的抚养者。”
在这场对话中谁也没有提及埃菲墨希索斯半个字,除去完全没有兴趣的贝尼迪克特,就连乌奈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条在一年多前死去的人鱼。难道所谓的新会长更喜欢“和人鱼感情深厚的好主人”只是空穴来风?朱厄尔并不这么认为。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贝尼迪克特放下茶杯,宣告这场面谈的终止,“好了好了,会长先生可是大忙人,我看我们最好就此告辞,不要再打搅他接下来的安排。”
朱厄尔表示赞同,最后一次表达了谢意,跟随着贝尼迪克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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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记下来了吗?”
送走了朱厄尔后,马车内贝尼迪克特点燃了雪茄,虽然今天的会谈出了小小意外,但总体还算成功。看在掌握了人鱼名册的面子上,他就勉强不计较小贾勒特那个白痴耽误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七七八八,你当我是什么,能记住一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胡契克没好气,他看起来总是对自己的雇主不满意,但若有人提议给他更多的前钱离开贝尼迪克特,他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
“那就可以了。把情报分别卖给报社,再安排人去做名册卖给那些进不来的人。我想想——对,这次配上地图,看上去就像真的。”
“那也是假的。”
本是倚着座椅靠背贝尼迪克特前倾身子,将一口烟吐在胡契克的脸上,后者咳嗽了起来,用手扇着烟雾。
“哦,你就不能不这么煞风景?既然是真假参半,又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真心实意希望在你的安排下今天也会是充实的一天。”贝尼迪克特重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胡契克。
“下午预约的是乔纳森先生。今年有花车巡游活动,按你的要求已经提前定制了几个款式的游街鱼缸,差不多可以验货了。”
贝尼迪克特没有回答,又开始玩弄小拇指的戒指。
“他们家……有几个孩子来着?”
“三个,之前你见过老大杰弗里,跟着他父亲干事,小伙比较稳重,将来会是好的合作对象。二儿子没什么建树,荒废了。还有个小女儿……”
“快订婚那个,是吗?克里……克里斯……?”
胡契克看了一眼雇主,继续平静地说:“对,克里斯蒂娜,与她交好的男性以及家族背景我会择日单独准备材料。前些日子她过生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贝尼迪克特笑了起来:“我的生意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接着他又说:“既然你看人这么准,那就评价一下贾勒特吧,小的这个。
“今天跳水池的这个。”
TBC
曾有前人將雲中腔形容為“悲憤各半天”,以感慨雲中腔中大量表現激憤、悲傷的劇目和唱段。但這種感慨當然是太過誇張的表達,畢竟無論是哪個劇種,哪怕各有偏好,要想長久發展下去,都不可能祗在一兩種風格上盤桓不前,何況已發展了近千年的雲中腔呢?
