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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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最初,是黑暗。
待到逐渐适应之后,黑暗变得不再浓稠,甚至开始有了影影绰绰的朦胧。紧接着而来的是束缚感,在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虽然连“自己”这个概念的边界都没有,但确实感受到了挤压。某种力量在从内部膨胀,而外侧的界限又是如此明显,无法停留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离开这里。压抑、窒息,窘迫,要逃离。需要更大、更宽敞以及更明亮的地方——
光如一把匕首,划开遮蔽认知的黑幕。色彩刺痛双目,叫嚣着喷涌而出。朱厄尔在水中下坠,这是与身为人鱼时落水完全不同的感受,巨大的水压排山倒海,割裂他的口鼻与肌肤。他瞪着眼睛毫不挣扎,以人类的视野透过水观察原来是这种感受。
上方有逐渐远去、已经变小了的光斑,朱厄尔放松身体,他虽然依旧在下沉,但还是感受到了水的托浮。
水里很安静,耳鼓受到的挤迫使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这点也与原先不同了,如果是以前的他,哪怕是数百米之外的涟漪都会有所感受。比如身体右后方正在接近的谁,他本可以更早就觉察到对方的靠近。
那条人鱼速度极快,朱厄尔只是眨眼间对方就冲到了他的身侧,男人随即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幼小的身体正托着他向上浮。终于露出水面后他喘着粗气,还未平静下来就感受到小人鱼正努力将自己推向岸边。
五官终于再度恢复了感知,朱厄尔的视线猛然一下就清晰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拽上岸。
“贾勒特,你还活着吗贾勒特!”
朱厄尔敢打赌,贝尼迪克特心里肯定想的是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里,但他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片刻后侧转身子吐出一小口水。
“我——”
“怎么回事,你突然就掉进去了。”贝尼迪克特神情缓和了不少,看样子今天这里不会有任何死亡事件,真是可喜可贺。
有人拿来了毯子与热饮,朱厄尔全部接了下来,只觉得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又沉重。
“我、我想靠近一点……”他为自己找理由,要立即编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解释。在坠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奇怪的景象,那情景似曾相识,感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但在离开水后又逐渐模糊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在思考吧。也许是徘徊在鱼池旁没有留神的缘故,这里有很多水,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就连朱厄尔自己也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现在的结果。
“总之没事就好,我已经让人去帮你准备衣服了,好歹换一下再回去。”
贝尼迪克特遣散了围观着人群,指名乔莉安带朱厄尔去休息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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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衣服还算合身,朱厄尔不清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胡契克是怎么准备周全的,但还是表达了感谢。这个带着小圆眼镜、看上去有一定年龄的瘦小男人连笑容都没有给朱厄尔一个,只是点了点头。
“伯利辛根先生很担心您,”胡契克甚至还准备了一双鞋,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朱厄尔都不会感到震惊,“他说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间休息室,直到您不再需要。”
“我现在就感觉很好。”朱厄尔站起身,甚至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有“自己”才会以炫耀身体的方式展示力量。
好在胡契克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轻巧地将小小的尴尬一笔带过:“如果您确定的话,请让我带您去见伯利辛根先生。”
朱厄尔这一次回答规规矩矩:“有劳了。”
贝尼迪克特在观赏区等待着,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搞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观赏展示水箱。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的玻璃被一条人鱼撞得砰砰作响,朱厄尔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终于选定了这次要带走的鱼。
“你看,”听到脚步声的贝尼迪克特回过头,“他可真有趣。”
鱼缸中的是贝达,朱厄尔虽然不会记得每一条人鱼,但至少认得同样品种的同胞。很明显贝达正在生气。虽然他们本就属于好斗的类型,但贝达就算在当中也尤为易怒。他在水里短距离地快速游动,连续性地对贝尼迪克特亮出自己血红的巨大尾鳍,同时用拳头砸玻璃。
“他在给我展示尾巴呢,”贝尼迪克特笑着说,“那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你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吸引你吧,朱厄尔冷下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觉得他很不高兴,”胡契克难得说话,“您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期间做了什么?今天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好还是不要……”
朱厄尔猜胡契克可能想说“节外生枝”,但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贝尼迪克特倒也不在意,只是耐心地解释:“我只是站在这里欣赏他,他就开始不高兴。然后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通常人们遇见这种事会避让,可您还故意让他看见自己。”
贝达一定想捏死贝尼迪克特,朱厄尔想,令人厌恶。
“选择是双向的,他不想看到我,完全可以游走。一直在我面前打转,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明明这么可爱。”
前后两句没有必然联系的话无疑愈发激怒贝达,朱厄尔确实记得这是对方憎恶的、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这狗男人还真是故意的!
贝达开始用肩膀撞玻璃了,胡契克大声叹气表达不满,但贝尼迪克特完全不为所动。他甚至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他在与人鱼交流。
“你会定他吗?”朱厄尔问。
“不一定,你喜欢他?”
“我想去看看另一条,救了我的那条。”
贝尼迪克特终于将注意力完全转到朱厄尔的身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哦——挺好。”
接着又重复了遍:“挺好。”
“如果我能,呃,也许你有办法?我还不是很了解。毕竟你是副会……”
“是‘荣誉’副会长,”贝尼迪克特直起身,没有与朱厄尔直视。他转动着尾戒,态度严肃且冷淡,“是否租借人鱼的决定权在于会长。”
“但协会是懂得对有特殊贡献的人知恩图报的。”
朱厄尔还未来得及反应,贝尼迪克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甚至眨了眨眼,揽着前者的肩膀半拉半指引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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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返回乌奈办公室的时候,先前的记者已然离去。贝尼迪克特在阐述了来意后就坐在沙发里翘着腿品茶,留下朱厄尔一个人在座位上忐忑。
“我看看,也许是这条是吗?”
乌奈将人鱼名册递到朱厄尔面前,摊开的那页详细介绍之前搭救了他的那条小人鱼,贝尼迪克特的目光快速掠过后又开始喝茶。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朱厄尔想,斗鱼、未分化,再也没有比小家伙更合适的了。
“协会近几年来承蒙了贾勒特不少的恩惠。托你的福,装潢及运输都确实更容易满足了,”乌奈态度温和,微笑着看朱厄尔仔细翻阅名册,“虽然亚熟期的人鱼尤为敏感,但我想以贾勒特先生的经验,应该完全可以胜任吧。”
“很高兴你会选择谢伊,想必谢伊会在你的培育下成长为十分优秀的孩子。”
居然已经有名字了啊,朱厄尔想,也好。况且这可比自己的好多了,又短又好记。
“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将会是一位称职的抚养者。”
在这场对话中谁也没有提及埃菲墨希索斯半个字,除去完全没有兴趣的贝尼迪克特,就连乌奈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条在一年多前死去的人鱼。难道所谓的新会长更喜欢“和人鱼感情深厚的好主人”只是空穴来风?朱厄尔并不这么认为。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贝尼迪克特放下茶杯,宣告这场面谈的终止,“好了好了,会长先生可是大忙人,我看我们最好就此告辞,不要再打搅他接下来的安排。”
朱厄尔表示赞同,最后一次表达了谢意,跟随着贝尼迪克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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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记下来了吗?”
送走了朱厄尔后,马车内贝尼迪克特点燃了雪茄,虽然今天的会谈出了小小意外,但总体还算成功。看在掌握了人鱼名册的面子上,他就勉强不计较小贾勒特那个白痴耽误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七七八八,你当我是什么,能记住一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胡契克没好气,他看起来总是对自己的雇主不满意,但若有人提议给他更多的前钱离开贝尼迪克特,他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
“那就可以了。把情报分别卖给报社,再安排人去做名册卖给那些进不来的人。我想想——对,这次配上地图,看上去就像真的。”
“那也是假的。”
本是倚着座椅靠背贝尼迪克特前倾身子,将一口烟吐在胡契克的脸上,后者咳嗽了起来,用手扇着烟雾。
“哦,你就不能不这么煞风景?既然是真假参半,又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真心实意希望在你的安排下今天也会是充实的一天。”贝尼迪克特重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胡契克。
“下午预约的是乔纳森先生。今年有花车巡游活动,按你的要求已经提前定制了几个款式的游街鱼缸,差不多可以验货了。”
贝尼迪克特没有回答,又开始玩弄小拇指的戒指。
“他们家……有几个孩子来着?”
“三个,之前你见过老大杰弗里,跟着他父亲干事,小伙比较稳重,将来会是好的合作对象。二儿子没什么建树,荒废了。还有个小女儿……”
“快订婚那个,是吗?克里……克里斯……?”
胡契克看了一眼雇主,继续平静地说:“对,克里斯蒂娜,与她交好的男性以及家族背景我会择日单独准备材料。前些日子她过生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贝尼迪克特笑了起来:“我的生意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接着他又说:“既然你看人这么准,那就评价一下贾勒特吧,小的这个。
“今天跳水池的这个。”
TBC
曾有前人將雲中腔形容為“悲憤各半天”,以感慨雲中腔中大量表現激憤、悲傷的劇目和唱段。但這種感慨當然是太過誇張的表達,畢竟無論是哪個劇種,哪怕各有偏好,要想長久發展下去,都不可能祗在一兩種風格上盤桓不前,何況已發展了近千年的雲中腔呢?
當然,雖然雲中腔中也不乏各種精彩的小戲和喜劇,但最為人所稱道、也最能代表雲中腔的劇目和唱段,確實仍是以悲、恨為主題的部分。因此若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句“悲恨各半天”的評價,便也不算太過偏頗。
