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哩
《漫威宇宙:洛基》
洛基剧集后续情节(作者的话:没事,不就是多元宇宙吗?这个剧集渣渣,我可以写一个不渣的宇宙线啊……)
洛基听着身后杂乱而急促的脚步逐渐靠近,B-15叫来的警卫正在赶来,如果他再不离开,很快就会被这群人抓住。
然而莫比乌斯那句“你是谁?你叫什么?”疑问震的他忘记了逃跑的本能。
他茫然四顾,看到屹立于TVA中庭的巨大而唯一的雕像后,完完全全的愣住了——那里原本是三个傀儡蜥蜴的雕像。
征服者那张轮廓粗犷的脸几分钟之前还在虚无之境夸夸其谈——当然现在那个浮夸的家伙应该已经栽在了希尔维的手里。想到这个名字,洛基心中隐隐疼痛,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那短暂而疯狂的意乱情迷暂时被他压在了心底,头脑开始高速的旋转,思考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尔维把他推进了穿越门,而那个时刻所谓的神圣时间线已经开始崩解,也就是他有可能降落在一个“其他的”TVA总部,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莫比乌斯完全不认识自己。
但这带来了第二个问题,TVA是管理所有时间线的机构,如果这个莫比乌斯不认识自己,那么是这个TVA所管理的所有时间线都没有“洛基”还是因为这个TVA所管理的所有时间线的洛基都没有越界?
以洛基对自己的了解和与其他“洛基们”的接触而言,第二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洛基”不会带来时空扭曲什么的,那就不是洛基了。
所以这个TVA所处的时间线原本是没有洛基的?
四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洛基的胳膊,把他固定住,警卫用武器虚虚的指着洛基,杆子上危险的黄灯还没有点亮,他们的目光投向B-15,等待长官的进一步指示。
“等等!我们有个误会。”洛基在那位总是怒气冲冲的女士开口前喊了出来,“我确实是一名分析师,而且我是莫比乌斯的搭档!只是……我来自于另外一个时间。请相信我!”
他拿出了自己最真诚的眼神看向B-15,然后又给了面露诧异的莫比乌斯一个无奈的苦笑。“时间都乱套了……我想,这就是原因。”
五分钟后,洛基和莫比乌斯坐在了放映室,因为整个TVA都乱糟糟的,莫比乌斯需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消化理顺眼前这个冒出来的陌生人的信息。
他作为探员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不太可信,但那种从脑海里浮起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让他觉得对方似乎有那么点点可以相信。真是太矛盾了……
洛基扯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往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难熬的一天对吗?你要来罐咖啡吗,你最喜欢的那种。”
莫比乌斯抬眼看了看眼前狼狈的男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了一下:“……你看来确实对我有所了解。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是我的搭档。我对我的时间犯们也很了解,甚至比他们的亲朋好友都了解。”
“当然……也许你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洛基轻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戏谑。“你总是不知疲倦的研究你的猎物们,所以你才是TVA最棒的探员。”
莫比乌斯抄起了手,歪着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这个说法,让我怀疑我和你其实不是搭档的关系,而是……”
“对,在我们那个宇宙,一开始我是时间犯,不过你还是你。但后来你发现我的能力和经验对你十分有帮助,于是你请我作为任务中重要的支援力量,你还在你的团队里称呼我为教授。”洛基立刻承认了莫比乌斯的推测,要骗人十句话里总要有九句是真的,那剩下来那句才会份外让人放心。
“……唔,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莫比乌斯可没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他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所以你知道眼下这一切混乱的原因?”
洛基微微咬紧了牙齿,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真相进行了筛选,毕竟他还不知道征服者康对于这个宇宙的统治到什么程度,就算他没有了对未来的全知全能,也还是拥有TVA。如果这位征服者是邪恶的,打算统治所有宇宙的,那么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近潜伏在这里,反而更有利于将来扳倒他。
而且想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宇宙,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也必须要能够拥有在时间线穿梭的能力。所以不管如何,他必须取得莫比乌斯的信任,给自己在TVA找一份工作。
“听着,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记住,时间线已经被解放了,时间线之战很快就会到来。一个邪恶的人,强大到你无法想象的敌人,拥有无数的分身,每个多元宇宙的分身,他们会彼此发动战争。不管我们现在在哪里,归谁管,都一定会卷进这场战争。”
“……根据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你在时间的尽头干了什么事情,才解放了时间线,造成了眼下的一切?那我岂不是应该先把你抓起来,为了确保我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莫比乌斯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苍白的男人。掩饰的很好的惶恐在那双绿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然后变成豁出一切的决绝。
“对!从我来的那个宇宙,每一个时间线的我最后都会被裁剪掉,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衬托他人的丰功伟绩而存在,不管我如何选择,最终只有失败。包括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是因为我被我的……搭档背叛了,她在最后那一刻把我推进了穿越门,掉落在你们这里。”
洛基双手下意识的紧握在了一起,手指因为用力而发青。
“你确实应该现在就抓住我,消灭我,因为我总是失败的那一方,和我在一起会变得同样的不幸。”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起来,痛苦以一种无形却可以感知的方式填满了整个空间。
“……咳,即使是在TVA,你这个说法也太悲观了。”过了许久,莫比乌斯才淡淡的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能出现在我这里,不是说明你还有机会吗?”
“鉴于你的特殊身份,我会向长官申请,由我自己密切监管你。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敌人会来进犯。”
洛基猛的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着眼前改变主意的探员。
“?”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干不出一脚把淋湿的野猫踹进暴雨里的事情。既然在另外一个宇宙的我能和你成为搭档,那在这个宇宙也是可以的。”
“你相信我?”洛基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起来,甚至带了一点点调皮的笑意。
“就那么一点点吧……如果你搞什么鬼把戏,我会立刻亲手料理你的。”莫比乌斯站了起来用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比例,然后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走。“你啊,先去人事部报个到,然后看分配到哪里,领上新制服以后,梳洗一下,然后我们再详谈。”
洛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顺从的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总是这么的有善心。”
莫比乌斯挑了挑眉问道:“怎么?”
“以前你也这么说过?”
“淋湿的野猫?”
“差不多吧……”
“所以你利用我的善心?”
“你也可以随时收回你的决定啊。”
“……”
“你真的打算反悔啊?”
“……不,我相信我自己。不管在什么宇宙,我都是有原则的人。我愿意选择帮你,肯定是因为我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就算目前我还没在你身上看到,但以后也会的。走吧,别和我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你可真了解我。”洛基低下头,微微的笑了,为自己赢得了这场赌博而开心。
“就像你说的……我总是很了解我的犯人。”莫比乌斯也笑了,为自己招惹的新麻烦而苦中作乐。“……或者说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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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灯
01/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拜入白玉京修行仙术已经五十载有余,今日我仙岁满六十,师尊说可以让我带着师弟师妹们甄选各自的法器了。
白玉京的法器都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大部分法器曾经的主人都耳熟能详,所以有不少人期望获得名人遗留的法器。
“大师姐,我觉得你的修为这么好,肯定能拿下轮回镜或者长生鞭!”玉冷凑到我旁边冲我挤挤眼睛。
“嗯。”我也自觉长生鞭更适合我的功体,长生鞭质软且柔,鞭长无穷,生生不息,以柔克刚,正适合我。
不过越高阶的法器,越是挑人,不光是修为更是脾性要符合。
存放法器的地方叫高梧台,是一个巨大的中空圆台,圆台下深不见底排列着自洪荒以来所有的法器。
阵阵紫光浮现在天空中,一件件法器从台下飞出,合适的几件排列在弟子面前,容他们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玉冷便选到了一把玉笛,听闻曾经是北海女君所用,品阶不凡,她拿到便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下来了。
“大师姐,加油!”玉冷把玉笛抱在怀里,笑没了眼睛,冲我喊道。
我是最后一个了。
我飞身上了高梧台,灵力灌入中空的洞中,我感受到法器的波动,千万嗡鸣声在我识海中回荡。
就在此刻天空乍起紫色的闪电,一把剑横空出世,带着蓝紫的流光冲进我手心。
那是一把破剑,剑柄几乎磨没了花纹,剑身锈迹斑斑,甚至还有锯齿一样的豁口,怎么看都是一块破铜烂铁。
我皱着眉头甩了甩手,剑飞出去,立刻又飞回来钻进我虚握的手心里。
这剑竟然赖着不走!
02/
“本尊以前还真未见过这把剑。”师尊眯着眼细看了一阵,“云渺,你可知因果有定,不论法器如何,你仍是我座下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切不可因此生出怨怼之心。”
师尊又开始说教了,百年前的仙魔大战留下的后遗症太强烈,师尊总怕门下出逆徒,就如同当年他的师姐。
“云渺知晓。”我低头应道。
但是谁人能甘心?
拥有同辈无法企及的修为,却只有这么一把破剑作为法器,我都怕它承受不住我的灵力半途碎掉。这样一把破剑,叫我如何能拿得出手,如何能接受?
“南荒海那边来信说死灵鱼又泛滥成灾了,你去看看吧,尽快动身。”师尊手指轻点,空中出现一个玉简,我将它装进乾坤袋里,起身离开。
但是在去南荒海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那把破剑没有剑鞘,我准备请造器仙君做一个新的,虽然它也割不坏任何东西,但我纯粹就是嫌它难看。
“不去南荒海吗?”
识海中一道清朗的少年音骤然冒出来,我浑身一颤差一点就要轰趴前面经过的师弟,还好这声音很快就自我介绍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自寒炉锻出,是个剑灵,名叫长霄。”
寒炉中燃的是幽冥之火,造出的剑坚不可摧。
我看了眼豁口的剑身,目光不言而喻的带了一丝嫌弃和怀疑,结果这剑灵又叫起来。
“虽然现在是有点磕碜,但是还是挺有特色的嘛…”长霄有些没底气的笑了两声。
我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又继续往造器仙君那里走,这剑灵自来熟的很,不过他声音清朗,倒是不让人觉得聒噪就是了。
“我在那破地方待了得有两千多年,无聊死了。里面就没个能说话的了,我都憋死了。要不是你灵气与我本源相似,高梧台认错了…”
“你说什么?”我步子一顿。
“呃…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长霄立马没了声息,我能感觉到他退出了我的识海,龟缩回剑中。
“别装死,说清楚。”我用手弹了弹剑身,无人响应,我只好说:“高梧台自选定法器,就连接了器与主,除死以外,我是没法摆脱你了。”
“真的吗?”长霄果然出声了。
“嗯。”
“其实就是…你灵气里带着幽冥之火的气息,高梧台认错以为你与我同出一源。其实你应该只是与幽冥君有稀薄的血缘关系,并不算幽冥一派传人。”长霄解释完,怕我生气一般很快的又补上一句。
“虽然并非同出一源,但是还是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的!”
“好吧。”竟然是这么个原因,我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就算是把破剑也应当有些特殊,或许正是最适合我功体灵力的,谁晓得竟然是高梧台一时认错。
我是平浮神君座下大弟子,本该有威名赫赫的法器,未来登仙封神,名震八荒。
如今看来,大抵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03/
剑鞘打好后,造器仙君便看着我把剑收进去,他才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
“云渺,不得不说你这剑真是看得我难受死了,控制自己不去把它折断重铸真的好难。”造器仙君感慨道。
“同感。”我点头附和。
造器仙君摸摸下巴,有些感慨:“当年茯锦是老帝君弟子中最为拔群的,高梧台不过是给她配了一根名不见经传的长棍,谁知她居然就此堕入魔道。”
“你也在担心我?”我摩挲着剑柄,有些无奈。
“也没有啦…”造器仙君尴尬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盯着他,他只好叹气说,“是啦是啦,你一直都是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性格又沉稳丝毫不让人担心。这一遭就连陈音都得了把有些名气的长刀,却叫你只得了这么一把剑,若是我是你,也会心怀不甘的。”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我不太想谈论这个。
“诶,云渺…”
长霄等我跨出了造器仙君的殿门才开口:“我们现在是去南荒海吗?”
“嗯。”
“以前南荒海可没有什么死灵鱼。”长霄嘀咕起来,“我真的太久没出来了。”
“死灵鱼是近一百年才有的。茯锦将恶鬼的魂魄做南荒海鱼群的养料,鱼食恶鬼后染死气,开灵智,打开了南荒海下魔界的封印。”我离开白玉京后,施展缩地千里,一刻钟后便到了南荒海。
南荒海的海水黑沉沉,波涛汹涌,礁石竦立。大片大片漆黑岩石缝里生长着暗紫色苔藓一样的月影草,毒性剧烈,食之必死。
起伏不定的海水中闪烁着红色的亮光,那是死灵鱼的眼睛。
“这鱼的牙真尖。”
“你能看见?”我有些惊讶,南荒海的海水受魔气侵蚀,几乎如墨一般黑,只有死灵鱼发着红光的眼睛隐约可见。
长霄竟能看透这漆黑的海水。
“剑灵的感官一向都灵敏。”长霄有些骄傲。
“那你看得见有多少死灵鱼吗?”我问。
“等我看看啊…”长霄过了一阵才轻咦了一声,“我只在这里看见十只不到。”
“不好,是封印!”我飞身到海面上,灵力如箭穿透海水直达海底的封印阵法。
果不其然封印阵法毫无反应。
死灵鱼已经将阵法围住,我的灵力与阵法之间已经失去联系,若任事态发展下去,恐怕封印将会松动。
我立刻催发玉简将情况告诉师尊,随即便冲进了海里。
南荒海的海水是渗入骨髓的冰冷,
漆黑的海水遮蔽我的眼,我耳边半点声音都没有了,寂静中危机四伏,叫人不由得心神紧张起来。
这时候长霄的声音就像是越出黑云的一缕光:“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跳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啊!”