當然,雖然雲中腔中也不乏各種精彩的小戲和喜劇,但最為人所稱道、也最能代表雲中腔的劇目和唱段,確實仍是以悲、恨為主題的部分。因此若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句“悲恨各半天”的評價,便也不算太過偏頗。
雲中腔的音樂為板腔體,通過變換同一曲牌音樂的板式節奏來達到豐富曲調音樂的目的。目前雲中腔舞台上使用的曲牌,不包括祗念不唱的“乾牌子”,不過約一百多支/套,而通過不同的板式演奏,可生出無窮變化。
本章簡要地介紹雲中腔中具有本劇種特色的,和一些重要的聲腔、曲調和板式。
大小悲調,悲調為一系列表達強烈的悲痛、淒慘情緒的聲腔曲調,是雲中腔中最重要的腔調之一,但並不是所有表達悲傷的曲調都能叫做悲調。雲中諸腔皆有悲調,祗在配器上略有不同。鄉音更重絲弦,多為正旦所用,軍腔更重大鑼鼓,多為三大將所用。大悲調即用大腔(大嗓)唱的悲調,故小腔行當不唱。
小悲調與大悲調相應,為小腔行當演唱的悲調,一般表示傷心、悲苦的情狀,並不似大悲調那般強調極致的痛苦和慘烈。由於大腔行當不唱小悲,小腔行當最重要的副旦又不唱哀聲,因此小悲調的運用範圍較大悲調要狹窄許多。正旦因是大小腔皆用的行當,因此雖然正旦的大悲調同樣以大腔演唱,但可以融入小腔,小悲調同樣,相比純粹的大腔和小腔行當顯得更加富有變化,也因此在正旦行,大小悲調在演唱上並沒有太過明顯的區隔。
哀腔,為一系列表現哀傷、悲涼情緒的腔調,一般為正旦行所用。曲調多由悲調而來,但更加低緩,以原版和慢板為主,多用絲弦伴奏,少用打擊樂,不似悲調那樣表達強烈的感情。
大小哭腔,與悲調相同,依大小嗓分大小哭,一般統稱哭腔,又稱苦腔,正旦行本工。哭腔與悲調雖然都屬於抒發悲苦時使用的腔調,但有本質的不同。悲調是一種完整的音樂板式,有自己獨立的板式結構和完整的曲牌,而且悲腔主要用於敘事,祗要符合情景,悲腔可以用來演唱任何唱詞;而哭腔祗是一種將現實中的哭泣聲高度聲樂化後的產物,它無法作為一種腔調獨立存在,而必須依靠其它板式或曲牌來進行表演,大多數情況下,哭腔是不唱具體唱詞,或少有具體唱詞的;不妨說,它其實是一系列在戲曲舞台上藝術地演繹哭泣聲的方法。哭腔無論大小,正旦行全部要學,生行較少唱,將行不唱哭腔。
苦音,又稱苦歎,正旦行本工。由於發音相似而常被一些外行誤認為哭腔,但其實完全不同。苦音與大小悲調相同,都是擁有獨立的板式結構和完整曲牌、可以形成單獨唱段的曲調。而與悲調不同的是,苦音更突出“苦”這種情緒,曲調上也不似悲調可能的大起大落,往往平緩低垂,樂器也趨向簡化,甚至無配樂。由於唱苦音時發聲要低,傳統上認為正旦行最難唱的就是苦音,其實是因為男演員壓低聲演唱很容易暴露男性本嗓,但對於女演員來說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在正旦演員基本為女性的當今,如果還在說苦音最難之類的話,那就實在是不合時宜也不符合實際了。苦音將行、正生、正旦都唱,佬行也可以唱。
以上六種腔調合稱“三悲三苦”,皆為正旦行本工。雲中腔文獻中所說的“副旦不唱哀聲”中的“哀聲”,也是特指這六種腔調。
怨調,又稱春閨調、春怨調、閨門調,是閨門旦專用的樂調,主要用於思春等場合,所以雖名為怨調,實為春閨之怨。怨調唱腔在悠揚婉轉中帶一絲嬌俏羞怯,在傳統上風月戲和粉戲用得最多,因此當代舞台反而比較少聽到了。需要注意的是,同樣表現春閨之怨,傳統上花旦行是不唱怨調的。
傷調,又稱悲秋調、秋士調,是生行(包括正生和副生)專用的樂調,尤以正生用得最多。一如其名的出處“秋士易感”,主要用於男性角色悲秋傷懷之時,具體的應用場景沒有特別限制,思鄉、懷人、感慨等皆可使用。需要注意的是,佬行扮演的角色,即便是男性角色也不唱傷調,所以應該說,這是中青年男性專用的傷懷之聲。