雲中腔的音樂為板腔體,通過變換同一曲牌音樂的板式節奏來達到豐富曲調音樂的目的。目前雲中腔舞台上使用的曲牌,不包括祗念不唱的“乾牌子”,不過約一百多支/套,而通過不同的板式演奏,可生出無窮變化。
本章簡要地介紹雲中腔中具有本劇種特色的,和一些重要的聲腔、曲調和板式。
大小悲調,悲調為一系列表達強烈的悲痛、淒慘情緒的聲腔曲調,是雲中腔中最重要的腔調之一,但並不是所有表達悲傷的曲調都能叫做悲調。雲中諸腔皆有悲調,祗在配器上略有不同。鄉音更重絲弦,多為正旦所用,軍腔更重大鑼鼓,多為三大將所用。大悲調即用大腔(大嗓)唱的悲調,故小腔行當不唱。
小悲調與大悲調相應,為小腔行當演唱的悲調,一般表示傷心、悲苦的情狀,並不似大悲調那般強調極致的痛苦和慘烈。由於大腔行當不唱小悲,小腔行當最重要的副旦又不唱哀聲,因此小悲調的運用範圍較大悲調要狹窄許多。正旦因是大小腔皆用的行當,因此雖然正旦的大悲調同樣以大腔演唱,但可以融入小腔,小悲調同樣,相比純粹的大腔和小腔行當顯得更加富有變化,也因此在正旦行,大小悲調在演唱上並沒有太過明顯的區隔。
哀腔,為一系列表現哀傷、悲涼情緒的腔調,一般為正旦行所用。曲調多由悲調而來,但更加低緩,以原版和慢板為主,多用絲弦伴奏,少用打擊樂,不似悲調那樣表達強烈的感情。
大小哭腔,與悲調相同,依大小嗓分大小哭,一般統稱哭腔,又稱苦腔,正旦行本工。哭腔與悲調雖然都屬於抒發悲苦時使用的腔調,但有本質的不同。悲調是一種完整的音樂板式,有自己獨立的板式結構和完整的曲牌,而且悲腔主要用於敘事,祗要符合情景,悲腔可以用來演唱任何唱詞;而哭腔祗是一種將現實中的哭泣聲高度聲樂化後的產物,它無法作為一種腔調獨立存在,而必須依靠其它板式或曲牌來進行表演,大多數情況下,哭腔是不唱具體唱詞,或少有具體唱詞的;不妨說,它其實是一系列在戲曲舞台上藝術地演繹哭泣聲的方法。哭腔無論大小,正旦行全部要學,生行較少唱,將行不唱哭腔。
苦音,又稱苦歎,正旦行本工。由於發音相似而常被一些外行誤認為哭腔,但其實完全不同。苦音與大小悲調相同,都是擁有獨立的板式結構和完整曲牌、可以形成單獨唱段的曲調。而與悲調不同的是,苦音更突出“苦”這種情緒,曲調上也不似悲調可能的大起大落,往往平緩低垂,樂器也趨向簡化,甚至無配樂。由於唱苦音時發聲要低,傳統上認為正旦行最難唱的就是苦音,其實是因為男演員壓低聲演唱很容易暴露男性本嗓,但對於女演員來說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在正旦演員基本為女性的當今,如果還在說苦音最難之類的話,那就實在是不合時宜也不符合實際了。苦音將行、正生、正旦都唱,佬行也可以唱。
以上六種腔調合稱“三悲三苦”,皆為正旦行本工。雲中腔文獻中所說的“副旦不唱哀聲”中的“哀聲”,也是特指這六種腔調。
怨調,又稱春閨調、春怨調、閨門調,是閨門旦專用的樂調,主要用於思春等場合,所以雖名為怨調,實為春閨之怨。怨調唱腔在悠揚婉轉中帶一絲嬌俏羞怯,在傳統上風月戲和粉戲用得最多,因此當代舞台反而比較少聽到了。需要注意的是,同樣表現春閨之怨,傳統上花旦行是不唱怨調的。
傷調,又稱悲秋調、秋士調,是生行(包括正生和副生)專用的樂調,尤以正生用得最多。一如其名的出處“秋士易感”,主要用於男性角色悲秋傷懷之時,具體的應用場景沒有特別限制,思鄉、懷人、感慨等皆可使用。需要注意的是,佬行扮演的角色,即便是男性角色也不唱傷調,所以應該說,這是中青年男性專用的傷懷之聲。
逗腔,是副生專用的樂調,主要用於追求和調戲女性角色,所以又稱作調笑調,曲調悠揚中帶戲謔,與閨門旦的怨調一樣,傳統上都是風月戲和粉戲中常用的曲調,而與怨調不同的是,言行正派的角色,即便是副生應工也絕不唱逗腔,就是因為使用這種腔調的場合,都為正派言行所不容。
和腔(一作合腔),又稱夫妻調,是夫妻角色、或無其名而有其實的伴侶角色之間的對唱及同唱聲腔,主要用於雙方互相傾訴愛意或表現相思之情,因此一些現代人喜歡將之稱作雲中腔中的戀歌。雲中腔的演唱一般都是單人演唱,除了軍腔的眾唱是多人合唱,鄉音中祗有和腔有成型的雙人同唱形式。要特別注意的是,和腔有其專屬的曲牌,並不是祗要二人對唱就能叫和腔。
和腔現存有五個專屬曲牌,分別是〈龍鳳呈祥〉(一般祗用於大型、莊重的婚禮場面)、〈紅鸞喜〉、〈洞房會〉、〈和調佳人曲〉、〈和調雨霖鈴〉,其中前三個曲牌又被稱為喜牌子,是由同一支套曲曲牌〈龍鳳配〉中拆分而來;後二個曲牌則是源自民間小調民歌,被吸收進雲中腔後被冠以〈佳人曲〉和〈雨霖鈴〉這兩個曲牌名,並不知其原本是否有曲名,因此當代學界為了避免跟其它已存在的曲牌或詞牌混淆,故在前加上“和調”二字以區別,在老戲本中是不註明“和調”二字的。但雲中腔中本也有〈雨霖鈴〉和〈佳人曲〉兩個曲牌,有的本記為〈雙調佳人曲〉和〈雨霖鈴慢〉,有的則直接記為原曲牌名。這種同一劇種中曲牌同名不同源的成因,目前學界還沒有定論,一般傾向於認為這是雲中各聲腔曲種合流為如今雲中腔前的表現,通過深入研究這類曲牌的變化發展,或許能夠更清晰地梳理出雲中腔形成的歷史脈絡。
眾唱,指軍腔中由眾人合唱的聲腔,也是一種演唱方式,多用於副將行,表現軍事行動中將士們同仇敵愾,或下屬軍士回應將軍軍令的演唱,因此也被稱為眾應或眾答。軍腔與鄉音合流後,鄉音民戲中也開始使用眾唱腔調,主要用於僕從或下屬官員對主人或上司的應答,但使用的曲調較短,一般都祗有一個甚至半個樂句,因此在鄉音中並不屬於一種獨立曲調,但在軍腔中是一系列很重要的腔調,除了廣泛使用外還有其專屬的曲牌。
怒調,特指用於表現憤怒的腔調,傳統怒調現存共有七個曲牌,由這七個曲牌通過各種板式變化用以伴奏演唱,常見的怒調板式除原板外,有重板、慢板、流水(快板)、急快板等變化。其中重板和慢板常與大悲調連用,用以表現國仇家恨,因此在連用時也常被稱為悲憤調。各種板式除了急快板不重絲弦外,又可分為重胡琴或琵琶的絲弦板及重梆子和鼓的梆鼓板(俗稱打子板)。軍腔中的怒調還會使用嗩吶,因此在軍腔裡還要另外分出大小金板(單重嗩吶,大小指大小嗩吶)、金絲板(重嗩吶和胡琴)和金革板(重嗩吶與鼓)四種。重板則是軍腔特有,因為使用了大型打擊樂器而被稱為重板(俗稱大板或大槌)。怒調系統聲腔一般少用、或不用笛簫等吹奏樂器。
罵調,即怒調中的急快板,是在怒調曲牌的基礎上,降低絲弦器樂的使用,而以小型打擊樂器(主要是梆子和小鼓)配合以突出表現人聲演唱的唱腔形式。大部分罵調都以多唱詞和連珠快唱為特點,表現斥責、謾罵等,因此才被另起名稱為罵調。
衰聲,是佬行專用的一種用於表現對人生老去之無奈的曲調。特點是節奏緩慢,詞少腔多,而且大都不用伴奏,應用場合並不多,加之可能是因為節奏不再適應現代生活,內容也多消極,當今舞台上已經很少能聽到了。
討飯歌,指角色表演乞討劇情時所唱的曲調,嚴格來說並不屬於一種獨立的曲調板式,而是一些特定的唱段。舊社會流動戲班在戶外演出時,因為戶外舞台不似城市劇場那樣可以購票入場,除了受邀前來搭檯的,戲班能否獲得收入全靠觀眾是否願意給錢或物。因此戲班會挑選一些可憐淒慘的折子或唱段,來吸引觀眾慷慨解囊,而這些唱段就被稱為討飯歌,並逐漸被獨立出來變成了一個有特殊目的的演唱形式。因為實際上是一種放棄尊嚴乞討的行為,因此一些性子高傲的演員,以及城市裡較大的戲班,大都不願意唱。現代官方戲校也不教這些唱段,城市劇院也幾乎不會上演,但是民間的流動戲班依然在用這種方式賺取收入。討飯歌大多由正旦行、僮行和佬行演唱,可能因為這三個行當飾演的角色更容易獲得觀眾的同情,不過歷史上也曾有將行演員演唱討飯歌,“三句未絕而獲雞鴨百餘隻”的記載。
搖櫓調,又稱搖櫓板,是一種板式,因為節奏如同搖櫓的速度,故名。曲調悠揚,敘事常用的調子。搖櫓調分緩、急(或曰快)二種,區別祗在打擊樂器的使用,絲弦節奏沒有明顯區別,一般來說緩調搖櫓的打擊樂器祗作為裝飾音,而且就算是急版搖櫓,也祗是相對緩版而言,打擊樂的使用更加明顯且節奏密度增加,並不是說音樂本身速度被明顯加快。
雲中歌,雲中歌字面意思是雲中地區的民歌,但是在雲中腔中特指由西雲族曲調傳入而成的曲牌板式及演唱這些曲調的發聲方式,在雲中腔中雖然佔比不大,卻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雲中地區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產物。雲中歌高可如雲霞瑰麗多姿,平可如山泉涓涓長流,多散板和自由調。唱雲中歌的雖多為少數民族人物,但因其曲調流麗花俏,故小生小旦也多唱之,尤以花旦用得最多,逐漸拓寬了使用範圍。
京昆調,清代昆曲、京劇先後傳入雲中,雲中腔也吸收了一些昆曲、京劇的曲牌音樂,這些曲牌被統稱為京昆調,並不是指京劇昆曲的聲腔。
時歌,或曰時調,指的是從時代流行音樂吸收改編而來的曲調,一般用於時裝戲(特指晚清和民國時期以當時裝扮登台演出的劇目)、人民戲(特指解放時期及建國後描寫人民生活和人民戰爭的戲,例如移植自滬劇的《羅漢錢》、移植自京劇的《智取威虎山》等)和軍裝戲(特指軍腔中演出的,穿著解放軍(包括紅軍)軍裝、演出軍隊故事的劇目。一般來說,祗有故事主體發生在軍營之內,絕大部分角色都穿著軍裝的戲會被稱為軍裝戲,其它皆歸入人民戲之類),當代社會由於版權意識興起,時歌的調子已經不再增加了。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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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的死讯传来是在早晨,杰西正在享用预定的最后一顿早餐。
生活总像是种漫长的磨损,每次他觉得自己到了该折断的时候,就会出现意外让他再支撑一会儿。
他永远举着悬在自己头顶的剑对抗重力。
这次的意外是一行滚动在晨间新闻主持人下方的小字,报纸第六版侧栏最下角的一则讣告——
以及一张黑白的照片。
杰西努力不去在略显陌生的面孔上寻找记忆的落脚点,似乎这样他就能告诉自己只不过见证了一个婆罗门的坠落。
奈何自我欺骗总是困难,漫长逃亡总有终局。
“杰西,今天教我梵语的老师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白’的意思。”莎赤脚站在沙滩上,对杰西轻声讲。
晚上的月光不能说明亮,但也足够在莎白皙的肌肤上反射,给他纤细的脚踝镀上清冷的光晕。
杰西看着莎的脚趾缓缓陷入人工的白沙,他抬头,正对上男孩含笑的目光。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莎对他眨眨眼。
杰西这才想起回应莎来,他侧头看着自己撑在白沙间的右手,黑色的皮肤吸足了月光,竟然也显出某种异常的哑光色调。
这可不太好看,他这样想着,随意地回答莎:“是跟白象王一样的白色吗...”
他注意到自己嗓子中难以隐藏的干涩,不得不停下来。
一连串的悉索声,那双透着冷色的足走到他面前,它的主人和杰西面对面坐下来。
白沙随着莎的动作涌动起来,有些许大概是到了杰西的脚面上,带来凉意。
“是雪的白色。”莎用他很标准的口音慢慢拼出雪的词汇来,又问杰西,“杰,你见过雪吗?”
杰西从没在莎的话里听到过那样的渴望,他不得不屈服于婆罗门男孩的意志,抬起头来看着莎。
“我没见过雪,莎。”
“好巧,我也没见过,钦奈很少下雪。”莎笑起来,眉毛弯成新月。
杰西看着莎略薄的嘴唇起伏。
“带我去看雪,杰。”莎换成跪姿,他轻轻把双手搭在杰西的肩上,掌心朝着月亮。
“我们可以去西姆拉,那里有和这里一样的月亮,月光照在山间的落雪上,也会照在我们身上。”
莎低声呢喃。
黑夜的男孩被白雪的祭祀捕获了,杰西动弹不得,只能任莎用月光轻触他的额头。
他感觉自己嘴唇干涩,亟需融雪滋润。
嘴唇传来撕裂的疼痛。
杰西轻轻吐出一口白烟,他捻着细长的香烟在眼前仔细观察,并注意到过滤嘴上黏着的暗红色上皮。
重又吸进烟雾,无数颗粒携带着疼痛放射到整个呼吸道,杰西想象自己是一个地狱道中口含烈火的恶鬼。
他敲下文档的最后一个回车。
下班后,杰西赶到庄园门口,穿着工作时的廉价西服,手里攥着一束在车站旁买的白百合。
他看着警卫之一,那位有着与他一般黝黑皮肤的,对照完了访客名单。
“很抱歉,杰西...洛哈先生。”那个警卫在他的姓上特地加了重音,“你不在访客名单上。”
杰西看着这张麻木的面孔,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把那束白百合交给警卫。
他走过一个路口,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然后转进一旁的树林。
及腰的灌木丛拉扯着他的西装,杰西小心地挽起裤腿来,脱下外套抱在手里。
天快黑了,杰西加快脚步,他记得有一条小路,但印象已经有些模糊。
树枝掠过他的身体,激起刺痛。
莎很轻快地走在他的后面,被他拨开的树枝又回到原位。担心莎就这么消失在树林里,杰西时不时会停下来等男孩。
“这条路只有我知道。”莎得意地讲,杰西能听到莎又加紧走了两步追上来,他亚麻的衣摆碰到莎垂下的手腕。
杰西注意着不让树枝擦到身后的莎,他问兴致高昂的男孩:“你准备拿这条路做什么呢。”
他听到莎轻轻笑了两声。
“这是给你的问题,杰。”男孩的声音离他只有十厘米的距离,空气的涟漪掠过他的耳垂“你准备带我去干嘛呢?”
杰西只能沉默,他总是会在莎的这种问题前败下阵来。
等两个人走出树林时,正是黄昏。莎已经有些累了,他双手撑在杰西的肩上,试图分担部分体重。
“我们可逃出来啦,接下来该去哪里?”
杰西听着身后男孩的呼吸,他能感觉有些赤红的阳光从天边和叶间漏下来,他的肩头有一些温吞的暖意。
西姆拉...杰西把这个地名轻轻放在心里。
右手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大约是被某根树枝划伤了,温热的血带着痒意缓缓流过他的皮肤,在将临的黑暗中看不出痕迹。
莎仔细嗅了嗅空气,哪怕看不见,杰西也能想象出他轻皱鼻翼的表情。
婆罗门的手腕上戴着黄金的细环,上面凹陷的花纹永远欢迎信者的血牲。
杰西站在墙边。
隔着薄墙,他听见僧人超度的诵经声,含糊的音节长久不散,在他的脑中回荡。
钦奈的居民都知道本地的寺庙很多,这座城市立在香烛与信徒之上,城中心的卡普利什寺供奉着湿婆和帕尔瓦蒂,祂们的孩子白象神托起了圣雪山。
落满白雪的高山,祂们的信徒,婆罗门死后高洁灵魂阿特曼的归处。
杰西还记得父亲曾经念读的经书,“梵天!高而远的圣山之上啊,何时我的阿特曼才能脱离这苦难!”
