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武(武行)
大武在雲中腔中有兩種含義,一是指包括武生、武旦、武醜等在內的所有武行(但武醜有小武的別名),雲中地區民間風俗尚武,雲中腔亦特重武行,因此在行當名前加一大字表示尊敬;二是特指武生,因雲中腔武生功夫注重大開大合的氣勢,演員也多用身材魁梧的壯漢。目前發現的最早關於雲中腔武生身材的記錄,是清中期在雲中地區為官的□□所著的《雲中觀戲筆記》。其中提到當時雲中最有名的□家班,班裡的武生個個身高體壯,沒有一個身高低於七尺,最高的一個□□□,竟有一米九左右,能一拳擊碎一面墻。就算是一般戲班,祗要是為人稱道的武行,也沒有個子矮小的。
該書中同時記載了當時對武行演員的挑選,其中武生以虎背龍腰為上,熊身為次,肥圓者雖高大不取;武旦以玉樹臨風者為上,身微壯然靈巧者為末,身小而功夫上佳者為末;武醜正好相反,以身小且極靈巧者為上,身壯者不取,不靈巧者不取。
·武生·
傳統上稱為大武,分長靠武生和短打武生,根據演員自身條件二者可以兼容,並沒有嚴格的區分。長靠武生與副將的區別在於唱腔,武生相較更重武功,且不用將行唱腔,甚至可以不學唱,唱腔念白均用本嗓。傳統上武生武旦是同歸於武行,而非是生行或旦行的,因為這兩者腳色往往可以互相應工。直到現代中國戲曲行當理論中將武生歸類生行,武旦歸為旦行作為通論之後,雲中腔中才不得已也開始使用這種概念。但在實際上,雲中腔科班中武生武旦學員的絕大部分課程是互通的,而且雲中腔武旦行素來愛用男演員,所以現實層面上這兩者依舊保留著傳統上同屬武行的性質。
另外,雲中腔中的靠,分為大靠和小靠,大靠就是通常所說的長靠,需要搭配靠旗和高靴;小靠是在大靠的基礎上,為配合武行演出而結合清代箭衣而產生的,其最大特征就是去掉了靠旗和正面的抱肚,改短了下擺的長度,尤其是前片,長度一般祗到膝下。小靠整個形製相比大靠更加輕便修身,而且往往做成一件式,甚至可以直接在舞台上穿脫。由於經常直接穿在箭衣外面,因此小靠一般不做袖子,兩臂祗保留了肩甲和臂甲的部分,而且也比大靠要小一些,不過差距不會太大。武旦小靠的基本性質與武生相同,但增加了更多裝飾性部件。小靠是武生武旦行的專門行頭,將行不用。
·武旦·
重武功的旦行,傳統上又稱女武行,念白用副旦腔,但與武生不同,傳統舞台上武旦完全不唱。有研究者認為這可能跟武旦用腔比起武生更難以在武打時保持聲腔平衡,於是索性完全不唱,這個說法基本上被廣泛認同(因為事實確實如此)。自近現代女性開始進入舞台演出後,因為女性天然嗓音的優勢,也開始嘗試加入唱腔,並使用女性本嗓演唱。
同樣是重武功的行當,武旦比武生更注重功夫的輕巧靈活,比武醜更注重招式的華麗漂亮,對功夫的觀賞性有很高要求,有更多飛躍騰空的功夫,需要打出手,而且傳統劇目中武旦有很多火彩戲,如果按功夫技巧的種類來說,武旦是武行中技巧種類最多的。以跳躍騰空來說,武生要求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武旦則要求如“馬踏飛燕,魚躍龍門”。現代劇場大部分禁止明火等危險物品,因此火彩在大舞台上已成了稀有技巧,雲中的官方戲校甚至完全不開設火彩課程,現在祗有極少數野台戲班出身的演員還能夠演火彩戲了。
由於技巧種類多,且對體力的要求很高,當代雲中梨園依然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武旦更適合男性演員,雲中腔劇團也確實更愛用男性武旦演員。傳統舞台武旦需要踩蹺,現代已經很少見了。
雲中腔武旦也穿箭衣,形製與武生箭衣相同,祗是下擺較短,裡面穿裙,但是會把前幅上折別入腰間,方便行動,俗稱開門裙或開口裙,兩種折法不同,一片式裙用兩邊上折,四片式和現代縫合裙用前幅上折。現代曾有戲裝廠直接把前片剪短,看似節省了穿著時的麻煩,但其實非常浪費,因為這麼做出來的裙子根本不能在其它場合使用,利用率被大大降低,因此現在祗作為一種反面例子存在了。
·武醜·(小武)
重武功的醜行,雲中腔習慣將武醜分入武行,而小醜則專指文醜和做功醜。同為重武功的行當,武醜除了作為醜行所具備的詼諧、滑稽的表演外,在武功方面注重靈巧、輕巧,不似武生更注重力道和魄力,也不像武旦有華麗美觀的視覺性要求,也沒有打出手,不穿重裝(如長靠)。武醜特有的功夫大多是下身功夫,比如其它劇種中也常見的蹲踢功夫等。除了特定角色有需要外,武醜均不穿靠,行頭大多是短打快靴,或是神魔戲中的妖兵魔兵裝。以前武醜有耍牙的功夫,然而這種功夫對口腔健康有很大的負面影響,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學,祗存在於歷史影像中了。與武旦相同,傳統上武醜也要學火彩功夫。
·武行·
廣義上的武行是指包括所有擅長武藝的行當,狹義上的武行,則專指擅長武藝的龍套演員。這裡所介紹的武行,是狹義上的武行。
武行作為一個專門的行當,源自軍腔的貼將、眾應和民間的武術、雜耍藝人。
雲中作為一個尚武的地區,對戲曲中的武戲要求也較其他劇種觀眾來得更高。據記載和老人們回憶,舊社會的武行經常要在台上真刀真槍地打鬥,或使用火刀、火圈,或如胸口碎大石之類屬於民間武術雜耍的技藝,甚至還有“上刀山下火海”這種非常危險的演出形式。
自民國起至新中國成立,武行的很多傳統演出技巧和形式,由於各種原因(從現代的眼光來看,主要是出於安全考慮)都被廢除或禁止,除了一些民間舞台,在官方舞台上雲中腔武行所能呈現的演出已大大減少,很多戲迷都感慨如今(雲中腔)的武行與京劇武行已經沒什麼差別了。如何在保障演員及舞台安全的前提下,將雲中腔武行演出重新發展起來,是現在雲中梨園行的一個重要課題。
武行演員由於祗重武功,不重演技,除了眾答和應聲以外,也不需要念白和唱腔,所以現代雲中腔劇團,除了戲校,也會從武校學生或民間習武人士中招募演員,是雲中腔中唯一一個會從非戲曲專業學校(或科班)中招募演員的行當。
(2)將行
將行是雲中腔特有的一類行當,源自軍腔,歷史上曾有大將、副將、貼將三大類,外加卒眾(眾應)一種。其中大將有正大將、滑稽大將、花將三行,合稱三大將;副將有大副、二副二行,是軍腔中除三大將外最重要的行當;貼將相當於現在國內梨園行通用說法中的“武小生”,區別是貼將不演特別重要的角色,軍腔與鄉音合流之後,由於行當本身的豐富性,貼將已不再作為一個獨立行當,而祗作為一種角色分類,由其他行當應工。
卒眾,又稱眾應,也就是軍腔中的龍套角色,沒有主要戲份,負責武戲、搭腔等配合性演出,軍腔與鄉音合流後,該行當分類便已不再存在,而是分別歸入了武行和龍套。“眾應”作為一種表演形式仍存在於戲本和舞台之上,“卒眾”這個名詞則已經不再被使用了。
·大將·
也叫正大將,一般被認為相當於其它劇種中的淨或花臉,但軍腔的大將並不一定勾臉,而且與其它劇種的淨行不同,按例一齣全本戲中祗能有一個正大將的腳色,相當於一支軍隊祗能有一個最高統領。在軍腔班中,如果班主本人也是演員,往往就是大將,所以軍腔班班主也有班將軍或班頭將軍的別稱(班即指戲班)。
傳統上,即便是楚漢故事中的劉邦和項羽,也祗能有其一由大將飾演,一般是相較下更加主要的那方為正大將,相對次主要的那方,劉邦多為正生應工,項羽多為滑稽大將應工。
現代曾有某官方背景劇團嘗試由雙大將演出《楚漢爭霸》,但效果並不好(雙大將導致唱腔互相打架),初演之後便宣告終結,成為雲中梨園一大笑柄。
正大將一般祗作為主角出場,祗有二種情況例外,一是關羽,二是岳飛,即便是作為完全不開口的配角,也依舊由正大將應工。相對地,雲中腔也並不似一些劇種,如昆曲、京劇等,專門分出紅淨或紅生來飾演關羽。
大將,尤其是正大將的唱腔十分難學,除了需要“貫通南北”的氣勢和音量外,還有類似蒙古族呼麥的雙音共鳴,以至於現今人才凋零,如今全雲中職業的正大將演員,不區分實力和資歷,祗剩不過十人而已,票友一般也很少票大將戲。
·滑稽大將·
軍腔特有的一種行當,唱唸用腔雖然與大將相同,但表演上更滑稽幽默,嗓音不要求如正大將那樣有完全貫通南北的魄力,也不需要雙音共鳴,可以用俗白,可以扮醜,所以也有醜大將的別名。
雲中腔中醜角沒有特殊用腔,古代軍腔演出場地都在寬闊戶外(傳統上有軍腔不進門的說法),沒有特殊的用嗓方式,聲音難以傳播,因此古代軍腔中醜行的表演多是重做功的配角(尤以武醜為多),作為主角的戲很少,有也大都類似於無台詞的做功戲。滑稽大將可能是為了彌補軍腔戲在這方面的缺憾而誕生的行當。
在大多數情況下,傳統軍腔劇目中的醜行都是作為配合滑稽大將演出的配角而出場,比如很多劇目中滑稽大將的屬下兵將也是以醜行應工。直到現代擴音設備進入舞台應用之後,軍腔中的醜行劇目才變得豐富起來,但滑稽大將的地位依然是不可撼動的。
同正大將一樣,一本戲也祗能有一個滑稽大將,但滑稽大將跟正大將可以同時登場。
當代舞台演出中,在有音響設備的前提下,滑稽大將的角色有時候也可以醜行應工,不過由於有唱腔的硬性要求,實際能應工的醜行演員並不多。
·花將·
大將中的女性角色,但並不屬旦行,而屬大將行,因此也叫女大將、裙釵大將或百花將,如《百歲掛帥》中的佘太君,《穆桂英掛帥》中的穆桂英,而這兩個角色傳統上都是花將正旦兩門抱(雲中腔沒有現代一般意義上的老旦行)的,而真正花將行獨佔的角色其實祗有兩個,明末清初《血天仇》中的百花將軍(百花將之稱的由來)和清末《貞德傳》中的貞德女。與正大將和滑稽大將一樣,一本戲祗能有一個花將腳色,與滑稽大將可以同台,與正大將很少同台。
花將唱腔的發聲方式與正大將相同,在祗有男性演員登台的時代,兩者唱腔幾乎難以分辨,加之傳統劇目中女性大將的角色很少,因此除非是行當十分齊全的大戲班,一般戲班並不會配備花將行,花將腳色或是由正大將,或是由正旦應工(傳統劇目中花將與正大將很少同台可能也有這個原因)。
隨著近現代女性開始登上戲曲舞台,花將的唱腔和表演方式、劇目開始被重新發掘,成為一個有別於正大將的、真正的獨立行當,演出的角色範圍也大大拓寬,並且可以兼演一些青年將軍角色(如部分劇目中的周瑜、羅成等)。現今的雲中腔演出,大多愛以花將行應工年輕俊美的大將軍角色,能夠兼具大將的豪邁之氣與生角的俊美儒雅,所以現在又有美大將的別稱。
不過,雖然按理來說花將與大將是同一種發聲方式,但花將行對於雙音共鳴的要求,歷來兩說,有認為花將既然與正大將同等級別(比如基本不同台),就應該與正大將有相同要求;也有反對的認為將行中的正行就是正大將,花將與滑稽大將一樣都是正大將的副一級,所以不需要與正大將有同樣要求,而祗要維持現狀(不要求雙音共鳴)即可。兩方聲音爭論不休,以至於至今也沒有定論。但是由於目前沒有這個雙音共鳴的硬性指標,花將相比大將更易入行,故而在當代比大將發展得更好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正大將、滑稽大將、花將合稱三大將,當“大將”作為一個行當大類的稱呼時,便包括這三個行當(作為特指時則專指正大將)。大將行是雲中腔中唯一直接使用大嗩吶伴奏演唱的行當,其他行當一般不會在演唱時使用嗩吶伴奏,甚至跟本不使用嗩吶。
此外,正大將和花將都不演負面角色(比如卑鄙的小人或奸臣),滑稽大將則可以飾演亦正亦邪的角色(如曹操)或純粹的反派(如《殺海陵》中的完顏亮)。
三大將除了“場上不能有同(本)行”這點相同外,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即便是戰敗的戲,在台上也不下跪,拜見帝王時祗行抱拳禮,拜見母親時行屈膝抱拳禮(如《白虎堂》楊六郎拜見佘太君)。到了後台,如果還沒卸妝,就算面對高官貴人也祗行抱拳禮,同樣不能下跪,也不折腰,要卸妝之後再出來重新見禮。一般來說,大多數行外人也會尊重這個規矩,當然在封建社會,梨園行作為一個賤業,本身無法強制外人遵守這個行規。現代中國社會,因為已經廢除跪禮,鞠躬禮在一般民間也很少再使用,所以這類後台的傳統意識也就逐漸淡化了。