逗腔,是副生專用的樂調,主要用於追求和調戲女性角色,所以又稱作調笑調,曲調悠揚中帶戲謔,與閨門旦的怨調一樣,傳統上都是風月戲和粉戲中常用的曲調,而與怨調不同的是,言行正派的角色,即便是副生應工也絕不唱逗腔,就是因為使用這種腔調的場合,都為正派言行所不容。
和腔(一作合腔),又稱夫妻調,是夫妻角色、或無其名而有其實的伴侶角色之間的對唱及同唱聲腔,主要用於雙方互相傾訴愛意或表現相思之情,因此一些現代人喜歡將之稱作雲中腔中的戀歌。雲中腔的演唱一般都是單人演唱,除了軍腔的眾唱是多人合唱,鄉音中祗有和腔有成型的雙人同唱形式。要特別注意的是,和腔有其專屬的曲牌,並不是祗要二人對唱就能叫和腔。
和腔現存有五個專屬曲牌,分別是〈龍鳳呈祥〉(一般祗用於大型、莊重的婚禮場面)、〈紅鸞喜〉、〈洞房會〉、〈和調佳人曲〉、〈和調雨霖鈴〉,其中前三個曲牌又被稱為喜牌子,是由同一支套曲曲牌〈龍鳳配〉中拆分而來;後二個曲牌則是源自民間小調民歌,被吸收進雲中腔後被冠以〈佳人曲〉和〈雨霖鈴〉這兩個曲牌名,並不知其原本是否有曲名,因此當代學界為了避免跟其它已存在的曲牌或詞牌混淆,故在前加上“和調”二字以區別,在老戲本中是不註明“和調”二字的。但雲中腔中本也有〈雨霖鈴〉和〈佳人曲〉兩個曲牌,有的本記為〈雙調佳人曲〉和〈雨霖鈴慢〉,有的則直接記為原曲牌名。這種同一劇種中曲牌同名不同源的成因,目前學界還沒有定論,一般傾向於認為這是雲中各聲腔曲種合流為如今雲中腔前的表現,通過深入研究這類曲牌的變化發展,或許能夠更清晰地梳理出雲中腔形成的歷史脈絡。
眾唱,指軍腔中由眾人合唱的聲腔,也是一種演唱方式,多用於副將行,表現軍事行動中將士們同仇敵愾,或下屬軍士回應將軍軍令的演唱,因此也被稱為眾應或眾答。軍腔與鄉音合流後,鄉音民戲中也開始使用眾唱腔調,主要用於僕從或下屬官員對主人或上司的應答,但使用的曲調較短,一般都祗有一個甚至半個樂句,因此在鄉音中並不屬於一種獨立曲調,但在軍腔中是一系列很重要的腔調,除了廣泛使用外還有其專屬的曲牌。
怒調,特指用於表現憤怒的腔調,傳統怒調現存共有七個曲牌,由這七個曲牌通過各種板式變化用以伴奏演唱,常見的怒調板式除原板外,有重板、慢板、流水(快板)、急快板等變化。其中重板和慢板常與大悲調連用,用以表現國仇家恨,因此在連用時也常被稱為悲憤調。各種板式除了急快板不重絲弦外,又可分為重胡琴或琵琶的絲弦板及重梆子和鼓的梆鼓板(俗稱打子板)。軍腔中的怒調還會使用嗩吶,因此在軍腔裡還要另外分出大小金板(單重嗩吶,大小指大小嗩吶)、金絲板(重嗩吶和胡琴)和金革板(重嗩吶與鼓)四種。重板則是軍腔特有,因為使用了大型打擊樂器而被稱為重板(俗稱大板或大槌)。怒調系統聲腔一般少用、或不用笛簫等吹奏樂器。
罵調,即怒調中的急快板,是在怒調曲牌的基礎上,降低絲弦器樂的使用,而以小型打擊樂器(主要是梆子和小鼓)配合以突出表現人聲演唱的唱腔形式。大部分罵調都以多唱詞和連珠快唱為特點,表現斥責、謾罵等,因此才被另起名稱為罵調。
衰聲,是佬行專用的一種用於表現對人生老去之無奈的曲調。特點是節奏緩慢,詞少腔多,而且大都不用伴奏,應用場合並不多,加之可能是因為節奏不再適應現代生活,內容也多消極,當今舞台上已經很少能聽到了。
討飯歌,指角色表演乞討劇情時所唱的曲調,嚴格來說並不屬於一種獨立的曲調板式,而是一些特定的唱段。舊社會流動戲班在戶外演出時,因為戶外舞台不似城市劇場那樣可以購票入場,除了受邀前來搭檯的,戲班能否獲得收入全靠觀眾是否願意給錢或物。因此戲班會挑選一些可憐淒慘的折子或唱段,來吸引觀眾慷慨解囊,而這些唱段就被稱為討飯歌,並逐漸被獨立出來變成了一個有特殊目的的演唱形式。因為實際上是一種放棄尊嚴乞討的行為,因此一些性子高傲的演員,以及城市裡較大的戲班,大都不願意唱。現代官方戲校也不教這些唱段,城市劇院也幾乎不會上演,但是民間的流動戲班依然在用這種方式賺取收入。討飯歌大多由正旦行、僮行和佬行演唱,可能因為這三個行當飾演的角色更容易獲得觀眾的同情,不過歷史上也曾有將行演員演唱討飯歌,“三句未絕而獲雞鴨百餘隻”的記載。