超度的经文一段接一段,杰西双手合十拜了拜,接着他绕过主屋,走上一条小路。
通往仆人房的小路,哪怕是离开庄园很久,这条路仍然停留在杰西的许多梦中。
葬礼正是忙碌的时候,杰西好运地没有撞上仆人,他在某个衣柜里找到一身制服换上。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领带,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和印象中父亲的笑容对上号来。
熟悉的,足够卑微,但也不会太谄媚的笑容。
杰西并没有费太大力气,这种表情一直自然地流淌在他的血管中。
“杰,看我。”
婆罗门少年命令道。
杰西不得不抬起头看向莎,少年正待在泳池中自在地随意划水,他的手臂自水中旋起一道优美与力量兼具的弧线,又重在水面上激起一些水花来。
“有什么事吗,莎。”杰西把目光收回来,问。
“你也下来,杰。”莎在水中轻巧地转了个身,游到他的脚下抓住池沿。
杰西后退了半步:“我可没准备下水。”
“那你蹲下来,我跟你说件事。”莎故作神秘地讲,“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莎把自己的前臂都放上池沿,杰西看着少年用自己的手把薄薄的一层白沙扫开,他蹲下身来。
少年突然向上跳了一下,他用双臂抱住杰西,把他拉下水来。
杰西尽量控制自己没有用力挣扎,等水面平静下来时,莎的双手仍然环着他。
莎凑近了点,在杰西的右耳旁说:“把我托起来。”
说完,莎松开双臂,在水中舒展开来,他躺着,只留脸露出水面。
“快把我托起来,杰。”莎笑着,对着天空讲。
杰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用双手分别托住莎的背和腰,向上用力。
他能感觉自己的茧隔着水与莎的皮肤摩擦。
莎闭着双眼。
“感觉就和没有重力一样,杰。”莎轻声向他描述,“我在受礼,我正在世界的中心。”
杰西低头看着莎的面庞,他的刘海被水浸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额头上。
莎轻声哼起不知名的歌谣,他的喉结轻轻蠕动,变声期的声带摩擦着震荡空气,带出高低皆有的旋律。
不可言的神圣在这歌颂之中降临,杰西只感觉自己的阿特曼在随着莎的起伏颤抖,若不是还轻托着这具光洁的躯体,他几乎要伏下身来。
月光从杰西侧后照来,他的黑影笼罩住神子。
“杰...”少年睁开双眼,和他隔着五厘米对视,雪白的手臂轻触他的脸庞,“你真适合月光,看看你自己,你现在是蓝色的。”
真是如此吗?
杰西的话语被莎封在嘴里,他闭上眼,只想起帕塔萨罗寺的壁画。
那是他父亲死去时,钦奈那一周丧亲的平民一起跪在寺内的石板之上,孩时的他抬头、惶恐地四顾,入眼皆是藏在毗湿奴蓝色掌指间的极乐。
但他们的灵魂仍然沉重,他们还需轮回。
莎的画像悬在大厅中央。
杰西看着画像中有些陌生的面庞,他不自觉地走近一些,接着注意到摆在台上的陶瓮。
有四个僧人在台前端坐,在台旁站着一个已显老态的男人,他正和住持模样的男人交谈。
“莎一直都是好孩子,想必葬后会入极乐的。”那住持这样讲着。
“莎从来都那么规矩,谁知道...”男人相当悲痛的样子,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眼泪。“居然自杀,真是对不起祖上...”
“莫阿大人不必这样,世间皆苦,莎一定是堪破如此了。”
杰西看着两人交谈。
等宾客到齐,葬礼的进程缓缓推进。先是乐队演奏灵乐,接着是住持的超度,然后是莎的父亲的发言。
姓莫阿的男人站在台上,他的目光沉重,与他对视的人都很快被压得低下头去。
男人的每一个单词发音都标准且完整,他讲着话,怀念自己逝去的儿子,并把自己置于所有人头顶三尺。
“所幸,莫阿家的血脉仍未断绝。”男人这样说到,杰西如同从半清醒的梦中跌落,他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一个男孩,一个长得和莎有几分相似的男孩。
男人眯着眼睛,他厚实的手轻放在男孩肩上,仿佛国王手拿权杖。“他会继承他父亲的名字,莎•莫阿。”
“他是莫阿家的孩子。”
“杰西,我今天问了你的名字,你猜在梵语里是什么意思?”
两个男孩第一次出逃,他们蹲在马路牙上,一起分享一块打折面包。
马路对面是帕塔萨罗寺,已经过了供人参拜的时间,空气中只留隐约的木檀香。
“杰,Jah,是神的意思;西,Seh,是话语的意思。”莎勉强咽下一口面包,接着说:“光看名字你可比我更高贵。”
杰西递给莎水,说:“别忘了姓,莎,姓才决定我们是谁。”
“真的吗,杰,你真的这么想?”男孩看着杰西,但杰西没能与他对视。
“你可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莎轻声说。
婆罗门男孩清了清嗓,他发出命令。
“抬起头来,杰西,还有路途等着我们去跋涉。你还得带我去看与我名字相称的白雪。”男孩狡黠地笑了笑,“这可是神说的(Jahseh)。”
说完,莎又抬头看向天边的半弯新月,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回过神时,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向着莎奔跑过去。
杰西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口边却变成了不成话语的嘶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终于开始搏动,他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神的命令下,他迸发出前所未有地力量。
口含怒火,地狱道的恶鬼伸出双手。
双手抓住的陶瓮,意料以外的轻盈,又带着难以言表的重量。
他要逃离。
抱着莎,一往无前地冲刺。
他撞破落地窗。
彩绘玻璃碎裂成无意义的拼图。
他受伤。
血液在黑色的皮肤上流淌,白色的廉价衬衫上绽放。
他跑起来。
一直奔向庄园的尽头。
他看见警卫。
恶鬼互相撕咬,有人亮出枪械。
他听见风声。
一步,接另一步。
他踩着人工白沙奔跑。
颗粒被扬起,短暂地对抗重力。
他跑向拦网。
艰难地攀爬,铁丝割裂皮肤。
他看向悬崖。
那之下是海洋。
他看向众人。
那其中有伪神。
他听见枪响。
陶瓷的碎裂,再之后是一声闷响。
他看见白色的尘晶。
他看见暗红的血液。
“西姆拉...”他呢喃圣地的名字。
他伸手。
他下坠。
他落水。
麻木与疼痛之间,他似乎被一双手托出水面。
月光洋洋洒洒,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出蓝色的色调来。
失重一般,黑夜的男孩在世间一切的中心,空中有白色的雪晶纷纷扬扬落下。
哪怕变成灰,也仍旧没有丝毫改变的白雪。
映射月光,抓握不住,随风飘流,
而且——
无法违逆重力。
咸腥温暖的羊水之中,蓝色皮肤的男孩降生。
他有神的双手环绕,他的初啼无声但圣洁。
Sah Jahseh.
白色的神如是说。
【怎么有人都第一章了还在写序章,依旧是脑内漫画转文字,也许会有地方转折突然(怎么会这样倒是画画呀.jpg)】
【正文】
弗朗辛坐在卧室内她亲手撬破的窗沿外晃悠着双腿环视这个家的后院,从成为弗朗辛以来已经过了半年。按这不短的经验来看,只要和作为人鱼时一样,家族里说什么做什么,限制就会宽松不少。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甚至不在乎她那大大小小的索取“赔偿”行为。她想,也许是因为她的行为只波及了佣人,家族根本不放在眼里。在失败了几次尝了苦头后,她明白了弗朗辛没有能根本伤害家族的手段,这一点她也感到很颓丧。
“作为人鱼时窃居人类明明很有耐心的,都怪人类的空气干燥、食物奇怪、衣服难穿、还要学习那么那么多东西。”她捏着从花瓶顺出来的花愤愤地撕着,大到对人类的抱怨,小到还是人鱼时被水草缠住这样的小事,每念叨一个便将花瓣再撕的小一点,直到她的裙子上堆满了彩色的花碎,她终于发泄完了一通,猛地一抖裙子将它们全部甩了出去。“弗朗辛,这太累了!”她对着虚空抱怨道,但她知道没人能安慰她,弗朗辛死了,这个宅子里也没人在意她,最近所有人都在忙着设宴招待不久后会来的弗朗辛讨厌的那个未婚夫。这就是她坐在窗外看风景的原因,很不巧,她可并不打算参与,今天她便打算找个地方出去,回一趟人鱼之都。
西方围墙有细密的裂痕,不过打碎会招来很多人吧,排除。
东北方的老树,虽然枝条是足够出去了,但我也不觉得我能爬上去,还是排除吧。
从佣人那偷听来可以贿赂的马车夫,也不知道会不会偷偷报给弗朗辛的家族。
说起来那个叫薇妮的女仆说过……
……
在排除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后,她叹了口气,这里未免破绽太多了一点,只要费点心思,排除的地方也是可以实现计划的,她不明白曾经的弗朗辛没有逃走的原因。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么多,她现在没有这个耐心去凿破一堵墙,没有耐心去锻炼爬树,更没有耐心去讨人类的信任。拥有人类的身体以后,她想要回到水中的欲望与日俱增,
她最后还是看向了不远的人工池塘,那晚弗朗辛就是跳进了这里,却没想过出去,反而径直来到了她的水缸前。她回想起女仆所说,这个池塘有着连通外界的换水道,虽然人鱼的身体有些地方或许会卡住,弗朗辛这样小小的体型兴许是可以的。决定了以后,她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池塘,主人向她许诺的就是这个地方,她也曾为更大的活动空间高兴过,很可惜他食言了,作为人鱼没体验过的池塘,偏偏要用人类身体去体验了。
想到这里她白了一眼这个池塘,可以看得出设计者曾经尽心想要讨好那个老人,大量绿植栽种在四周,水面点点睡莲被偶尔经过的昆虫亲吻,定期更换的装饰花瓣和应季水植,还有不知道好不好吃的小鱼们……至少在能回想的记忆里是那样的。她眯着眼无所谓地轻敲耳环,不屑地哼了一声,佣人们就好像是坚信主人家不会在意,不是做掩饰工作就是偷了懒。就像这个池塘,在弗朗辛的眼中不过是一滩藻类太多、不再流动的死水,花瓣与枯叶糊在了水面,多日的日照导致水面降低,露出浅水处一条被淤泥裹挟的发白溃烂的鲤鱼,在她眼里这池塘残败的可以赶得上自己死掉的身体。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斜靠在了玻璃碎片不多的窗沿边,出神地看着鲤鱼已经被鸟啄食的眼眶,里面空空荡荡,空洞让她想起自己那被自己扯出来的死去的人鱼眼睛,不知不觉中,它们就这样重合。
空洞说:“人类的生活有趣吗?”
弗朗辛的鱼缸漫长、无聊、人类的疼痛频繁又持久。
空洞说:“那我们就走吧,回那个城市去。”
是时候了。
空洞说:“那么你小小朋友的愿望呢?”
我已经实现了弗朗辛最想要的离开的愿望,什么时候实现其他的该由我决定。呵呵……人鱼又为什么要信守人类的承诺呢?
空洞说:“这可不是好人鱼。”
啊呀,我可从来不是好人鱼。
空洞说:“查特莉,回到水中吧。”
为什么不呢。
弗朗辛低低地笑了,空洞不再说话,她突然感到身体都变得轻松,是了,她只是人鱼,遵守人类的规则本就违反她的本能。出于亡者那一份奇妙的情感,她终究会为了这一份回想起来便喜悦的心情去实现亡者的愿望,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想要人类最喜欢的“假期”。
“好,人类身体跳水首次尝试!”她拍了拍脸调整心情,恢复精神后弗朗辛开心地举起右手向着虚空挥动,一手提起装着打算变卖的首饰的小袋子,蓄足了力气弓起身慢慢前倾倒数着,眼前不自觉浮现过去的记忆。
“三。”她看见了弗朗辛在雨夜奔逃的记忆。
“二。”她想起了弗朗辛笑着跃入水箱的模样。
“一。”她听见弗朗辛的那句:“我们离开这里。”
小弗朗辛,这是我第二次带你离开啦,是不是很开心?
向着池塘跃下时,她心里这样想道。
鉴赏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克里斯蒂娜做了一个梦。
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但她并不感到痛苦,仿佛她生来就该在水中似的。她灵活地摆动尾巴,在水中漫游,一道强光却打在她身上,紧接着是各个方向的光。那光紧随着她,无论她藏在哪里,都会被笼罩在光里。
她的面前有一道玻璃幕墙,被隔绝在外的世界里,男人女人看着她,露出艳羡的神色。
放我出去!这光太刺眼了,我不要留在这里!她敲打着玻璃,可是无人回应她的诉求。她在激烈的反抗里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原来是因为阳光啊,克里斯蒂娜想。
“我印象中的人鱼节,似乎不像现在这么热闹。”
“你有多久没回过人鱼之都了?最近几年,人鱼节的规模越来越大,说不定哪一年就会扩大到整座城市呢。”
“那一定是热闹非凡的场景。”
克里斯蒂娜与希诺走出人鱼会馆,喧闹的节日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刚刚处理了与珀儿有关的事务,在米切尔先生退租后,珀儿将由克里斯蒂娜继续租借。变更租借方是两方的共识,克里斯蒂娜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明明协会不在意人鱼被租借后的去向,即便是不变更租借方,克里斯蒂娜也能照样饲养珀儿,为什么还要像这样大费周章呢?
父亲说,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克里斯蒂娜很快意识到,只有把珀儿真正归到她的名下,这才是一份“礼物”,而不是一份随时都能收回的“赏赐”。当然,即便是珀儿归在她的名下,租赁珀儿的费用还是由米切尔家承担。之后如何疏通关节,绕开普通的拍卖程序,按照原本的价格继续租赁,也都通通不是克里斯蒂娜需要操心的问题,米切尔先生会一一处理。
人鱼的交易只有鉴赏会上能够进行,也就是说,一旦珀儿转手,米切尔先生想要将她收回,也最少需要等待一年以后,前提是克里斯蒂娜主动退租。这是否也意味着,即使克里斯蒂娜最终拒绝了婚约,珀儿也不会被收回?这样的举动显示出米切尔先生的诚意,他是真心想要促成希诺与克里斯蒂娜的婚姻——至少看上去如此。
希诺的意愿再明显不过。他约她出门,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虽然并不以未婚夫自居,但言行举止里都流露出对她的喜爱。至于克里斯蒂娜,她想要再等等。
她在等什么呢?克里斯蒂娜自己也想不通。
他们在人鱼集市上闲逛,购买特色小吃和节庆独有的纪念品。克里斯蒂娜买下了一本人鱼名册,不同于鉴赏会派发的版本,是收集了各种报纸上的信息拼凑而成的。通常是一段文字配上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一些没有照片的人鱼则是配上了插图,有的还算像模像样,有的则是严重地偏离实际。
克里斯蒂娜把这份名册摊在膝盖上,又拿出鉴赏会派发的名册做对比。她翻过一页,把里面的人鱼指给希诺看:
“你看,这是露莎卡。这本册子里把她画得有点凶,其实她看起来很可爱。但她的个性确实有点凶猛,我有点儿怕她。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经很想领养她,结果她咬了我。她很活泼,可能也许有点过于活泼了。今年她的租约到期,不知道谁会看中她,把她带走呢?”