近代以來有學者提出了文大將的概念,因為如包公、文天祥雖然身為文臣,卻也是正大將的本工,但是由於祗有這兩個例子,而且唱腔上與正大將並沒有明顯分別,即便把正大將與滑稽大將皆可應工的曹操加進來,也不足以行成一個獨立的行當,因此這個分類法目前並不被廣泛接受,不過戲曲界依然有人在努力嘗試開拓這個行當的表演方式和劇目角色。
研究者和演員曾經試圖借鑒京劇中的花臉,結果發現效果並不好,反而像不倫不類的雲中口音京劇,因此重新回到雲中腔的行當中尋找突破口,目前的成果是以正大將融合正生的唱腔,並以此重新排演了現代革命劇目《□□□》,以設計出的文大將唱腔演唱其中的政委角色,雖然仍有許多不足,但唱腔的設計在理論上基本可以解決雙大將唱腔打架,以及正生應工軍中政委時顯得過於儒雅而氣魄不足的缺點。
不過,雖然文大將的說法並不被廣泛接受,將行文唱的說法卻較深入人心,可能會成為定論。
·副將·
副將行是將行中的第二類,負責飾演各類除大將外的將領角色,在軍腔與鄉音合流之前,實際上還要承擔著軍腔戲中的如今由正生扮演的所有角色。副將的特點是大都著長靠(祗有在特定戲折中換穿如蟒袍、箭衣等,或是軍腔中應工生行腳色時著相應服飾),更重唱功架子,可以多人同時上場,是將行中運用最廣泛的行當。
此外,在軍腔與鄉音合流之前,唱功武旦(也就是現在一般所說的刀馬旦)也歸屬於副將,被稱為女副將,如《穆柯寨》中的穆桂英(鄉音班中一般由副旦應工)等角色。
·貼將·
貼將是將行中的第三類,相比大將和副將,更重做功和武功,幾乎不唱,特點是多穿小靠,少插或不插靠旗,負責飾演軍隊中的小將領或小隊長之類職位較低的領導角色,或戲份較重要的士兵馬夫等,同時在軍腔中也負責飾演擅長武功的女性角色。在軍腔與鄉音合流後,貼將的角色被交給武生、武旦、小生或武行應工,因此現代雲中腔實際上已經沒有貼將這個行當存在,但這個名稱作為一種相沿成習的說法,有時仍被用來指代除大將、副將和龍套外的所有軍中角色。
行當
(1)綜述
傳統雲中腔行當有十三腳色和十五腳色兩種分法,這兩種分法的區別祗在於是否將花將和武旦兩行單獨列出。雲中腔的行當大行歸類有不同說法,一般來說雲中文人的筆記多按大、正、副、外四種,民間多以文、武、雜三種,將十三(或十五)行當進行歸類。這十三行分別是:大將、滑稽大將、(花將)、正生、正旦、大武(武生、武旦)、副將、副生、副旦、外(貼)、醜、老、僮、雜(龍套)。現代因為行當細分更加深入,一般都傾向於採用十五腳色的說法,甚至還有人提出十八腳色,即將外、老分出生旦,並增加文武旦一行,不過並沒有獲得多少認可。因為這兩個行當內部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難以互通的藝術技巧,而且應工角色幾乎都是邊角的陪襯,特地區分的意義並不大。而所謂文武旦,本身祗是對二文一武三門抱的旦腳演員的稱呼,沒有必要特地列為一個行當,而且既然有文武旦,那自然也要將文武生列為一個行當,從科班學習的角度,這種分類太過莫名,反而會對學科劃分造成麻煩。
以下按兩種不同歸類分別列表:
四類法》》
大:大將、滑稽大將、(花將)
正:正生、正旦、大武*
副:副將、副生、副旦、醜
外(貼):外(貼)、老、僮、雜(龍套)
*大武的分類在文人筆記中多有不同,歸入大行、正行、副行的記載都可見到,可能與記錄者本人的喜好或認知有關,但民間的三類法則非常統一,現在一般也都以三類法為准。
三類法》》
文:正生、正旦、副生、副旦、醜(文醜)
武:大將、滑稽大將、(花將)、副將、大武(武生武旦)、小武(武醜)
雜:外(貼)(含貼將、貼生、貼旦)、老、僮、龍套
三類法中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將行都是重唱功和做功,而並不特重武功的行當,但三類法依舊將他們歸入武行,所以可以說,這種分類法所說的文武,指的並不是這個行當的表演偏重文戲還是武戲,而是指這個行當所扮演的劇目本身通常所歸屬的分類,因此將行雖然本身文戲佔多,但會出現將行的戲,即便有純演唱的文折子,但從全本來說,幾乎可以說一定會有重要的武折子戲。此外,與四類法和十三(十五)腳色分類不同,三類法將醜行區分了文武。
四類法隨著行當分類的細化以及本身的不確定性,現在已幾乎不被使用,三類法在雲中民間和梨園業內依然被普遍使用,但由於現當代的五類分法(即所謂生旦淨末丑)在全國範圍內的通行,雲中腔業界,尤其在對外交流的時候,也不得不開始使用這種說法,祗是改為了“將武生旦醜”五類加“外”一類,不再用“貼”,並且武旦和武醜依舊歸屬於“武”,而不屬於旦或醜。
按這種現代5+1類分法,雲中腔的行當分類如下:
將:大將(正大將)、滑稽大將、花將、副將
武:武生(大武)、武旦、武醜(小武)、武行
生:正生、副生
旦:正旦、副旦
醜:醜(文醜)
外:佬(老)、僮(童)
除武行以外的龍套角色,如今不再作為一種行當,而祗是一般演職人員,有需要的時候劇團內任何工作人員都可以上場充任。
雲中腔戲班,一般分為鄉音(彩腔、野調、百花)班和軍腔班(軍班),其它如官腔等並沒有專門的戲班,而是鄉音班和軍腔班為了豐富自己的演出劇目而增加配置的。
除了人數多、行當齊全的大戲班外,一般小型戲班祗需要配備六個行當就可以演出很多劇目。區分鄉音班和軍腔班,祗需要看他們的六大行即可,兩者區別很大。
鄉音班:正生、正旦、副生、副旦、醜、雜
軍腔班:大將、副將、正生、大武、醜、雜
軍腔班有時候甚至可以不配正生,但副將需要配備多人。此外,歷史上小型的軍腔班,往往不特別配置女性角色行當,當需要女性角色出場時,或是從外邊請旦行演員助演,或是直接由班裡的男性行當兼演——比如大將兼演花將,正生兼演正旦,武生兼演武旦。按目前研究,這應該是小型戲班的一種無奈之舉,因為行當較為齊全的戲班,基本上不會出現這類行當兼演的情況。
此外,鄉音班中還有一種微小型戲班,稱為三小班,祗需要生、旦、醜三名演員,配上司琴和司鼓兩名演奏人員即可成班。雖然都屬於鄉音,但因為這種形式的小戲班在雲中歷史上很常見,因此特別列出說明。
距离周建军跟他说,有空来我那儿坐坐吧。也才过了三天。
严怀州跨了小半个市区,站在街对面,二月的冷风吹透了棉袄,把他奶头都吹硬了,结果就是踏不过去这几步。
宾馆牌匾上每个字都少了一个偏旁部首,碧洋宾馆变成珀氵兵饣。空着的地方在焦黄的匾额上留下一圈被风吹到包浆的白胶。玻璃门被贴了一层小广告,清过的地方还挂着浆糊和胶印。宾馆右边,一溜挂着七彩灯牌的发廊按摩厅,左边,开了一片烧烤路边摊。左右两侧的五彩斑斓映得它无比局促,有如凭空而起的鬼门关。灰蒙蒙的,满面愁苦,和店老板的气质如出一辙。
同学聚会上,周建军委婉的修辞配上大家的幻想,将他包装成一个坐拥复古民宿、谦逊内敛的收租户。大家夸他牛逼,说他苦尽甘来,说他天无绝人之路,严怀州看着四个字只剩两个的牌匾,觉得苦尽甘来也能拆开,周建军是苦,他到这儿才算个甘来。特指其他人眼里的他,算个甘。
天还没黑全,右边的发廊就点起一嘟噜彩灯,严怀州磨叽了挺久,熬到发廊里的妹儿都贴在玻璃边看他。看他走近了,就开口对着他笑,红褐色口红衬得牙挺白,严怀州也笑,几张笑脸对着,然后在对方的笑容下走进碧洋宾馆。
严怀州离近了才看着几个小广告上写得字——美女服务,下面写一排电话号。有几张是有点年头,叠在最下面,字边都晕染开,像美女的眼影。宾馆一楼没开灯,蹭外头仅剩一点的夕阳,光底下能看着屋里飘飞的灰。玻璃门上粘得广告给屋里映得一块明一块暗,平白在房间里垒了几层颜色不同的瓦。屋里不大,进了门就是前台,柜子上挂着居委会发的优秀店家荣誉牌,柜边有个挂着帘子的小门,靠墙放了两个单人沙发,支着便携书架,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杂志和报纸。墙上贴着一张夏威夷海报。
周建军坐在前台后面,穿着羽绒服戴个耳机,脸被电脑里发散的冷光照得白了不少,一心玩连连看。严怀州叫了他两遍他才回头,站起身表情错愕。
“严…你,你咋来了?”
同学聚会那天周建军喝多了,对着严怀州发泄自己的诗意,发泄自己的理想,发泄自己的家庭住址和月销账单。没想到二月的一个夜晚,严怀州带着他酒后的发泄赶过来了。
严怀州看得出周建军的尴尬,呵呵笑起来。
“你钱包落在我家了。”
“噢…那真挺麻烦你的,还跑这么老远,这儿挺偏,你开挺久车吧?”
“没开车,我钥匙都锁家里了,也没有身份证。这个点找开锁师傅也麻烦,来你这儿,打扰吗?”
“啊,噢…!你坐,你坐,要不你进来。”
周建军收起钱包,冲墙边的沙发伸手让他坐,没等严怀州挪位置,又打开前台的入口示意他进来。
“不用,有…空房吗?我睡一晚就行。”
严怀州拦住周建军的手,余光瞥见他电脑上的连连看,快到时间限制,整个屏幕上的方块都在哆嗦,跟他的状态还挺同步。
“呃…也不是没有吧。”
“噢,要身份证才能住吧,没事。”
“也不是…。就是晚上有隔壁女孩住。进来吧,先进来。”
周建军如芒在背,不知道严怀州听懂了没有,也怕他听懂了。
严怀州听懂了,周建军为她们的卖淫事业提供场所。他想象右边那片街的女孩,没开春的夜穿着齐阴短裙,蹬着细高跟,胸脯压在客人的额前,两只手揉着他们的太阳穴,影子映在粉红霓虹灯上。碧洋宾馆也被变成了一片粉红海。
严怀州对这事没什么想法,他又不是警察,没空管那么多闲事。一直是一副轻松的脸,和他的无所谓相比,周建军显得精神紧张了不少。
入口挺窄,他得稍微侧侧身才能进,进来之后更显逼仄。俩人肩碰肩,周建军擦着他推开门,是另一个不大的房间。
没有窗户,形状有点怪,看位置,是楼梯下面储物间改的。墙面发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把塑料椅子、堆满一小半房间的杂物。杂物上整齐码着几本书,充当简易书架。储物间原本没灯,周建军外接了一个,暴露在外的电线像这栋破宾馆的血管,边角脱落的墙皮形成它斑驳的皮肤。
严怀州低头进屋,将房间的构造尽收眼底。宾馆一楼供暖不行,这房间比外面还湿冷一点,难怪周建军一直穿着羽绒服。
“我刚才说得,你别误会…啊,你坐,你坐。”
能坐人的地方都堆着书本杂物,周建军手忙脚乱地给划拉到桌上,把没叠的被子堆在床头一角,这急着表现的态度像市里来了个大领导。
“坐吧,坐床上,让你见笑了…”
“不脏,虽然看着挺埋汰的,但是我店里比外面宾馆干净呢。都用蓝月亮洗的,你闻。”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还啥也没说呢。”
严怀州觉得挺好笑,周建军遇到他,好像自动地矮他一头,还是喝多了的他比较好,大方。周建军还想找话题,还没等开口,门外就传来一个男声,俩人一齐回头,周建军给他比了个手势,赶忙出了门,严怀州就看到一顶黄毛。
周建军走了,他才有机会仔细看这间房。床板有点硬,一坐就嘎吱嘎吱响,他心里确实有点嫌弃,屁股都只坐小半边。头顶的灯丝时不时弹一下,虽然光线不好,但确实打扫得干净。墙角的被套洗得发白,被褥也真有洗衣液漂洗留下的香味。虽然不知道上面几层怎么样,但能感觉出来周建军挺爱这栋宾馆,这栋楼的气质和他如出一辙,他就是碧洋。
这间房、这栋楼、整条街,都充满了上世纪老百姓的生活气氛,待在这里他都幻嗅了。但和他在美国见过的混乱相比,这种本土的混乱反而让他更安心一点。
周建军忙完了,说请他吃点。门外太阳早就没下去,街那头灰蒙蒙一片,只靠着街这边的光源和那么几盏路灯。宾馆两边儿的灯全都亮起来,给门里门外的人照得五彩斑斓。周建军走前找上隔壁发廊的老板,托她帮忙看看门。一楼店员是之前和他互相对着笑的,看着严怀州进屋,对他点头示意。周建军看着了,出门捅咕他,啥时候认识的,人缘挺好。
他带着严怀州走了老远,越走前面的路越亮堂,找着附近装修最正规的一家烧烤。严怀州又忍不住笑,调侃他不用这么拘谨。年轻时一个学校出来的,他又不是打娘胎就抱着美国硕士证儿。谁没吃过地摊串了?