“情况如何?”我识海中问他。
“海底死灵鱼的数量也太多了,不对…海水的流向有变…”长霄似乎在思考,他声音低下去,我也顾不得太多,手中灵气剑猛的刺出去,蓝光如烟火刹那照亮了海底。
泛着蓝光的剑像穿糖葫芦一样将死灵鱼穿透,随即死灵鱼便化作点点红光消散,清出一条路来,露出一点底下被死灵鱼遮蔽的阵法。
然而长霄骤然大喊起来。
“跑!这是个陷阱!”
来不及了,海水剧烈的动荡起来,卷起漩涡将我硬生生扯入刺目的红光中。
04/
我猛然睁开眼,眼前是漆黑无星的天空,我下意识的翻了个身爬起来,不远处几个人围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在啃食。
“小心点,他们身上有些让我很不舒服的东西,我暂时说不清是什么,而且你的灵力不知为何消失了。”长霄声音十分严肃。
我探入丹田内,果真一片虚无。我依仗的灵力化为虚无,仿佛一脚踏空,没着没落的叫人心慌。
我慢慢的移动着身体,不想惊扰到那些人。
“他们发现了,快跑!往右边!”
那些人似乎还没准备动作,但是我决定听长霄的,立刻朝着右边飞奔过去,没有灵力为济,我很快就觉得气喘吁吁,嗓子眼漫上来一股铁锈味。
“躲进前面那个地洞里!”长霄察觉到我快要力竭,便立刻说。
地洞很深,潮湿的泥土和苔藓蹭了我一身,但是这时候也没得选择,我蜷缩着,警惕着每一个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经过后,长霄才道:“他们走了。”
我从洞里爬出来,往另一边快步走去。
这里的树林没有叶子,干枯树枝戳刺向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四周平坦,唯有一座漆黑的山,山上遍生刺木,看起来很是难上。
“等等,有人来了。”此时长霄的感官倒是格外有用,我躲起来后,透过缝隙去看,林间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围站在一块儿,正在争吵。
“我不要跟你们一块儿送死!”其中一个青色衣服的男人说道。
“你以为你躲着就能安然无恙吗?你忘了老金是怎么死的了?!你躲在哪儿他们都能找到你,到时候你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另一个玄色衣服的男人说。
“只要吃人肉就没问题了,吃了人肉就能有那股味道,就不会被杀掉!”青衣男人语气中难掩狂热。
“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已经被那群东西吃干净了,如今你要吃人肉,上哪儿吃!”
这时候那男人抬起胳膊,低下头去,另外三人惊叫。
“林成你疯啦!”
只听那林成不断重复着:“这样就不会死了,这样就不会死了…”
“他真的疯了!我们快走,血腥味会把那群东西吸引过来的!”其余三人立刻撇下了林成,快步离开,其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那女人,走之前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她看见我了。”我笃定,便背过身去,捏紧拳头。
“别紧张。”长霄安慰我,“她已经走远了,不会有危险的。”
“不可能,我要先杀了她。”我不知为何心里腾升起烦躁和恐惧,我自八岁便拜入仙门,从此脱离凡胎之忧愁,如今忽然失去灵力变为普通人,让我觉得不安。
“云渺,冷静点。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可是你的剑。”长霄的声音有些着急。
“你只是把缺了口的破剑!”我吼了出来,我一点都不安全,我的灵力没有了,一把破剑又能顶什么用?我为什么会选到这么一把破剑,用它甚至砍不死一个凡人!
“这里应该是一个蜉蝣界,蜉蝣界的破点通常在山巅,名叫青云梯,只要爬到山顶就一定能出去。”长霄没理会我的话,只是笃定的说着。
他的声音清朗,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和恐惧,我莫名就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方才情绪的不对劲。
待在这里心智会受影响,怪不得那人疯了一般吃自己的肉。
我虽没有听过蜉蝣界,但是决定相信长霄。
“抱歉,方才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支吾的说着,我很少有给人道歉的机会,在白玉京我是大师姐,是修为最高的后辈。我不怎么犯错,即使犯错也会提前被原谅。
爬起来,探头看了看,林成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没事。”长霄语调立刻扬了起来,受到安慰的小狗一般欢天喜地的说:“走吧走吧,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05/
那座山看起来直插云霄,十分巍峨,从山脚到山顶都长满了刺木。我用未出鞘的剑撇开一些,狠狠心一脚踏上去。
尖刺立刻划破我的腿,细密的疼痛窜上来,脚底也如同踩在针尖上,一步刺的比一步深。
我喘了口气,心安慰道更疼的我都在修行中受过,这不算什么。
我怕那些怪人发现我,便加快速度,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疼痛累加,血顺着腿往下淌在我身后蜿蜒成一条路。
“跟我讲讲蜉蝣界吧。”我一面走一面说。
“蜉蝣者,朝生暮死。蜉蝣灵经收集化炼,那就是蜉蝣界的天,沧海砂砾磨碎,那就是蜉蝣界的地。最后需要一样,就是造物者的三魂七魄做为蜉蝣界运转的力量。”
“我那个时候,造蜉蝣界通常是为了避开神魔大战,蜉蝣界在三界之外,从外面是很难找到攻破的。不过自魔界战败被封印南荒海,蜉蝣界就没什么人造了。毕竟造一个蜉蝣界,就等于魂飞魄散啊。”长霄也有些疑惑。
“那为什么这些人会变成这样?”我想起他们妖怪一样啃吃人肉,似乎已经没有神智了。
“毕竟蜉蝣界是依托三魂七魄力量,若这人内心暴躁嗜血贪婪,造出来的蜉蝣界也会受影……”长霄说着,突然一顿,“有人来了,是刚刚那三个人。”
我已经爬了一阵,此时离山脚有些距离,看见三个人正踌躇在山脚,似乎不敢往上。
“他们在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
“林成吃了自己的肉,果然那群东西都不攻击他了,她现在还没走太远,要是不追,就得咬自己,你们选吧。”长霄重复起他们说的话,只一句我的心便沉了下去,他们是要吃了我。
当人在恐惧之下,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吃人若能活命,似乎吃人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扭过头,加快了脚步,刺深深扎进我的腿里,我腿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皮肤划的满是伤痕,衣服的下摆已经破烂不堪,疼痛仿佛永无尽头。
“她跑了!快点追,不然就更难抓住了!”
“跟我说点别的什么。”我没有回头,只径直往前走。
“嗯…你知道高梧台底下有多少兵器吗?足足四千万。幸好不是每个都会讲话,不然得吵死。”长霄语气轻快,好像真的能缓解一些疼痛,我笑了笑,“那我还真是倒霉,四千万都能碰见你。”
“可我是真好运啊,我等了两千年,终于遇到一个能唤出我的人。”长霄也笑了,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的样子,可我知道剑灵是没有形貌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你之前的主人是谁?”我问道。
“幽冥君。他这人不爱跟人说话,最开始锻我的时候没想过会出剑灵,不然以我如今的剑身早就没资格入高梧台了。”长霄说的轻松,我倒是觉得好奇了。
“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神魔大战结束后,幽冥一派受猜忌,几乎灭亡,幽冥君一怒之下便要毁了剑炉和宝剑,结果我太硬,毁不掉。”他说的没有一点难过。
我无法想象当年的他有多痛苦,自己的器主亲手毁掉他银光熠熠的剑身,磨花他的剑柄,将他变得比破铜烂铁还不堪,叫他如此的活了下去。
曾经出自寒炉的名剑,幽冥君手中佩剑,如今只得如此模样,他却好似一点也不悲哀,明朗又快乐的笑着说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逼近的三人,忽然没有了半点恐惧和不安。
“我相信你能保护我,你可是我的剑。”我手握紧了剑柄。
06/
越往上,刺木就越茂密越高大,我走山腰处的时候速度只能放慢。此时刺木已经接近我胸口了,我腰上也扎满了小刺,下半身的衣服被血染红。
稍大一些的刺,宛如小刀,划一下就是深深的一刀口子,这是比凌迟还磨人的酷刑。
失去太多血,我眼前有些晕,一阵一阵的白光闪过。
长霄为了让我不那么痛,便一直不停的讲着趣事,他听起来太快乐,我便也没那么难受。
然而没过多久,我身后传来尖叫声,我回头这才看见,那一群怪物竟也被血吸引了过来,他们一点也不怕疼一般的往上横冲直撞,已经抓住了那三人,将他们撕碎吞食。
“我不会认输的。”我有点站不稳,撑着剑歇了歇,咬牙道。
我抽出剑,剑身光泽不再,可是却是我唯一的底气和安心。
“云渺。”长霄唤了我一声。
“我不会死的,不会再让你在高梧台呆两千年了。”我劈开面前的刺木,拔腿狂奔起来。
我足底踩进一根粗长的刺,贯穿了脚掌,每一步都是无边无际的剧痛,我眼角也被划破,眼前一半是血红的。身后怪物一般的嘶吼声,却依旧逐渐逼近,我感觉温度随着血液慢慢从我身体里流出去。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血顺着剑柄流下去,将整把剑染的血淋淋,那些锈迹竟然慢慢消失。
“我快看不见了,还有多远?”我眼睛似乎被血糊住了,拼命眨了眨依旧模糊,一阵阵眩晕感袭来,我快要支撑不住。
“还有三十八步,快要到了,就快到了。”长霄声音有些颤,他似乎怕极了,倒像是比我还怕。
“别怕,我不会扔你一个人的。”我努力笑了笑,数着步子,艰难的朝前。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近了,我拼劲了全身气力往前,却仍旧犹如坠了千斤的石头。
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七,六,五,四,……
我撑着剑柄,半步都迈不出去了,我抬起碎布一样的衣袖擦了擦眼,往前看去,三步之外,有三根石柱,石柱上端并拢,放着一盏银灯。
“就是那盏灯,打碎它就能出去了!”
“长霄…”我虚弱的喊了一声,“谢谢你。”
三步之遥,却宛如天堑。
我竭尽全力,刚走了一步便倒了下去,刺木从心口刺了进去,我疼的几乎失去意识。若不是长霄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恐怕就这么晕死过去。
我将心口的刺拔出来,摸了摸那伤口,随即便抓过剑身撑着剑站起来。
我身后咫尺,响起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牙在我后脖颈处,吐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谁知这时,漆黑的天空竟然亮起紫蓝色的闪电。
有一道虚影出现在我头顶,他手中之剑径直贯穿我身后怪物的咽喉!
我仰起头,看不清那虚影的脸,却下意识的喊:“长霄…”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在坠入黑暗之前,感觉到有人托住了我,急切的喊我的名字。
那声音,是长霄。
07/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柔软的锦被和高高的纱幔,没有熏香与装饰,熟悉的让我有些迷茫。
我这是没死?
最后出现的那道虚影…
“长霄!”我猛的坐起来在识海内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我立刻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桌上摆放着我的剑,安稳的套着剑鞘。我走近,发觉剑身盘绕着一条龙,拔出长剑,光华流转,剑身夺目耀眼。
“长霄?”我又喊了一声。
依旧无人应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要抱着剑奔出去找师尊问个清楚,有人刚巧推门进来,来人剑眉星目,一双眼形如杏仁,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丰唇皓齿,似个风流少年郎。
“你醒啦?我等了你好久。”
他笑起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end-
评论要求: 求知/笑语
《恋爱绝缘体和她的100个男人》
--------------------------------规则---------------------------
【参加E-Group的人可以决定画/写】
• 自己的视角穿越进伊莎贝拉,跟男人互动以后,凭实力单身
• 配角和已下线的男人谈恋爱
• 从男人的角度画出他如何不能跟视角修成正果
• 《她和她的100个男人》原本应该发生的故事 (请用老套少女漫画的画风)
* 注:视角们不按照时间顺序穿越到伊莎贝拉的随便哪一个节点上
* 注:每当一个恋爱结束的时候,《她和她的100个男人》就会变成《她和她的xx个男人》(例如从100个变成99个,就是《她和她的99个男人》)
* 注:非自由组成员请选择一个字母,来给自己的视角跟男人起名字。 (目前已经有A,F,M组)
--------------------------------背景---------------------------
【现实世界】
《她和她的100个男人》曾经是风靡全球的少女漫画,却被时代抛弃。它的作者梦梦叶子在临终前许愿,希望有人穿越进这本漫画,拯救它。那一天,各个地区发生交通事故,漫画的内容消失了,名字也改成《恋爱绝缘体和她的100个男人》。而那些被卡车撞到,至今昏迷在医院的女性们,疑似出现在了漫画故事里?!