“这是玫红,按理说她不该在名册里,也许是因为收录人的失误,因为她已经被人租借了。从来没有人听过她发声,虽然她的声带完好无缺。按照常理来说,不会唱歌的人鱼并不会非常受欢迎,可是雷克莱斯特先生一下子就选中了她。玫红遇到了喜欢她的主人,应该也是件幸运的事吧!”
“说起来,名册上没看到费尔。我不记得他的租约是否到期了,前几次到会馆参观的时候,他会用尾巴向着鱼缸外泼水,还会向人们打招呼和吐泡泡。他似乎很想和人类一起玩,不知道他在主人那边过得好不好。”
“费尔也是红色的人鱼吗?”
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果然,希诺察觉到了这些人鱼的共同之处。
“你向我介绍的这些都是红色的人鱼。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对红色有些特殊的情结。它们会让我想起家里曾经养过的人鱼。”
希诺仿佛猜到了什么:“那条人鱼现在……”
“已经离世了。”克里斯蒂娜黯然地笑了笑。
“对不起,不小心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现在我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鱼,这还要感谢你父亲呢。”
“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希诺笑了笑,“其实我对珀儿并不是很熟悉。这几年我一直在外读书,就连父亲是什么时候租下的人鱼也不清楚。”
“米切尔先生也喜欢人鱼吗?”
“以我个人的感觉看,他对人鱼的喜爱和你不同。他把人鱼当成一种财富的象征,并且热衷于向其他人展示。但我不敢下断言,因为我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个侧面。”
克里斯蒂娜认同他的说法,人都是有许多面的,不能仅凭一个侧面,就断言米切尔先生不喜爱人鱼。她把手册翻到新的一页,一条可爱的白色小人鱼跃然纸上,他正向着鱼缸外的人类快乐地吐着泡泡。
“这是我没见过的人鱼,应该是今年刚刚进入亚熟期,哦,他的名字是洛艾尔……他真可爱,真希望租下他的是爱他的主人。”克里斯蒂娜一边心情愉快地翻阅手册,一边为希诺介绍她熟知的人鱼。希诺点头应和,时不时也发表自己的观点。他们聊起人鱼的美丽,猜测人鱼们的生活,为那些遭受人类虐待的人鱼感到惋惜。
“你觉得,人鱼应当终生被关在水缸之中吗?”克里斯蒂娜问。
“如果人鱼没有致命的毒素,我会支持将它们放归大海。”
“就算不放归大海,为他们划定一片水域,至少让他们在更开阔的地方与同伴一起生活,而不是整日被关在水槽里无所事事,这样不是更好吗?”
“在未被租借以前,他们的确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人鱼协会停止租赁业务,那要怎么承担饲养人鱼庞大的开销呢?”
“也就是说,租赁人鱼实际上也让另一些人鱼生活得更好……”
“就是这样,人鱼租赁的存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协会毕竟不是慈善组织。”
听了希诺的话,克里斯蒂娜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尽我所能,让珀儿生活得开心一些。”
“你是个好的主人,这点我看得出来,”希诺点点头,说,“至少比我父亲要好。”
克里斯蒂娜想要询问希诺,米切尔先生到底是如何对待珀儿的。但她又觉得,让希诺说出对自己父亲不利的话语,这件事并不太妥当。她把未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没关系,珀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即将回程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在一个摊位上买下了一本杂志,里面收录了十位作家写下的人鱼故事。这本杂志卖得不错,克里斯蒂娜看到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本,于是赶快买下了它。
她与希诺告别,由于鉴赏会的缘故,这几日他们大概会常常见面。一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杂志,开始阅读。十位作家写下了不同的人鱼故事,从爱情故事到奇幻小说,还有以人鱼为主角的冒险故事,真是令人大呼过瘾。
令克里斯蒂娜感到在意的是,一篇名为《交换》的故事让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作者的名字叫做比亚尔·弗伦德,看起来十分陌生,但克里斯蒂娜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她把比亚尔·弗伦德的字母拆开重组,顺利地得到了她熟悉的姓名:布莱恩·菲尔德。
布莱恩的小说顺利地登载在杂志上,克里斯蒂娜真替他高兴。她有段时间没与他联络了,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来参加下次的研讨会。想到这里,她拿出信纸,写了一封信给他。真希望下次他能和希尔达一起来,聊聊这篇有趣却又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说是怎么诞生的。
当天晚上,也许是那个故事的影响,克里斯蒂娜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成为了一条人鱼,从鱼缸中救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有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像洋娃娃一般可爱,她真希望那孩子是自己的女儿。
醒来后,克里斯蒂娜想,也许她是在梦中短暂地成为了莉娅。梦中的莉娅是如此地爱着她,而真正的莉娅也同样地爱她吗?克里斯蒂娜不知道,但她希望是这样。
八岁那年,克里斯蒂娜曾经掉进鱼缸。
曾经照顾她的佣人回了乡下,她大哭大闹了一场,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从那以后,再没有人为她读睡前故事。佣人曾经说,她的妈妈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远远地守护着她,于是克里斯蒂娜睡不着的时候,就悄悄溜出自己的房间,去花园里,或者阳台上,跟天上的星星说一说话。
一天晚上,她从花园里溜回来,发现人鱼的房间没有上锁。父亲不喜欢别人出入这里,人鱼更像是他个人的私有物,而不是家庭的宠物。克里斯蒂娜有好几次想看看人鱼,都被父亲严厉地喝止。三个孩子中,只有大哥杰弗里被允许出入这个房间,这显示了父亲对他的重视,但杰弗里对人鱼兴致索然,也并不经常光顾。
在这个父亲已经入睡的夜晚,克里斯蒂娜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她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人鱼,觉得看得不真切,于是她爬上了鱼缸旁高高的台阶。红发的人鱼注视着她,跟着她的脚步向水面游去,在克里斯蒂娜爬到最高处时,也一同从水面浮出。
她们保持着一点距离。人鱼的头发很长,在水中漂浮的时候漂亮地披散着,像水里的火。克里斯蒂娜向人鱼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她趴在鱼缸边,努力向前探出身子,却突然失去了平衡。
糟糕!她想要收回手,但为时已晚。水给她一个冰冷的拥抱,她紧闭双眼,想要呼救,水却涌进嘴巴。克里斯蒂娜还没来得及感到绝望,身体便一轻,空气重新回到肺叶里。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鱼抱在怀里。红色的,湿淋淋的头发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一点痒。
人鱼对她露出笑容,克里斯蒂娜却看着她的脖子发愣。她戴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和克里斯蒂娜在家中老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妈妈。
克里斯蒂娜忍不住呢喃。她感觉胸口闷闷的,有些难过,人鱼把她送到鱼缸边,克里斯蒂娜却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我不想回去。”她说。
人鱼似乎真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把克里斯蒂娜转了个圈,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背上。等到小女孩稳稳地抓住她的肩膀,人鱼便甩甩尾巴,往鱼缸深处游去。
克里斯蒂娜屏住呼吸,感到水渐渐没过自己的头顶,但这一次她并不感到害怕。她鼓起勇气,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水下的光影模糊地晃动,礁石海草和珊瑚从她身边掠过,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
人鱼很快浮出水面,让克里斯蒂娜能够呼吸。她转过头来看克里斯蒂娜,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询问克里斯蒂娜是否感到满意。
“我还想再来一次!”克里斯蒂娜兴奋地说。
那一天她数次潜入水中,后来又与人鱼手拉着手一同游泳。她玩得累了,趴在人鱼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水池边,人鱼在一旁安静地守着,用温柔的笑容向她问好。来喂食的佣人大惊失色,以为克里斯蒂娜掉进了鱼缸(实际上也是如此),大呼小叫了一阵子。
父亲很快赶到,不出意料地大发雷霆,下令克里斯蒂娜一个月不准离开房间,而克里斯蒂娜早就没了分辨那些声音的力气,她整晚都浑身湿透,已经发起了高烧。养病期间她做了许多梦,梦里有令人安心的怀抱,就像是被母亲拥抱一样温暖,可不知为何,那个怀抱有些湿漉漉的。
克里斯蒂娜想,也许母亲不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而是变成了一条人鱼。想到人鱼柔软的手指和温柔的笑容,克里斯蒂娜便觉得那样也不错。
而如今,莉娅离去已经六年了,克里斯蒂娜也不再幻想母亲。她的父亲爱她,这就足够了。
鉴赏会的第三天,待租赁的人鱼们开始进入明拍流程。克里斯蒂娜与希诺一同参与了拍卖会,其实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她即将要成为珀儿的主人,其他的人鱼注定与她无关了。
克里斯蒂娜兴致勃勃地看着人们竞价,惊讶于一条人鱼竟然能卖出如此高价,希诺却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希诺的眼神有些游移,他似乎在为某事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握了握拳,下了决心。
“我想,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即便这违背了我父亲的意愿。昨天父亲收到人鱼协会寄来的信函,上面说,珀儿在身体检查中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畏光倾向,这势必会对她的租赁价格产生影响,要求父亲进行赔偿。”
“怎么会!”克里斯蒂娜惊讶,“珀儿一直以来都……”但当她想起,天气晴朗的时候,珀儿常常躲在礁石后面,对布雷迪的闪光灯也百般躲避,她先前只是以为珀儿怕生,没想到是因为珀儿害怕光照。她有点自责,但希诺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父亲说,珀儿是送到乔纳森家之后才出现这种症状,等到鉴赏会结束之后,就会要求你们赔偿他的损失。”
“可我明明……”克里斯蒂娜急切地想为自己辩解,差点儿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我才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你。这都是父亲的无理要求,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费尔南迪先生,提前做些准备。”希诺诚恳地说。
克里斯蒂娜做了个深呼吸,尽量控制住胸腔中的怒火。
“我明白了,谢谢你,我会早做准备的。”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平静地看向希诺:“那我们还没定下的婚约,也就此作废了吗?你的父亲究竟是真的想要让我们结婚,还是为了借此机会,甩掉手里的烫手山芋?”
“我不知道,”希诺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对他的想法并不知情。但是,克里斯蒂娜,我的确是喜爱着你,认真地想要和你在一起,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诚意。只是,我现在需要加倍仔细地思考,是否应该做出那个决定了。”
克里斯蒂娜说完这句话,便独自离开了拍卖会的现场。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真实感,人鱼节集市的喧闹声就在耳边,却离她那么遥远。脑海里纷乱的思绪不停运转,人鱼,父亲,米切尔,希诺,婚姻,欺骗,赔款,她感到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她回到家中,在人鱼的房间里默默流泪。鱼缸里空空荡荡,像极了六年以来的每一天。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是费尔南迪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擦干眼泪,为他打开了门。
附录:《交换》
A太太有一条人鱼。准确来说,是A太太的丈夫,A先生拥有这条人鱼。A太太时常觉得,自己与这条人鱼同处一室,就像是妻子与丈夫的情妇住在同一屋檐下,荒谬且屈辱。
她已经年老色衰,丈夫对她早已没有当年的爱情。他毫不顾忌地在她的面前与人鱼亲热,在她指责他的时候,讽刺她心胸狭窄,竟然吃一条人鱼的醋。A先生自称自己与人鱼亲热,只是在表达对宠物的爱意,但在A太太眼中,A先生的行为已经不能称作偷情,而是光明正大的背叛。
A太太几次想要毒死人鱼,冷静后便放弃了。人鱼死后需要支付的赔款是个麻烦事,丈夫的损失也同样是她的。但无形的妒火焚烧她,迫使她不得不做点什么。
有一天,A先生不在家。A太太便命令仆人,把鱼缸里的水放掉。她沿着梯子走进已经干涸的鱼缸之中,得意地看着因为缺水而萎靡不振的人鱼。她真想拿刀子毁了那张美丽的脸,但她不能,那样的方法太显眼,丈夫一眼便会发现……她的视线落在鱼尾上,A太太想到了绝妙的主意。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用力扯下一片鱼鳞。人鱼哀嚎三声,祈求她放过自己,但A太太不为所动。她拿着三片鱼鳞爬出鱼缸,又命人将水放满。她把战利品装在小盒子里,盒子的钥匙只有她一个人有。A先生在第二天回到家中,却没能与人鱼亲近,因为人鱼惊恐地躲在鱼缸底部,拒绝A先生的呼唤。
而A太太睡得很香,甚至在睡梦里露出笑容。
盒子里的鱼鳞越来越多,A太太为它买了许多珠宝,遮掩丢失鳞片的痕迹。A先生见她如此关心人鱼,心情也十分愉快,因此从未想过揭开那些珠宝,看一看下面的样子。而人鱼也学会了提早恐惧,在A太太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它就会颤抖,尖叫,拍打鱼缸。A太太很满意,谁叫它勾引自己的丈夫?
盒子里的鱼鳞就快装不下了,A太太考虑是否要买下一个更大的,好容纳自己丰盛的战利品。
变故来得很突然。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A太太像往常一样,放干了鱼缸里的水。她现在用不着仆人,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这一切。狂风大作,暴雨呼啸,A太太扯下第一片鱼鳞,只听到人鱼含糊不清的呻吟。它的尾巴只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她又扯下第二片鱼鳞,人鱼却突然开口说话:
“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A太太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你会说话!你这个怪物,你这个,勾引人的怪物!你想杀了我吗?离开了水,你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像现在这样,任我摆布!”她颤抖着,用力扯下了第三片鱼鳞。
轰隆!一道白光闪过,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开,A太太突然感到一阵击穿灵魂的痛楚,她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的周围被水包裹,四面围绕着的玻璃似乎在提醒她,这里是何处。她看向自己的手,摸过自己的脸,感受自己已经不存在的双腿,和一条冰冷的尾巴。她变成了一条人鱼,此时此刻,正在家里的鱼缸当中!