周建军答应着,顺着左右两条街讲起治安,又跟他详细解释自己包庇嫖娼的事。严怀州听了他的说辞,告诉他,真的无所谓,他有他的理由和正义,自己不会管那么多。一顿饭下来,给周建军吃得五味杂陈。
吃完了饭,夜越走越深,他俩在外面溜达到十一二点。又从灯火通明的那条路走回闪着五彩灯光的那条街。
严怀州侧躺在床上,房间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露出点一楼的灯光,周建军在门外压低声音咳嗽,鼠标一顿一顿地响,估摸又在玩连连看。周建军说自己在前台站岗,床留给他睡。搬了个电暖气放在小屋。热气扑在严怀州身侧,混合枕巾上的洗衣粉味,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年轻了三十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还梦到海报里的那片海滩。太阳正朝着海平线沉下去,余光烤得很热,梦里的场景脱了色,比真正的沙滩白了几个度,有点刺眼。
但海浪却显得很真实,寂静的海滩,只能听到延绵到世界尽头的涛声。严怀州顺着海浪来的方向走,海水碰不到他的鞋边,向两边退散。他一直向前走,听到身后有人咳嗽,声音像是周洋。回头去看,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报里的大海在现实的夕阳下,化成紫红色的波涛。
一、從三卒戲到雲中腔
雲中腔一詞,原本泛指來自我國雲中地區、使用雲中漢話進行演出的所有漢族傳統戲曲種類,包括軍腔、鄉音兩大類,及若干小型劇種。該名稱目前可考的最早出處是清中期北京的文人筆記,並與陝西秦腔一起被稱為西北梆子,因此雲中腔嚴格來說最初並不特指某單一劇種,而是外地人由於難以分辨於是籠統稱之之名。但由於雲中諸漢民族劇種所用語言相同,所用聲腔共通,常常同台共演,因此在各地方文化間的交流成為常態的現代社會,雲中人自己也開始使用雲中腔這個統稱來作為本地主流梆子聲腔共同的大名,但在本地梨園行內依然會區分軍腔戲和鄉音戲。
雲中腔目前流行於所有通行雲中漢話的地區,主要由軍腔、鄉音兩大系統,以及若干小、微型聲腔組成,其中軍腔是地位最高的一種,鄉音是腔調最豐富的一種,兩者在雲中腔的發展史中分分合合,但追溯其源頭,則都出自唐代雲中地區駐軍的三卒戲。
所謂三卒戲,乃是古時雲中駐軍閒暇時自娛自樂時的一種演出形式,表演者多是軍中兵卒,由於當時雲中軍營禁止絲竹之聲,因此所用樂器也祗有小鼓、梆子等小型、簡易的打擊樂器,以及軍胡一種拉弦樂器。
跟據目前的考古研究成果,我們可以推斷出三卒戲最初是以一種類似鼓詞的形式來唱講故事的表演,隨著故事在軍營中的流傳,出現了士兵自發以帶有一定表演動作來講故事的傳播方式,漸漸地,這兩種表演方式逐漸融合,形成了一種奏樂者在後說唱故事,士兵在前扮演故事人物的演出形式,也就是後來被稱為三卒戲的劇種(可能是因為這種演出方式形成之後,演出者往往是一人說唱,二人表演,故而得名)。如今雲中腔的一些傳統劇目依然保留有司琴者唱白這一特點,被認為是古代雲中地區三卒戲的後代遺存。
#奏樂說唱故事作為一種曲藝形式同樣流傳至今,被稱為唱琴,一般是單人表演,並有腳踏木板(或竹板)打拍的表演。現在也開始有唱琴時加入演員在前方表演的形式,似有復原古代三卒戲的趨勢。
三卒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祗是軍中士卒的一種日常消遣方式,並沒有被專業或職業化,且由於軍隊本身的特殊性,三卒戲中的故事類型很有限,一是直接表現戰爭和軍事的故事,二是表現普通百姓家庭瑣事的故事(一般體現為士兵思鄉、親人思征夫的情感表達),三則是單純為了滿足底層士兵發洩慾望的低俗表演,也就是現在俗稱的粉戲(這類劇目現在官方舞台上已經見不到了),表演形式也一直處於較粗糙原始的狀態,演員的表演甚至不一定需要專門排練,也就更沒有所謂的行當之分,祗有司琴/唱琴這個位置因為需要有較高的技藝而呈現出一定的專業化趨勢,但依舊沒有成為一種真正的職業。目前已知的文獻記載中出現過數次關於士兵戰死,因生前能司唱琴而受到緬懷之事,也反面印證了即便是藝術水平較高的司唱琴者,一樣需要上前線打仗,而沒有成為現在所說的文藝兵或職業演員。
三卒戲的職業化是到其與民間小調歌者開始合流才逐漸發展起來的。由於身處戰亂年代,許多百姓流離失所,軍隊也疲於奔命,可能因為懼怕敵軍或土匪搶劫殺戮,甚至出現了流亡百姓跟隨軍隊路線遷徙,停止行軍後軍隊與老百姓比鄰而駐的特殊情況。這與當時雲中駐軍將領的嚴明治軍應當有很大關係。據史料記載,雲中地區的□家軍軍紀嚴明,其中最為著名的□□將軍在歷史上的戰績雖然並不特別突出,但卻很受當地百姓愛戴,乃至被後世奉為城隍神,雲中腔中甚至有不少百姓喊冤不去官府而去攔□□將軍戰馬,或□□將軍作為城隍神出現救助百姓的劇目。
隨著這種特殊環境下軍民活動的非常規交融,軍隊為了防止軍紀混亂,也開始禁止士兵再唱演三卒戲,軍中娛樂被限制在特定的時間,並交由民間的藝人來演出。民間藝人吸收了三卒戲的一些故事和形式,結合民間的一些唱調,使三卒戲雖然失去了“三卒”這個特質,卻在“戲”的演出形式和專業性上都更進了一步,祗是當時軍中大部分絲竹樂器依舊被禁止,祗有琵琶和笛開始被允許少量使用,因此為了滿足音樂上的需求,打擊樂的種類變得異常豐富,據當時人的筆記,一場大型演出,光打擊樂器的種類就超過了四十種(一說為四十件/套)。
隨著戰爭結束,軍隊遷徙或回歸民間,靠為駐軍唱戲生活的民間藝人隨之四散,三卒戲的表演形式被廣泛傳播,並且沒有了軍隊的限制,所用的絲竹樂器也立刻豐富,而打擊樂器種類則大幅減少。尤其是大型打擊樂器,就連軍腔班中也祗保留了大軍鼓、雷鼓、大鑼和盾鼓四種,其中盾鼓的使用更是幾乎祗作為特定場合所用的道具一般。演員也逐漸開始專業化,形成了最初的四大行——將生旦醜①。而隨著時間的不斷洗練,三卒戲逐漸發展並形成了如今雲中腔的兩個主體:軍腔和鄉音。
注①:根據目前的文獻資料,雲中腔最初的四大行皆為武行,也就是現在說的將、武生、武旦、武醜四行,文戲行當反而是在之後才發展出來的。
軍腔在雲中腔中地位最高,又稱軍吼或軍喉,祗有飾演將軍的將行才唱。其聲壯若風雷震,高可闘星雲,被譽為“震天吼”和“震天雷”,是雲中腔中最壯闊、浩蕩的風景。
鄉音又稱彩腔、野調、百花腔,是雲中腔中佔比最大的部分。若論留存劇目的數量,也是雲中腔諸腔調之首。鄉音來自百姓,豐富多彩,俏皮風趣。除了將行、正生、正旦外的所有行當,都以唱鄉音為主。鄉音戲保存有很多折子戲或小戲,尤其以三小戲(小生、小旦、小醜)為多,內容也非常貼近老百姓的審美趣味。
軍腔和鄉音在雲中腔歷史上有過數次分分合合,軍腔的命運更是跌宕起伏。簡單來說,在大部分時代,軍腔和鄉音往往各自為政,按時人記載,曾經有“軍班不唱民,野班不唱軍”的說法。當天下一統,雲中作為駐軍之地時,由於軍營喜用軍腔,以抬士氣,軍腔班便繁盛,而當國土分裂,割據政權偏安一隅,鄉音便繁盛。到了清朝,雲中不再大量駐軍,而成為朝廷流放犯人之地,官府許是認為軍腔所唱高昂之戲會煽動造反而以淫戲之由將其禁止,軍腔演員為了謀生,便都加入了鄉音班,從此軍腔與鄉音正式合流,雖然軍腔作為劇種被禁止,但軍腔系統在鄉音班被完整地傳承下來,名亡實存。
隨著天下再次大統,雲中地區成了天朝流放犯人的地方之一,其中有許多犯事的文人或被貶官員,這些人中不乏有學識之輩,他們中大部分人,終生都留在了雲中地區,戲曲曲藝成為他們抒發情懷和發洩憤慨的一種方式,於是,雲中腔的第三種重要腔調——官腔逐漸形成。
官腔又稱文人腔、書生調,是受中原和江南流放至雲中的文人士大夫之影響形成,其特點是戲詞多文言,用中州韻,專門表現有學識和地位的文人士大夫以及有教養的女性人物。正生主唱官腔,正旦官腔鄉音並重,閨門旦應工的人物中亦有一些需要唱官腔。清代昆曲部分或間接地傳入雲中地區,官腔戲很快吸收了昆曲的一些優點,使表演程式和唱腔都更加具有藝術性。官腔唱段多有文氣,更受文人士大夫歡迎,因此有不少文學性較高的戲文。據說清代很多官腔演員為了能夠提升官腔的地位,都或多或少學過一些昆曲(至於是直接還是間接學習就難以考證了,因為目前為止沒有發現解放前昆班直接入雲中演出的記載,不過確實有雲中演員前往外地學習昆腔的記載),因此官腔又有一個“西北昆”的俗名,但所謂的西北昆與真正的昆曲並不相同,雖然吸收了昆曲的很多曲牌和演唱技巧,但仍保留著雲中腔高亢悲涼的特點,配樂形式也依然是板腔體,或者簡單地說,“西北昆”可以與雲中腔中其它所有腔調同台演出,但並不能跟昆曲同台。
除了軍腔和鄉音,其它腔調即便有專門的行當,也沒有專門的戲班,而是作為軍腔或鄉音班的組成部分之一存在,劇目亦然。
當然,雖然不能獨立存在,但是以官腔為主的劇目和戲班還是有不少的。
#獨立存在指的是,僅靠單種聲腔體系便可以成立班子演出一定數量劇目並以此為生。
清中期,全國各劇種戲班陸續進京,北京成為中國戲曲的大碼頭,雲中地區由於旱害和貧窮等原因,人民生活變得更加困難,繁盛的雲中梨園行業失去大量受眾支持,很多小戲班就此消失。而大戲班為了生存,也不得不開始考慮離開雲中到全國各地跑碼頭賺錢。
#按說,雲中人本性不太願意離開故土遠遊,即便到了現在,雲中作為我國人均收入最低的地區之一,外出務工、求學的人口比例卻非常低。
以當時最有名的□家班為例,當時的班主將戲班一分為二(一說為三),其中一部分教給他的大弟子賀正(也就是後來的賀家班),由賀正帶領離開雲中跑碼頭賺錢,另一部分則仍留在雲中活動。
晚清時局動蕩,外出的雲中戲班也陸續回歸,其中尤以當初前往北京的賀家班影響最大。
回歸雲中的賀家班不但帶回了很多如賀喜(即賀喜官)這樣的一流演員和優秀的戲曲教師,帶來北京的皮黃、昆曲等劇種的聲腔和劇目,更帶來了晚清雲中最重要的劇作家王圭,以及原昆曲名伶、戲曲研究家□□□(即小白楊柳),雲中戲壇面目為之一新,也就是雲中梨園史上所稱的“一振三新”。
清末國家危難,雲中有識之士重新組建起了軍腔班,也是清代自軍腔被禁以來有記載的第一個軍腔班,希望能借此宣揚愛國主義和救亡圖存的思想,突出表現在當時打出的戲班旗號就是“救國戲”。其後在這種思潮影響下,又陸續有幾個軍腔班登上歷史舞台,軍腔經歷了近一個朝代的沉寂,重新走上了歷史舞台。其中的震天雷班、□將軍班和大羅剎班後來合併為紅軍第某某師軍腔演出隊,在解放後又合併了幾個民間的小型軍腔班,成為現在的雲中紅旗軍腔劇團,也是現存唯一一個大型軍腔專業劇團。
#該劇團隸屬雲中軍區,是軍地共建的劇團。
在軍腔班為救亡圖存發出怒吼的通時,鄉音班和雲中的各種小戲、曲藝班也在為了宣傳、甚至實踐新文化新思想而振臂高呼,其時新戲新聲新思不斷,使雲中地區真正進入了一個無論階級身份性別,全社會關心社會時事、投身國家興亡的熱潮,並一直持續到解放後,轉變為建設國家的熱情。可以說,雲中地區的現代化革命,是被雲中腔掀起,並伴隨著這高歌聲不斷向前。
到如今,傳統戲曲曲藝大都在現代藝術形式的衝擊上有所萎靡,雲中腔也再不復當年的輝煌。但雲中腔作為雲中人最高亢的聲音,依舊迴蕩在這片被白雲包裹的土地上,不曾,也不會消失。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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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没等多久,贝尼迪克特便主动找到了他。胡契克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腋下夹着深色的厚皮笔记本,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个小巧的公文包。两个人前后来到朱厄尔身旁站定,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观赏。
“他可真美啊,”贝尼迪克特轻飘飘地说,“不是吗?”
朱厄尔点头,虽然并不觉得这是贝尼迪克特的真实想法,但还是回复:“这是副会长的鱼,据说会在今年的鉴赏会上展出。”
贝尼迪克特发出了懒洋洋的一声“哦~”,片刻后才接着说:“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按照协会规定,所有人鱼都会在鉴赏会前夕回到这里,并进行新一轮的租借。朱厄尔知道有不少权势家族在展出之前就能锁定想要的人鱼,曾经的他就是这样被贝尼迪克特选中的,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却还未够资格。
“尤纳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条人鱼。”
“尤纳?”贝尼迪克特再度将目光转回鱼缸,这时已经看不到那条稀有的人鱼了,只剩下碧绿的湖水与荡漾的海菖蒲。
“真是个好名字。”
贝尼迪克特又笑了,朱厄尔讨厌男人在这种时刻的微妙笑容,皮笑肉不笑宛如刻画好的面具。他总觉得对方在腹诽自己,不,在嘲笑曾经的朱厄尔。贝尼迪克特吝于给任何人鱼起名字,埃菲墨希索斯是他来到贾勒特家后被赋予的。
“我们准备回去了吗?”朱厄尔问,议事的时间比他预想得快很多。
“乌奈有其他的客人,那个有趣的小记者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点。为了不让协会的客人久等,我就先行告退了。”
就算下冰雹也不可能让贝尼迪克特改变主意,对于这点朱厄尔再了解不过,如果他决定结束,只能证明他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贝尼迪克特喜欢的是高效高质高量,任何打搅他挣钱的人都会被他踹进地狱。
“我们可以自己打发时间,”贝尼迪克特招呼朱厄尔,“跟我来。难得的清晨,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走掉了,胡契克对朱厄尔微微颔首,立刻转身跟了上去,朱厄尔见状只得追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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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被带进了人鱼别所。别所与展出厅相连,两边都犹如巨型鱼缸与普通建筑的嵌合体,通常而言购买者们没有权限拜访这里。朱厄尔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别所了,这里比记忆中变得更加奢华。
“这一尾的名字是鱼果。他很聪明,学习能力优秀,与同族关系融洽并且喜欢亲近人。”
协会的女性工作人员乔莉安面带微笑地介绍着,她有块托板,上面夹着所有人鱼的档案,但并没有看一眼。
“他的表演能力极强,尤为擅长拉丁舞。在展出当天我们会安排有特殊才艺的人鱼进行现场表演,不少慕名远道而来的人只是为了亲眼目睹他水下的舞姿。”
协会里有这号人?朱厄尔回忆,自己当时也是这样被介绍给买主们的吗?