【漫画世界】
非常老套的少女后宫漫。
题材是西方奇幻,但没有系统魔法的国家。女主人公也可以到其他国家旅游、或者因为魔法原因到不同时期的世界。
故事的开始 :在小村里长大的伊莎贝拉刚刚进城(有皇宫的首都),因为要跟100个男人相遇,她尝试了各种不同的职业。
----------------------------人物设定---------------------------
【现实世界】
• 视角: 现实世界中凭实力单身的女生们。2021年的时候被卡车撞到,并穿越到伊莎贝拉身上。现实世界的身体还躺在医院里,呈昏迷状态。
* 注:1集只会有1个伊莎贝拉,其他的女生在那一集中是昏迷状态
* 注:视角之间可以干涉彼此的恋爱
* 注:当视角穿越进伊莎贝拉时,请将名字改成“伊莎贝拉·名字” (例如:伊莎贝拉·安安)
* 注:伊莎贝拉们的长相请参考伊莎贝拉的设定图,但打扮请按照你的视角性格来搭配
o 已上线的视角
F组:芙兰·弗里斯
• 18岁。很想试试看谈恋爱,但是永远都死在朋友圈。万年兄弟,专做嫁衣。自带男友力。
A组:安安
• 高中二年级生。2021年的时候,她为了救沫沫被卡车撞,穿越进《她和她的100个男人》,变成了女主人公伊莎贝拉。可是…她是凭实力单身的人啊!不管什么样的恋爱故事,在她这里只会作废…! 现实世界中的安安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过来。
• 配角:现实世界、或者原本故事里的配角女生, 因为伊莎贝拉错过了一些男生,而有机会和已下线男生发展恋爱关系。名字都是以M开头。
o 未上线的配角
沫沫
• 安安的闺蜜。高中二年级生。喜欢一边读《她和她的100个男人》一边吐槽它的老套设定。梦想是穿越进这个游戏,并成为游戏里的反派小恶魔。2021年的时候,安安为了救她而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很自责。没想到《她和她的100个男人》一夜之间变成空白的漫画,而翻开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女主人公伊莎贝拉说自己是安安?!
• 在第xxx话的时候,穿越进故事里欺负伊莎贝拉。她其实是为了助攻,让伊莎贝拉能够成功脱单。后来好像被小恶魔的上司大魔王喜欢上了?!(可是大魔王是要留给伊莎贝拉的啊!)
梦梦叶子
• 《她和她的100个男人》原作者。在现实世界中已经58岁并且在去世前许愿要拯救这本漫画。 经常在漫画世界里嗑CP。
【漫画世界】
• 女主人公 (伊莎贝拉):玛丽苏傻白甜,基本上是靠周围的男生让她人生开挂。有一颗玻璃心。明明没有很努力,却特别爱哭说大家对她坏坏。是会说“不能吃兔兔”的类型。男生们看到还我见犹怜。
• 100个男人: 由参加E-Group的人决定,一个故事是1-5个男人(可以有几集>5)
* 注:男人们的名字要跟作家的视角用相同的字母开头 (例如木口杏人的视角是“安安“,那么她的男人也都会是A开头)。 非自由组成员请选还没有被用到的字母。
o 已上线男人
A组:奥西纳
F组:弗林特
o 已下线男人
还没有男人被伊莎贝拉们抛弃噢!
o 自由组:作者可以提供自己其他漫画里的人物(类似于同人文),并且不受字母限制,但要加前缀 “Mr.” (或者其他M开头的前缀)
作者:企鹅
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想象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外星人。M31星球的住民发现了地球,探测员惊讶地发现那里有种极为重视性别的动物,他们按照性别配对繁衍,而不是随心所欲变换身体功能,并根据心情分裂出后代。于是M31的领球人决定派遣自己的下属深入了解这颗星球,他当即分裂出N9257,而后者在宇宙中穿行时看到了你。她穿过星云和宇宙垃圾时看到你在和他对视,这望天发呆的一秒决定了你生命的走向,你要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男人在和你打招呼的前两分钟是一只没有性别的史莱姆。那么现在你可以原谅他了吧。他的所有缺点都源于对人类生活的不适应,你不能对一只史莱姆要求太多。
而既然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外星间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将你和周围的圈子作为他的观测样本。每当夜晚你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他的头顶就会伸出两只透明的泛着蓝光的触角,向母球通报他的地球观察日记:第七地球日,样本1号依然把自己埋在一摞植物尸体里犯愁。根据第三地球日的报告,人类通过残忍手段将植物变形后印上他们的文字,让这些提供呼吸养料的植物成为折磨人类的道具。据观察,一部分人类爱好排列组合这些文字,用以制造更多的植物尸体,以及让其他人类更加痛苦。
我说完这些后他们都笑起来。阿倩的眼睛眯了眯就把眼神粘回到了陈锐身上,陈锐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冲着阿倩。我想起网上那些不入流的心理学帖子:你翘腿时冲着的方向是你心中所想。我看看自己的腿,往酒吧出口那里斜着,确实有点想走。
“妹妹不愧是文学系学生,编故事都这么可爱。”
“哈哈是呀,你这工科生就太理性了,但有时又理性得可爱,”阿倩把桌子上的UNO牌拢了起来丢给我,“妹妹输了该妹妹洗牌”。
来这家酒吧是我的主意,现在虽然后悔但也没什么离开的机会。虽然我才认识他们一天,也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但对当面拒绝他人的恐惧让我忍受麻烦的下限非常低。
阿倩是我来这座城市独自旅游时住的青旅里的上铺,昨晚她刚住进来,借着找东西的由头和我搭话,短短十分钟里我已经了解了她的年龄家乡工作,并在今天被她约出去吃午饭的路上得知了她与后妈的关系及三个前男友的故事。这和盘托出的热情让我迅速地想要真诚地对待她,我们待在酒吧一小时后她说想叫一个在这边工作的朋友,我理所当然地同意了,然后在这个朋友到来的五分钟内明白了他是她的暧昧对象。
于是我像是这场成人游戏里的开场小丑。
“你输了,该选大冒险了。”阿倩一手撑着下巴朝陈锐眨了下眼睛。
“妹妹挑,我无所谓。”
我把手机伸到阿倩的面前,屏幕上挑战挑选界面的红光倒映在她棕绿色的隐形眼镜里,“你来”。
阿倩选了第二名给输家涂口红。阿倩立起她的中指指腹在陈锐的唇上慢慢涂抹,开叉到大腿中间的黑色裙子与陈锐的裤脚碰来碰去。我回头望向吧台的酒保,自从陈锐来了他就一直在生闷气,似乎之前以为自己调情成功,只是被这个突然找上门的男人打断了。真是一切都莫名其妙。
第三局我输了,阿倩划走一堆可能会给陈锐造成性骚扰的真心话选项,最后选了“对不起朋友的一件事”。
我讲的第二个故事关于一个高中女生,在她的世界里,她失调的自尊心让路边的野草也变成尖刺。故事的主人公是她和她的朋友安,她们偶然得知双方的爱好非常相似,于是常常一起吃午饭、课间一起结伴回教室,无所不聊的气氛让她们渐渐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后来她们开始写交换日记,她很喜欢企鹅,而安画画很好,常常在日记本上画形态各异的企鹅,配上字逗她开心。但更常出现的还是她最喜欢的音乐剧《歌剧魅影》的插画,安非常喜欢那位戴着半边面具的歌剧院幽灵,最喜欢的唱段也是属于幽灵的The music of the Night——
Close your eyes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闭上双眼,臣服于你最深沉的梦中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涤净你过往生活的思绪
某一天安生了她的气,几天里都回避着和她见面,终于她忍不住给安塞了一张请求和好的纸条和一块巧克力。那天晚自习前,安把她叫到一个空房间里,让她坐在自己对面,沉默地对视了一个小时。“我的话说完了”,安起身径直走了出去把她丢在原地。每一次安情绪不对时都这样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但她从未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她想着,安妄想可以通过对视而明白对方的心意,但眼睛究竟有什么魔力?有时它甚至用莫名流下的泪来欺骗我自己,你为什么相信它竟会对你诚实。
“所以你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是没有理解她?”阿倩问。
“我们后来绝交了,安让我把日记本烧掉,但我留了下来……甚至现在也会翻看。”
我在洗牌时感觉到了陈锐的心不在焉,我想着自己的故事对于沉迷在调情中的人也许太没意思,但那些真正有意义的部分也就潜藏在这些平淡的叙述里。
“下次还是让妹妹编故事,不要从这个破软件上挑了。”
我讲的第三个故事有点滑稽:一个女生喜欢上了抢走男朋友的对手。故事的主人公是这个女生的男朋友,他结束白天的工作后会在晚上做一名虚拟主播,用一只浅灰色企鹅的动捕形象聊天讲故事。这个形象来自于女生的提议,她非常喜欢企鹅,为他设计了这个形象。企鹅很大,敦实地坐在角落里,眼睛沉稳地眯着,背后是小小的冰山。你有没有看过那个企鹅独自走向远山的视频?企鹅得了抑郁症,于是脱离了它的群体,往海洋相反的方向走去,最后迎接它的只会是孤独的死亡。
“或者是被带走做成标本,放在水族馆里,”阿倩说,“以另一种形式回到群体中去了”。
做虚拟主播的主意来自她的男朋友,但除此以外的几乎都来自她了:虚拟形象,平面设计,他讲的故事,讨论文艺作品时的观点……她更喜欢独自待着欣赏这些故事,并不需要这么多的输出和交流。但他很享受这些,自从粉丝数上千之后直播时间越发长了。然后某一天,女生发现了他没来得及删除的聊天记录,他约了一个网友见面,语言暧昧不清。从那以后,她每天看着他的直播,注意到这个女生每天都在和他频繁地互动。痛苦茫然的阶段过去之后,她突然发现这个女生有多么理解她。她每一个经男朋友之口说出来的故事和观点都能得到这个女生认真的回应,有时被男朋友一笔带过的她最喜欢的部分,也能被她发现。有时她说的话让他接不上,因为他并不真的懂他讲的那些故事。男朋友出轨的痛苦在他不知道时已经渐渐变成了对这个女生的好奇。她在心里恶意地想着,这个女生喜欢的并不是你,你所有的吸引力都来自于我。两周后,她男朋友告诉她自己要出差几天,她看着他有些躲闪的眼睛,他不知道她早就买好了同样目的地的机票。
我感到有点想吐,起身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理头发的同时为自己有呕吐感而开心,这给了我离开这里的间隙。回去时阿倩和陈锐的手已经牵在一起,酒保把杯子放得当当响。
“我要走了,后面约了别的朋友。”
“妹妹的故事还没讲完啊,回去有空我们打电话聊,一定要告诉我后续啊。”阿倩朝我摆摆手。
这就是在压力下无法拒绝他人带来的麻烦,我终于迎来了独处的时刻。
在咖啡厅等待的时候我想到自己也许只是在麻痹自我,逃避正视多年的男友如此轻易就想要离开我这个事实,毕竟这是多么自我否定的事情。我常常想象某一次冷战的时候,我生了场重病,或是为了救路中央的小孩出了车祸,我躺在医院里心满意足地享受自己被动的沉默。而他全然不知道这一切,当有朝一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的死,他会终身陷入无尽的懊悔中。
但如果要直面这个问题,就会有无法回避的悲伤和争吵,而这些带来的空洞要靠潮汐般往复的疼痛来弥补。我好像是父母人生的标本,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在我身上重演,好处是那些沉默的卧室、破碎的杯子、默认的亲情和明显的憎恨,这一切我早早就从父母身上看到了,爱或恨的来临与消退都不会使我惊讶。
他们走进来了。
一个人挡在我面前,走过去时他们已经在一个角落的桌子旁坐下。他朝着我的方向,他的眼里熠熠发光,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所得到的目光,现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她背对着我,头发是熟悉的深棕色,挽在脖颈的左侧,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几根发丝在轻轻荡着。突然他顿住了,他看着我,睁大了眼睛。她微微歪头,然后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我抓紧杯子,好像在握住一只冰凉的手,杯壁的水珠在我的掌心滑落。我把视线从他的衬衫移向他在桌上不自觉握拳的手指,移向她的杯子,望向她右边的发丝,再望向她的眼睛。那里有什么我害怕见到的东西?疑惑,陌生还是嘲讽?倒映在那里的是我眼底的彷徨,它们因旧日青涩的温存而危险异常。那是我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却无法移开目光。
备注:求知/笑语
作者:旬夜
“它掉进去了。”
“什么?”