A太太放声尖叫,剧烈地扑腾起大片水花,声音惊动了家里的佣人,不一会儿,A先生和他的妻子便赶到了——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在这水缸之中,为何A先生的身边,还站着一个A太太?
救我!救我!A太太大声呼救,可是说出口的已经不是人类的语言。A先生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妻子:“这人鱼到底是怎么啦?”
“也许是太兴奋了。我们把鱼缸里的水放掉,给它注射镇定剂吧。”“A太太”微笑着说。
不,不要这样,别对我做这种事!A太太尖叫着,绝望地看着水位一点一点下降。
A先生诧异:“它在唱歌吗?真好听啊。”
“A太太”说:“是啊,多优美的歌啊!”
水位降到最低,A太太被几个佣人按着,注射了镇定剂。在意识将要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
“为什么背叛的人是你的丈夫,你却要百般伤害我?”
“现在,轮到你来尝尝我经受过的痛苦了。”
“拔鱼鳞,真没意思。对了,让我来拔掉你的头发吧。一片鱼鳞,换五十根头发,很值得吧?”
求你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换回原本的身体,我发誓自己再也不那样待你了!A太太想要求饶,但药效已经发作,她安然入睡,像真正的人鱼那样,睡在珊瑚与礁石之间。
三个月后,A先生家的人鱼死去了。它情绪低落,不肯进食,头发也大量地脱落,最后抑郁而终。
据说,它在死前,一直反复地唱着一首动人的歌,每个听到的人都为此伤心不已。
但真正理解其中含义的,只有A太太一个人而已。
各位秘宝猎人,引子剧情已发布。具体请移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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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强调】引子仅为企划主帮助玩家导入的剧情,如果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无视官方剧情并自由发挥。
时间过去多久了呢?
ZERO不知道。
它只记得自己是因为遭遇了黑洞,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黑洞是怎么形成的呢?
当一颗濒临死亡的恒星崩溃,在重力的作用下,它将向中心迅速地收缩、塌陷。
构成它的一切先是完全粉碎,直到变成中子,直到中子也在引力的作用下被碾碎,留下一个密度高到难以想象的物质。
它将成为黑洞,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无论是发生在它身上的过往,还是构成它存在的种种,就连靠近它的光芒也无法逃脱。
成为一无所有的黑洞,成为「0」。
这个过程并不像动画或者电影中那样,时常伴随着或是紧张或是磅礴的配乐,而是无言的寂静。
没错,是寂静。
你甚至不会听见一声来自恒星的哭喊。
当一切平息,ZERO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不幸中的万幸,关于文字、文化和游戏的常识有如本能一般没有被遗忘,ZERO像是从一场平静又狂暴的梦中诞生的崭新生命一般,好奇地打量的周围的一切。
在遇到第一个与它交谈的人时,ZERO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像其探寻者那样开口说话。
好在它无师自通般地操纵起组成身体的物质,在空气中构成了文字:
“你 好,需 要 帮忙 吗 ?”
虽然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ZERO的本能告诉它,它不能止步不前,它需要找到闪光点。
因为什么呢?
ZERO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并没有歪掉的红色领结。
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找到闪光点,结束游戏,就能想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ZERO扶了扶帽子,笑眯眯地,向着新认识的同伴走去。
^自主制作了一部轻型滑翔机,靠着滑翔机游历科罗斯各地,这部滑翔机现今是4.0版本,第一部滑翔机1.0版本因为意外爆炸了,第二部滑翔机2.0版本被人恶意破坏了,第三部没有被毁坏,用旧后进行了翻新并且改进了一下就成了现在的4.0版本
^滑翔机是靠特殊矿石制作的反重力装置离地滑翔的,耗能低(充能3个钟飞行1星期)平时背在身上较轻也是靠反重力装置待机模式减重
^滑翔机除了交通和移动时使用,作为背包使用时同样也很方便(因为经过了各种设计改造,更贴合Rikitoa的使用习惯)
滑翔机背包形态装有可以单手取出各种东西的位置,可以取出:电子地图和望远镜和罗盘,水瓶,余粮,矿石标本匣,笔记本等等之类的(待更新)
^发现被困在游戏内之后一直不气馁地生存和对新世界进行探索,不过想要找到闪光点回到家中的欲望已经在长久的时间里消磨殆尽,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会把藏在滑翔机中多年前写的家书托人带回现实世界给家人好让他们安心
^生活中除了探索新世界以外也热衷于品尝当地美食,Rikitoa本人和Tomi都很喜欢享受吃东西的过程,偶尔会叫外卖吃
不过Rikitoa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肴比如培根煎蛋或者芝士焗鸡肉饭
(地方小吃或者其他好吃的食物得需要厨师来做才能做得更好吃呢)
^Rikitoa对矿石的能量有些许敏感,可以辨别不同矿石的细微差别,甚至是两块同种矿石之间的不同之处
大概是因为长期接触特殊矿石,矿石中蕴含的能量对祂的身体有一些滋润的作用
^武器是一把被Rikitoa改造过的折叠式多功能手枪,枪附带可装配的刀部件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部件比如螺丝刀啊榔头啊锤子啊这种部件可以安在枪上(真方便,部件和枪一般插在腰带上
^枪除了普通的大口径子弹和打人不疼的软橡皮子弹外,可装配不同类型和用途的特制子弹(部分为Rikitoa自制,同为大口径)有:
º电弹(放电)º霰弹 º爆炸型子弹 º激光枪口 º电焊枪口 º礼花弹(庆祝时刻使用)º烟雾弹 º定位弹 (即中弹处子弹会爆发出耀眼的绿色光芒,便于他人定位目标)º捕网弹 º装载有液体的子弹 等等(待更新)
双城之战同人,没玩过游戏所以只算动画,设定有出入当我吃了
评论要求:随意
金克丝小的时候其实很喜欢猫,但祖安哪有什么地方能给她留一份柔软的余地,只有偶尔在角落画的带着笑脸的猫头留下了点痕迹。
后来她被希尔科捡回去,希尔科并不约束她做任何事。那时候祖安开始大规模使用微光促进进化,她有时候就会带着一小瓶没封好的微光出去诱猫。但她在第无数次发现,自己手上掐住的是已经冰冷的死猫之后,就不再愿意主动逗弄流浪猫了。虽然,那些猫早在很久之前,就除了想要争夺她手上的微光之外,不肯接近她一步了。
但所有的故事总有例外,有一天夜里,还下着雨,有只湿漉漉的小猫勾住了金克丝的鞋子。
金克丝一开始没想再捡一只猫回去的,但是这只猫一直往她身上磨,她丢开它,它又向她爬来。她有些不耐烦,但在不远处看到了半个被啃到难以辨认的猫头之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把猫带了回去。
其实她也没怎么管,或者说根本不会管,但猫很快学会了在房间和街道中抢夺食物,然后再回到金克丝的房间里睡觉,就这样猫和金克丝一起成长起来。偶尔希尔科会给猫喂上几滴稀释了的微光,在药物的刺激下,这只猫越长越狰狞,连身体都泛起微微的蓝光,只有蜷起来睡觉的样子还像一只普通的猫。
后来,后来猫怎么样了?金克丝皱着眉头回忆,她头又痛起来了,很多事情模糊下去,面前的世界也扭曲变形,蔚的脸又浮现出来,她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是长大了的样子,她在对金克丝大喊,但金克丝听不清楚,只有不同的混乱的来自童年玩伴的指责在破损的一切里显得清晰又不可忽视。
金克丝想要知道蔚要说什么,她努力地盯着蔚,只能从她的口型中看到一个“死了”,什么死了?蔚死了吗?还是她在指责她害死了所有人?
那不过是一个意外!金克丝抱头尖叫起来,总是这样,所有人都这样说,她注定要给所有人带来不幸,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帮忙,我没想要弄糟任何事!
等得她再度找回现实,她发现房间里一片狼藉,而猫在她手边默默地舔舐着毛,不为所动。金克丝一下放松下来,她甚至哼起了歌,跳到桌子上开始从纸屑和木屑中找她想要的东西。
希尔科推门进来,环视了一遍她的房间,颇为自然地坐到她身边,把那只猫抱起来,顺着脊柱一路轻点下去:“金克丝,过来,帮帮我。”
金克丝知道希尔科需要什么,她打了个响指,从桌上一跃而起,辫子砸到希尔科抚弄猫的手上,猫伶俐地跳了出去,下一秒金克丝落下,被他抱住。她接过希尔科递来的注射器,木制的外壳上有着太多属于她的痕迹,她用它转了个漂亮的圈,然后抬手将它举到希尔科头顶。
金克丝以前开玩笑地抱怨过希尔科缺乏一些人类的面部表情,于是她画了个大大的希尔科漫画像,那被希尔科有意遮掩的半张脸上的义眼柔和地凝视着她,另半张脸又开始扭曲起来,该死的,世界又变得无法控制起来,她真的看见了蔚,她在和另一个蓝发女人相拥,她看起来是个高贵又可恶的上城人,随时可能夺走她的一切。她几乎能喊出什么,但又在张嘴的那一刻遗忘掉了。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她确信。她在真空中打转,想要抓住什么,但手上只有空气,蔚好像真的是个幻影,她和那个女人的影子被迅速擦除,什么痕迹都不留下。你什么都不配拥有!你注定失去一切!那些破碎的断凑的声音又拼出对她的宣判。
“没事的,金克丝,我还在呢。”希尔科的声音打断了她下坠溺水的过程,他温热的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将她从冰海中捞起,传来人间的热度,他放缓了声音,再次重复,“你还没有帮我呢,金克丝,你知道的,我没你不行。”
“对不起,希尔科,让你担心了。”金克丝熟练地搞定了一切,如果忽视掉希尔科脸上的几个针孔的话,这就像所有之前发生过的一样完美,她像猫那样蜷起来,脸贴着希尔科的脸,小声说道。
“还是之前看到的那样吗?”希尔科搂住金克丝,语气柔和,“你看,猫也还好好的,你姐姐抛弃了你,但我和猫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次不太一样。”金克丝顿了一下,又开口,“我好像看到蔚了,她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我像见到了未来的她一样,甚至还看到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皮城佬在她的身边。”
“是吗?也许是你太讨厌那群混蛋了,不过很快我们就要把他们赶下高高在上的座位,去夺得我们本应该得到的一切,我们早该得到的,不是吗?”希尔科拆开金克丝的长辫,拿起木梳来,金克丝安静地坐在他怀里,等他重新为她扎起辫子。希尔科的动作很小心,甚至都没有弄痛过她,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金克丝胡乱发散着思维,享受着对她而言难得的没有任何鬼魂打扰的安宁时刻。
猫跳到桌子上,打翻一罐什么,染得半边身子成了粉色,下一秒又突然膨胀起来,化作黑洞吞没了一切,只有难听的尖叫声传递出来,它像是要死了一样在哀嚎着。
猫要死了吗?金克丝被哀嚎声唤醒了一瞬,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面前的世界好像要被黑洞吞噬掉,只有希尔科是唯一真实的存在,他顺着她的脊椎抚摸下去,像在安抚一只猫一样,他的声音很稳定,几乎只在片刻就稳住了快要失控的金克丝:“金克丝,你失去过很多,但你拥有我,还有我能够给你的一切,停下来,好吗?你现在很安全。”
“希尔科,你会永远爱我吗?”不知道为什么,金克丝简直要被悲伤所淹没,她凝望着那张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问出了一个她早就知道回答的问题。
“会的,当然会的。”希尔科微笑起来,那张僵硬的脸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诡异的不契合感。
“希尔科,你能不能不离开?”金克丝努力擦去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又问出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哭。”希尔科也随之破碎,只留下他最后的祝福,“你拥有一切。”
在轰鸣声中她终于醒过来,对岸火光嚣天,照亮了蔚不可置信的脸。
后记:即使在金克丝的幻觉里,希尔科也没有指责过她。
以及:
我和我的猫都很想你
你醒啦,你没有猫,也没有“你”
《爱欲之死》作者韩炳哲
第一章 忧郁症
当今社会消灭了爱欲的对象——他者。因为他者意味着外部性和非对称性(某种独一无二)。而我们存身的社会时刻用一种标准化去定义人,消灭一切异质化。所有“异类”都被分类为一种差别。
社会正在逐渐自恋化。自爱是将自己与他人划分界限;而自恋是把世界当作自己的倒影。
忧郁症是一种自恋病,与爱欲对立。爱欲把主体拉进他人的世界;而忧郁症则是通过自己的功绩将自我与他人分离,把他人当作自己的参照物,是一种爱无能的体现。
电影《忧郁症》的故事,是爱欲战胜忧郁。灾难打破了自我的边界,外界和他者的进入毁灭了自我,但同时又感到幸福和强大。
第二章 无能为力
效率社会被“你能”控制;规训社会被“你应该”控制。生产率的提高令“你能”取代了“你应该”。一个创业者是自我剥削的。