“鱼果。”
乔莉安轻声呼唤,她向上推自己的眼镜,摇了摇随身携带的铃铛。听到响动的人鱼很快就游到近处,在众人的面前特意转了一个倒8字型的圈,模仿人类的表演者那般张开了双臂。
朱厄尔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被强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位同胞究竟是真的乐于如此,还是被驯化如此。贝尼迪克特则饶有兴致,他左胳膊撑着右边的,右手支着下巴,朱厄尔几乎能透过他荇草绿的头发看穿他的脑壳,这男人绝对又在扒拉他的小算盘了。
“另外最为瞩目的是鱼果的容貌,”乔莉安示意人鱼上前,将脸露给大家看,“二位一定知道两只喜鹊代表着好运,鱼果面颊上极具个人特色的双痣意味着好兆头,想必他一定能给新的家庭带来他们期待的欢乐。”
见两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乔莉安颖悟绝伦地继续介绍另一条。
“伯利辛根先生有什么偏好吗?”朱厄尔松了松领带,看似随口地问。
“我喜欢独特的,”贝尼迪克特目不斜视立即回答,熟练到仿佛在脑海中早已模拟了无数次,“那些别具一格的总会吸引人的注意。”
朱厄尔没有继续追问,他思考就算这个男人继续租借人鱼,他的同胞们应该依旧很难得手。
之后他们挨着鱼缸观赏人鱼,这种感觉对于朱厄尔来说很奇怪。窃居之后他总觉得自己不伦不类,现在站在真正的人类与人鱼之间,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缸比较小?”贝尼迪克特问,他的态度更像是领导视察工作,虽然朱厄尔不清楚“荣誉”副会长究竟有多少实权。
“这里面住着狄安娜,”乔莉安立即跟上,朱厄尔见过的上一个这么机灵的人当属胡契克,他觉得贝尼迪克特对这女人能力的兴趣远超人鱼,“因为一些意外——以及传言,可能会有顾客希望将她单独安排更加稳妥。”
“哦?”
见贝尼迪克特伸手,乔莉安随即双手递上人鱼的档案。贝尼迪克特随意浏览着,视线滑到纸张下方的时候,扯起了嘴角。朱厄尔不被觉察地后退一步,虽然对方没有避讳的意思,但自己不能太不见外。他假装观察水箱,看到了“狄安娜”。
那是一尾雌性人鱼。乌金的渐变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她的瞳、唇、鳞,鳍亦为金色,于朱厄尔看来,这是条足以被任何人判定为“独特”的人鱼。而在缸的另一侧,狄安娜也注意到了观赏的人类,她缓慢地游了过来,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朱厄尔还记得自己与小贾勒特经常这样对视,那个人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对自己说早、晚安。
“喜欢她?”贝尼迪克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朱厄尔回头,半边身子都隐匿在水缸投射下的浅色阴影中。
“狄安娜,”朱厄尔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反复咀嚼着。他已经得到这个身体一年多了,但仍时不时会有一些原本属于小贾勒特的记忆涌现,“……月女神的黑珍珠。”
“喜欢的话预定如何?”
“伯利辛根先生了解神话吗?”
“我很有兴趣听听。”
“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对应的是希腊神话的阿尔忒弥斯。但狄安娜的神职比后者更复杂,还有司管死亡的能力……抱歉,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
贝尼迪克特眯起了眼睛:“我怎么会因为你是你自己而有任何不满?”
虽然是话术,朱厄尔知道贝尼迪克特想表达的是小贾勒特为自己起名字时候的模样,但对方采用了这样的说辞难免令他禁不住心中一凛。
“我想还是再等等吧,”希望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朱厄尔说,“可能的话,我比较想要亚熟期的人鱼。”
“嗯……喜欢从头培育?”
贝尼迪克特点头,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爱好,虽然他对小不点鱼完全没有兴趣,但也不至于当面评价商业伙伴的品味。
“那我们去另一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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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其他年龄段的人鱼,亚熟期的水缸明显要热闹许多。大部分人鱼都聚在一起嬉戏,还有尾白色人鱼在照料他们。朱厄尔认得那条人鱼,那是佩内洛,他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差不多是完全进入衰亡末期的年迈人鱼了。
这次贝尼迪克特没有陪着他而是选择与佩内洛交谈,胡契克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串珍珠项链递给后者,朱厄尔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话题。
佩内洛就快要死了,这点朱厄尔一眼就能看出。虽然人鱼会因为老化失去色泽,但佩内洛原本就是特殊的白色个体反而外观并不明显。朱厄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死掉的人鱼,他与佩内洛因为性格迥异关系也称不上好,但他仍为对方感到惋惜,那家伙分明有更多的、大把的窃居机会。
佩内洛已经没救了,朱厄尔想。他没有大局意识、毫无紧张感,把生命当儿戏,今天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所以他要找的是更年轻的鱼。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类、还未形成不该形成的观点,完全由他培育成最合适的样子。
——最适合窃居的模样。
这是朱厄尔在坠入水中时最后的想法。
TBC
*有病的是我,胡言乱语了
许多个深夜,K无法入睡,只得躺在床上看海。
海躺在与他相邻的床上,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啜泣声,磨牙声,令人不安的低语里,睡得很熟,令人羡慕。
海的名字并不是海,但K不知道他叫什么。海看起来还很年轻,相貌平平,头发微卷,胡子拉碴。他就如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疯疯癫癫,瞪着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整日重复着害了热病一般的呓语。
他总是说,他是一条人鱼。
我曾经生活在海里,我是一条人鱼。海里很美,有着水晶的宫殿,珊瑚的床榻,我和我的父亲,母亲,我的朋友,我们用气泡交流。你把气泡捧在手心,就知道它的意思。偶尔它们飘得太快,要游上好久才能追得上。害羞的人鱼会刻意让气泡飘得更远,只有最快的人鱼才能听到……
海疯了,疯得很彻底。听说他从海难里生还后就一直是这样,医生把他绑在转椅上,试图用旋转赶走他脑子里的水,但海仍然说着人鱼的胡话。
诗人对K说,也许海真的曾经是一尾人鱼。诗人是个绰号,他本人并不写诗,只是一旦发起疯来,就会没完没了地背诵十四行诗。诗人清醒的时候喜欢和K聊天,他说没人能证明人鱼不能变成人,也没人能证明海不是人鱼,K沉默以对,不置可否。
人鱼可以变成人,但海不是人鱼。K如此笃定,因为他才是身为人鱼的那一个。
协会养殖的人鱼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他们从出生起就在协会的水槽,直到被人领养,放入新的水槽,几年过后,又从一个水槽到另一个水槽。没有水晶宫殿,也没有珊瑚做的床,没有父母,也不会把话语关进气泡。
还有,海不是粉色的。
海是粉色的,海执意这么说。K与他屡屡因此发生口角,医生和护士也试图纠正他的认知,他们把海捆在床上,强迫他注视一张海蓝色的画,但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海真的是粉色,而我们才是疯了的那个,诗人对K说。
K觉得有理。有些声音在他成为人类时才听得更清晰,他听说猫和狗分不出颜色,人类也不能唱人鱼的歌。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海,起伏的浪花,怒号的漩涡,全都只存在于他的想像里。既然如此,他的海和粉色的海有什么不同?
K不再执着于海的颜色。海有了不会否定他的听众,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他说,海中有哭泣的鲸鱼,人鱼们把那些眼泪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人鱼成年时,光芒会穿过层层海水,为长大的人鱼送上祝福;深海也会下雪,也有一年四季,春天的时候,珊瑚会开出艳丽的花……全然的幻想,疯人的呓语,可K分明从那些话里看到海。
幼时他问年长的人鱼,海是什么样的,年长的人鱼吻他,他看到深不见底的蓝。成熟后他被主人租下,主人说他有海蓝色的双眸,他亲吻他,他看到主人记忆中的海,辽阔而平静。后来他舍弃了能在海中生活的身体,取代了自己的主人,却被这具身体的家人送到这里,因为他还没学会走路和流畅地说话。从水槽到水槽,再从水槽到病房,世界对他来说仍然是小小的隔间,即使是成了人类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真正的海,但在这拥挤不堪,充满混乱和癔病的房间里,有一条人鱼向他喋喋不休地谈起大海。
我们的歌声有着让人类沉醉的力量。
扇贝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鲜美。
有许多同伴与我一同生活。
我们用尾巴捕猎小鱼。
海是粉红色的。
许多个白天与黑夜,K在海的声音里漂流。他与海是来自两片海域的人鱼,相隔千里,却被海水相连。他身在病房,却生活在粉红色的海里。
他不想走了。世界只是小小的隔间,里面和外面有什么区别?至少这里还有一片海。K拒绝配合医生,假装哭闹,假装抽搐,假装自己真的疯了,只是为了在这里留得更久一点。
但海却不声不响,离他远去,犹如褪去的潮水。
某个早上K醒来,发现海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医院高高的院墙上留下了脚印的痕迹。诗人说,他是回到海里去了。
K感到自己成为一条干渴的鱼。他早已不存在的鱼尾渴望在水中呼吸,他不能离开大海,即便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一片水域。在他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他得走向更大的隔间。
三个月后K被家人办理了出院。他已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说话,社交,这是他努力的成果。这个世界广阔得吓人,仿佛一片没有水的海洋。
那之后,K托人去打探海的消息,有人说前阵子海中打捞上一具男尸,可能是海的遗体,也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后来,K终于有机会去看真正的海。那天晴空万里,他坐在海边,望着碧蓝的海水,想着海底宫殿和流泪的鲸鱼。
他再也没见过粉红色的海。
—【Min—0293】—
■青之玄武■
●姓名:Tatoze玄冰娴
●性别:女
●年龄:306
●身高:1.64m
●体格:微胖成年女性
●种族:???
●职业:古董店店员
●外貌:紫青长发,中分刘海,湛蓝眼睛,金丝框矩形圆角眼镜,米黄蓝宝石领结,黄色衬衣,咖啡红长裙+金丝图案[玄武+三角形],黑色长靴[粗齿底]
●特殊点:蛇的舌头,在团队里是防守方
●简介:原本只是个小学教师,在逮捕邪恶炼金术师行动中被误伤身亡,「青龙」将其救醒,从此成为了他的「玄武」
安静,善解人意,好相处,细心,但是时常会整点小恶作剧,看见别人被戏弄时会偷偷地笑,心肠不坏,但是内心复杂令人难以理解,或者说,她心思很缜密总是容易焦虑吧
喜欢茶,Enosta的逆鳞[?],捉弄「白虎」,跟「朱雀」聊天,在古董店乱逛,不喜欢严肃无趣的客人,看见会皱眉咂嘴然后远离
●武器/攻击方式:
防御,或者直接上拳头打人,其他未知
———————其他待补充———————
1、雲中歷史博物院
原創世界觀·雲中地區相關設定集。
2、雲中戲曲曲藝與民間藝術博物館
雲中地區相關設定集·戲曲、曲藝等設定專用分集。
(不定期更新)
※又水了一个月,我真的好能水,还没怎么写到戊哥,对不起(下跪
※格友都很好,OOC都是我的
※字数:4307
棠梨拉着姬仪走出电梯的时候,还在一边说话一边不看路。聊天时看着对方自然是礼仪,不过走路要看路更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至理箴言,棠梨没有遵守,因此她险些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险些”,意思是姬仪眼疾手快地把女孩往身旁一带。“迎面走来的人”,意思是她不认识,而他也面生。棠梨吓了一跳,刚稳住身体就慌忙对来人道歉(顺便下意识连吸两口气),得到来人不介意的挥手后,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走路别这么急。”姬仪悄悄放开了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注意!”棠梨赔笑,忍不住歪歪脑袋,忽然凑近姬仪闻了闻。“怎么了?”姬仪的身体不自觉一僵。女孩摇摇头,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这才“哎呀”一声,回头望向那个被电梯门挡住的高瘦身影。
“我就说哪儿来的一股烟味儿呢……”棠梨摆摆手,“没事啦,走吧!”
刚才晃眼一看,只觉那人不似大多数同事那样年轻,可惜又没看清,不知道六扇门里是不是真有面貌也看得出上了年纪的同事呢?
疑惑紧接着就被春光打消了。临近五月底,正是春夏之交,百花争妍斗艳,常青树也不甘落后地伸展荫盖。今天赶上了好天气,又加上星期一,清凉山公园里并没有那么多游客,稀稀拉拉的人影穿梭在艺术展馆与自然风光间,正适合散步品味。
当然,他们并不是来翘班摸鱼的,而是正儿八经打了申请条,以“调查”的名义来实地勘察的。姬仪就职于情报科“通灵占卜办公室”,擅长以古琴通灵,与非人族类沟通。她自己虽然没有法力,但还是厚着脸皮蹭了一份名额,一是没来过清凉山,着实想看看;二是灵兽科近来任务不重,不如多出去跟着别的部门学习,融会贯通才是最好的。
——上述第二个原因引用自同部门的周舆。她自己可想不出这么严肃的理由,她真的是单纯想来领略风景而已。
那么,说到“调查”,就不得不简要介绍一下近来发生的新案件了。
一名叫“烟水茫茫”的网友在灵异论坛上发帖,声称自己见到了已故恋人,并分享出了见面方法。此帖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越传越广,有许多热门帖都表示自己想见到曾经热恋的逝者,加之五月还有一个特殊的日子,不得不引起了六扇门的警惕。
“嗯……那几个帖子自从发布后到现在都没有作者的回复了啊。他们真的见到了吗?”棠梨把手机锁掉,好奇地问。
“见逝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界与阴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强行连通两个世界就需要代价。假使他们真的见到了,那也应该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姬仪回答得很平淡。
“唔,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真见到了,那现在就是……非死即伤?”