搖櫓調,又稱搖櫓板,是一種板式,因為節奏如同搖櫓的速度,故名。曲調悠揚,敘事常用的調子。搖櫓調分緩、急(或曰快)二種,區別祗在打擊樂器的使用,絲弦節奏沒有明顯區別,一般來說緩調搖櫓的打擊樂器祗作為裝飾音,而且就算是急版搖櫓,也祗是相對緩版而言,打擊樂的使用更加明顯且節奏密度增加,並不是說音樂本身速度被明顯加快。
雲中歌,雲中歌字面意思是雲中地區的民歌,但是在雲中腔中特指由西雲族曲調傳入而成的曲牌板式及演唱這些曲調的發聲方式,在雲中腔中雖然佔比不大,卻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雲中地區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產物。雲中歌高可如雲霞瑰麗多姿,平可如山泉涓涓長流,多散板和自由調。唱雲中歌的雖多為少數民族人物,但因其曲調流麗花俏,故小生小旦也多唱之,尤以花旦用得最多,逐漸拓寬了使用範圍。
京昆調,清代昆曲、京劇先後傳入雲中,雲中腔也吸收了一些昆曲、京劇的曲牌音樂,這些曲牌被統稱為京昆調,並不是指京劇昆曲的聲腔。
時歌,或曰時調,指的是從時代流行音樂吸收改編而來的曲調,一般用於時裝戲(特指晚清和民國時期以當時裝扮登台演出的劇目)、人民戲(特指解放時期及建國後描寫人民生活和人民戰爭的戲,例如移植自滬劇的《羅漢錢》、移植自京劇的《智取威虎山》等)和軍裝戲(特指軍腔中演出的,穿著解放軍(包括紅軍)軍裝、演出軍隊故事的劇目。一般來說,祗有故事主體發生在軍營之內,絕大部分角色都穿著軍裝的戲會被稱為軍裝戲,其它皆歸入人民戲之類),當代社會由於版權意識興起,時歌的調子已經不再增加了。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莎的死讯传来是在早晨,杰西正在享用预定的最后一顿早餐。
生活总像是种漫长的磨损,每次他觉得自己到了该折断的时候,就会出现意外让他再支撑一会儿。
他永远举着悬在自己头顶的剑对抗重力。
这次的意外是一行滚动在晨间新闻主持人下方的小字,报纸第六版侧栏最下角的一则讣告——
以及一张黑白的照片。
杰西努力不去在略显陌生的面孔上寻找记忆的落脚点,似乎这样他就能告诉自己只不过见证了一个婆罗门的坠落。
奈何自我欺骗总是困难,漫长逃亡总有终局。
“杰西,今天教我梵语的老师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白’的意思。”莎赤脚站在沙滩上,对杰西轻声讲。
晚上的月光不能说明亮,但也足够在莎白皙的肌肤上反射,给他纤细的脚踝镀上清冷的光晕。
杰西看着莎的脚趾缓缓陷入人工的白沙,他抬头,正对上男孩含笑的目光。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莎对他眨眨眼。
杰西这才想起回应莎来,他侧头看着自己撑在白沙间的右手,黑色的皮肤吸足了月光,竟然也显出某种异常的哑光色调。
这可不太好看,他这样想着,随意地回答莎:“是跟白象王一样的白色吗...”
他注意到自己嗓子中难以隐藏的干涩,不得不停下来。
一连串的悉索声,那双透着冷色的足走到他面前,它的主人和杰西面对面坐下来。
白沙随着莎的动作涌动起来,有些许大概是到了杰西的脚面上,带来凉意。
“是雪的白色。”莎用他很标准的口音慢慢拼出雪的词汇来,又问杰西,“杰,你见过雪吗?”