一个新自由主义的理性经济人无法适应传统的规训社会,但他并不是自由的,因为他被追求效率的自己剥削,被“通往自由的道路”束缚。这种剥削和束缚甚至比传统规训更具强迫性。人不再把自己视作主体,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项目,而失败的责任和成功的奖赏都由自己负责。但责任和奖赏的前提是他者的存在,而与他人缺乏联系,会导致责任危机和奖赏危机。你无法为自己赎罪和免责,导致了抑郁和倦怠。
爱欲是一种与他者之间的关系,超越了绩效和能力,它承认无能为力。他者存在的根基就是“异质性”,你作为主体无法把握、占有、辨识,无能为力的客体。
当下,爱被简化为性,性是一种绩效,性感是一种资本,身体是商品……缺乏异质性的他者,无法被爱,只能被消费和物化。设定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品质正从当代人身上消亡,体验他者异质性的能力也随之消亡。
数字媒体在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同时,也毁灭了距离感。将消极面去除的代价,就是积极面也消亡了。
被绩效和能力统治的社会,无法接受爱会带来的伤害,把它视作一种纯粹愉悦的享乐形式。在这个只允许积极的社会中,只有可消费的事物被允许存在,哪怕疼痛也必须以享受而存在(举了《五十度灰》里SM的例子)
人们与未来的关系,和与他者的关系差不多,拒绝一切灾难和否定性。
第三章 徒劳的生命
古代哲人视爱情如疾病,令人变形和抛弃自己本性,体现出一种今天已逐渐消失的消极性。现在只强调爱的积极面和顺从性,人只在他者身上找寻和确认自己,自恋。
消极面的缺失导致了爱情的枯萎,成为一种舒适、熟悉的享乐形式。爱的超验性不复存在。
黑格尔的主仆辩证法,认为超越了“徒劳的生命”、拥有面对死亡能力的是主人,而面对死亡威胁,选择依附于“徒劳生命”的是仆人。当今时代对徒劳生命的辩护不断激化,趋向对健康的绝对化和神化。
而爱欲的迷狂和疯癫是对徒劳生命和劳作的否定,因此依附徒劳生命的仆人不能拥有情欲的渴望和体验。今天的劳动主体和黑格尔的“仆人”相比,是自己剥削自己。我们现在是主仆合一,不能被称为完全的自由人。
资本主义将徒劳生命绝对化,它的目标不是获得幸福,增值是对抗死亡的手段,因为死亡意味着绝对的失去。因此,资本不断提速,无穷无限,趋向极端。
对黑格尔绝对精神的阐述,对事物消极面的包容,闭环。爱情存在着绝对精神的时刻,由他者回归到自我,达成生命的统一。爱情的本质在于牺牲自我,进入他者,导致忘我。让自我在对方中死去才能重生,才能令自己闭合。
情欲的生命律动会淹没和放逐自恋式的、假想的身份认同,而又因为其消极性展现出向死的力量。死亡的吸引力令人们走向渴望,而情欲总是伴随着形式的消解。
新自由主义释放了自我和效率激励,导致爱欲消亡。积极社会中,死亡的消极性隐去,只留下徒劳生命在无序中苟活的焦虑。生命需要消极面,不然就会缺乏生命力。一件事物、一个人体现出矛盾性,并具备容纳和接受这种矛盾性的能力时,才能被称为有生命力的。
第四章 色情
色情毁灭了性,将无生命力的性行为从有生命力的性爱中剥离出来。色情将情欲世俗化。
反对阿甘本对世俗化的理解(认同世俗化,认为世俗化是将被宗教抽离的事物重新回归原本用途,将事物从目的的强制性中解放,成为“纯粹的无目的媒介”。)。
世俗化伴随的是去仪式化和去神圣化。如今的爱情是,且仅是温暖、亲密和舒适刺激的代名词,昭示了神圣情欲的毁灭。情欲的诱惑力在色情中被完全清除。爱情的去仪式化在色情中实现。
第五章 想象力
前现代的想象力是“信息匮乏”,导致高估他人和理想化他人。现代数字技术下的社会,互联网想象由碎片化符号支撑,缺乏整体性,看似掌握大量信息,却不易将事物理想化。
日益增长的选择自由令愿望不再是无意识的,而是有意识的选择。被迫升华的想象力改变和提高了男女对理想伴侣的要求和对生活的期许,然后就是频繁的失望。选择自由的不设限意味着愿望的终结。愿望由否定性(真正的他者)滋养,“一个不知疲倦的定义和优化伴侣筛选标准”的自我是没有愿望的。
信息的高清晰使一切都可被定义,而想象力应该居于一个不可定义的空间。信息和想象是完全对立的。信息缺失(否定性)缔造了他者的存在;信息则是肯定性的,导致他者的否定性的瓦解。
当今社会的频繁失望,是由不断提高的期望带来的。信息的密集压抑了想象力,色情片通过视觉信息的无限扩大毁灭了对情欲的想象。
超高清带来了边际和界限的消解,也抹去了对他者的想象。当代艺术和文学的危机是想象力的危机,归因于他者的消失和爱欲的垂死。
今天我们设定的边界不再能激发想象和塑造他者,只是同质化的深渊,只是经济法则分离的贫和富。钱消除了所有本质上的差别。这些界限是排外的,消除了一切对他者的想象。
第六章 爱欲政治学
柏拉图的爱欲说。认为爱欲是万物之源,令灵魂创造出美的事物和行为。认为爱欲指引着灵魂,支配着灵魂的欲望、激情和理性。
今天,欲望占据了首要位置,人很少被激情驱动。古希腊的激情概念包含着一种革命的愤怒,而今天的愤怒只是一种不满。爱欲在欲望和激情之上,能激发践行美的勇气。激情是爱欲和政治的连接点。现在的政治丧失了激情和爱欲的力量,只是单纯的劳作。
新自由主义使社会去政治化,令爱欲被性和色情取代。自我隔离的劳作主体在疲惫社会中丧失了勇气,以“我们”的名义共同行动成为了不可能。
政治活动作为集体对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个更公平世界的向往,和爱欲有着深层次的制约关系。爱欲可称为政治斗争的能量源泉。
爱情是双人舞,是对一人视角的打破,让人获得他者和别处的视角。爱情经验为了他者的存在打破了同质化,是不同寻常的事件,是破旧的否定性,也是立新的开始,是革命。
而性,不存在变形,或他者的否定性。只是自恋,缺乏差异的否定性,无法完成双人舞。色情更加剧了这种惯性,彻底消除了差异,不包含任何性的反抗,只是独舞,升华了自我的自恋倾向。
爱情是去惯性化和去自恋化的,打破、刺穿了同类和惯性世界的秩序。
第七章 理论之殇
数字时代,天量的数据让理论模型变得多余。人们通过数据分析找到了“模式”,关联性代替了因果性,使理论的价值弱化萎缩。
强大的理论是无法用数据分析来代替的,因为它们强调的是思考的基础,本质是以不同的眼光对世界进行判定。理论具有高度选择性叙事特征,是对未知的开拓。
数据只能支撑“运算”而不是思考。思考是否定性的,先于数据而存在。支撑思考的是理论体系,即“预先规定”,超越了现有事物的肯定性,使其以不同于前的视角出现。而增长的信息使科学远离了理论和思想,因为信息的肯定性,这种“积极”科学限于数据的比对和调整,却终结了理论,它缺乏贯穿始终的叙事,只是信息的片段。
因为海量的数据,我们更需要理论来净化和解释世界,为世界提供框架,为万物提供边界。
信息的嘈杂窒息了思考,令精神限于停滞。透明的信息社会噪声量极高,不具备否定性,只有同质性。
数据支撑的“积极科学”只能带来知识,不能带来认知。知识是肯定性的,积累,渐增,不能预告和改变任何事;认知是否定性的,通过甄别、提炼和实践得来。
在哲学的起点,《对话录》中,苏格拉底的言论是一种爱欲的引诱。理性和爱欲有着密切关联。
爱欲令思想穿越他者,如苏格拉底的演说魔力在于“独一无二的否定性”。
爱欲是智慧的朋友,刺激思考,使人有意愿去追求独一无二的他者。哲学家是求爱者,哲学就是从爱欲到理性的转化。
读完总结:
别自恋了。虽然资本主义让所有人自恋,但别。
睁眼看看。
他人的否定性对你有好处。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对自己和自己人生的怀疑中,我感觉我的灵魂逐渐脱离了肉体,但手还是很诚实地把铁板上的鸡蛋翻了个面。
啊……妈的,真是麻烦死了!我一边在心底抱怨一边把调好的酱汁刷在面前的食物上。
“八块,扫这儿。”
……瞅我干啥?钱又不是进我兜里!
“别搁这儿杵着,下一个!”
在逐渐适应节奏之后,我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做烤冷面原来还是挺有天赋的嘛。
——支线其一 宁满的一天——
事情要从今天一大早说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老……咳,有个女人一大早就站在我寝室的门口,但我多年的经验和自知之明告诉我,首先排除这是我的桃花。
“宁满同学是吗?”对方笑容满面地问我。
“是。”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叫一斩,是学校的教务老师,叫我一斩老师就好哦!”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哪怕我根本没问她自我介绍。
“哦,一老师。”我随口搭腔。
“别那么见外,叫我一斩老师就行!”她好像还挺坚持。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啥事?”我懒得和她绕弯子,所以开门见山地问她。
“哎,就是因为宁满同学你这种态度,才会被周围人说好可怕、不想靠近嘛。我可是听莎莎说了,你刚入学就吓跑了三个想跟你搭档的工匠对吧?”事实上,从她说到一半开始我就想关门了,但是这……这位老师力气是真他妈的大,我根本推不动面前的门。
所以我只能拼命掐自己,这里是学校,不能管人家叫大姐,也不能管人家叫老娘们,这些词在这地方容易造成误会。
比如说我可能会被打死。
“……现在有了。”我简明扼要地告诉她并且希望如果她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话,那现在可以走了。
“嗯,真不错,可是宁满同学,我认为有必要改善一下你在周围同学心里的形象。”我们的拉锯战终于以我体力不支宣告结束,她走进我的寝室,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
“总而言之,你听说过社会实践吗?”
我他妈是真没听说过哪所学校开学第一周就让人社会实践的!
“……”
“……”
“小满哥……”
“咋?”
“你这样会吓到顾客的!”
姜玉映,也就是我的搭档,在十分钟前路过了我被派过来支援的小摊位,她原本打算去商场的样子,结果大概是余光瞟到了我,就像电影里的倒放镜头那样倒退回来,看我的表情像见了鬼。
“我靠,不是,你听没听到这小子他丫的刚刚说啥?”我觉得非常委屈。
“一……一份锅包肉,加番茄酱?”很好,你竟然还敢重复一遍,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知道吗!
“我再说一遍,再说最后一遍!没这吃法!”我是真的想把菜谱拍这小子脸上告诉他锅包肉和炸酥肉不是一种东西,但是姜玉映拽着我不让我动,我是真纳了闷了这地方怎么女的一个两个手劲都跟从小练铅球一样!
“冷静,冷静啊小满哥!”她大声喊着,我其实觉得我挺冷静的,但是她如果不冷静一点,我觉得我们要当场表演一出倒拔垂杨柳,我是那株杨柳。
“我拖住他,你趁机快把餐给人家!”这么一会功夫她倒是和摊位主……的徒弟达成了共识,两个人眉来眼去视我为无物,光速在我的锅包肉上浇上了番茄酱。
短短的三十秒我感觉我要拿一辈子去治愈。
“所以,这里不是炸洋芋摊位吗?”在送走那个臭小子之后,她把牌子一翻换成了歇业中,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没吃过那玩意,咋做啊?”我反问她,于是她更加惊恐:
“洋芋你没吃过!?你们家那边不是产这个的吗!”
“我活了十八年就没见过啥叫洋芋!”我据理力争。
然后她沉默了,战战兢兢地从小摊底下的泡沫盒子里拿出了一枚……土豆。
我靠土豆就说土豆,叫什么洋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我没见过的芋头!
“……所以,这摊位就被你搞成了这样?”她看着我今日限定的扩充业务,转头问我。
什么叫搞成了这样,炸个锅包肉做个烤冷面摊个手抓饼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吗?
“老板不在,全部乱卖?”她又问我,指着我写的那块牌子,像是在带我指认犯罪现场。
“我又不懂定价。”我眼神飘忽。
“没事,小满哥,你以后记得开摊不适合你就行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觉得她在骂我。
“算了,我也来帮忙吧。”她说完便把袖子挽了起来用带子固定住,瞬间把原本我们两个原本混乱的分工捋顺了:
“小满哥你就安心做饭就行,至于小徒弟,配菜切菜交给你了!收款计单算账你俩就别添乱了,我来就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非常娴熟地用记号笔把我之前乱定的价一笔一笔地改了过来,好像完全不用计算器就能把成本和利润算明白一样。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看到了光。
如果她没有命令我戴个兔子面具做菜就更好了。
在小玉的帮助下,我们支了12小时的摊,净赚三百五,不服不行,在算账和管理这方面她是真厉害。
“辛苦了,谢谢你们二位!”摊主大叔赶回来之后非常热情地给了我和小玉一人十张免费券,在听完徒弟描述这一天的经历之后,他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期待地问我:
“小宁同学做小吃这么厉害,家里是开小吃铺的吗?”
很遗憾,我爹是警察,我后妈是中医,我们家往上查三代没一个厨子,包括我。
“不是,初中高中学校门口小摊多,买的时候看两眼就会了。”诚实如我从来实话实说。
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之后老板暂停营业了两个星期,听小徒弟说好像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去寻找参悟小吃的真谛了。
管他的,反正和我没关系。
宁满的食谱:
配料:
冷面饼x1
鸡蛋x1
火腿肠x1
鸡排x1
蒜蓉酱:适量
糖:适量
甜面酱:适量
黄豆酱:适量
生抽:适量
洋葱、香菜:少许
0.预先把上述调味料混合均匀,兑清水做成酱料
1.热锅倒油,把面饼摊在锅上,
2.鸡蛋搅匀,倒在面饼上,
3.翻面,继续烤,
4.刷酱
5.把烤好的火腿肠和鸡排放在烤冷面上,
6.两边对折把配菜卷起来,当然喜欢的话也可以在这时候加点醋,
7.用铲子把烤冷面切段,撒上葱末、香菜和白芝麻,装盘。
城者流|城拟创作辅助手册
这是什么?