“差不多吧。”
“好可怕。”
明媚的春光搭配凶险的话题,使得这平淡的上班日多了几分不协调。棠梨搓了搓手臂,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欸,可是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妖异让你沟通呀?大多都是晚上才现身的吧?”
“嗯,先来踩点。过两天晚上我自己再来碰碰运气。”
“那我呢?”
姬仪瞥了她一眼:“你想晚上来加班吗?”
“不太想。”
青年点头,大有“那不就结了”的意思。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她也不好再临时要求参加。本来就是一个拖后腿的,到时候再出点意外,那就真折寿十年了。努力把自己的沮丧掩埋好,棠梨兴致冲冲地逛了一个又一个展馆。姬仪稍落一步跟在她身后,目光似乎是落在展品上,又像是落在女孩的背影上。
一路弯弯拐拐,来到了一座古朴的六角亭,亭内又煞有介事地镇着一口井。井背朝一面白墙,墙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还阳泉”三字。
棠梨好奇地探出身去,朝井里张望片刻,说:“听说这清凉寺的寺僧常喝这口井里的水,老了须发都不白呢。真有这么神奇吗?”井深不见底,扑面一股凉气,好像真如亭外介绍的一样。
“可能吧,也有可能是寺僧常锻炼,又或者是遗传基因所致。”姬仪回答她。
“也是哦。”
姬仪很讲究逻辑,这一点她并不讨厌。不过偶尔相信这样的传说也挺浪漫的。棠梨在心里悄悄补足道。她趴在井口边的围栏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问:
“你说,‘正确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嗯?”
“就是‘烟水茫茫’发的那个帖子呀。里面不是说了要去‘正确的地方’吗?会是哪里呢?”
姬仪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棠梨用余光暗暗打量他,那张清秀的侧脸半隐藏在变色镜片下。短暂的沉默里,蝉鸣随风飘来又飘走,光与影在石砖地上变换身姿,一切都安静得很随意。
“可能是‘水边’吧。”
“嗯?啊?什,什么‘水边’?”
糟糕,完全出神了。棠梨赶忙回过神。姬仪则慢条斯理地说:
“在那个帖子里,第二步是身上带另一半的遗物,第三步是弄破手指滴血,但是‘烟水茫茫’并没有说把血滴在哪里。那么这一步就有两个可能性,一是滴在遗物上,二是滴在其他地方。由于第一步就是你说的要去正确地点,第一种可能性就不太成立。那么我们不妨进行假设,第二种可能性里,‘遗物’和‘正确地点’都是‘媒介’,只有两者皆成立,才可能与逝者沟通。
“仔细想想,这篇帖子的本质和‘笔仙’‘狐仙’很像——也就是所谓的‘招灵术’。若要见逝者,除了用法宝,用镜子,就只有通过连通阴曹地府的水,才能真正与逝者见面了。
女孩听愣了,没想到会接到如此一大段推测,努力抓住关键词,回应道:“可是,‘招灵术’不是很危险的吗?”
“嗯。非道教佛教或有修为有能力之人,擅自使用‘招灵术’只会危及自身。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声称自己想见逝者的发帖者,后面都没有了音讯。况且‘招灵术’并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他们是误招出了什么害人之物……”
姬仪从小修习法术,自然见过大场面。就算棠梨这样的普通人,也因为进了六扇门,而见识到了这偌大世界的另一面。气氛自然而然沉重了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回话,也不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墙壁,心里是在想什么。
水……水……
“啊!那,那这口井不就是‘水’吗?”棠梨福至心灵道。
却不想姬仪摇摇头,说:“是有水,但是不容易接触,更不容易让人联想到。假如这篇帖子的本意是引诱人‘献祭’,那么要找的地方肯定是更加开阔,更为众人所熟知——比如河边,再比如湖边。”
下一秒,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个地点:
“玄武湖公园!”
棠梨从没有如此激动过,就好像这一大段推理里她自己也贡献了一小部分。她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那,那我们不该马上赶过去吗?”
谁料姬仪看了看手机,摇头道:“不急。现在去很难有收获,再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棠梨,掩饰般清了清嗓子,说,“渴不渴?我去买瓶水,你要吗?”
女孩下意识“啊”了一声:“矿,矿泉水就行,谢谢你。”
“没事。”
姬仪转身走出了亭子。
她目送他离去,呆呆地坐下,慢慢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啊。怎么能说“我们”呢?她本就身无一技,哪里有资格要求他带上自己呢?很久不曾体验过的兴奋骤然退潮,仅剩下一片弯弯扭扭的啃噬痕迹,丑陋且徒劳。
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或许仅有一分钟,或许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溜进耳边,她才回过神来。
“哟,咱们的小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
棠梨惊了一下,忙往后看去,见一白发青年正手撑下巴,弓身靠在六角亭围栏后面,不由向旁挪了挪。
“沉哥?”
“欸。”沉星曲悠悠应道。
“您怎么在这里?”棠梨想了想,“现在不该上班吗?来摸鱼的?”
沉星曲,是后勤科的同事,具体就职于后勤科的哪个科室,她并不清楚,只是因为时不时和周舆混在一起,所以才偶有见面,由此结识。
“看破不说破嘛。”半掌大小的红手套在脸颊边有节奏地轻点,沉星曲笑眯眯地盯着她,问,“我看你才是,一个人坐在这儿怪落寞的,怎么啦,被人甩了?”
“什,什么甩不甩的,我只是在等人。”
“等的人不来不就是被甩了?”
“才不是呢。他是买水去了,这附近也没什么自动贩卖机,估计是要走一会儿的。再说了,姬仪又不是那种没礼貌的人……”棠梨有些气鼓鼓地反驳。
沉星曲“哦哟”一声往后退了退:“欸,好啦好啦,瞧你这劲儿。”
“还不是您……”棠梨还在叽叽咕咕地小声嘟哝。沉星曲权当没听见,抓住刚才的话尾,又问:“今天不是你周舆哥带你出来了?换人了吗?姬仪,姬仪,哦,好像听小周提起过。”
“嗯?周舆哥跟您提他做什么?”棠梨瞪圆了眼睛。
“说他是你的小情人来着。”
倘若这一刻棠梨刚好在喝水,那就可以尽数喷在沉星曲那张优哉游哉的脸上。可惜她没有。因此,女孩只是把眼睛瞪得更圆,嘴巴张张合合,过了好几秒才出声道:
“你,你们平时在聊些什么啊?!不是啦!!!”
花草噤声,鸟被惊走,“扑棱棱”一串振翅声为落下的话音添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小尾巴。沉星曲皱眉堵耳,啧啧道:“喊这么大声,耳膜都给震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呃,不是的,不是,对不起,只是,这么说会给姬仪造成困扰的……”棠梨越辩解越小声。
“行行行,不逗你了,也没外传过,担心什么,”青年换了个姿势,后背靠着木栏杆,微微仰头,不再看她,“所以呢,小棠有什么烦心事吗?”
棠梨噘嘴:“您什么时候有兴趣当树洞了。”
“就当一会儿,小棠运气好。”
“可是小棠不想说。”
沉星曲“嗯”了一声:“那小棠肯定是在烦心姬仪的事了。”
“……才不是呢。六扇门不准办公室恋爱的,您别瞎撮合了。再说……”重新回忆起刚才的沮丧,棠梨抓住裤腿,又松开手,留下浅浅印记,“再说,我只是很羡慕身边人,没有烦心的。”
“‘羡慕’?”
“因为大家都有能力啊,都会法术嘛,沉哥会耍雷,周舆哥会使法术,姬仪会通灵,蔓蔓本来就是妖……而我呢?我什么都不会。可能在我活过二十三年的平凡世界里,‘什么都不会’是很稀松平常的,可是在这里,好像就变成了一种过错。”
听罢,沉星曲轻笑两声,似乎并不把她的烦恼当回事看。棠梨心里清楚,他就是这样的人,嘴上说着当树洞,实际上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她没有希求谁能回答自己,这世上本就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沉星曲又问:“所以小棠是觉得,现在所身处的大环境,并不是你活了二十三年的那个世界?”
“嗯?”这是什么问题?
“原来没注意过妖魔鬼怪,现在能发现了;以前不知道妖异就混迹于人类社会中,现在知道了。所以你就认为,世界也跟着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让你无法立足了?”
“是……是吧。”棠梨被问得有些懵。
沉星曲“哧”的一声笑了,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折扇,“砰”的一下敲在她头上。
“那小棠可真是个小傻子。”
还不等她说话,沉星曲便直起身,连一句“再见”也不留,就径自大步远去。棠梨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不知这人突然是做什么,心里着实有些委屈。
“说谁傻呢!下次一定要去后勤科告他一状。”
“……怎么了?”
谁料自己的嘟囔全被走过来的姬仪听了去,棠梨吓得瞬间坐直,一边打马虎眼一边接过矿泉水。等姬仪在旁边坐下,她就随口聊起灵兽科的奇人趣事,比如偶尔能在走廊里看见方寻身后跟着一串会走路的萝卜,比如经常看见葛葎蔓和魏千禧躲在茶水间里吃一些奇形怪状但味道俱佳的零食,再比如偶尔能看见黄昊宁拉着新乐的手过来串门……
初夏的步伐轻缓。
把回答不了的问题再往后放一放吧。在一个寻常的星期一午后,在一个古朴的六角亭里,此时此刻,仅她与他。
弹丸论破OOC企划书: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766/
弹丸论破OOC人设纸: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915/
Q&A: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9228/
例会裁决规则及模块说明: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7208/
弹丸论破PPZ企划设定合集: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43520/
弹丸论破PPZ官方剧情合集: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57897/
【更新】
Q:角色有可能知道PP2事件(即弹丸论破PPZ发生的事件详情)吗?
A: PP2事件受到天门全方位的舆论管控,世人所知的说法为:2年前,天门所调查的某起邪教事件和绝望暴徒、即结社有所关联,而天门之后派人去孤岛调查邪教事件,虽得以肃清邪教组织,但有二十余位成员不幸牺牲。
此外,在那起事件中幸存的天门机关成员也被严令禁止对他人泄露真相。因此,结社成员仅能知道2年前的报道为无稽之谈,是天门的又一次嫁祸,但很难知道这起事件的真相。
(如有角色需要在剧情上安排知道这起事件真相,需联系企划组商量并提供合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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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人社纸可以改色吗?
A:场内不可修改整体色调,但可以修改字体颜色;场外人设纸不做限制。
Q:人社纸上的权力和威望是指在阵营内的还是包括在阵营外的呢?如果都包括的话两者差距比较大的情况怎么办?
A:权力和威望包括阵营内外,如在阵营内和社会面的评价相差较大或不相等,填写时可以自行用2种颜色作区分。
Q:我应该怎样填写特技?
A: 如枪械、武术等身体方面的能力都可以算作肉体特技;非物质层面的技能都可以算作精神特技;而客体非自身或会影响到其他事物的技能都可以算作环境特技。玩家可以随意分类,如果无法判断,也可以询问企划组。
Q:特技有限制吗?数值可以有100%吗?
A:基本特技只能有2项可以超过80%,但可以有复数的80%,才能和自定特技不做限制。基本特技不能设定为100%。自定特技,除非能保证100%成功或准确,否则请不要填写100%。
Q:场内角色可以携带危险物品吗?
A:不可以携带核弹、高达等使用后会极大影响剧情的物品。符合角色设定的物品请随意。
Q:我可以设定角色从一个学派转到另一个学派吗?
A:结社内的学派转换可以随意设定。
Q:绝望乡一定都是破坏者吗?
A:不一定,你也可以因为想改变这个学派或者窜到高位利用下阶级的人而加入绝望乡。
Q:如果自带的NPC角色有可能影响到结社或社会状况的设定是不是要在提交人设时写明一同进行审核?
A:理论上NPC角色只要最低限度符合世界观设定就不用审核,但如果有所顾虑的话可以发给企划组看看。
Q:年龄最大能设定几岁?
A:以正常上学年龄计算,年龄最大(第一届)的元超高校级为49岁,根据角色自身设定可以有轻微的浮动。
Q:如果我有二才/里才,需要写到人设纸上吗?
A:如果想要隐藏可以不用写在纸上,可以在公开身份后更新设定。(不更新也可以)
克里斯蒂娜约了希尔达去看花车巡游。这是人鱼节近几年来新增的节目,用俗气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把人鱼拉出来溜溜”。人鱼们会坐在精心设计的花车上展示自己,这同时也是各个商家宣传自己的好时机。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见到人鱼的机会,因此花车巡游每次都热闹非凡。
花车巡游这一天,空气中水雾弥漫,让人感觉呼吸都湿漉漉的。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人们就已经在道路两侧等待,摊贩趁机招揽生意,吆喝声不绝于耳。克里斯蒂娜和希尔达在摊位上闲逛,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希尔达犹豫着要不要买下一枚水晶球,而克里斯蒂娜被一旁的吆喝声吸引,走到一个小摊前面。
“人鱼玩具!人鱼也能玩的玩具!”小贩看到克里斯蒂娜,热情地招呼,“小姐,来看玩具吗?人能玩,人鱼也能玩!”
克里斯蒂娜低下头,挨个拿起玩具看,看得她眉头直皱。
“这些东西做得真差劲!”她不留情面地批评起来,“这个海胆球太尖锐,容易让人和人鱼都受伤;这个上发条的虾,水会让它生锈的;还有这个人鱼形状的泡泡水瓶,竟然要把人鱼的头拧下来才能打开。你做这些东西的时候,真的有考虑到人鱼的想法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小贩赔着笑脸,无奈地说:“我只是个看摊的,东西是我们老板做的。”
“你的老板肯定没见过真正的人鱼,只不过是拿人鱼当噱头罢了,这根本就不是人鱼能玩的玩具。”
“竟然说我没见过人鱼?你的脑子没事吧?”
克里斯蒂娜话音刚落,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布雷迪气冲冲地走来,对克里斯蒂娜怒目而视。
“这是你做的?”克里斯蒂娜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这么糟糕。明明家里养着一条人鱼,你却从来没问问珀儿喜不喜欢这些,让我猜猜,今天压根没卖出去几件吧?”
“你少管我!”被说中心事,布雷迪的脸涨得通红,“还不是因为你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人鱼?你这个只顾着自己的自私鬼!”