杰西从没在莎的话里听到过那样的渴望,他不得不屈服于婆罗门男孩的意志,抬起头来看着莎。
“我没见过雪,莎。”
“好巧,我也没见过,钦奈很少下雪。”莎笑起来,眉毛弯成新月。
杰西看着莎略薄的嘴唇起伏。
“带我去看雪,杰。”莎换成跪姿,他轻轻把双手搭在杰西的肩上,掌心朝着月亮。
“我们可以去西姆拉,那里有和这里一样的月亮,月光照在山间的落雪上,也会照在我们身上。”
莎低声呢喃。
黑夜的男孩被白雪的祭祀捕获了,杰西动弹不得,只能任莎用月光轻触他的额头。
他感觉自己嘴唇干涩,亟需融雪滋润。
嘴唇传来撕裂的疼痛。
杰西轻轻吐出一口白烟,他捻着细长的香烟在眼前仔细观察,并注意到过滤嘴上黏着的暗红色上皮。
重又吸进烟雾,无数颗粒携带着疼痛放射到整个呼吸道,杰西想象自己是一个地狱道中口含烈火的恶鬼。
他敲下文档的最后一个回车。
下班后,杰西赶到庄园门口,穿着工作时的廉价西服,手里攥着一束在车站旁买的白百合。
他看着警卫之一,那位有着与他一般黝黑皮肤的,对照完了访客名单。
“很抱歉,杰西...洛哈先生。”那个警卫在他的姓上特地加了重音,“你不在访客名单上。”
杰西看着这张麻木的面孔,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把那束白百合交给警卫。
他走过一个路口,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然后转进一旁的树林。
及腰的灌木丛拉扯着他的西装,杰西小心地挽起裤腿来,脱下外套抱在手里。
天快黑了,杰西加快脚步,他记得有一条小路,但印象已经有些模糊。
树枝掠过他的身体,激起刺痛。
莎很轻快地走在他的后面,被他拨开的树枝又回到原位。担心莎就这么消失在树林里,杰西时不时会停下来等男孩。
“这条路只有我知道。”莎得意地讲,杰西能听到莎又加紧走了两步追上来,他亚麻的衣摆碰到莎垂下的手腕。
杰西注意着不让树枝擦到身后的莎,他问兴致高昂的男孩:“你准备拿这条路做什么呢。”
他听到莎轻轻笑了两声。
“这是给你的问题,杰。”男孩的声音离他只有十厘米的距离,空气的涟漪掠过他的耳垂“你准备带我去干嘛呢?”
杰西只能沉默,他总是会在莎的这种问题前败下阵来。
等两个人走出树林时,正是黄昏。莎已经有些累了,他双手撑在杰西的肩上,试图分担部分体重。
“我们可逃出来啦,接下来该去哪里?”
杰西听着身后男孩的呼吸,他能感觉有些赤红的阳光从天边和叶间漏下来,他的肩头有一些温吞的暖意。
西姆拉...杰西把这个地名轻轻放在心里。
右手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大约是被某根树枝划伤了,温热的血带着痒意缓缓流过他的皮肤,在将临的黑暗中看不出痕迹。
莎仔细嗅了嗅空气,哪怕看不见,杰西也能想象出他轻皱鼻翼的表情。
婆罗门的手腕上戴着黄金的细环,上面凹陷的花纹永远欢迎信者的血牲。
杰西站在墙边。
隔着薄墙,他听见僧人超度的诵经声,含糊的音节长久不散,在他的脑中回荡。
钦奈的居民都知道本地的寺庙很多,这座城市立在香烛与信徒之上,城中心的卡普利什寺供奉着湿婆和帕尔瓦蒂,祂们的孩子白象神托起了圣雪山。
落满白雪的高山,祂们的信徒,婆罗门死后高洁灵魂阿特曼的归处。
杰西还记得父亲曾经念读的经书,“梵天!高而远的圣山之上啊,何时我的阿特曼才能脱离这苦难!”