这是一套提供给城者流体系下城拟创作者的系统化的城拟故事创作辅助工具,为城拟创作构建一个具普适性的世界观框架和设定体系,简化城拟故事的创作流程,并希望能够起到便于城拟考据与创作的参考作用。
1.1在开始之前:对“城市拟人”的定义
“城市拟人”,简称“城拟”,是指依据城市原型,将城市拟定为类似人型且具有人格化智慧的艺术形象,以城市历史为角色故事,并在角色创作中直接地或间接地表达若干城市原型的特征的一种特定艺术创作形式。
拟人化属于一种二次创作手法,城市拟人就是将城市拟作人的二次创作。一个拟人化形象包括"物属性"和“人属性"这两个对立又统一的方面。“物属性”指的是拟人化形象所保留的被拟物所具有的特征,就城拟而言,是指城市的文化、历史、经济、政治、地理等方面的特征。“人属性”指的是通过拟人化赋予被拟物的“人化”特征,比如人的体型、性格、情感等。
由于城市和人类的密切联系,城拟创作也和现实存在的人类息息相关。相对于其他拟人化创作,城拟创作更加侧重对城拟角色作为“人”的形象塑造。一般来说,越偏于严肃向的城拟创作,城拟角色就越接近于现实中存在的人类,这是由作品基调和反映现实的程度决定的。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城拟创作虽是以城市的拟人化为题材的一种原创创作,但相比于其他一般原创,创作的自由并非完全把控在作者手中。城拟的创作自由是有边界的,城拟作品的创作必须要基于对城市史实的考据而展开,不可凭主观意志妄自臆测某地在某历史条件下的真实情况。归根结底,由于每一座城市都是由真实存在的人类构成的,被我们创作出的城拟角色在一定程度上就象征性地代表了这座城市的人,尊重史实的城拟创作就是在尊重这座城市的居民,故城拟创作需要本着尊重同胞的心理进行创作,切需慎重。
1.2 辅助包内容简述
本辅助包包含了关于城者流城拟的基本世界观、历史大事年表和城者角色创作范例。
1.2.1 世界观
“城者”所处世界是有别于我们所在世界的另一个世界。该世界依托于现实世界而存在,是依附于现实世界的二级世界(子世界)。由于子世界的存在和变动并不会对母世界产生干扰,而子世界以母世界线为载体发育,故本世界观下所属作品皆为对现实素材的改编再创作,和现实存在的城市、人物等,没有直接的联系。
本世界观下,“城者”是“城市的灵”,在古代被人们视作城市的守护神,与城邑相伴而生,起到守护城邑、攘土卫民之效用。该世界下“城隍”一词原意即指“城者”,“城隍庙”最初即用来祭祀供养城者的灵。
城者作为一种灵体,本无人形,通过人们对其的愿力化而成形,具体观测相貌因人而有微妙差异,亦男亦女。
在史书上对它们的存在有所记载,普遍视为古代神灵一类,然因灵异少见故,通常不入正史,偶在地方志书上记载。
善于使用各种武器进行战斗,常用的武器是一把红黑色的武士刀。
他对于弱者和敌人也保有仁慈之心,真正的大义凛然,强大的对于正义的执念让赤羽集能够忽视掉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以自己的刃去斩断时间的一切邪恶。
也因此显得相当的固执,甚至有些呆板。对现代科学和感情世故一窍不通,是一个很直的人
黑崎律和
男性
1.79m
身体并不是非常健康,使用的武器是一把白色的武士刀。
对外的样子是一个很斯文有想法的绅士。实际上其实是一个对待任何人都是无所谓、高高在上的人。
面对挑衅和威胁总是会摆出一幅桀骜不驯的蔑视,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下一步的行动
喜欢观察人群,因为相信人类是有缺陷的低贱物种,因此对品格高尚的人会很感兴趣。支配欲很强,总而言之是一个危险的神经病…
其本体是寄宿在刀中的灵魂,千年以来一直通过夺取合适的身体来重返人世,自诩以悲剧的形式磨练人类,从而为人类带来进化
人鱼金色的发丝被水流抚过,当他随着那看不见的流向游动象征着他的所属的脖子上的吊坠也随之摇晃,他的主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红色的眼眸中。
伊薇特·安茹笑着举起手同她的人鱼打招呼,目送着得到回应的人鱼摆动他的尾鳍从人们的注视中向着宽阔的水缸的另一边游去。
“你把他带来了?”
“嗯,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回来,但是……你知道的,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她身旁的苏西·马什对她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连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当手放下时她重新露出微笑,“抱歉,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些。”
“我知道,你不用太担心,”苏西的手绕过她的后背揽过她的肩头,她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他也会知道的。”
“谢谢你,苏,”伊薇特抬起手放在苏西的手上,“我没事。”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这样的话那你只能通过观赏赛来让他待在你身边了。”
“我不是没想过,今年就是第三年了,还有两年,如果我不想放手的话那就只能……”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人鱼被别的人鱼招呼过去,他们在水中游动嬉戏离她越来越远,“可是如果我彻底失去他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再经历这种事了!”
“或许……”
伊薇特转过头来,“什么?”但苏西已经合上了嘴唇望向水缸中的人鱼们,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水缸里的幽绿再次映入她的眼中。但接下来苏西将她抱进怀中,“一切会好起来的。”
她点点头回应了这个拥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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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斜,人们的影子被阳光越拉越长,他们在兰伯特身旁行色匆匆,今天的人鱼节已经接近尾声,人们已经开始打算打道回府,而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因为他的雇主还没有从会馆里面出来。
他左手搭在椅背上向后仰起头闭上眼睛,温暖的光线透过他的眼睑将热量传递给他的眼球,他觉得这样很舒服,直到这张长椅的另一端传来重量压上木板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低下头,目光瞥向身侧的来人,“之前不还装陌生人吗,记者先生?”
“计划赶不上变化,邓肯,我想和你聊聊。”
“聊生意吗,你想杀谁?”
“别这样,一天到晚打打杀杀可不像是一个诗人该做的。”
这回兰伯特收回手臂直起身子仔细打量起身旁的温德尔,对方已全然没有之前的紧张和惊慌,就好像从猎物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兰伯特·邓肯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但是对方却点出这个身份,他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手指,那些洗不掉的痕迹,经常使用钢笔才会沾上,还有你的中指的写字茧,”温德尔摘下自己的手套,他的指尖也缠绕着那些黑色的斑点,“一样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适合当侦探。”
“如果我真的是当时就该指出来,”温德尔耸了耸肩,“更重要的是我想起来有一期我们报纸刊登了你的诗,之后你就没了影。”
“或许我写烦了呢?”
“在拿到十万的资助之后吗?”
“……你想说什么,该不会是什么我不是我的胡话吧?”
“你不用和我装傻,”记者重新戴上手套,他微微侧身用那双红色的眼睛凝视兰伯特,“一些秘密我们心知肚明。”
兰伯特吹了声口哨,他想起这个记者曾经被自己“约谈”的原因,“所以那些都是真的?你去救那些人鱼,其实因为你也——”
“看来你还没那么一根筋,那我直说了,你和你的同伴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事业?”
他说得十分诚恳,但兰伯特却险些没笑出声来,好在他及时捂住了嘴,但他的身体前倾肩膀微微颤抖,“老兄,你们是见人就拉的吗?我加入你们我能得到什么?”
温德尔慢慢挪开了他的目光,他看起来既不惊讶也不恼怒,“好吧,”他说,“我该想到埃洛恩那样的不是个例。”
“那个埃洛恩也是一样的?”
“既然你都不加入我们那你也没必要知道。”
“别这么小气嘛!”忽然他想起来什么,在温德尔即将起身离开前他连忙叫住他,“等等,你应该知道今年的观赏赛的奖金高得离谱吧。”
“那又怎样?你总不可能带着一个同胞去参赛吧。”
“哈哈,那当然不可能了,但是总会有人想要那笔奖金的。要不要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帮那些有钱人拿到那笔奖金啊?”
“你是说……”温德尔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兰伯特身上,“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权当交个朋友,有活记得找我。”正好从远处传来女人的呼唤声,兰伯特站起身朝着温德尔摆了摆手,“拜拜,有机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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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和谁说话?”苏西问他。
“一个以后可能会交个朋友的人?”兰伯特接过苏西的手包一手叉腰等待她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臂。
声音的传播需要媒介,不同媒介的传导性能也大相径庭,这是兰德尔·威廉姆森少爷在中学时代学到的知识。人鱼是蠢笨无知的生物,不明白如何有效地利用歌声捕食人类;这旋律穿过厚重的玻璃和如麻的噪音,挤进兰德尔的耳中时已然折了大半元气。不过,他还是欣然接收了这段歪歪扭扭的信号,并将脚尖转向了墨绿的阴影——动物向人类示好,是喜闻乐见的欢悦事。
兰德尔伸出双手,覆盖在人鱼所触摸的位置上。这似乎遂了她的意,因为他很快就看到她卷起碧波般宽大的尾鳍,悠悠地上下摆动。最后,她抿住了嘴,恋恋不舍地撤去手掌,将脸颊轻轻贴在玻璃上。
“瞧啊,先生,多么难得一见,”人鱼协会的员工走上前来,“梅莉索在为您歌唱呢。”
“梅莉索?她?”兰德尔移开十指,转身的同时觉察到背后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的追随。
“没错。我们的梅莉索刚刚褪去亚熟期的最后一层鳞片,今年说不定就能随着哪位有缘人离乡见见世面。此前她从未开过口,先生,您要知道……”
员工的脸上洋溢着某种陶醉。兰德尔抬起头,不知不觉间,四周已经围满了过路的好事者,所有人的表情都怪异地浸泡在同等躁动的氛围中,人们的脸皮与大脑之间仿佛并不存在什么联系。欣慰——他们在替他欣慰吗?艳羡一条年轻的人鱼试图与直立行走的陆上生物进行交流?怎么,他们打算擅自把他当作某段商业童话的男主人公吗?
答案呼之欲出。兰德尔瞥见桌台上崭新的租赁合同,心里直呼上当。他听说过租赁人鱼的规矩:价格高昂,认证复杂,而且单次租期只限五年。且不说租下一条人鱼对高贵的威廉姆森而言是否意味着玩物丧志,他此行的目的分明是陪同道格拉斯寻找灵感,要是自己反倒带着过于昂贵的纪念品回了家,知情者们的脸色想必不会太好看。兰德尔是很擅长拒绝无谓之事的,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这般成就辉煌。因此,在名为梅莉索的人鱼摆出更多惹人怜爱的动作之前,兰德尔选择了压低帽檐:“我很遗憾,恐怕我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一段奇缘。这就像是一场谈判……请宽容我们双方一点空间来平复热血吧。”
他将这万籁俱寂的对视比作谈判,而非爱情,语出才觉得后悔:太粗鲁。他本该浪漫一点的,为观众让出恰到好处的留白。那将多么迷人啊。
夜里,兰德尔在旅社的走廊尽头遇见了道格拉斯,后者披着一条薄毯,显然已经洗去了风尘。
“道格拉斯先生,”兰德尔隔着廊灯昏黄的照明与他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威廉姆森先生,”道格拉斯点了点头,“您回来得很晚。”
“请别介意,我在另一条街道午休……本来试图找您,却没找到。于是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满是书店的街道上选购地图。我对与您在集市中失散这件事感到愧疚。”兰德尔抱歉地笑笑。
“不告而别的是我。当时以为您不介意我独自逛逛的。”道格拉斯的脚步停在兰德尔身侧,望向窗外如星的路灯。人鱼节的余温尚未散去,尽管已近九点,道路两侧却仍熙攘着人群。
“不,我不介意……”兰德尔倚靠在窗台旁的墙壁前,侧过脸与道格拉斯交谈,“请原谅我。”
和您对话真累,早就说过不必如此客套的;倒不如说,您还是别说话了。道格拉斯摇着头叹气,把不敢直言的话吞回肚里。路灯无法晕染的角落,树影依稀摇动着,他知道此刻有清风穿行在街道上,裹挟着五月野花的清香,直往人潮褪尽处去。
“您是来这里欣赏街景?”兰德尔问道。
直往人潮褪尽处去,然后被某种滑腻的腥冷吞没。
道格拉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玻璃:“今天与您走散时,我循着路人的闲聊找到了人鱼协会的会馆。您以前去过吗?”
“没有。”兰德尔答得很快。
道格拉斯回忆着白天的光景。他走在路上,没有数自己转过几次弯;行人的交谈声慢慢降下去,直到一块巨大的孔雀石反射着粼粼阳光挡住他的去路,沁着花香的南风就这样一头撞在石面上,掀起纵切面的起伏的波纹,湖畔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
“招摇的建筑。”道格拉斯说,“被环形的湖包裹着,更远处是郊林,四下寂静无声,像是有巨龙沉睡在湖底……呵呵,想必您很熟悉那种用纯金、贝母和绿色宝石打造而成的珠宝盒。”
梅莉索的容颜在兰德尔脑海中一闪而逝:“我的母亲可能更熟悉那种小玩意儿吧。不过,我已经理解您所见到的画面了。”
“再怎么说,您也读过成山的书。记述也好,文艺也罢。……我在正午之前折返了。”道格拉斯顿了顿,“好了,我得说,后来我发现这座旅馆里有闲置的公用钢琴,实属意外之喜。”
兰德尔恍然大悟:“所以,您回来后一直留在这儿弹琴?”