“因为你只把珀儿当作玩物,我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少来!人鱼本来就是宠物,只有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小姐才会把它们当朋友。不过,你和我做的事有什么差别?克里斯蒂娜,有人会把自己的朋友关在水槽里吗?”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一旁的希尔达抱着水晶球走了过来,拉拉克里斯蒂娜的袖口小声说:“花车巡游快开始了。”
“算了,不跟你吵了。你就和你的垃圾玩具一起滞销一辈子吧。”克里斯蒂娜转身离开,布雷迪的叫嚣从身后传来:“是是,你最畅销了,花一条人鱼的价钱才能把你买下!”
希尔达担忧地看向克里斯蒂娜:“他这么说你真过分。”
“我也说过不少过分的话,算是扯平吧,”克里斯蒂娜耸肩,“别理他,他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空气中的水雾似乎更浓重了,这是人鱼们登场的预兆,人群也随之喧闹起来。伴随着音乐声,长长的人鱼花车从远处驶来,衣着艳丽的人们站在花车上,向人群挥手致意,人鱼在精心设计的鱼缸中浮游,也有几只胆子大的探出头来向人们打招呼。用华丽珠宝装饰着的,是珠宝店的花车。鱼缸做成香水瓶形状的,是香水店的花车。还有的花车看起来像一个夹心汉堡,不用说,肯定是快餐店的花车。人们在今后购物的时候,会倾向于选择在花车巡游上受人瞩目的品牌,因此商家们绞尽脑汁,在花车上下足了功夫。
“咦,那个花车在宣传什么?”克里斯蒂娜好奇地问。远处开来的下一辆花车上,搭载了类似舞台的布景。一盏红色的照明灯仿佛一轮红月,把一池鲜红的水照得如同血水一般。身披薄纱的人鱼手中捧着一颗人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他的嘴唇,却又若即若离,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好像是……莎乐美吧?”希尔达不太确定地说,“希律王的女儿莎乐美爱上了施洗约翰,想要吻他的嘴唇,希律王就把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送给她。莎乐美是爱与欲望的象征,她的这份残酷,让她格外有魅力。”
“没错。”一个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克里斯蒂娜很是惊喜:“杰弗里,你也来了!”
“最近都在忙着花车的事,很久没见过你了,”杰弗里摸了摸克里斯蒂娜的头,“现在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我也可以松口气。你们觉得这花车如何?”
“虽然看着有点吓人,但是很美。”克里斯蒂娜说,希尔达在旁边点头表示同意。此时花车驶过他们身边,克里斯蒂娜才看清车尾张贴的广告:乔纳森鱼缸定制,值得信赖!
“看来最终效果不错。”杰弗里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是这样,但是鱼缸本身的设计并不特别,没有体现品牌的优势。”克里斯蒂娜有些担忧。
“别担心,谁说我们只有这一辆花车?许多商家的花车都是我们定制的,这次接到了不少订单。不过这辆花车确实比较特殊,设计师在听说了那条人鱼的传闻之后,坚持要用莎乐美作为主题。”
“什么传闻?”克里斯蒂娜目送着花车缓缓驶过,紫色头发的人鱼注视着紧闭双眼的头颅,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那条人鱼,似乎杀过人。”杰弗里压低了声音说。
克里斯蒂娜打了个寒颤:“是真的吗?”
“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不过真不知道人鱼协会在想什么,即便是有这种传闻,也只是调低了价格出租……”杰弗里说到一半,驶来的又一辆花车将他的注意力夺走了,“快看,那一辆也是我们的设计!”
克里斯蒂娜真为杰弗里感到骄傲。他年纪轻轻,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父亲也对他很满意,不像布雷迪,总是给家里添乱。
不知道布雷迪看着这些花车,是否会感到自惭形秽?克里斯蒂娜想着,在人群中寻找布雷迪的身影。很快,她便发觉对方在人群的另一边,沉默地注视着喧闹的花车队伍,神色晦暗。
看他这副样子,克里斯蒂娜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花车巡游结束后,克里斯蒂娜与希尔达告别。希尔达似乎刚刚想起了什么事,叫住了克里斯蒂娜。
“差点忘记告诉你,布莱恩说,最近他忙着给小说取材,下次的研讨会就不来参加了。”
“他在写什么小说啊?”
“好像是和人鱼有关。”希尔达想了想说。
“那又何必去其他地方取材?可以来我家里啊!”克里斯蒂娜稍微有点不满。
“我也这么问他,但他说需要更多样化的素材。”
“好吧,他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如果研讨会只有我们两个,就仿佛缺了点什么一样。不然,这次就先延期,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继续。”
“嗯,我也同意,我会去转告他的。”
布莱恩与希尔达家住得很近,当初也是希尔达把布莱恩介绍给克里斯蒂娜认识,三个人的研讨会才得以成立。有时克里斯蒂娜会觉得布莱恩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她老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知道希尔达是如何与他交上朋友的。
“对了,要是想见到更多人鱼,那应当来鉴赏会才对。我手中的邀请函还可以带上一个人,布莱恩要是乐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啊。”
“嗯……”希尔达想了想,有点犹豫地说,“我会一并转告,但我想,他也许不太乐意。”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不解。
“邀请函可以携带的是一名‘随从’。他……大概不想做你的随从,”说到这里,希尔达慌张地摆了摆手,“啊,那个,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定,也许他乐意来呢?”
克里斯蒂娜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他才不会来当我的随从呢。是我想得太不周全,你不必转告他这个了。”她从来不想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样子,但还是难免会让自己的朋友感到不舒服。
有时她真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至少那样,能够普通地交朋友。
宝石商人玛蒙虽然曾经因为某场事故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是他剩下的那只右眼却丝毫没有让他的慧眼大打折扣,比如他在鉴定宝石时,比如在鉴赏艺术品时,比如在看谁能买他的账时。
“您觉得怎么样,”他站在稍矮他一些的东洋男人身旁,这是一场他用以展示藏品的展览会,当然他也并不介意以一个好价钱给这些艺术品找个好归宿,而这个男人已经在这幅画前徘徊了有好几分钟,他的心里大喊有戏,那他就得马上趁热打铁,“这幅画是……”
“您不用介绍,”但是男人打断了他的介绍,他从那副画上移开目光,但也没有看向玛蒙,“开价吧。”
玛蒙一时之间险些忘记了这幅画应该卖多少钱。
但是笹木贤太郎却只想尽快从这里抽身离开。
“先生?”他小声提醒道。
“抱歉,看来您是有备而来,这幅画是一位名家的遗作,出于敬意我打算以53万的价格出售。”
“好……”
“咳!”突然一个男人的轻咳声打断了笹木,他打了个哆嗦马上改口道:“抱……抱歉,我需要考虑一下。”
在笹木低头思索时玛蒙抬眼瞄向他身后的那男人,有着一头金棕色短发的男人正在用心不在焉的目光打量另一幅画,忽的他蓝色的眼眸对上商人的视线,这个男人露出了一个像是在打招呼却并不礼貌的笑容,这让玛蒙感到不舒服但出于礼仪他只能讪笑着点头回应。
但是笹木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得想办法让这幅画以十万甚至更低的价格被买回来但也不能直接告诉眼前这位商人自己正在被身后的杀人犯威胁。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那场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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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找对人了,”当他拿着推荐信去见资助人——靠着新兴的石油产业发家的企业家亚当·劳里时,这位用发油将头发整齐梳成背头的中年男人招呼佣人给他搬来椅子让他坐下,岁月在他的眼角和脸庞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上唇的胡子仿佛是用尺子量着进行修剪的,这一切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虽然我对炼金术没什么研究,但我知道一位夫人对神秘学颇有兴趣,或许我可以帮你进行引荐。正好今晚我就同她有一场会面,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笹木对这样的机遇求之不得,他欣然答应了这场邀请。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出发时另一个男人登上了他们的马车。
“这位是休·多佛,他同样与那位女士相识,今天他也将参与我们的会面。”
他同这位多佛先生握了手,但对方只是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住摇晃而后被松开,笹木甚至没感到他用力。
在马车上多佛也一直微皱眉头望着车窗外面,他用食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膝盖,间或他回过头来冲着亚当张开嘴,但每当这时他扫到身旁的笹木便又闭上了嘴重新将视线投向了车窗外。笹木只能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袖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
好在这段路程不算长,笹木终于摆脱了这折磨人的尴尬气氛,而刚一下马车多佛便立刻和亚当耳语几句,随后快步走进酒店大门。
“休需要先办一些事,我们进去以后等一会儿吧。”
“好。”
平时笹木甚少来到酒店,他一般不在外住宿,也很少在外就餐,只有在一些研讨会时才会跟着来到这样的地方,因此他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他跟着亚当在大厅里的一处供人休憩的小圆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前来住宿或是就餐的客人们路过他们身边,服务生有的端着餐盘走来走去,有的拉着装满行李的推车走入酒店深处。
也许这段时间他可以先问问关于那位女士的信息。
“这么说或许您可以先告诉我那位女士的姓名?”
“啊,当然可以,她叫苏西·马什,可能你在报纸上看到过她丈夫的名字。”
“另一家石油企业的老板的妻子……是吗?”
“是的,最近这位夫人忽然热心起了人才投资,文学、艺术、神秘学……只要是她感兴趣的她都会接触一些有前途的年轻人,所以你很有希望,等会儿要记得在夫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他拍了拍笹木的肩。
“哈哈,好的,承您吉言……”
这时一名侍者过来,他俯身在亚当身旁说话,细微的耳语声消散在周围的声音中,笹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亚当已经站起身,“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从那侍者身前走过时似乎和那双蓝色的双眸对视了一瞬。
他们来到这间早已预定好的会客厅,侍者为他们打开门侧身让他们先进门,笹木跟在亚当的身后,他们进屋后侍者关上了门。
亚当朝着房间中桌子中间的位置走去,在他的对面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早已等候在此,她应该就是那位马什夫人,而房间的左侧多佛垂着头瘫在扶手椅里,直到他们落座他才抬起头,露出了沾满血迹几乎失去人样的脸。
“快……走……”
巨大的枪声骤然响起,多佛被子弹击中的头颅朝另一边猛然歪斜,脑浆和血液溅到了地板和苏西身后的墙上,有几滴甚至落到了她的衣服上,她皱了皱眉,“兰伯特。”
“抱歉,”被唤作兰伯特的侍者已经抓住亚当的后颈像按着一条猪肉一样将他按在了桌子上,“我以为他早就咽气了。”
笹木张着嘴,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被击穿半个脑袋的多佛的尸体就瘫在他的对面,而自己的引荐人现在则被完全控制住,掌控了这一切的女人——苏西·马什坐在她的位置上冷眼看着这一切,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急忙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亚当那本来一丝不苟的发型因为挣扎变得散乱,这个男人之前的精明和干练变得无影无踪,像是忽然老了十岁,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后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却开始发抖,“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或许勾结我的前财务确实是一个误会吧。那别的呢,收买我们酒店的侍者,特意准备了不知道哪里骗来的傻小子顶这个罪,”当苏西的目光扫过来时笹木连忙低下头,“把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怎么样?当你们看到我的尸体的时候是不是会大笑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
“不管你怎么解释,”苏西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先做些实事吧,你和那个死人一起从我们公司的账上挪了多少钱,”她从手包里拿出支票本和笔扔了过来,“填个数吧。”
亚当被拽住后颈的衣领身体后仰坐起身来,兰伯特拿过桌子上的笔塞进他手里并帮他翻开支票本,“请吧。”
当劳里的最后一个字母收尾兰伯特拿回了亚当手里的笔。
“劳驾,”苏西朝笹木摊开手,“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他用颤抖的手在亚当的注视下拿回被填上字的支票本放在了苏西手中,她在看过上面的数字和签名后将它放在桌子上。
“很好,接下来第二个问题,你也收到过我家其他的东西吧?比如一些肖恩·马什丢掉不要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知道,你有这个自由,只不过另一个选项恐怕你不是很喜欢。”
枪口再次顶上他的后脑。
“等等!你是说那幅画是吧!我把它卖了!它不在我手里,你知道的,我总不可能在家里挂一幅别的女人的肖像吧?!”
“所以?”
“是一个独眼的商人,本职是卖宝石的,你可以去打听一圈,我的中介告诉过我这个人很有名!”
“很好,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苏西摆了摆手,“再见。”
一声枪响后笑容凝固在亚当的脸上,几滴血液飞溅到那张支票上。
“接下来该处理你的问题了,”苏西的声音让笹木浑身发抖,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自己则有可能成为第三个,“你是什么人?”
他尽全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我……是名学生,不是本国人,你可以看我的护照!今天劳里先生说可以将我引荐给您我才……”
“东洋人……”这个女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让她变成一个优雅商人的微笑,“我这里有个适合你的活计,你今天来就是想得到资助吧,”她从支票本上撕下那张染血的支票放在桌子上用指尖摁着朝笹木推了过来,“收下吧。”
笹木倒吸一口气不得不在两人的视线中朝那张纸伸出了手。
——————
“嗨!还记得我吗?”
如果不是昨晚目睹了眼前这个男人杀过人的场景,笹木真的会觉得他的开朗笑容很像老家院子里的狗,“邓肯先生。”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哈哈,记性很好哦,所以你肯定也记得你今天要干什么吧?”
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苏西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以你的名义帮我从那个商人那把画买回来,我会提前把钱转到你的账户上。
看来兰伯特·邓肯已经调查好了那个商人的消息。
他点点头。
于是现在他就在这位商人的对面为了这幅画和自己的性命难看的讨价还价,如果这个商人不肯松口的话……
出乎笹木预料的是玛蒙远比他想的要有眼力见的多,“当然可以,先生,毕竟我们谁都不想场面变得太难看嘛。”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越过笹木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在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他看见商人和自己同时松了口气。
——————
“干得不错,”兰伯特将用白布包裹好的画像妥善的放进马车,而后跳上马车驾驶位,“有机会再见了,小学者。”
即使隔着包装的白布和马车门他仿佛也能感受到画像上那女人的凝视,或许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画像,但现在这些都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也不想再和她,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
银行营业员接待了一位东洋人的客户,对方要捐一笔钱给福利院,她收下对方从窗口递过来的支票,却发现上面沾上了几道黑红色的痕迹,“先生,这是……”
“墨……墨水吧。”窗口外的东洋男人移开了目光。
我的建议是ooc谜语人应该拖出去脚刹(指自己)
但是我想看有没有人猜谜(?)虽然不是什么好玩的彩蛋
睡了 明天再起来捉虫
菲奥纳的确是要去参加人鱼节的,而且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这个决心,但他不想太兴师动众。于是在那天的晚餐时间,当管家拿着普利西斯先生寄到家里来的邀请函来询问他之后的安排的时候,他拿着刀叉的手顿在空中好半晌,才状似不为所动地继续切开盘子里的烤鱼。
餐点的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菲奥纳却忽然没什么胃口,但他又不能直接撂下刀叉离开餐厅,无辜的烤鱼被迫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那些被发泄出来的情绪。
“我再考虑一下。”
怎么好巧不巧这个时候?