超度的经文一段接一段,杰西双手合十拜了拜,接着他绕过主屋,走上一条小路。
通往仆人房的小路,哪怕是离开庄园很久,这条路仍然停留在杰西的许多梦中。
葬礼正是忙碌的时候,杰西好运地没有撞上仆人,他在某个衣柜里找到一身制服换上。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领带,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和印象中父亲的笑容对上号来。
熟悉的,足够卑微,但也不会太谄媚的笑容。
杰西并没有费太大力气,这种表情一直自然地流淌在他的血管中。
“杰,看我。”
婆罗门少年命令道。
杰西不得不抬起头看向莎,少年正待在泳池中自在地随意划水,他的手臂自水中旋起一道优美与力量兼具的弧线,又重在水面上激起一些水花来。
“有什么事吗,莎。”杰西把目光收回来,问。
“你也下来,杰。”莎在水中轻巧地转了个身,游到他的脚下抓住池沿。
杰西后退了半步:“我可没准备下水。”
“那你蹲下来,我跟你说件事。”莎故作神秘地讲,“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莎把自己的前臂都放上池沿,杰西看着少年用自己的手把薄薄的一层白沙扫开,他蹲下身来。
少年突然向上跳了一下,他用双臂抱住杰西,把他拉下水来。
杰西尽量控制自己没有用力挣扎,等水面平静下来时,莎的双手仍然环着他。
莎凑近了点,在杰西的右耳旁说:“把我托起来。”
说完,莎松开双臂,在水中舒展开来,他躺着,只留脸露出水面。
“快把我托起来,杰。”莎笑着,对着天空讲。
杰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用双手分别托住莎的背和腰,向上用力。
他能感觉自己的茧隔着水与莎的皮肤摩擦。
莎闭着双眼。
“感觉就和没有重力一样,杰。”莎轻声向他描述,“我在受礼,我正在世界的中心。”
杰西低头看着莎的面庞,他的刘海被水浸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额头上。
莎轻声哼起不知名的歌谣,他的喉结轻轻蠕动,变声期的声带摩擦着震荡空气,带出高低皆有的旋律。
不可言的神圣在这歌颂之中降临,杰西只感觉自己的阿特曼在随着莎的起伏颤抖,若不是还轻托着这具光洁的躯体,他几乎要伏下身来。
月光从杰西侧后照来,他的黑影笼罩住神子。
“杰...”少年睁开双眼,和他隔着五厘米对视,雪白的手臂轻触他的脸庞,“你真适合月光,看看你自己,你现在是蓝色的。”
真是如此吗?
杰西的话语被莎封在嘴里,他闭上眼,只想起帕塔萨罗寺的壁画。
那是他父亲死去时,钦奈那一周丧亲的平民一起跪在寺内的石板之上,孩时的他抬头、惶恐地四顾,入眼皆是藏在毗湿奴蓝色掌指间的极乐。
但他们的灵魂仍然沉重,他们还需轮回。
莎的画像悬在大厅中央。
杰西看着画像中有些陌生的面庞,他不自觉地走近一些,接着注意到摆在台上的陶瓮。
有四个僧人在台前端坐,在台旁站着一个已显老态的男人,他正和住持模样的男人交谈。
“莎一直都是好孩子,想必葬后会入极乐的。”那住持这样讲着。
“莎从来都那么规矩,谁知道...”男人相当悲痛的样子,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眼泪。“居然自杀,真是对不起祖上...”
“莫阿大人不必这样,世间皆苦,莎一定是堪破如此了。”
杰西看着两人交谈。
等宾客到齐,葬礼的进程缓缓推进。先是乐队演奏灵乐,接着是住持的超度,然后是莎的父亲的发言。
姓莫阿的男人站在台上,他的目光沉重,与他对视的人都很快被压得低下头去。
男人的每一个单词发音都标准且完整,他讲着话,怀念自己逝去的儿子,并把自己置于所有人头顶三尺。
“所幸,莫阿家的血脉仍未断绝。”男人这样说到,杰西如同从半清醒的梦中跌落,他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一个男孩,一个长得和莎有几分相似的男孩。
男人眯着眼睛,他厚实的手轻放在男孩肩上,仿佛国王手拿权杖。“他会继承他父亲的名字,莎•莫阿。”
“他是莫阿家的孩子。”
“杰西,我今天问了你的名字,你猜在梵语里是什么意思?”