“我的隐形眼镜。”
“掉进我眼睛里了。”
“隐形眼镜难道不应该放在眼睛里吗?”
“但它现在没在该在的位置。”
“它在哪儿?”
“不知道。”
“别担心,也许是你没注意,它掉在地上了。或者你可以再买一副新眼镜。”
“不可能,它就在我眼睛里。”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它在说话,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喋喋不休。”
“它说什么了?”
“‘太黑了,我看不见了’‘这是哪儿啊,黑洞洞的我一个人害怕’。”
“哦,那是在一个陌生暗无天日的地方人是会害怕。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它在你眼睛里呢?也许它掉进你衣服里了,还你衣服褶皱的缝隙里。那儿也看不见光。”
“不,它一定在我眼睛里。”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你肯定到让我有些怀疑。”
“因为只要它一开口说话我的眼睛就会开始疼。”
“你会疼?”
“当然。”
“好吧。”
【沉默】
“……先生……”
【沉默】
“先生。”
“怎么了?”
“你能帮帮我吗?比如,帮我找找我的隐形眼镜?”
“哦……我觉得,可能……”
“我觉得您可以。”
“你忽然过分礼貌了小姑娘。”
“(笑)我的妈妈告诉过我,在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要有好的态度。”
“那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妈妈。但你让我在你的眼眶里找一块透明的黏糊成一团的隐形眼镜,这似乎有些困难。”
“先生,那您知道把大象放进冰箱有几步吗?”
“啊?”
“把冰箱打开,再把大象放进去,然后关上冰箱门。”
“嗯……我知道这个冷笑话……但大象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老实。”
“可我老实啊。”
“……”
“我会配合你的,比如说你快找到我的隐形眼镜的的时候,我眼睛可以不动,我们合作。”
“合作?”
“对,就像最佳拍档那样。”
“最佳拍档,我们?我们认识了不到五分钟。”
“可我妈妈说过,在困境中遇到愿意帮助你的人都是值得尊重,这样的人你要交付给他绝对的信赖。”
“看来你的母亲将你教育得不错。”
“是的,她还告诉我,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不要怕麻烦。因为人活着总会遇到困难,你帮助过别人,那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帮你。”
“就,像现在你这样?”
“对的,就像现在。”
“你很爱你的母亲吧?”
“当然,本来这周末我要回去看她的,她还说好给我煮我最喜欢的炖菜。哎,只可惜我错过车了。”
“可车明天还会开。”
“是的……车明天还会开……谢谢你先生。”
“人生总会有些遗憾……啊,对了,至少我们还有隐形眼镜。(笑)”
“先生?所以您是愿意帮我了吗?”
“……”
【沉默】
“先生?”
“好,可以——(叹气)首先,让我们先看看这个大象,啊不是,眼睛。”
“是眼镜。”
“好的,是眼镜。”
“小姑娘,你眼睛生的真大。”
“谢谢。”
“你这样会疼吗?”
“……还好。”
“这样呢?”
“……疼。大概吧。”
“那我轻点。”
“没事,您可以大胆些,毕竟我需要的是隐形眼镜。”
“但眼睛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你的眼睛很漂亮。”
“但我的眼睛已经没有用了,你可以把它挖出来。这样好找些。”
“但我也许可以在保留你眼睛的情况下把它找出来,只要你不要乱动。”
“我不会动的先生。”
“……我想也是。”
“我们是拍档。”
“好的。我拿到它了。”
“太好了,一会时候可能你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警察一会会发现我的尸体,到时候请把这镜片放回我的眼眶里。”
“那眼球需要一起放回去吗?”
“不用的,乌鸦先生。只需要这片镜片。那个杀死我的路人用两只手按着我的眼珠,所以那片镜片里,应该会留有他的指纹。”
和这么多血液混在一起……还能留下来吗?
乌鸦歪歪头,没说出心中猜测。“好。”它爪子轻盈得落在破损的黑色垃圾袋上,低头在女孩黏糊的发顶上碰了碰。
清晨的阳光落在垃圾投放点。
“乌鸦先生,我太困了,我可能要睡觉了。”
“那你还会做梦吗?”
“……应该会……”
“那希望能是个好梦,梦里也许还有你错过的那班车。”
“那或许您可以乘坐那班车,去到我家,吃吃我妈妈做的菜。”
“她不会赶走我吗?”
“不会的,您去吧。我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要去见她,可惜我太困了,要睡了。”
黑色的乌鸦仰起颈,一声鸣叫。它将女孩的眼珠放在不远处她的手心。
“好的。晚安了。我漂亮的小姑娘。”
-END-
评论要求: 求知/笑语
没整明白高原高纬度和低纬度的意思就按自己理解的写了,都是瞎编的,文盲尽力.jpg
无b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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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自孩童时便知晓山之女的传说,”精灵说,“她是温柔的母亲,也是可怖的战士;她用蜜糖般的温柔哼出哄人入睡的曲调,也斩杀那些胆敢侵犯其领地的邪恶——她将他们的头颅割下并串起,白骨如花环一般绕在她的脖颈,断口流下的血染红她雪山般洁净的肌肤,再凝结成深黑。由此,我们也称她为‘黑女神’。她享有与她伴侣同样的权柄。”
曼殊停顿一下,继续道:“她的故事由族人的土地传至远方,神性褪去,人的心与战争带来的嫌恶剥下她的微笑,只剩下她苍白的獠牙。这里的人叫她山鬼,又或者将她绣在画幅的下方,作为中心的陪衬……这是常见的事。”
“嗯……”麦考伊眯着眼。她其实没怎么认真听,干脆哼哼几声当作回应。好在曼殊也没真打算深入这个话题。精灵从漂浮的木托盘中拿出酒盏,为自己倒上一杯,她喝下些清爽柔顺的果酒,说起别的话。
巴加克·铁尘和阿曼德在木墙的另一边。
他们在云城的温泉中。
二
四人小队在商讨后传送到高原地区一个叫察嘎啦的地方。察嘎啦位于谷地,在里里克泰山脉南部,融雪流水从山脉流下,又从这里出发顺着地势奔向东南。察嘎啦坐拥河谷沿岸平原,背靠里里克泰,既有丰富的水资源与足够作物种植的土地,也能提供可大片轮牧的优质草场,是高原区域几个有传送水晶的主要城市之一。队伍在城内采购了补给,很快便出发前往任务提示的地点。低海拔地区产出复合型金属的矿洞不够队内两位工匠对武器材质的要求,他们只能将目光投向海拔更高的地方,那些风雪之神的息吹永不停止的地方。
随着他们的攀升,空气越加稀薄,气温也下降。阿曼德在皮毛外又裹上一层厚实的皮毡,又向半山腰集落处的行商买下绒帽。商人售卖的防寒药剂几乎被他们买空。
“你知道我们可以喝酒御寒对吧?”巴加克说。
“工作不喝酒,喝酒不工作。”阿曼德回答。
矮人耸耸肩,将斧头扛在身上。
队伍行进在里里克泰山脉的背风处。这里积雪较浅,踩下去仅没到脚踝,精灵外的三人也能行走。矮人仔细看着周围,寻找矿脉存在的迹象:传闻中山壁凝固风雪之处藏有的东西胜过黄金。
“就是说注意山崖上那些有冰裂纹的地方,”习惯与矿石与高温打交道的矮人说,“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应该是附着有特殊属性的银矿或钛矿。用它们造出的武器锐利又坚固,一击就能刺破坚硬的铁铠。”
“哇……”队伍中的雕金学徒发出感慨的声音。她接触宝石更多,对铸造武器并不了解。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去看别处一株红色的花。那株花有着微蜷的柳叶形叶片,枝干挺直,鸡心型单瓣花瓣。阿曼德顺着麦考伊的视线看去,上前将整株花朵连根刨出用防水的蜡纸包裹好。“这可能就是特产防寒药剂的原材料。”他说。
“再找找矿脉吧。”巴加克·铁尘仍未放弃。这是他们越过雪线的第三天,正午已过,日头高照。所带食量就要消耗完毕,他们只能在今日下山。其他队员同样对过早离去感到可惜,宁愿在高海拔的地方多呆一会儿。
走在前头的精灵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指向封冻湖泊的另一边,说:“湖与山崖的连接处有突出的裂纹,里面透出隐约的蓝色,或许就是矿脉所在。”
巴加克与阿曼德对视一下,很快拿定主意。他们没有别的新发现,打算赌一把。
“走,”矮人说,“来看看精灵的眼力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里那样好!”
曼殊难得没回嘴,只是叫他们在踏上冰面后多加注意。
三
“然后我们就取出铁镐和鹤嘴锄开始挖矿。结果背风处的湖面没有之前走过的厚实,再加上采矿敲出的缝隙,队友就掉进冰窟窿里去了。治愈术不起作用,我们只好去逮高地牦牛,把那玩意儿的肚子划开再把小姑娘塞进去,好让她体温回升。”
“所以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可怜可怜孩子吧,现在还血糊拉嚓的呢!”
麦考伊万念俱灰地躺在巡山人提供的板车上,完全放空了自己。
巡山人没有过多为难这只四人小队,他干脆将他们运往能通往云城的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整。他们很快选中一家东方海岛风格的旅店,麦考伊终于能将自己清理干净。四人让温泉的暖意驱走这些天积蓄的寒冷,又在订下的房间内用过晚餐。这家店给每位客人都发放了一只手镯,手镯经过特殊处理,不会因温泉的水汽而锈蚀;手镯上配备的魔法晶石也雕刻进特殊的术式,能与含有同样晶核的设备产生共鸣,从而记录下客人在酒店范围内的消费——只需要把手环靠向相应设备的感应处就好了。
麦考伊用叉子叉起一块鱼肉。鱼从云城特有的冰泉中捕来,厨师用锋利的切片刀顺着鱼骨剔下鱼肉,又将鱼肉片成可透光的薄片乘在冰上,再装饰以有沁凉味道的宽大香叶。除了鱼片,桌上还有炙烤鱼脸颊肉,丰富的油脂混着胡椒的香气;以及淋上辣椒酱的生牦牛肉肉片和鱼骨与贝类加上湖底水草煮出的汤,将米饭混进汤里、按口味撒上姜丝就能得到一碗暖身鲜粥。之前的任务加起来报酬不少,让麦考伊能安心享受当下。他们吃完饭,又干脆叫来一桌茶点和云城特产的茶叶。
小火炉煮茶的咕嘟声与窗外雪落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时间没人说话。
麦考伊不喜欢过分的安静。这让她想起旷野,想起孤独的月亮和无人回应的夜晚。与之前的旅程相比过分美好的现在引起她不曾说出的恐惧,这种恐惧促使她开口:
“离家出……不对,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会出来冒险?”
名为阿曼德的兽人懒洋洋地挥动尾巴,回答:“去闯荡,寻找更远的世界!”
巴加克·铁尘看他一眼,大发慈悲地不去揭穿他当时背着个包找上门说“不好好当冒险者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样子。他喝一口茶,说:“怎么,冒险是年轻人的特权吗?我就要出门闯荡!”
“出门闯荡总会有想要的东西吧?”见习法师追问。她平时并不会这样刨根问底。
矮人哈哈大笑:“钱!名声!铁匠铺用的矿石!”
精灵因矮人的发言皱一下眉头,说:“增广见闻。”
“那……阿曼德会想家人吗?我看你总是去邮局……”
【他们最开始会记得你】
“那当然会,一月三封信啊!有时候还得往市集对着要求一项一项买特产。”
【很快新鲜劲过去;你就成了偶尔才会想起的】
“我会告知我的近况,尽管他们也清楚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曼殊慢慢地说,“如果离开的人不是我,我当然也……”
【即使他们,“那个人”,不是故意的——】
“你们这些小丫头……”矮人突然说起自己的女儿,眼睛却盯着麦考伊,“觉得翅膀硬了,想要自由,就东西一收跑得没影。一年回家一次,当天来当天走,把家当驿站,完全不考虑做长辈的心情。”
麦考伊低下头。
“……好吧,长辈的态度可能,或许,大概也有一点问题。”矮人补充。
“我看是很有问题。”阿曼德小声说。
曼殊也转去看向窗外。
啊,怎么,难道我是队伍里最成熟的人吗。阿曼德扫一圈队友,终于开口:“总之呢,在外想家很自然啦,也没啥,你看那些喝醉了就抱着柱子亲的傻子!我的意思是,不行写信呗!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也打不到你……”
队友们或许产生了误解。麦考伊害怕的是分离,她恐惧于离开的背影,对相隔两地毫无办法。年长的麦考伊不会处理分离,对被留下的状况感到悲观,继而愤怒。沙洛·麦考伊经历分离,曾寄希望于约定。现在的快乐能持续吗?离开后还会联系吗?会不会最后连样子与声音都想不起?就像“那个人”……
如果自己能再勇敢一些……
“……那我一定要说……”
沙洛·麦考伊吞咽一下,继续:“那我一定要说,布丁果然还是甜的好!”