他注意到约兰妲看了他一眼。邀请函上写着的是菲奥纳的名字,可他们毕竟是双胞胎,而且他们小时候总是热衷于用换装游戏来捉弄管家们。
于是菲奥纳用看救星一样的眼神与妹妹对视:“你想去看吗?看那些在水里游动的、瑰丽的生物……我觉得你能找到很多合适的灵感。”
约兰妲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那段时间还有报告要写。”
菲奥纳叹了口气,他开始思考如果自己通过正规渠道去往人鱼节会被多少人知道,先不说老爹知道了之后一定又要做出些什么“反应过度”的事情——在偷偷了解自己孩子的喜好之后忽然真的送给他一条人鱼这种考验承受能力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再发生了,要是被隔壁的约翰太太知道了,估计又要在她宝贵的下午茶休闲时间里恶狠狠地问候他这个不中用的啃老族邻居。
“凭他也能去人鱼节?”——已经能想象到了,那种语气和表情。虽然放着不管就好了,但是不能再让约兰妲冲过去把约翰太太的狗剃光毛或者把草坪剪成f**k u的形状……不管怎么想都会多出一倍的麻烦事。
菲奥纳无声地叹了口气,给叉子上的碎鱼肉沾上酱汁:“我自己来安排吧。”
说是自己安排,菲奥纳并没有特意安排什么。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太阳升到顶高才起床,把下午茶喝成早餐,晚饭后出门散步。最多也就是准备启程的三天前,以提前熟悉路程和环境做借口的他自己坐车去了一趟人鱼市集。尽管空手而归,他脸上挂着的莫名其妙的笑容仍旧让人看不出他做了些什么。
剩下的三天他闭门不出,据说是窝在家里整理他的收藏。除开一些禁忌的分类,这位兴趣诡异的大少爷还是收藏了一点正常的东西的——当然,他自己在房间里面发出的尖叫和梦呓可不属于收藏品范畴。
三天后的下午,菲奥纳拉开轿车门的时候,坐在车里的玛蒙脸上的表情从礼貌的微笑转变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来人提起裙摆迈进车里,在座位上坐好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开始重新观察这位名门少爷……呃,少爷?还好今天早些时候他还是见过菲奥纳原本的样子的,要不然玛蒙真的会以为即将带他去往人鱼节会场的是一位富家小姐。
看起来款式简洁但做工精良的纯白礼裙,白色的软布宽檐圆顶礼帽,随身携带的手杖换成了一柄折扇,虽然脸上戴了面具,但还是能找到这位少爷精心化妆打扮了一番的蛛丝马迹。
实在是没想到为了出席人鱼节他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玛蒙原本只是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进入会馆的好办法,可实现这个好办法的代价未免太过昂贵。但是出于礼貌,玛蒙还是先向他打了招呼:“一身……呃,很适合你的打扮,菲奥纳……先生。”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面不自觉地加了重音。不知是强调还是嘲笑。
菲奥纳叹了口气,让管家启动车子。
“我应该说谢谢吗?”虽然身上穿的是女装,但是似乎菲奥纳完全没打算真的装成一个女人,至少他还是用了自己的本音说话。但很快像是为了测试一样,他清了清嗓子,这次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就真的像一个名门小姐的声音了:“早上好,玛蒙先生。”
玛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喂,现在可不早了你这家伙。”
菲奥纳给家里的解释是,他们是朋友关系。以菲奥纳每天游手好闲的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他竟然会交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比正经的朋友,但管家着实非常感动,差点就要对着玛蒙说出有劳先生这些时日照顾我家少爷了等等感谢的话来。
玛蒙对此倒是很是受用。
菲奥纳缩在车子一角闭目养神。他对身旁的对话不感兴趣,因为他正在想办法熄灭心里隐隐闪动着的兴奋的火苗,这具身体带给他的陌生又丰富的情绪他已经熟悉了两年之久,但在努力维持理智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势。
情绪,嗯,多么可怕的东西啊。
仅仅想到只是回去看看——回到那个似乎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去,就已经足够让他睡不好觉了。想到“回家”的时候,他根本分辨不出那些一瞬间裹住他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样的成分,到底是好奇?还是喜悦?还是怀念?还是痛苦?到底是他本人在产生这些情绪,还是他感受到了那个人产生的这些情绪?
……可笑,他早就死了。哪来的你我一说?
他隔着假面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他能摸到脸上长长的那道伤疤,脖子上刚刚抓挠过的痕迹还在刺激着他无法冷静的神经,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是那么失态,可是深呼吸的声音还带着颤抖。
三天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自暴自弃地将自己随便扔在情绪旋涡的中心里,他妄图甩开一切包袱,直截了当的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具身体,可等到车子在集市外围停下来,他才发现他甚至没有下车的勇气。他用尽全力揪住胸口的衣服,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在集市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北边到南边,从西边到东边,吆喝声、喝彩声、讨论声集体进攻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甚至听不到只属于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松开握住自己衣服的手,他闭上眼睛,直到摊铺全都歇业,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夕阳都将湖水都染成金红色……他忽然想荒唐地坐在地上、或者跃入湖中,大笑一场。
我到底在寻找什么?“我”又在寻找什么?
他好像又听见那个人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说的是什么?
“菲奥纳……先生。”
菲奥纳睁开眼睛,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让对面的玛蒙看出什么异样。自那之后,他确信得找个人陪着自己去,就像溺水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身边所有可以抓住的东西。明明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他却在这样一潭湖水里越陷越深了。抱着渺茫的希望,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又一次来到了人鱼集市。
从玛蒙的表情来看,他好像还是没法适应菲奥纳忽然穿着这样的装束坐在这里,宝石商人忍住自己说话的欲望,眼神挣扎许久,最后还是落在了地板上:“可是我还是很好奇,你说为什么事情这么巧合呢?偏偏就在我没办法的时候,办法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呢。”
他的皮鞋轻轻地点着地板,语气里带着一点骄傲和炫耀:“总不能是因为我真的这么好运吧?嘛,虽然我就应该这么好运才对。”
他似乎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他似乎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他不觉得。
菲奥纳承认他最初的目的的确是想用点不正当的小手段混进去的,邀请函这种东西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谁会带着了——当然玛蒙先生可能是个很难发现的意外。于是意料之外的他失手了,而且还是被当场人赃俱获地逮到了。他不觉得当时他有在走神,但想来对面八成也敏锐得可怕。他的胳膊立刻被反剪到身后,刚刚拿到的东西也被收走了。
“小偷——嗯?我说你啊,你看起来也不像个扒手,为什么就要偷我的东西呢?难不成是我看起来太值钱了……可你看起来不也是哪家来的少爷?”
很熟悉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因为我想,我自然就要去做。你难道不觉得收集美丽的物品很有成就感吗?再说了……
菲奥纳从容不迫地笑起来,好像察觉不到自己正被别人控制着行动:“这么美丽的东西,想拥有不是人之常情吗?真没办法,下意识就伸手了呢。”
对面高大的宝石商人皱起了眉头,菲奥纳感觉到被反绞在身后的胳膊传来更剧烈的疼痛感,他非但没觉得恐惧,甚至还想继续说下去,进一步去试探对方的底线。
还好他倒是对这一点感到了恐惧,于是他努力撇开视线,脸上维持着笑容:“不过也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我相信我可以拿出让你满意的筹码来。”
“哦?”身后的疼痛感消失了。
菲奥纳不紧不慢地后退了一步,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妇女与他擦身而过,在宝石商人逼近之前,菲奥纳就变魔术般从身后摸出一张邀请函,果不其然,这一次宝石商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反应。
像上钩的鱼。重新掌握主动权的菲奥纳松了口气。
“……菲奥纳先生?”
菲奥纳回过神来,轿车轻微地颠簸着,菲奥纳看向玛蒙的眼睛。刚刚的问题他也问过,当时我的回答是什么?
玛蒙这次颇有底气地站在菲奥纳身边,等着侍者把检查无误的邀请函还给菲奥纳,他甚至还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大摇大摆地进入会场,就差再次炫耀一番。
菲奥纳正四处环视:“你是小孩子吗?”
“反正我进来了!”玛蒙嘿嘿笑着,“接下来呢,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人鱼?”
“……不着急。”
上一次,他没有想好答案。这一次,他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想好。
但他还是回来了。
……他是谁?我又是谁?菲奥纳?还是……卡尔斯?
在威廉姆森家造价不菲的后花园西斜角、石雕天使所怀抱的铜瓶当中,盛开着歌舞不止的透明花丛,兢兢业业、极尽妩媚,以至她们斑斓的裙角一次又一次拂过书房的窗台。这些散播清凉的乐团曾经活跃在庭院的四角八方,然而威廉姆森老爷自有一副动人的歌喉,能教往来于此的政客纷纷拜倒,为此分外见不得这些三流舞女鸠占鹊巢,便勒令天使们收回铜瓶——当时,拦在园艺设计师面前保下这最后一只铜瓶的是威廉姆森夫人,歌剧演员出身,比她的丈夫更懂得审美和艺术。她说:“距离您装好这些喷泉还不到半年呢,留下一角吧。”于是,时至今日,纵使隔着一层薄如凉冰的雕花玻璃窗,坐在书桌前的兰德尔·威廉姆森也听得见那永不冻结的潺潺水声。
这方角落的歌舞长宴不歇,其中想必有兰德尔少爷一份贡献。就好比此刻,他已烧却了今日的四分之三来撰写一份精致的讲稿,烫得钢笔尖滋滋作响,连从中淌出的墨水都裹上粼粼金光。不过,这金光可说是沾了天使所赐的福音才有幸落在这讲稿上,毕竟,如果没有那一层水波的裙摆,夕阳绝无可能得机遛进这幢豪宅。
比起日日如一的夕阳,威廉姆森家的新星可就耀眼得多了。兰德尔少爷的姓名在名门同辈之间振聋发聩,论其身份,或比阿波罗来得更要正统;论其成就,一句青出于蓝也毫不为过。他的聪慧与机敏有如天赐,而他所行过的路也仿佛因此长久地生辉。像这样得宠的人类,翻遍古今典籍也只有身负天灾的少女潘朵拉;而倘若问尽世人:应当如何揭露兰德尔少爷暗怀瑕疵——倒不如反过来质问,究竟是何等卑鄙无耻之人才如此耽于妄想、其人又是何来底气发起这桩招致天谴的指控!——任凭世人怎样揣度他的阴影,都不影响他似锦的前程。
综上所述,这一叠讲稿于晚间七时落成,其意义不亚于在佛罗伦萨拔起一座教堂。面对如此成就,兰德尔并不夸耀:“请不要拿我寻乐,道格拉斯先生,您太过誉了,而我只是个大学生。”
“呵呵,失礼了。我毕竟未曾想过自己有幸坐在威廉姆森家的斜阳下看您工作,如果您不喜欢,还请把我这拙劣的赞颂当作一阵风。”端坐在沙发一侧的青年抿下一口红茶,灰白的碎发扫去他眼尾昏黄的光斑。此人面容英俊,仅看容颜,隐约比兰德尔成熟几分。
“实话说,您不必这样谦逊。这反倒令我诚惶诚恐的,父亲好容易邀您来坐坐,我却晾您在这儿喝了半日茶,实在有失风度,还希望您谅解。”兰德尔将书桌前的木椅推回原处,径直步向另一只沙发,“而且,若论成就,比起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威廉姆森,想必是您的名声更响亮些。家母曾当众盛赞您的《暴雨序曲》,说您是本世纪难能可贵的天才。”
“真的?威廉姆森夫人?我曾流连于令堂演出过的剧院……我很荣幸。但您好容易得空,我们便不要再客套了。我想再听您说说有关人鱼的故事,我真是好奇极了。”
道格拉斯·威廉姆斯,这位近日在乐坛鹊起的年轻音乐家,与光芒四射的兰德尔少爷共拥无数奇迹般的巧合,比如姓氏、身高与年龄,又比如羡煞旁人的天赋异禀。在洋溢着麦酒温香的大街小巷里,若要谈论遥遥高坐政坛之上的威廉姆森家族,周遭的人们或许仅能奉上三言两语;更要紧的是,一定有人文不对题地附和道:“是啊,真想瞧瞧《月神低语》的原谱!”——届时请勿论断他是否无知,抑或失礼,怎样都好,只因他所指向之人是来自异地、同属贵族出身的道格拉斯·威廉姆斯。论辩、演讲,这些固于条框的复杂话题并不适合伴着牛奶下咽,有时阳光太蜇人,反倒扫了人的闲兴;但音乐就宛如涓涓甘泉,不论是金耳朵还是锡耳朵,人人都乐于沐浴在月色下饮泉解渴。事实上,即便在这生养兰德尔二十二年的故乡大地,仍是道格拉斯的大名播得更广些。此刻,这两人对坐在金碧辉煌的书房当中,尽管窗外残霞已然沉底,屋内仍似日月同辉。