两个男孩第一次出逃,他们蹲在马路牙上,一起分享一块打折面包。
马路对面是帕塔萨罗寺,已经过了供人参拜的时间,空气中只留隐约的木檀香。
“杰,Jah,是神的意思;西,Seh,是话语的意思。”莎勉强咽下一口面包,接着说:“光看名字你可比我更高贵。”
杰西递给莎水,说:“别忘了姓,莎,姓才决定我们是谁。”
“真的吗,杰,你真的这么想?”男孩看着杰西,但杰西没能与他对视。
“你可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莎轻声说。
婆罗门男孩清了清嗓,他发出命令。
“抬起头来,杰西,还有路途等着我们去跋涉。你还得带我去看与我名字相称的白雪。”男孩狡黠地笑了笑,“这可是神说的(Jahseh)。”
说完,莎又抬头看向天边的半弯新月,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回过神时,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向着莎奔跑过去。
杰西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口边却变成了不成话语的嘶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终于开始搏动,他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神的命令下,他迸发出前所未有地力量。
口含怒火,地狱道的恶鬼伸出双手。
双手抓住的陶瓮,意料以外的轻盈,又带着难以言表的重量。
他要逃离。
抱着莎,一往无前地冲刺。
他撞破落地窗。
彩绘玻璃碎裂成无意义的拼图。
他受伤。
血液在黑色的皮肤上流淌,白色的廉价衬衫上绽放。
他跑起来。
一直奔向庄园的尽头。
他看见警卫。
恶鬼互相撕咬,有人亮出枪械。
他听见风声。
一步,接另一步。
他踩着人工白沙奔跑。
颗粒被扬起,短暂地对抗重力。
他跑向拦网。
艰难地攀爬,铁丝割裂皮肤。
他看向悬崖。
那之下是海洋。
他看向众人。
那其中有伪神。
他听见枪响。
陶瓷的碎裂,再之后是一声闷响。
他看见白色的尘晶。
他看见暗红的血液。
“西姆拉...”他呢喃圣地的名字。
他伸手。
他下坠。
他落水。
麻木与疼痛之间,他似乎被一双手托出水面。
月光洋洋洒洒,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出蓝色的色调来。
失重一般,黑夜的男孩在世间一切的中心,空中有白色的雪晶纷纷扬扬落下。
哪怕变成灰,也仍旧没有丝毫改变的白雪。
映射月光,抓握不住,随风飘流,
而且——
无法违逆重力。
咸腥温暖的羊水之中,蓝色皮肤的男孩降生。
他有神的双手环绕,他的初啼无声但圣洁。
Sah Jahseh.
白色的神如是说。
【怎么有人都第一章了还在写序章,依旧是脑内漫画转文字,也许会有地方转折突然(怎么会这样倒是画画呀.jpg)】
【正文】
弗朗辛坐在卧室内她亲手撬破的窗沿外晃悠着双腿环视这个家的后院,从成为弗朗辛以来已经过了半年。按这不短的经验来看,只要和作为人鱼时一样,家族里说什么做什么,限制就会宽松不少。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甚至不在乎她那大大小小的索取“赔偿”行为。她想,也许是因为她的行为只波及了佣人,家族根本不放在眼里。在失败了几次尝了苦头后,她明白了弗朗辛没有能根本伤害家族的手段,这一点她也感到很颓丧。
“作为人鱼时窃居人类明明很有耐心的,都怪人类的空气干燥、食物奇怪、衣服难穿、还要学习那么那么多东西。”她捏着从花瓶顺出来的花愤愤地撕着,大到对人类的抱怨,小到还是人鱼时被水草缠住这样的小事,每念叨一个便将花瓣再撕的小一点,直到她的裙子上堆满了彩色的花碎,她终于发泄完了一通,猛地一抖裙子将它们全部甩了出去。“弗朗辛,这太累了!”她对着虚空抱怨道,但她知道没人能安慰她,弗朗辛死了,这个宅子里也没人在意她,最近所有人都在忙着设宴招待不久后会来的弗朗辛讨厌的那个未婚夫。这就是她坐在窗外看风景的原因,很不巧,她可并不打算参与,今天她便打算找个地方出去,回一趟人鱼之都。