在阿曼德“怎么会有咸布丁”的背景音下,见习法师抓起茶杯喝一口,被烫得吐了下舌头。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没有!
End.
一切为了满足我们去东北罗马式澡堂泡澡的欲望【?
七,
他漫無目的地在小路裡亂晃,背後的腳步聲稍顯急促,靠向身邊的房屋,轉眼發現是幾個穿著沒見過的服飾的女孩。他拉低了帽簷避開正在滴水的瓦片,平時他會享受集市的熱鬧——要不是狀態差又剛發覺自己從前背叛的人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他以種最不經意的姿態混入人流,任自己躲藏在別人的注意力之外,過去的兩年間他也不是第一次落到這種境地,過去獨自一人能夠度過的現在也沒有問題。
一方面他有些驚訝埃圖瑪維到現在還沒有來找他,一邊覺得如果他現在出現自己也不會很抗拒,現在仔細思考了下,現在最安全的大概只有那個人身邊了。
還說從未讓獵物逃走過。他在心裡調侃道,這不是輕易地就讓自己跑了。
左耳邊買織毯的商人在跟客人討教還價,為半張皮革誰也不願意讓步。忒勒斯就像其他所有經過的人一樣湊熱鬧式的慢下來觀賞,然後繼續閒逛。傾刻間世界變得有些灰暗,本以為是自己過於勉強自己的緣故,直到那低沉的雲團撫過頭頂,太陽一直都在那裡,懸於雲層之上,猶如天幕上被燒出的一個洞。
也唯有在這個地方他能看到這種不上不下的天氣,他發誓在某些時刻見到過遠處的彩虹,彷彿這個無序的地上連天氣都拒絕按順序變化。
不對,埃圖瑪維是被什麼分心他才走得掉。忒勒斯意識到。就如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那一剎那的窒息感——我可以走,他對自己說,現在,此時此刻便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安安靜靜地走出這個地方,從此消失,不會,不用傷害任何人,只需要再也不靠近這個區域就好了,他可以去北方,聽說東北方的天氣比南邊好很多。
“有興趣嗎?”
忒勒斯有點不耐煩地想要直接轉身走開,但說話的人見他真的有所反應,調整了下坐姿,確信他一定會停留似的擺出見客的微笑,虛假的讓人反感,直到他發覺對方幾乎還是個孩子,坐在擺滿了舊雜物的攤子上,攤開雙手,頷首時耳上掛著的玻璃鈴鐺響起來替代了笑聲。“還是在找什麼特定的東西——還是走丟了?”
忒勒斯蹲下隨手拿起一把斷齒的梳子。“就這?你今天賣出過多少東西?”
“這只是順帶的。我提供的服務是找東西。”
“找什麼?”
“任何東西,只要是丟失的都可以。”
“任何東西?”
那孩子點頭。“任何東西。想試試看嗎?第一次算你免費。”
突然間忒勒斯覺得這個對話尤其愚蠢,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過於急切了——腦中的警報催促他逃走,他跳起來,轉頭卻撞上另外一個身影,意識停頓霎那便被人從身後鉗住雙手。那孩子鬆口氣般地靠回背後的木箱,接過梅爾薩拋去的一袋錢幣。“我說過了吧,任何東西。”揚起嘴角仍是那見客的笑,“抱歉,拿錢辦事,以後再還你。”
“還以後!以後讓我抓到你——”他還沒來得及說完,鉗著他的人按住他的後腦和背不讓他繼續出聲,那孩子還有些抱歉地望了他一眼後便起身退到一邊去讓他們有空間說話。
“噓——”梅爾薩說,用眼神驅走幾個被騷動引來的好事者。“我沒有要幹什麼……畢竟承諾過別人,要怪就怪你太難抓了。我問幾個問題就讓你走。”
“放開我我再跟你說話。”
她彎身,歪著頭打量了一下忒勒斯,後者輕喘著已經不如方才那樣全力掙扎。她皺皺眉頭,“臉色好差——病了?”忒勒斯背後的人不顧他的抗議便掀起他的上衣,現出沾了些血印的繃帶,梅爾薩才真正露出驚訝的表情。“嗯?原來受傷是真的——你?忒勒斯?這個平原上誰有這個能耐?放手放手,他應該沒法跑了。”
他慢慢地坐到地毯上,眼前有些恍惚,自己的呼吸心跳映在背後的木箱上,日光拖在各種形狀的影子背後形成殘影,一切都融在一起似的粘膩的噁心。“我把那伙強盜清乾淨了。”
“我不相信你是為貫徹正義才這麼幹的。為什麼?”
“我……投敵了。”他輕聲道。
“天哪——你這個不要臉的混蛋——你的新朋友這些事情?”
“他知道。”
梅爾薩沉默,深呼吸強迫自己吞下這個答案,她的手指梳過凌亂淺棕色長髮,將其順勢挽到肩上,緊抿著嘴角才提醒他她實際上比自己長了許多年。有時候他會記得他們曾經相處起來也很愉快,他曾經以一種可算是幼稚的方式迷戀過眼前的這個人,那些雨後的正午在平原上尋找不存在的植物,拿著木棍對練最後終將扭打在草地上,那些半試探半戲謔的吻,即便真正算起來只有那短暫而虛幻的半個多月——現在回想起他會說那種舉動著實愚蠢,他曾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幹這種事情。
這就是為什麼……
別再想了。
“你就為這花錢抓我?”
“當然不是。你的新朋友……到底從哪裡來的?”
“不是說了嗎?之前一直在平原上打獵。”
“忒勒斯。”她的注意再次回到忒勒斯身上,此時此刻甚至多了一絲同情。“你不知道吧,這個平原上獨居的獵人們八年前就全部走光了。過去他們會和經過的氏族交易,漸漸就沒了,而我第一次看到他是三個月前,他多少歲?應該跟你差不多吧。你的話應該最清楚,為什麼我沒有資本隨便相信外人。”
“埃特是個獵人,我只知道這些。”
“先前聽旅人說過,在、東邊,來了一個白髮的傢伙,從此這整個地方就再也沒有安全過。
“我以為你還有求於人。”
“不是,不是要懷疑你朋友,但你看,那種長相的人真的不多,他有提過有親戚嗎?”
埃特,你真的是人類嗎?
“我不知道。”
兩個人的目光在某一個時刻對上,他們沉默,他看到面前那人的瞳孔因為緊張而收縮。梅爾薩的睫毛顫了下,立刻回頭掩飾自己的尷尬。“萊門!”她喊著,原本這個攤子的主人應聲從轉角處慢慢晃了出來。躲在能聽到對話的地方嗎?忒勒斯想,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這麼個奇怪的小鬼。
“我拒絕。”那人一站定開口就這麼說道,還沒有給梅爾薩提出請求的機會。
“你拿錢辦事的精神呢?”她走到他身邊,揉了揉對方的頭髮,後者儘管仍舊帶著微笑,半低著頭,卻並沒有心思去回應這種對待小孩子的舉動似的——忒勒斯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本能地厭惡這個人,他讓他想起了一個再也不想想起的祭司,那種無論和外表或者語氣都和周遭世界都不相符的違和感他不知道該如何理解。
“抱歉,大姐,我只能找到失物。”他說,語氣裡滿是無奈,眼神緩緩地在陰影裡遊走,最後偷偷掠過忒勒斯的身上。“況且弒君這種骯髒活小的可參與不起。”
忒勒斯周遭閃爍了一下,他聽見金屬的錢幣落地卻沒有人彎下腰去撿拾東西,它們一路埋進塵土裡互相擠壓發出變形的聲音。對話還在進行,在他腦子裡卻變得漸漸模糊,漸漸地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了。
“嘿。要我送你去醫者那裡嗎?還是我去找人來?”
滾。忒勒斯這麼說,反射性地甩開試圖去碰他肩膀的梅爾薩,從喉嚨裡勉強擠出的一點音節破碎而嘶啞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大姐先走吧。有相關的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沒問題嗎?他要是沒了我的計劃也沒了啊。”
放心吧。他微笑道。歸還失物是我的特長。
八,
萊門在旁邊站了會,直到梅爾薩等人消失在街道轉角。他眨了眨眼,然後望向忒勒斯,帶著種抱歉的意思,稍稍抬起腿將忒勒斯背後的木箱踢開。“你比我記得的容易被影響啊。”他喃喃自語着,來自異地的口音似乎變得更明顯,“小心點,忒勒斯,這裡仍算是無主之地。”
忒勒斯沒有聽懂,只是彎着身期望這陣不適感能消退——已經比剛才好多了,無論這個人做了什麼他至少能好好思考。對方也沒有趕他的意思,在旁邊悠閒地徘徊,每步都伴隨一點點的鈴聲。
“我從前有一個陶笛。”忒勒斯輕聲道,仍舊覺得這樣的對話尤其愚蠢。“不知道去哪裡了。”
“還你的以前房間的木箱裡,自己回去拿吧。”
不,他決定他不喜歡這個人。
忒勒斯徑直走回營地,也顧不上會遇到什麼時候結下的仇家了,他只知道要趁雨再次開始下之前回去,那裡有一個安全的地方。
埃圖瑪維坐在營地邊緣的舊車廂上面,牙和骨頭色的身影,就如往常獨自工作,忒勒斯爬上車廂頂部,一句話都沒有說。對方打量了他半晌,他知道他可以嗅到新血的氣味,卻不想顯得過於擔心似的問了還好嗎,隨後伸手撥開他的抗拒將手背貼在他的脖子上。沒有再發燒了,他這麼說。
埃圖瑪維比早上安靜得多——他一直多不是個多話的人,是另一種安靜,連同動作和呼吸都變得更緩慢小心的那種,猶如正在黑暗中潛伏躲藏那種。他的皮膚上還留有一絲絲灰藍的影子,忒勒斯想那是他是因為突如其來陌生的擁擠而感到不知所措了,他終歸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沉穩自信,莫名地很像個普通人,還是特別不諳世事的一個。
忒勒斯傾身看著埃圖瑪維一手拿著錘子一手扶著腐爛的木板,小心地將埋在裡面的釘子挖出來,放在一邊,手指上沾染了塵埃和銹,嵌在因為習慣工作而磨出的那層薄薄的繭子裡。他隨手拿起錘子,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要拿這工具做什麼。他小時候只有被教導着讀寫和戰鬥,旅行後也從未在同個地方停留到需要修繕任何東西的地步。
埃圖瑪維竊笑著將新的已經上過漆的木條放在剛剛他拆掉的那塊的位置,遞過幾個乾淨的釘子。這裡,他指著一個點,不要太用力,木頭會裂開。他就這麼隨著指令將釘子敲進木板裡,順著車頂的邊緣,直到木條不會再移動。埃圖瑪維最後給車頂上了層漆,用防水的布將其蓋起。
忒勒斯在一旁的木樁上等待,不安地捏著手指。
“可以繼續嗎?”