“那么,午餐前我向您提过的人鱼……”兰德尔将身体前倾,认真地叙述起来。“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曾带我参观过人鱼节。您应该已经对那稀奇节日的盛况有所耳闻,如您所知,有些人专门负责交易那种鱼尾人身的罕见生物,这在节日展览上屡见不鲜。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人们都说人鱼的歌声有蛊惑人心之能。”道格拉斯笑了笑,“不过,比起赫赫有名的令堂,想必还是差些。”
“不,那歌声与我母亲的截然不同。倒不如说,那些生物所擅长的旋律对我而言太罕见了。我很抱歉我的艺术造诣不够高,当年于我母亲如此,当下于您也一样。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被夺去了注意力,以为那是天籁。”兰德尔摇头道,“遗憾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寻找歌声的源头,一切就都结束了。人们的欢呼从远处传来,水雾四起,花车洒着香水驶向广场,那歌声很快就被淹没了。”
道格拉斯向后倚靠在沙发背上,颊侧的银碎发向后滑落,露出他的耳,却不是精灵的尖耳:“我早先听过远亲夸耀自家的人鱼,当时正值少年,也曾感到不甘。如今,连您这样深受歌剧熏陶的人都对人鱼的嗓音赞不绝口,看来——”
“如果您有意参与今年的人鱼节,我想,”兰德尔用余光看向桌案上的火漆,它曾无数次向庭院外的世界转达威廉姆森家的权威,“家父会乐意为您提供一张邀请函的。”
“见面第一天就收人情,这可……”道格拉斯犹豫道。
兰德尔弯起眉眼,刚刚休憩的太阳霎时又像是重返天际了:“是威廉姆森家率先劳烦您跋山涉水,还擅自向您发起订单的,更不必说您抵达时还有《暴雨序曲》的复件及其变奏乐谱相赠。我知道在您的眼里,谱曲绝不是金钱所能左右之事。人鱼节并非每年都有,您就趁此机会去游乐一番,权当收集灵感,如何。”
“哪里的话。我久仰令堂,如今身在异乡、名不见经传,能受邀前来作曲,已是荣幸之至。我还没有清高到视财富如污泥的境地,签下这笔交易,是你情我愿的事。倘若再乘此便利游山玩水,想来有些欠妥。”道格拉斯回答。
“方才还是您先提议不再客套的。”兰德尔交叠起十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为您听了逸闻,会迫不及待地去听听人鱼的歌声呢。毕竟我也很认同母亲的评价,以为您的作品已经足够惊艳,说不定比之我那段模糊的记忆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瞧瞧,我这嘴先前真该少说两句的,”道格拉斯苦笑道,“现在反倒是您来消遣我了。”
“我也想再去一次人鱼节。”兰德尔乘胜追击,“下星期的论辩结束后,我就无事可做了。如您愿意,我们可以同行。”
“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道格拉斯没有道出下文——兰德尔·威廉姆森的人生只怕是与“无事可做”完全绝缘的。
“真高兴有机会与您一并前往人鱼之都。”兰德尔再次笑道。
一星期后,威廉姆森家的汽车载着阿波罗与阿尔忒弥斯的桂冠抵达了那座举世闻名的翠玉之城。距离人鱼节正式开幕还有两天,两名随从办下旅馆客房的空当,道格拉斯向兰德尔提议观览布置中的会场。
“或许我不该表现得这样兴奋,”道格拉斯说,“但如果我们提前参观过会场,后天应该能少走些弯路,节省点时间。”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很期待早些见到人鱼。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已经忘记它们是如何在水中呼吸的了。”
道格拉斯望向街道,节日的舞台沉寂着,两天之后,响彻大街小巷的人声将自成一曲交响,届时所有人都将忘记此刻的宁静。诚然他所祈盼的灵感有时要借热浪助推,可他本人实在缺乏享受喧哗的修养。加之兰德尔少爷如今在他身侧,应付那种熙熙攘攘的氛围登时显得像是酷刑:贵族,政客,大学生……以及甲方。道格拉斯有些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好在兰德尔对把握节奏是那样无师自通,几乎不需任何帮助,就安排好了热身的行程。安顿好住处之后,他们轻装抵达施工当中的会场,没能逢上半条人鱼,每一座彩蓬都干瘪缺水,不过有人告诉他们明天会提前摆起一部分商摊;他们于晚餐时分离开集市,街边旅馆前窜动的人头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行李乃至货箱也逐渐排成长龙。
“提前抵达是明智的。”兰德尔淡淡地说,“道格拉斯先生,您还记得您的房间位于何处吗?”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一只脚迈进先前二人驻足过的店面:“顶层尽头的位置。感谢您特地为我安排了窗。”
“愿那扇面湖的窗能替您拦下不必要的噪声。”兰德尔说,“如果我们安排得不错,稍后会有人为您送晚餐到房间里去……至于我,我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的房间。”
“太周到了。”道格拉斯顿了顿,“不过,我们还没能见到人鱼呢。”
“我很能理解您这份热情落空的失望,我也一样。好在就快开展了,让我们更加耐心一点。”兰德尔回复道。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您似乎并不失落。哎呀,这样一来,我却显得莽撞了。”道格拉斯顾左右而言他,“那集市明天又将如何,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幼时毕竟见过人鱼呢。”兰德尔无奈地笑笑,“之前的商贩说过了,人鱼的运输流程分外复杂,我就不再对提前接触人鱼抱有什么期望了。”
“真是令人艳羡的理性。”道格拉斯随之苦笑,“眼见该用晚餐了,我不该拉着您聊这么久的。”
兰德尔了然:“如果您夜间无事,还请让出些时间容我分享更多有关人鱼的消息。”
于是,短暂的分别后,不知疲倦的两人重又对坐在夜幕之下,聊起更多有关人鱼的话题。兰德尔显然深谙其父的待客之道,不遗余力地向这位饱受好奇心折磨的失眠者倾倒自己的所闻。从世纪初大捕猎到人鱼协会建立,这段奇幻的独白逐渐从神秘学滑至暗潮汹涌的垄断策略,不断消减着道格拉斯的耐心。万幸的是,兰德尔同样是名优秀的观察者,在道格拉斯露出威廉姆森夫人曾经面对废弃喷泉时的表情之前,他巧妙地将话题渡向人鱼本身顽强的生命力。
“人鱼智能低下,却生着一副强健的肉体。”兰德尔交叠起双手,颇有教养地调整坐姿,“它们虽然断肢后难以再生,但是相比我们,则更不容易毙命于失血或感染。”
“自然界中的生灵大都比人类坚韧。”道格拉斯点点头。话题开始变得值得听下去,他的眉心也不再拧作一团。
“当然,是有这样的学说,认为人鱼属于自然。现在是十九世纪,我跟您一样,对魔法生物论持怀疑态度。”兰德尔道,“就像您喜欢能为人所解释的音符一般,我也喜欢能为人所解释的奇妙现象。我和您一样渴望近距离地接触那些生命。”
“说得一点不错。想来前几日您一定在论辩会上取得了极大成功。”
兰德尔没有正面回答:“论辩会是矛盾与声张的回旋,让我们别再记挂那名利场了。话又说回来,您这一次打算创作什么样的乐曲?”
道格拉斯轻轻叹气。交流的节奏完全被这位少爷把握在手心里,这便是政客的本事。尽管他对兰德尔回避魔法生物论的原因感到强烈好奇:身为浪漫的代言人,音乐家向来是不排斥神怪之流的。他倒是想追问魔法生物论的核心观点,可兰德尔完全没有为这条岔路敞开一道栅栏的意思,这使得他不自觉地走了神,一句考虑欠佳、后来又令他十分后悔的反问滑出了嘴角:“您考虑过租赁一条人鱼吗?”
兰德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审讯绊住了,这一瞬间,他从善如流的余裕真是差点溃散。他还真答不上来。高贵传统的威廉姆森们从不盲目追逐潮流,像人鱼这样饱含商业气息的野蛮宠物,在家父的眼里可能还不如一条牧羊犬,或者一只长毛猫。兰德尔养过长毛猫,而它恰好死在一年前:一年时间说短不短,足够许多事情变得天翻地覆。当时他还分不清宣讲和演讲的区别,只记得它的毛发是那样细碎柔软,覆盖在潮湿而温热的皮肉上,比终日雀跃的泉水更加富有生机;叫声又是那样甜美,有时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兰德尔已经太久没思考过自己曾与那只猫建立过什么样的感情了,某天它一命呜呼,而他甚至没来得及为此赔上一滴眼泪,就转向了晚宴的餐桌。晚宴充斥着激情与欢喜,导致他再也没有考虑过要不要添一只像样的宠物。
如果是父亲——兰德尔试图对抛锚的思维进行一番快速维修——一定会踱着步子说教道:“护理宠物倒不如护理一段人际。”不,他不能在道格拉斯面前说这种话,道格拉斯显然对人鱼充满了兴趣,同时又对政客的世界不屑一顾。他能把人鱼养在书房的玻璃外吗?拜访威廉姆森邸的角色个个有头有脸,不能让那么艳俗的花瓶败了他们的雅兴。他怀念人鱼的歌声吗?以前或许怀念过,可现在不会,毕竟当下最惹眼的青年音乐家就坐在他对面呢。
“呃,”道格拉斯略有尴尬地喝上一口水,“抱歉,我们聊得太晚了吗?您现在是不是困了?”
“我……啊,真对不起,我刚才在,”兰德尔在回归现实的刹那间灵光一现,“计算此行可能的开支。我是说,如果您想带一条人鱼回去,我也支付得起。就算不记在帐上,我个人随身携带的财产也——”
“不不不……”道格拉斯感到一种熟悉的疲惫,这种疲惫在他试图拒绝母亲硬拧下来的橄榄枝时出现过太多次,好像那些载满人情果实的枝条还生有气根,动不动就勒住他的脖颈,不给他喘气的余地,“您真的困了,我从没表示过我想要一条人鱼。我们此行的目的应当是采风,对吗?我没记错吧?”
“我没有迫您做选择的意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说得也是,租赁人鱼是个大动作,是我唐突了。”
“抱歉,抱歉,是我先转移话题的。既然提到我的乐曲,我就不得不遗憾地坦白,现在我还没捕捉到什么灵感……”
“时间不早了,瞧我多么不成熟,留您夜谈到这个时间。请您快快回屋休息吧,让我们明天再说。”
“您也是,和您聊天很开心,请您保重身体。那么,再见。”
说罢,道格拉斯连忙把身体摔进走廊的昏暗灯光里,免得被那独属于贵族的混沌氛围扯回少年时代的梦中。入睡之前,他祈祷窗外的湖中没有人鱼的身影,夺人心智的歌声也最好纯属谣传,他实在不愿这一夜的清梦被那句没头没尾的蠢话给毁了:“您考虑过租赁一条人鱼吗?”——当然,也万万不要梦见什么威廉姆森,否则准会失眠。
两日后,人鱼节如期开幕。即便是兰德尔和道格拉斯这样熠熠生辉的明珠,也被铺天盖地的水雾埋没在了巨大的狂欢里。尽管银饰和天鹅绒生来不会游泳,人们还是发疯般地偏信这两样东西有望成为人鱼的终身伴侣。兰德尔本来担心道格拉斯是否厌弃这般金迷纸醉,转眼却看到他举着一把贝饰口琴与店家聊天。小到糖果玩具,大到服装雕塑,在鱼尾的倩影间迈出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乐园的呼唤之上。道格拉斯并不歧视浪漫的出身,月下的孤独感和举世的商业盛典各有特色,好比陈酒与新酒都能醉人——以趣味十足的折扣价夺得口琴后,道格拉斯回到了等待已久的兰德尔身侧。
“其实您没必要这么客气,我们的预算是充足的。”兰德尔的声音被人群的热情所拉伸,染上一种错觉般的、完全主观的无奈,“这让我不禁担心自己是否对您招待不周。”
“请放松些,讨价还价也是游街的乐趣。”道格拉斯轻松地回答,“这和您在图书馆中借阅法典文献的性质差不多,听起来可能叫人心生倦意,可对动笔创作是大有好处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您,这比喻真是易懂。”兰德尔点头道。
“您似乎打定主意一点儿东西都不买?”从入场开始,兰德尔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一点被道格拉斯敏锐地捕捉到了。
“实际上,我是不知道要带些什么回家。小时候我或许会恳求母亲为我买下一只八音盒。”兰德尔笑了笑,“这儿毕竟不是图书馆。”
“您应该试着放松些。”一条蓝尾人鱼隔着玻璃向道格拉斯招手,他看向她,并眨了眨眼,“我猜名校的生活肯定不轻松,不过弓弦也没必要一直紧绷着。”
“误会。我比不得我父亲,没有毅力时刻警醒自己严肃的。我只是看花了眼,这集市上的奇珍实在太多了。”兰德尔一边回答,一边侧身躲过道路旁突发的花洒表演。
“与您相处倒是轻松多了。”道格拉斯欲言又止。
兰德尔礼貌地微笑,没有继续接话。前天夜里他睡得不算安稳。自从道格拉斯挑起了他那沉寂已久的长毛猫往事,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那场煮沸过空气的晚宴化身为一名失心疯的女巫,午夜回魂,粗鲁地剖开他的胸膛,在本就拥挤不堪的五脏六腑间塞满棉花、蜈蚣和干燥剂。他需要水,只有水才能浇灭这膨胀不止的慢毒;不是节日集市上混杂着鱼腥和香甜的水,而是真正能够穿透鼻腔和耳膜、渗入全身血管的东西。兰德尔感到痛苦,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越来越失控,女巫的诅咒又一次发作,他想起那夜的红丝绒蛋糕、樱桃布丁、奶油蛤蜊汤和南瓜酒,那夜的软垫餐桌、石英戒指、发晶宝珠和珊瑚餐叉,还有、还有匆匆路过大厅门口的——
“先生……先生?”
兰德尔战栗着惊醒,暖融融的庆典氛围重又将他迎进阳光之下。道格拉斯不知何时已经与他在人群中走散,当下站在他面前的人则俨然一身规矩打扮:人鱼协会负责交易事宜的工作人员。
“这可真罕见。您怎么看?”
这句话没头没尾。兰德尔困惑地转身,高过头顶甚至有余的巨大玻璃箱横亘在面前。透过沉淀着浓浓夏荫的液体立方,一双绀青的眼瞳与他视线相接,投来一种似曾相识的静谧。周遭的喧嚣突然黯淡下去,兰德尔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到清流注入血管,使毒素趋于冷却。
一名人鱼正哀求般地看着他,目光比香氛更加甜腻,指肚摩挲玻璃的幅度比天鹅绒更加绵软。翡翠似的鳞片暧昧地摇曳摆动,掀起肉眼所不能见的暗流,搅动着雾金色的长发,恰巧遮住白皙而丰满的胸脯。她几乎要将嘴唇贴上风所给予的振动里,与他越来越缓的吐息相吻。
很久以后——抑或是一秒之后——兰德尔才意识到,她正唱歌给他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