西方围墙有细密的裂痕,不过打碎会招来很多人吧,排除。
东北方的老树,虽然枝条是足够出去了,但我也不觉得我能爬上去,还是排除吧。
从佣人那偷听来可以贿赂的马车夫,也不知道会不会偷偷报给弗朗辛的家族。
说起来那个叫薇妮的女仆说过……
……
在排除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后,她叹了口气,这里未免破绽太多了一点,只要费点心思,排除的地方也是可以实现计划的,她不明白曾经的弗朗辛没有逃走的原因。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么多,她现在没有这个耐心去凿破一堵墙,没有耐心去锻炼爬树,更没有耐心去讨人类的信任。拥有人类的身体以后,她想要回到水中的欲望与日俱增,
她最后还是看向了不远的人工池塘,那晚弗朗辛就是跳进了这里,却没想过出去,反而径直来到了她的水缸前。她回想起女仆所说,这个池塘有着连通外界的换水道,虽然人鱼的身体有些地方或许会卡住,弗朗辛这样小小的体型兴许是可以的。决定了以后,她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池塘,主人向她许诺的就是这个地方,她也曾为更大的活动空间高兴过,很可惜他食言了,作为人鱼没体验过的池塘,偏偏要用人类身体去体验了。
想到这里她白了一眼这个池塘,可以看得出设计者曾经尽心想要讨好那个老人,大量绿植栽种在四周,水面点点睡莲被偶尔经过的昆虫亲吻,定期更换的装饰花瓣和应季水植,还有不知道好不好吃的小鱼们……至少在能回想的记忆里是那样的。她眯着眼无所谓地轻敲耳环,不屑地哼了一声,佣人们就好像是坚信主人家不会在意,不是做掩饰工作就是偷了懒。就像这个池塘,在弗朗辛的眼中不过是一滩藻类太多、不再流动的死水,花瓣与枯叶糊在了水面,多日的日照导致水面降低,露出浅水处一条被淤泥裹挟的发白溃烂的鲤鱼,在她眼里这池塘残败的可以赶得上自己死掉的身体。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斜靠在了玻璃碎片不多的窗沿边,出神地看着鲤鱼已经被鸟啄食的眼眶,里面空空荡荡,空洞让她想起自己那被自己扯出来的死去的人鱼眼睛,不知不觉中,它们就这样重合。
空洞说:“人类的生活有趣吗?”
弗朗辛的鱼缸漫长、无聊、人类的疼痛频繁又持久。
空洞说:“那我们就走吧,回那个城市去。”
是时候了。
空洞说:“那么你小小朋友的愿望呢?”
我已经实现了弗朗辛最想要的离开的愿望,什么时候实现其他的该由我决定。呵呵……人鱼又为什么要信守人类的承诺呢?
空洞说:“这可不是好人鱼。”
啊呀,我可从来不是好人鱼。
空洞说:“查特莉,回到水中吧。”
为什么不呢。
弗朗辛低低地笑了,空洞不再说话,她突然感到身体都变得轻松,是了,她只是人鱼,遵守人类的规则本就违反她的本能。出于亡者那一份奇妙的情感,她终究会为了这一份回想起来便喜悦的心情去实现亡者的愿望,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想要人类最喜欢的“假期”。
“好,人类身体跳水首次尝试!”她拍了拍脸调整心情,恢复精神后弗朗辛开心地举起右手向着虚空挥动,一手提起装着打算变卖的首饰的小袋子,蓄足了力气弓起身慢慢前倾倒数着,眼前不自觉浮现过去的记忆。
“三。”她看见了弗朗辛在雨夜奔逃的记忆。
“二。”她想起了弗朗辛笑着跃入水箱的模样。
“一。”她听见弗朗辛的那句:“我们离开这里。”
小弗朗辛,这是我第二次带你离开啦,是不是很开心?
向着池塘跃下时,她心里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