他會答應,可是雨已經搶在開口前落下。埃圖瑪維抬頭,聽見雷聲的剎那目光有些空白,但也就被一點雨洗去了身上最後一抹灰藍色。
他把他半強迫地扔回帳篷並摁在了火堆旁邊,火焰的溫度慢慢地剝去身上的水汽留下持續了整天的緊繃,脫下鞋子和斗篷,將臉埋在膝蓋間。埃圖瑪維在旁邊燒起熱水,轉身時順手撿起忒勒斯的斗篷披在身上。“我出去一下,別又給我睡在地上。”說著便已經消失在門簾後面。
又是雷聲,雨水隨之傾盆而下,天空瞬間就籠罩上了墨綠色,擠壓著帳篷的四周讓忒勒斯覺得有些封閉,埃圖瑪維手背的溫度還印在他脖頸,就在血管跳動的地方隨著空氣裡的暖意越發滾燙。他告訴自己沒關係。
忒勒斯直到三週後才感覺自己開始找回自己原本的自在,沒有了前幾天那種總是在醒睡之間遊走的恍惚,卻還是被拽著回去見了醫者幾次,直到她點頭允許他不再造訪。他沒能理解埃圖瑪維究竟是出於什麼樣子的動機如此在乎自己,如果說是真的出於單純的善良他也不會懷疑——只是他認識這種熱心並且打從心底感到害怕,災難總是隨之而來。
災難?他幾乎嘲笑地對自己說。災難不都是你的作為嗎?他很想問,如果有那麼一天……可是每次話語到嘴邊又被吞下,有些東西一旦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下就會變質,然後他會對自己說,離開,趁還來得及。
“埃特。”忒勒斯從草地上站起身,抖落清晨河畔的露水,對方抬起頭。“跟我對打,認真地。”
忒勒斯脫下上衣,幾週的休息讓他的四肢變得有些陌生。埃圖瑪維微笑,沒有拒絕,抽出腰間的獵刀,用布條將刀柄和手指包起來,留下刀刃,刻意使呼吸和重心下沉,就如平時他遇到危險的時候那樣,靜靜地等待。
獵人。他哼了聲,踏出第一步,對方幾乎同時做出反應,比預料的要快,他推開從下而來的刀刃,任其掠過自己的側腰。埃圖瑪維遲疑了一下,便被忒勒斯鎖住手肘,他順勢撞進他懷裡打亂他的重心,刀刃指向喉嚨。
接著他退開,讓埃圖瑪維有機會呼吸,淺綠色雙眼因為驚喜而閃爍,為片刻的危機感到興奮。“繼續。”
他們一來一回直到被浸透,也分不清是汗還是雨。忒勒斯終於是能夠理解一點埃圖瑪維的自信從何而來。他翻了翻手裡的短刀,手臂有些開始麻木。
該怎麼說才好呢?並不能說他討厭這種對戰,但是實在是太……辛苦了。埃圖瑪維並不比自己高大,力氣卻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手腳快得嚇人,同時又沒有多少技巧可言,幾乎完全無法預料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就像是和擁有壓倒性力量的孩子在打著玩。每一次他會贏,然後下次贏得少許困難一點。
埃圖瑪維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也是時候開始疲乏了。他已經開始能跟上這種節奏,忒勒斯想著如果這人如果接受訓練會變得何等令人畏懼——他沒有錯,教廷會很喜歡這個人。“我靠近的時候你總是會猶豫。”忒勒斯說。
“你不會躲。”他看向腳邊,慢慢收起刀,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上。“其實我不太常和人戰鬥。”他承認道。
忒勒斯躺在埃圖瑪維身邊,隨後側身去拉過他的手,這傢伙剛剛竟然準備空手接刀,他差點沒有剎住。手指拂過那道淺淺的紅痕,不深,明天大概就會消失。你不會躲,他在心裡重複著這句話,好像突然也能理解那種以為自己不小心傷害對方瞬間的驚恐,換作他會不會因此遲疑就是另一回事了。“馬上就會習慣的。”
鎮上傳來正午的鐘聲,他閉上眼,伴著新草的味道他任憑在森林裡的一幕幕在腦海裡迴響。十個,他想起來,總共有十個人,沒有臉和名字,不記得自己怎麼做到的,遲來的絕望背後剩下的僅有這個蒼白的數字。
【ATM的戰鬥力大概要到去了殿堂一趟才會真正拉起來,得被那個頭更鐵的揍過,TLS不是個很好的老師,他就是那種自己會做可是不會解釋的人,靠得都是身體記憶】
【TLS:等等什麼叫做失物……??】
作者:夜雨
“我说,阿妹啊,我们是怎么到这来的?”
男子跨坐在巨石上,满脸严肃,看着正准备向前翻滚的女孩,问道。
“坐飞船啊,还能怎么来。”
女孩在铁灰色的穹顶之下,盯着地面,做出了一个精妙的前滚翻,完美地裹上了一层灰。
“你现在又在干嘛?”
“我想等会带点灰回去。”
“你的披风原来是这个作用的吗?”男人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知道吗?我每到一个星球都会这样滚一圈的。”女孩答道。
女孩的披风上满是灰尘,奇特的是灰中透绿、灰中透黄,如果仔细看,在披风纤毛的根部,还能找到几粒不知哪来的种子。
女孩摆动着披风,好像在炫耀她不知道几光年外带来的植物种子。
远方的山脉在视线里只剩一个黑色的剪影。铁灰色的天顶上安装了几盏明灯,让他们至少还能看清五米前路。
两人现在的处境正如古老神话,困于镶满”钻石”的“天空”之下。
走多夜路容易撞鬼。
“首先,这是一颗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们航道上的行星。”
“但是完全没有行。”
“而且是被铁皮包起来的。我们是一头撞进来的还是。。。”
“虽然是撞进来的,但找不到缺口啊,老哥。你开船技术很好嘛。”
“我不太记得,昨天是我开的?”
男人挠挠头,苦着张脸。
肇事船就在大石后面。船头明显焦黑一片。
“宇宙这么大也能撞到个星球,真的是个奇迹,是吧?”
“比你看到个行星就想撞上去来的强。”
男人站了起来,转身向飞船走去。
黑夜里,飞船是另一块大石头。男人走上去抚摸飞船焦黑的船头。虽然不好看,但飞船破损并不严重。各方面都很完整,随时都可以起飞。
只是天空上的灯光不答应。为了让这两个毛贼明白,穹顶上刻着的银河坐标被照得银光闪闪。
况且消息也早就传来了。
在撞破外壁的那一刻。。。
“所以是要赔偿!”女孩叉腰瞪圆了眼,“不如快跑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跑得掉!”
女孩迅速做了一个跑路的动作。男人只能苦笑地摇摇头。
“还不见得是赔偿。。。总而言之先去见一面。”
“去哪里?”
“星球的另一面。”
头部焦黑的飞船开在星球表面。射灯驱散黑暗,灰尘在空中飞舞。前路只有冰冷至极的岩石。
“所以,这是一颗标本星球?”女孩问道。
“是的,它的主人在它被膨胀的恒星吞噬前,把它带离了原来的恒星系。天上的穹顶是为了避免空气的流失。”
“看来它的主人连一块石头也不愿意丢。”女孩抖了抖肩,回头靠在了椅子上。
沈默了一会,女孩又站了起来,往窗外看去。
“这星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还要费大心思从恒星系里抛出来。生物系也荡然无存。”
“真是低级的收藏师啊。完全不如我。”她提起她脏兮兮的披风,双脚交叉对窗外的黑暗鞠了一躬。
她坐的椅子全然没有蹭上一丝灰尘。
女孩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奇形怪状的异石们。
“这颗星球,现在也有大量的水。它能把这颗星球移走变成标本,又怎么能把雨也变成标本呢?”
男人依旧直视前方,说到:“星球上的碳氧比例也非常好,以前说不定是个生命行星呢。”
“可惜现在生态系统完全崩溃了。”
“把它拉到另一个恒星系能活嘛?”女孩问道。
“没有磁场,铁皮盖子一掀开,大气和水估计就升天被吹飞了。地底也完全没活动了。”
“不过啊,不过,正常的那些动物或者植物的标本,不都要阻绝与外界的反应吗?不然都会很快烂掉。”男人偏头说到,“这样一看,这个包着铁皮停在宇宙里的星球不就是最佳的标本嘛。星球会永远不变,只有一点点的亮光和一点点的风。”
“感觉像在大角牛的牛角里走路。”
飞船通行在黑暗里。贴在地表的冰与气,闪闪发亮。
“说回来,你为什么开得这么慢?”
“事主要求。”
女孩依旧趴在窗上。飞船走在黑暗中。
她仔细地盯着黑暗,要把它和自己闭眼的颜色做个区分。
“黑色真美啊,特别是我们还在光亮的地方。宇宙里虽然还是黑布隆冬的地方多,但我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冰里时不时闪过一道黑影。
“我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到了。”男人长吁一口气。已经撞坏外壁了,实在不好意思再撞坏其他的。
两人走下飞船,地面的装饰很花哨。
倒是没什么盛大的登场,幽灵似的人从石柱后走出来。
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无论放在那颗星球,幽灵人的身体五官都是平淡无奇的。
他说:“谢谢两位来到这颗星球。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虽然有些吃惊于这么轻松就结束了,两人还是点了点头就转头离开了。
飞船原地起飞,引擎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
碎絮般的空气被融化升腾,冰面幽蓝深邃。
女孩往下看去。
冰面里封存着数不清的东西,人造物、植物、动物、文字、符号。
穹顶微微地开了一条缝,飞船从中间飞过。
一条消息从这颗星球上发来。
那是他们在这个星球的视频,包括一个女孩在地面前滚翻,和一个男人坐在大石头上哀叹。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的打滚。”男人说到。
“还有我们两的视频被保留下来作为赔款了。”
女孩趴在窗户上,盯着那颗逐渐远去的标本行星。
“随便吧,我的确滚了。”
在离去的路上,黑色的行星逐渐和背景融为一体,已然看不分明。在银河为背景的宇宙,没有人会注意到它。它平静的冰面下,诡谲的巨石里所包含的历史,又有几个人能记住呢?
作者:贩卖机
今日酒馆也如往常一般吵闹。
这间酒馆正是建在海上主航路附近、来往船只的重要休息点之一,亚特兰蒂斯海上平台一隅,被诸多水手称赞的情报交换、委托接洽、人情交流场所——暗格酒馆。而承载它与其他建筑的亚特兰蒂斯海上平台则是整个海上最大的海上平台,甚至有传言说这座平台将会成为一个岛,即是极小世界的最初形态。但与岛不同的是,这里依旧是海上平台的固定坐标。这一点为水手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包括犬山在内的大部分水手,都把它的坐标存储在地图中。
虽说如此,实际上犬山才是第三次来这个地方。而之前两次都是为了获取老爹托付于他人的龙——咩咩的情报。犬山还未做好接手老爹留下的船的打算,他还没准备好成为一名船长。
换句话说,他正在考虑着把船转个哪个可靠的船长,还有咩咩,对于火龙来说,海上可不算是好的成长环境。
然而咩咩可不知道这些,这位年龄是犬山两倍还有余的未成年龙正在为被单独留着船上不满。
犬山坐在吧台的位置,照例向老板娘要一杯普通啤酒——他目前也只喝得起这种。酒馆的老板娘延魅是位有着暗粉长发和兽类耳朵的女性,身兼招待、情报贩子、调酒师、中介人数职,在各色水手、航海者之间周旋,将这个小酒馆打理的井井有条。作为刚开始熟悉海上生活,还在犹豫是否接任船长的犬山,自然是对她充满敬意,“要接份委托吗?”延魅带着两杯啤酒和委托单从吧台后探出身来。“试试看吧。”不顾犬山的犹豫,将委托单拍在犬山与隔壁坐着的男子中间。
犬山转过头打量着他,那是个目测三十岁上下,工匠装扮的男人。当然也只是“看上去”,谁知道他实际在海上行走了多久呢。
“凡尼卡。”男子微微抬起酒杯,向犬山自我介绍。“我要找的人是我的搭档,苟富贵。”他指了指委托单,上面精细地印着一个长相随意的中年男人的头像,其他的特征则补充在其下。是一份标准的寻人启事。“就前一阵,我到暗格来等一个委托人。富贵说他要趁这时间开船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来。结果都有一个月了。”凡尼卡摊开双手“他是一个……”他似乎是想补充点什么,却又因形容不出而中途放弃。“算了,总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那,委托费是……?”犬山边问边低头查看委托单。“预付一个金贝,找到他之后再加五个。”这是海上平台和常有水手往来的几个世界的通用货币。虽然在海上平台只能算是几个零钱,但拿到海之外的地方却还算是一小笔不错的收入。
犬山还在犹豫,“那如果……”凡尼卡苦笑了一下。“我走不了,没有船。”
犬山便安下心来。起码在老板娘这里,还没有赖账的先例。
这点犬山深有体会。
“至于期限嘛……”凡尼卡挠着头。“当然是越快越好。毕竟还得出海不是?”
“啊对了对了,富贵他可能去的地方是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以及这里。”
地图上几个坐标点连成的面积之大足够放下一大盘红烧鱼。
“这些地方都要去?”犬山皱起眉头。若是如此,就算人找回来,委托费也抵不过路途开销。委托自然是要放弃的。
“当然不是。呃让我想想……根据富贵的爱好,带的钱和现在还没回来的情况看……你只要去这里就行了?”
凡尼卡指着的,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地方。犬山对他的确定持怀疑态度。
这算是搭档间的默契吗?