“是调整琴弦,那台钢琴已经沉睡很久了。我们的磨合过程有些曲折,不过现在她已经非常乐于配合我了。因此,我决定将我的夜晚交给她,顺便归纳今日所获。”道格拉斯转过身,把薄毯的边缘拉扯平整。
兰德尔识趣地侧身,方便道格拉斯走在更加宽敞的道路上:“愿您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您也一样。”道格拉斯离开时说,“愿您今夜了无心事地入眠。”走廊的木地板在他的脚下发出干燥的闷哼。
两人都不快活——拉出钢琴凳时,道格拉斯再次忍不住叹气。兰德尔·威廉姆森不是迟钝的呆瓜,肯定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可他又好到哪儿去呢?既然都心不在焉,就干脆别聊,为彼此节省点儿时间吧。他们不熟,也没必要变得更熟络。被湖上宫殿抚摸过眼球的不是兰德尔,是啊,不论是那所群英荟萃的大学还是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他都见惯了;被失温的干渴扼住了咽喉的也不是兰德尔,他从不懂钢琴的白键是怎样排列的呢,抓不住须臾的灵感对他而言无所谓,可这能要了——谁的——命——道格拉斯狠狠压下一道和弦,惊扰了铁艺网格外的彩雀。
但他的坐姿仍然十分优雅。人世间这样不相通的焦躁每天都在上演,不过上天总是格外照顾艺术家,道格拉斯早该习惯了。
威廉姆斯伯爵,道格拉斯的生父,正如他冠着巧合般的姓氏一样,在政坛上也怀抱着莫大的野心,教导自己的儿子要勇于投身权利的漩涡。那都是从前了。威廉姆斯和威廉姆森之间差着一个字母,两家的命运便截然不同;兰德尔少爷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本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揣摩——道格拉斯·威廉姆斯儿时也坐在一方僻静的桌台前,四周林立着烫金线的丛书,不厌其烦地苦苦模仿公事行文。那行文晦涩难懂,绝非付出汗水就可彻悟的智慧。这几乎是他和兰德尔仅有的共同语言,不过道格拉斯不会将这件事作为沟通的话柄。贵族子弟的兄弟姐妹甚多,他们的童年像一套精致的散棋,由人摆布又包罗成圈,脚下方格皆是陷阱,而道格拉斯不是一枚要子。或许可以是,但他放弃了:“去和他们较量较量,你的荣光可不输你的哥哥。你得像你父亲年轻时那样有傲骨,亲爱的,去争吧!”……这些话他已经听够了。他见过战车从棋盘上摔落,落地者就不必奢望回到战场上去了。许多年过去,威廉姆斯伯爵沉寂的声音再也没能奇迹般地响起。议堂的弃子。
伯爵的书房里没有满墙夕阳,只有清晨六点和一架钢琴。那架钢琴价值不菲,比手边这架优秀得多,道格拉斯恨自己在想起家族时最先想起这个。即便东南西北嵌满了政法要书和文学典籍,他的指尖也只在泣血的五线上摩挲。他是那样殷勤地邀约过露娜女神,而皎洁的月光不曾正眼看过堆满钞票的城堡。一家人全是聋子,倒宁可自己也做个俗人;可无云的高空实在太清澈,堪堪向地面上一瞥,就叫人恐惧起粉身碎骨的剧痛。人鱼、野花、隐秘的湖泊、清净的隐所;但,金银与珠宝,琥珀宫的名流聚会……他不愿地面上的污水再倒流回天空中,这琴音却无论如何都杂拌着一股浑浊。
道格拉斯在纸上写写画画,十指舞动得愈来愈慢,直到他再也没有精力修改这份临时起意的创作。他将谱子完完整整地奏一遍,脑中还是一团乱麻。他起身时,稀稀落落的侍应生和住客鼓起掌来:“好曲子!先生,就像上个世纪宫廷里纸醉金迷的舞会,我简直能看到……”
“送给您了。”道格拉斯没好气地把乐谱草稿塞进那人怀里,快步闪进了楼梯间。直到这时,孔雀石的叹息还在他耳畔徘徊。
接下来的每一个清晨,兰德尔从焦渴中挣扎着醒来,都意识到自己做了和前些天相似的噩梦,梦里抓挠着他心肝的女巫开始唱歌……她长着人鱼的脸。道格拉斯留在钢琴旁的时间越来越长,最终在某个中午提议单独行动,兰德尔自然是答应了。旅馆的钢琴脚下开始出现装着水的玻璃瓶、用青草捆起的树枝、印着金箔鱼尾的卡片和牡蛎壳,最后出现的物件是兰德尔之前买来的地图。
兰德尔本人则转向了当地的公共图书馆。人鱼节固然盛大,它可能是游客们的首选,却不是兰德尔的,因为他本次前来时所持的身份是陪同者;既然道格拉斯对节日风情兴致缺缺,或相反地,投入过头从而太追求与灵感相撞的那种美妙瞬间,那么再献殷勤就是讨嫌了。贵族出身的两人都没有听凭情绪更改时间表的习惯,在人鱼节落幕之前,谁都没有产生打道回府的想法。兰德尔照旧钻研那些艰涩的部头,闲暇时分翻阅小说和剧本,在桌边堆起如雪的手稿。这期间,他再次逢着梅莉索,是在当日的人鱼展出结束之后;听闻血腥如罗马斗兽场一般的人鱼观赏赛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兰德尔看向那条人鱼的目光变得怜悯,也仅仅是怜悯。这一次,她没有再为他歌唱,因为她的玻璃箱紧挨着其他人鱼的旅居处,而他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开口:同他不愿在租赁协议上签字是一个道理。梅莉索……梅莉索,发音就像北方某座小岛语言中的“海盐”一样。兰德尔不由得联想,那析盐般洁白的肌肤是否会溶解在水中,其实那天的水箱里本就空无一物,不曾有人鱼为他唱歌;而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孔也将随之消散,一切不过是他幼稚的幻想,从未泄露过。结果,当天晚上的噩梦比任何一晚都要残酷,凌晨四点,忍无可忍的兰德尔换下汗湿的睡衣,破天荒地和自己玩起了扑克牌。
半个月过去,兰德尔的假期告罄,道格拉斯也已提前收拾好了行李。人鱼节的最后一天,两人决定再去集市附近逛逛。青绿含火的炎炎夏日,在红枫般格格不入的植物景观区,道格拉斯难得摘下了帽子:“天气真不错,走在这条路上,直教人心旷神怡。”
“我还以为您会觉得这些盆景不协调。”兰德尔笑道,“您所困扰之事已经解决了吗?”
道格拉斯没有正面回答:“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美感呢?我很欣赏热烈的意外,此刻也一样。”
“那么,”兰德尔停顿了半拍,“如果今天有人鱼突然为您开口歌唱,您会想到什么?”
“得看它唱着什么样的歌了。”道格拉斯回答,“不论这意外来得多么难得,如果是缺乏温度的歌谣,我就当个不识趣的过客。”
梅莉索的吟唱萦绕在兰德尔的脑海中,时至今日已经愈发夸张,扬起那慢性而长久的中毒般的灼痛,又降下能够使血管冻僵的冰冷。兰德尔一阵恍惚:“反之如何?”
“那我恐怕会一时冲动买下它。”道格拉斯无奈地说,“您知道的,我这种人总免不了被感性牵着走。”
“如果只是为了听有灵气的歌声,去剧院不是更好吗?”
“人和人鱼当然不可一概而论。没有知性的动物唱出撩人心弦的歌,就像鹅卵石里开出花来似的不可思议。向您这样理性的人,有时会将之称作巧合,不过正是这无数巧合织就了古今的艺术呢。”
“出乎意料之事的确很动人。”就像一场逆流而上的论辩。兰德尔沉思起来。
没错,因此我才对您有所厌倦——道格拉斯本想这样说,可他捕捉到了这其中的误差,就像右手小指滑行时误触的某个不协和音程,微不足道,但引人警觉:“恕我冒昧,威廉姆森先生,发生什么了?您缘何问我这些问题呢?”
兰德尔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节日已是尾声了,您还有想要观览的景点吗?或许我应该为您节约一些个人时间?”
“您,”道格拉斯微微眯起眼睛,“该不会是被卷入了人鱼的恋情中吧?”
“您又在取笑我了,方才还说人鱼是没有知性的动物。和人鱼相恋不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么?”兰德尔力求从容。假如它们真是富有知性的、拖着鱼尾的人类,假如它们真有可能变得和电影宣传片如出一辙……那人鱼协会必将遭到两个世纪以来最为激进的声讨……不,重点不在那里。
“我所说的恋情并非字面意思,您知道的。”道格拉斯听到涉及两个音阶的起手,他突然很庆幸自己狡猾地按下了几句刻薄话,“您一直没能告诉我人鱼的歌声是怎样的,而我也一直没能亲耳听见过……现在,您能形容出来了吗?”
兰德尔别过头去,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努力地吞咽着什么,蠕动的、酸涩的……热烈的情绪,介乎欢欣与抗衡之间。这令那横跨两个音阶的起手流畅地延伸了去。道格拉斯预感到某种乐趣的开端,好像一潭死水终于漾起波澜,管它呢,几分钟前他才炫耀过这份对意外之事的激情,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人鱼的租金非常高昂,运输也很麻烦,这是您告诉我的。”道格拉斯挑起了眉毛。他想立刻听到兰德尔的回答,半秒都嫌多,独奏表演是不容许奏者中场休息的。
“道格拉斯先生,我和您一样是人类,”兰德尔压抑着喉头逐渐膨胀的音节,“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任由感性牵着走。”
高分!指挥家几乎要笑出来:“一见钟情?这是怎么了?您的身侧不乏美丽又特别的人儿,至于名贵的宠物,想必您也看腻了。”
“我恳请您别再问了,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痴人呓语,您不会信的。”兰德尔想要呕吐。
“如果连我这样成日耽于天马行空的人都不相信,”道格拉斯放缓了语调,尽量显得柔和,好引出下一行旋律,“那世上就没有人肯相信您了。”
“不……”兰德尔叹气,“您说得是啊,但……我猜我只是一时困倦,我不该……”
“有人鱼为您唱歌,是吗?”合奏和弦,“没错,如果我是您,想必会不假思索地签下租赁合同。”
“火上浇油……”
“雪中送炭。”
兰德尔抿紧了嘴唇。道格拉斯定定地看着他,也不再追问。当兰德尔转身走向人鱼展区,道格拉斯没有选择跟随。主调已经铺好,他知道余下的音符会落在什么键上。为期十五天的人鱼城采风之旅终究不是一无所获,而威廉姆森家冷冰冰的委托也总算变得可爱起来。如此,人鱼协会那座屡屡使他皱眉的奢侈会馆总算被他抛进了舞台的背景里,这些天的所有烦闷都随之烟消云散。他由衷地希望兰德尔·威廉姆森少爷能够继承一点母亲的演艺天分,他会乐意为有趣的戏剧提供钢琴曲的,亲自弹奏,无论多少次。
兰德尔走在火舌围成的路上,他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放火的女巫,用棉花和毒虫吸干他所有血液的妖魔,西风的丽人梅莉索。她没有化为泡沫,玻璃水箱将她保护得很好,那水箱中的液体如今在兰德尔眼中愈发像是解药。她会透过析出了海盐的药水看进他的眼里,再一次驱散他浑身的烧灼——她果然在,她已经认得他了。翠尾的人鱼本来蜷缩在水箱底部,见是他来,立刻挺身游进他的视线,一边欣喜地转着圈、一边在玻璃上摸来摸去。
“您好,”兰德尔匆匆摘下帽子,拦住附近的协会员工,万幸不是上次那名,“我想办理租赁手续。”
员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雾水地带着他来到桌案前:“呃,好的……请问是想——”
“……梅莉索。”兰德尔有些紧张地回答,“如果那名人鱼还没被谁预订的话。”
“啊,原来如此。”这名员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您就是那位让梅莉索开口歌唱的人啊!”
“不,我什么都没做……”事情怎么会已经传开了呢,该死,人鱼唱歌是什么值得传播的新闻吗?难以理解。
“我知道,我知道,”员工拿出一张烫金边的墨纸,“这就是缘分,先生。那天之后,总有人讨论您当时怎么会选择拒绝。梅莉索后来再也没有唱歌,只有见到您的时候才这样精神……她还没被谁买走呢,就连命运也在等您回头。您总算是来了,那么,您的个人信息。”
人鱼是没有知性的生物,这番话理应无法牵起任何内疚和后悔。兰德尔抽出桌对面的椅子,梅莉索在余光里紧盯着他:“兰德尔·威廉姆森。……”
“威廉姆森?”员工抬了抬头,“好的。真没料到……”
“这是很常见的姓氏吧。”兰德尔苦笑,料到之后或许会有闲话在坊间流传。
“没什么,先生,我们不会谈论您的个人信息,请放心。让我看看,1900年5月……不,6月了。”员工小心调整着呼吸的频率,熟稔地填满整份合同,然后将它翻转过来,“请您阅读这份合同吧,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就在这儿签名。”
“明白了。租期五年,不得损毁……好的。我会签一份支票,劳烦协会方自行兑现。”兰德尔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您,”对方及时止损地吞下了不合时宜的殷勤,或说是讥讽,“威廉姆森先生,既然您已在此签名,这份合同就算是完成了,梅莉索将会陪伴您整整五年。不过,合同中的粗体内容还请您时刻牢记,虽然您一定会记得,但请允许我为您重申一遍:请不要试图教会您的人鱼读书或写作,不要使她太接近语言;也不要将利器提供给她,人鱼的折损率毕竟居高不下呢。当然,也请不要与您的人鱼一同游泳,我相信您不会的。最后,五年之后,请您记得带着梅莉索回到协会中来,届时我们会为您送上一份邀请函。”
“还请放心。这合同上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记得很牢。”兰德尔淡淡地回答。他递出已经写好的支票,起身走向梅莉索的水箱,然后用手掌贴上玻璃。果不其然,这条人鱼立刻也将自己的五指贴在了同一个位置。
“和我去西边吧。”兰德尔难得心情舒畅地笑起来,这笑容是不论面对道格拉斯还是协会员工时都未曾展露过的,“一起回家,接下来你要住在那儿。”
梅莉索歪了歪脑袋,吐出几个气泡,摇摇晃晃地向上漂流,一波三折,然后破裂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