总之找找看吧。
***
多亏了咩咩,一向与犬山相性不合的魔法导航仪这次总算工作正常。船顺利地进入浅滩,停靠在码头上。
仅靠一张寻人启事在一整个世界找人还是有相当难度的,并且对于寻人,咩咩除了龙族那庞大的图书馆里有的技巧之外,也是同样的毫无头绪。靠着一张好人脸向路人打听消息也完全没有结果。
到此为止,犬山似乎用光了他的好运,
犬山有些丧气,他知道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继承老爹的船出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他天生与魔法物品相性奇差问题,都让他对与咩咩一同出海的想法产生动摇——虽然这是老爹留下的嘱托——“那孩子和船就交给你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与咩咩一同出海——彼此作为搭档。“火龙可不喜欢水多的地方,他们生来就该与火共存。”这是犬山从酒馆打听来的,与此一同得到的,是他勉强能到达的几个适合火龙成长的世界的情报。
“咩咩……”犬山试图提出他的想法,在委托结束之后送咩咩去一个适合火龙生活的地方。
“不行!”想法还没提出就被拒绝,咩咩少有地在话语中显露情绪,恐怕犬山这几日话少到意外的让他有所察觉。“我喜欢海,还有旅行。”他小声嘟囔着,不知是说给犬山还是自己听。
原来火龙也会喜欢水吗?若是有养龙指南,犬山一定得买一套。
至于寻人,犬山只能试试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坐在通向码头的路中央,面朝镇子,迎着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他就在这儿。”坐了好一阵之后,犬山手撑地突然地跳了起来。
“……”咩咩用沉默表达疑惑。
“你知道的咩咩,我嗅觉,呃……还算是比较灵敏。所以……”有了线索,犬山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虽然说出口时还是谦虚了一下,眼神倒是毫无保留的写着“快夸我”。
“大狗。”换来的是咩咩毫无感情的吐槽。
“……”
两人跟随着气味一路前行,到达一个即将打烊的酒馆,墙上画着未成年人急需回避的招牌画作。即便不懂得本地文字的人也能理解此处的用途。他们决定在门口等待。
两人等了不大会,里面走出一个将近五十岁,挺着啤酒肚的人字拖大叔。他一手把着一个裸露出的皮肤上生长着鳞片的女子,不断地打着酒嗝,女子在他臂弯里扭动着蛇一样的纤细的腰。
还真是……不健康的爱好。
“你是苟富贵吗?”在得到确认之后,犬山向他交代了搭档的话。
“啊——完全给忘了哎。说起来——你们要不要跟我去海上嘛,我可爱的小蛇们——”这胖子扭着不合常理灵活的腰,拖着醉鬼特有的腔调。几个女孩自然了解他是喝醉说胡话,嬉笑推脱着把他往旅馆里搀。
“那个……”眼看大叔左拥右抱着歪歪斜斜的离开,犬山忍不住喊了一句。
“我知道了。”大叔随意地摆摆手,头也不回。“我拿上行李,这就回去。”
“不用担心,我就算是爬,也得爬回船上去。”苟富贵拍了拍肚皮“搭档嘛。”
这会子他倒是清醒的很。
该是领取酬劳的时候了。这次,在咩咩的要求下,犬山带他一同回到了暗格。凡尼卡请犬山喝一杯啤酒,连咩咩也顺带着要了一杯果汁。他大概想发发牢骚,犬山并不介意。
“其实我跟他基本算是同龄?”凡尼卡端起啤酒喝下一大口,“啊说不准他比我还要小上一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弄了一艘好船,问他要不要去航海,他同意了。从那时候起我们一直搭档,直到现在。不过比起海上,他更习惯住在陆地上。而且他的喜好嘛…”凡尼卡摇了摇头。
“我再等他一个月也无所谓,但他还能再下几次船呢?”
“寻找新搭档的委托我们也接。”咩咩对凡尼卡的感叹毫无兴趣。
凡尼卡笑了起来。“那倒是不必。要是他哪天真的走不到船上来,我就去地面上找他。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搭档嘛。”
凡尼卡又喝下一口酒。
搭档……啊。
“我们走吧,咩咩。”犬山把属于他们的六个金贝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
“去哪。”咩咩问。
“当然是去海上,话说回来,今天天气可真不错。”犬山抛开缆绳,伸了个懒腰。在咩咩听来,他只是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罢了。
END
备注:大概是要活了。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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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7月的3号,善子太太从卖场买了菜回来,在电梯里遇到了同样拎着袋子的纯子小姐。
"啊……是要煮红豆饭吗?"
纯子是一个人居住,以往善子见到她都是买的超市里的小包装菜,然而此刻她却拎了一大袋红豆。
"是的……要庆祝孩子的降生。"
纯子的声音有些病怏怏的,轻飘飘又没有力气,于是善子太太把这些当作是纯子没有休息好而已,毕竟纯子才三十五岁。但是纯子哪来的孩子呢,难不成是亲戚朋友家的?善子如此想着。
“那可真是遗憾啊……她明明那么年轻,还是那么好的姑娘。”善子太太用手帕抹了下眼角的泪珠,“不过异常的话……哦对了,你们说是六号左右吗?那个时候半夜我被鸟叫吵醒过一次,因为那个时候幼稚园第二天有亲子活动,印象蛮深刻的。”
“是那种成群的鸟叫,警官,这附近不是有家7-11吗,那里最近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燕子,就是那种感觉。”
那是坂田纯子死亡前三天,活着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忆。
发现尸体的是隔壁的上班族,因为恶臭越来越重,只好领了公寓管理员上来看看。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哪个房间进了死猫之类的东西,直到他们打开坂田纯子的房门,发现她倒在客厅里、早已腐烂的尸体,还有天花板上已经发黑的大片血迹。
这似乎构不成什么新闻,独居的女人、便利店的深夜临时工、孤独死,连媒体都看不上的题材,唯一还能刺激到大众的似乎只有女人惨烈的死相,据说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血喷了一屋子。
而她死去之后的记录,依然没有停止,或者说,她现在有一个新外号:“四号死者”。
现在她正和其他三位死者,躺在警局的白板上,身边是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生平,包括他们生前的所有行程和网络浏览记录。在这里,他们就和在太平间没什么区别,换了一种形式的一丝不挂。
她的身边,有一位男孩,一个大学生,还有一位刚刚失业的中年人,来自四个城市,四个年龄段,毫无干系,唯一相似的只有他们的死法——“腹部从内部爆裂开”、以及一锅刚刚吃完还来不及清理的红豆饭。
虽然四人死状诡异凄惨,但是因为目前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四个人之间有任何联系,为了不造成群众恐慌,警方暂时没有公布这一讯息。验尸的法医曾经怀疑过是否是某种未知的传染病或是寄生虫,然而四人生前没有任何交集,从传染途径上就能否定这一点,别说什么旅行团这种会临时凑在一起的事情了,大学生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男孩是个小宅男,而中年男人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过居住的城市了,和坂田纯子的状况差不多,真的就是完全没有联系。
一个星期之后,公寓被打扫干净,再一次挂牌出租,很快,善子看见有新的女人搬进了那所公寓,仿佛纯子从未来过。
新来的女人有一张小猫的脸,娇艳又纯真,红裙裹着曼妙的曲线,红色细高跟鞋托起她白净的脚跟,脚踝幼弱,小腿纤长,厚又密的长发披在肩头,橘子香每晚随着她从五楼飘向一楼。
一周之后她敲响了善子的家门,送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红豆饭。
“乔迁之喜啦!”女人弯着眼角笑得俏皮,脚边的袋子里还放着好几盒红豆饭,看袋子已经空了一半,大概是已经送了一些出去。
“恭喜恭喜!”善子满脸笑意地接过,女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提着袋子去敲下一户的门,脚步声哒哒地远去。善子和以往一样拉上窗帘,从缝隙里看了几眼,转手就把红豆饭扔进了垃圾桶。
“一个两个的,都不干正经事,这个公寓究竟会不会审核租户啊……”
脚步声走到尽头,又折返回来,经过了善子的家门口,又往前几步,钥匙哗啦,开门声,关门。
在善子看不见的地方,女人俏皮的神色瞬间消失下去,只剩下一张木然的脸。她走到镜子前,戳了戳脸颊,一个坑,没有弹回来。
“为什么……”她张了张嘴,无数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冒出:
“为什么她的怨气还没有消散,明明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
“这次的种子已经送出去了。”
“大概很快就会结果。”
“新生的孩子,还会带着怨气吗?”
“要煮红豆饭来庆祝啊……”
9月份的时候,四楼的由纪子难得早下班,欢乐地去买了零食和啤酒,准备开始今晚的电影之夜。等电梯的时候,她遇上了一位提着红豆的中年妇人,进了电梯她才认出这是五楼的善子太太,上个月刚刚因为家里侄女考上大学给整个公寓送了一份红豆饭,由纪子硬着头皮接下来,但是她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所以后来倒掉了。
怎么说,装不认识都不合适。
“陇山太太?您这是……又要煮红豆饭了?”
“是啊……要庆祝新生的孩子啊。”那声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
由纪子只觉得喉咙打结,幸好电梯这时候到了四楼,她这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逃了出去。
当晚由纪子抱着抱枕窝在床上,吃着薯片看电影,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鸟叫,仿佛是群鸟在半夜起飞,吵得她受不了,连忙翻出了降噪耳机戴上。
至于一个月后她再听到善子太太一家的死讯,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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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遠夜
少女穿上了白色的衣袍,束起整齐的长辫。她的身体逐年修长,干枯的发丝在充足的养分和侍从的细心护理下褪去稻草伪装,转变为柔滑的黑绸缎。
少女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富裕奢华,提出的任何要求几乎都能被满足。她看到了在偏僻的村落永远也看不到的景色,见识了偏居一隅永远也见不到的广阔天地……其中的一角。仅仅一角,就将她的视野扩大了无数倍。只在长辈的故事里听过的东西,以及更多闻所未闻的事物不断涌入少女的世界。
阿莱长大了。
被名为桑南的圣徒大人,也就是她现在的老师带回圣殿第四宫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四个春夏秋冬轮转而过,尽管还不至于让少女忘记过去的贫穷生活,但对如今的她而言,那座村落的模样、家中的陈设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纱。
它们还在那里,却变得不再真切,唯有心中的信仰日渐清晰。
“圣女大人,桑南殿下已在讲经室等候。”
“嗯,知道了。我还有些话要对我主倾诉,祈祷结束后会自己过去。”
前来催促的白衣侍从躬身离开门口,留下阿莱一个人继续待在祈祷室里。
四年中,在祈祷室传达自身坚定不移的信仰并感受主对她的回应,是阿莱没有一日落下过的课业,并且同样也是圣徒桑南的任务。她们依靠主赐予的力量救济民众,自然需要日复一日地加深与主的心灵链接。
‘主,请您继续庇佑您的信者,庇佑他们从此安享幸福。’
阿莱每天都会向神明祈祷同乡的富足生活。自圣殿马车之后,她未曾探寻过村落的现状,只有负责此事的白衣侍从在安排好物资时向她简要地汇报过些许。阿莱花了些时间听侍从将物资清单的条目从头念到尾,也亲眼见过堆成小山的马车,看它载着满满的一车希望向村落的方向远去。
滚滚的车轮声仿佛还在耳边,少女望着上方的神像,心绪一如既往地平和。
这间仅有圣子圣女和圣徒被允许踏足的祈祷室,其内部装饰出人意料地简单。面朝大门的巨大彩绘天窗,以及天窗之约有四米高的白色雕像,除此之外不存在其他物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见不到,将简约发挥到了极致。
但说简单,其实倒也不那么简单。祈祷室天顶高度至少十米,位于正中向下方展开双臂的神明雕像少说离地三米。相较普通的室内面积而言格外阔大的空间被神明以及祂的光芒填满,竟令人感觉不到任何‘空旷’,心中仅留下无言的震撼和如同那些光一般遍布角角落落的温暖。
刻画着白云及圆日的彩绘玻璃被日光穿过时扩散出的金辉,仿若那轮太阳真的就在祈祷室的顶端。而太阳的正下方,在恰好的角度接受日光沐浴的唯一神雕像犹如从遥远天际,从人类向来只能仰望的神秘领域降临的使者。
雕像那微微垂下的目光穿透白玉的材质,掠过时光,始终带着莫大的怜悯抚摸着每一名抬头仰望祂的虔诚信者——前几十年是桑南,近些日子是桑南和阿莱。
圣殿第四宫足有半个城镇大小,自称为一座小城也无甚问题。可住在里头,真正拥有‘祝福’之能的人物,仅有可怜的两名……具体来说,前几十年是一名,近些日子才临时增加至两名。
珍贵的圣女仰起头,闭上双眼,用心去描摹雕像的模样。
像是被上升的风吹散的长长卷发,刻有纹路的宽大手掌,纤细但满盈力量的肩臂。祂微聚的眉头,祂上扬的嘴角,和最为细腻出彩,仿佛具备生命一般的眼睛。那双眼与雕像的其他部分相同,都是白玉质地,可阿莱却偏偏从乳白色的扁桃曲面上读出了如天上落下之水般无止境的怜惜和温柔。每一次的四目相对,她都像扎根在泥地里的小草,因神明给予的光与雨才能一寸寸成长起来,变得翠绿,变得坚韧。
‘我主……我等感恩您赐下的光辉。祝愿您的名字在天地云海回响,祝愿您的信者遍布所有角落。请庇佑您虔诚的信者,从此得享平安幸福。’
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清晰有力地响彻在阿莱的脑中。
桑南老师在祷告时不爱说话的习惯也传染给了徒弟,尽管室内只有她一人,圣女也更喜欢于心中默念想说的话和祈祷词。这种区别于平时的‘交流’方式往往能够让阿莱更加集中,排除所有杂念,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与神明对话这件事上。
虽说仅是一具工人们由玉石雕刻出来的死物,圣教的历史中也不曾有过雕像活动起来或是张口说话的奇迹发生,但桑南老师第一次带少女进入祈祷室,告诉她眼前这尊神像是他们与主的沟通媒介,是主回归上天时为信者留在世间的窗口时,阿莱便认定她的祷告一定能够传达至主的身边。只要足够虔诚,主就会回应她,如同应她所求在最后关头越过风雪驶进村落的圣殿马车。
这四年里,阿莱从未有过因离乡而偷偷哭泣的夜晚。她知晓他们会在圣教的格外照顾下安度一生,今后的生活不必再为生计担忧。而她自己也如同当年所言,不曾后悔过跟随桑南老师来到这里的决定。
短短的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今天阿莱就这样在心里和她所信仰的主‘交流’了近三个小时,直到觉得不能让老师继续久等的程度才转身离开。关上大门时,不忘最后再度望一眼那尊已经望了四年的神像,祂不曾改变,而她却是变了许多。
回忆起第一次来到圣殿时的局促和傻气,实在不堪回首。
——
从乡下来的姑娘这辈子都没见过如圣殿这般宏大的建筑群,她的手被圣徒大人牵着,心中的一切感情都被震撼二字填满。
村长有时会给他们这些小辈讲村落之外的事情,去过村外的老者将自己的亲身体验化作童话般的故事,外头街道的干净,路面的平整,即使晚上也会有灯照亮行路,光一个小城镇就大得他在里头迷了路。到处都是没见过的东西,连路边的野草都更娇嫩。
但是村长没有说过,没有任何大人告诉过阿莱圣殿究竟是什么样的。就连信仰的主,也鲜少听大人们提及祂的样貌、性别,阿莱和她的玩伴们只知道主是伟大的,是来拯救他们免于病死的存在。当小女孩想出于好奇想获得更多的讯息时,长辈们往往又会马上换一副责备的面孔。
‘主就是主啊,要带着最大的尊敬,别瞎打听。’
阿莱记得她被这么回复过。
当站立在祈祷室前,透过缓缓扩大的门缝,一点点看清了自己今后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存在时,阿莱忽然明悟——村长爷爷他们,只是不知道罢了。
没有办法去谈论从未见识过的事物,更加不敢私自揣摩神明的受身,所以只好窘迫地用敬畏按住孩童的求知与渴望。对终其一生都不会出去的他们而言,太多的好奇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她现在看到的是全村人都无缘得见的景色,阿莱本应该为此而激动,但她此刻着实没时间分神去处理所谓的‘激动’。
“去好好感受主的存在,向主献上你最诚挚的信念。”
圣徒松开牵着少女的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让阿莱一人走进祈祷室。少女接受了圣徒给予她的方向,顺从地,并且也是遵从了自身意志地踏进这间于她而言过于震撼心灵的地方。
她一步步靠近悬于上空的雕像,散射下来的午后阳光如同神明无形的双手,温和地触碰少女的身体。刚从温暖的圣殿马车上下来不久的阿莱,照理说不应再觉得寒冷,况且圣殿内部的温度也十分舒适,几乎让她忘了前不久还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可是那束橘色的光透过天窗,穿过雕像向她展开的指缝,落在她的脸庞、手臂和破旧的衣服。
这光温暖得不可思议。
阿莱从光线中真实地感受到了温度,要将她的心,她的灵魂也添上一抹亮色。
“向我主宣告,说你今后的一生都将为传达主的意志而活,祈求主赐予你为祂而战的力量。”从此不再是父母的女儿,不再是村里的姑娘,而是神明意志的代行者。如果顺利,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她的名字永远会多出一个前缀——圣女阿莱。多么令人向往,只是在脑海里想了一想,就品尝到了十成的甜蜜。
在身后的圣徒大人指示她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少女阿莱已经如有预知地这样做了。
她的双眼双耳,她的全身全心都被神像俘获,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终于得见神明的真容,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沐浴在光辉之下的少女自发地开始祈祷,她被夺去的双耳甚至没有留意尊者的指示,在心中念着属于她自己的言语。
‘请让我留在这里,请让我留下来……请让我、让我也能够像圣徒大人一样,将您的慈悲在更多更多和我一样的,因病痛困苦的遇难者的心中种下。让他们也能和我一样,被您拯救。’
皮肤感受到的温度让少女不由得产生了她的话语已被神明听见,她的一举一动正在被神明注视的错觉……又或者,这不是错觉。
结束首次祷告的阿莱被带去众人聚集的圣殿小祈祷厅,那里就像村长的故事中曾出现过的教堂一般,有着一排排背对着大门的座椅和尽头处比祈祷室内规模小了好几圈的彩绘玻璃天窗及神像。如出一辙的排布,但由于刚刚才见过更壮观的祈祷室,小祈祷厅的雕像未能引起她太多的心绪波动。
这里没有祈祷室高,却比祈祷室宽敞。圣徒大人将阿莱领至神像下的高台前,下方的长椅被数百个穿着黑色及白色衣袍的圣教成员填满。男女老少皆有,阿莱还在前排瞥到了和圣徒大人一起去她的村落布施的白衣侍从。
数百双眼睛全都望向圣徒和她,从未被如此注视过的阿莱紧张得快要站不稳。圣徒大人并未提前透露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未知的恐慌令没见过大场面的少女瑟缩得像个鹌鹑,丝毫没有刚才在祈祷室时那般自如。
正在少女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侧门有位白衣侍从提来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后腿受伤的兔子。阿莱将无处安放的视线投在被迫乖巧的小动物上,一时间没明白他们的意图。圣徒桑南接过兔笼,面对她新发掘的圣女候补说道:“阿莱,祈求主赐予你治好它的力量,让大家亲眼见证新一任圣女诞生的时刻。”
“我、我要怎么做……?现在就?”
刚从村落里出来,还什么都不了解的乡下姑娘压低声音不知所措地寻求帮助。她没试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败,但显然没人想要这种经历。
“现在。”圣徒无情地回答,“你不需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就像平时一样,或者用比平时更加强烈的意念去祈祷就可以了,这就是‘祝福’的全部。只要抱有坚定的信仰,你就可以做到。”
她可以做到?像圣徒大人一样转瞬之间就治好那么多人的病,她真的可以现在、立刻就做到?
阿莱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想告诉尊者她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可一接触到尊者有如实质的视线,她又把到嘴边的句子咽回肚子。看圣徒大人的模样和满座的会场,阿莱明白这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容不得她临阵退缩。
‘假如只需要考验虔诚程度的话,那就试试吧。’少女不相信自己,却十分相信神明。乐观地想,她不是刚刚才和神明大人交流过吗?一定会成功的,毕竟圣徒大人也说自己有成为圣女的资质,尊者可不会看走眼。
于是阿莱双手紧握于胸前,闭眼低头,像在自家窗前一样于心中不断地祈求神明哪怕些微的眷顾,祈求祂能让笼中的白兔恢复健康的身躯——一如她的父亲,一如其他得病的村民。信仰的力量汇集成常人看不见的光点,从祈祷少女的身上涌出,缓缓落进白兔的体内。
圣徒垂下眼眸静静地观看着这一景象,不惊讶也不意外。直到不再有光点涌向白兔时,她才出声:“可以了。”
少女应声睁开双眼,稍有些忐忑,自己做了平时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不知道这是否为圣徒大人想要的。随后她看到旁边的白衣侍从取出笼中的兔子,捏住白兔后颈,仔细检查了一番其受伤的腿部。红色的伤口已然消失,即使握住兔子后脚拉长察看也找不出受过伤的痕迹。他弯腰将手中白兔置于地面,又在远处丢了片菜叶,饥饿的兔子便利索轻快地几个跳跃就到了目的地,埋头啃起食物。
“伤口已彻底痊愈,恭喜您正式加入圣教成为我主的代行者。”
紧接着白衣侍从恭谨的鞠躬,他身后、阿莱眼前所有坐在长椅上的圣教成员齐刷刷地站起来,又齐刷刷地俯身,连开口的时机都分毫不差,整齐得仿佛一个人在说话。
他们在说:“拜见圣女。”
当事人无助地望向圣徒,在声势浩大的欢迎中手足无措。
迈出村落步入圣殿,她的行动始终处于尊者的指引之下,对眼下的现状尚无清晰的认识。不明白圣女的资质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场面。她的脑袋里甚至都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祈祷治好了兔子,就先一步被乌泱泱的人群所压倒。
“即刻起,我身边的少女就是圣殿第四宫的新任圣女。负责各项事务的侍从,仪式结束后去安排好大小事宜,毋有怠慢。”
“谨遵圣徒殿下指示。”人群中的不同方位响起相同的回应。
圣徒微微颔首,将兔笼交还给身边的白衣侍从,又从他手中捧着的华美长盒内托起一条白色金纹的丝带。她与少女面对面站着,食指勾起少女脑后的细绳,刷拉拉地将其抽离,让蓬松的马尾散成披肩的卷发。纤长的指节插进对方毛躁冰冷的发丝,并不熟练地疏通打结之处,将距离柔滑尚有大段距离的黑发分成几股,把白金丝带编进辫子。
相对而立的状态使得圣徒桑南在为继任者进行束发仪式时,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近乎拥抱的姿势。阿莱的鼻尖几乎要贴到尊者洁白的衣服,她紧张至极地让尊者摆弄自己的头发,生怕那些稻草会弄伤尊者的手。
但即使再干枯,她的头发都不是真正的钢丝,圣徒也并非刚出生的婴孩。阿莱的头发当然不会割伤桑南的手,后者编完最普通的麻花辫,双手轻按少女的双肩,示意她站到自己的前方。长至腰间的粗发辫被圣徒挽至少女的胸前,做工细致的白丝带穿插在黑发中,尤为显眼。
阿莱的视线无法从自己的头发上移开,她看着异常精致的发带,只觉得这捆头发一点儿也不配用上这样漂亮的饰品,反而把发带的档次也拉低了。
而此时此刻,圣徒桑南高举双手,底下的教众也跟着举起手。
她高呼:“祝愿新血液成为支撑圣教的力量,祝愿我等的信仰永存。”
“祝我等信仰永存!”
巨大的声浪席卷翻涌,久久不退的余音于阿莱的耳边响彻。但影响她最大的仍是身后,她的后上方圣徒大人的响亮发言。少女能清晰地感到每个字在她的头皮上方掠过的震颤,她的心也随之强劲地跳动起来。
它说:‘怦!怦!’
它说:‘阿莱,你现在很激动!虽然仍旧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很激动,前所未有!阿莱!阿莱!’
少女倾听心的声音,只觉得它的嗓音也和圣徒大人一般洪亮,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巨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你看,所有人都在为新圣女的出现而感动。”不知何时,圣徒举起的手又落回少女瘦弱的肩膀,“但是别太高兴,今后还有许多障碍需要跨越,你究竟能否追随我主到最后一刻也还是未知数。不过……现在,你可以自豪,你对主的信仰绝非虚假。”
少女可以自豪,因为她成功获得了神明的认可。这是曾经几乎人人都做得到,可现在却罕有候选者能获得的殊荣。
被阿莱的祝福治愈好伤口的白兔已经啃完了那片菜叶,强有力的后腿稍一使劲,毛绒绒的身体便向前跳跃一大步。它蹦蹦跳跳地朝外面前进,雪白的毛皮在红色的地毯上如此引人注目,阿莱望着它,在众人退场之后走到白团子身边,抱起了这只受神明眷顾的小动物。
“想养吗。”圣徒和白衣侍从也走了下来,后者还提着铁笼。少女和少女怀中的白兔,这画面瞧着像是哪位画家的油画作品,两者相性十分出色。圣徒桑南并不介意宫殿里多几只兔子,她明白这只小动物的存在对新任圣女应该尤为特殊。
“不,不用了。”阿莱却摇摇头,把怀中白兔放回属于它的笼内,“比起饲养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女仰起头,接触到尊者那双灰色的眼眸。里面有她尊敬、憧憬的一切,安于贫苦日子的乡下姑娘终于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如果这份过于贪婪的渴求能够被原谅,那么她想成长为如尊者一般的大人。
“请您教我……恳求您教我如何才能成为称职的圣女,长久地陪伴在主的身边!”
阿莱下意识地想跪在地上,却被圣徒桑南捏住柴火般的手臂。后者注视少女的眼神已有所不同,她这份向往不仅得到神明的认可,也让桑南安心许多。素来冷淡的女人难得以三分温柔的语调说道:“你我之间不需要这种礼仪,今后将会是其他人朝你跪拜,向你祈求主的赐福。关于主、圣教以及圣女的一切,你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学习,不必着急。”
——很长的时间,长到近似于整个人生。
桑南今年五十七岁,自十五岁成为圣女,二十五岁顺利晋升为圣徒至今,已经成为第四宫支柱四十年有余。
在她年幼时,仍有三四名年龄相仿的圣子圣女一同生活。本质上来说,圣子圣女之间并无竞争关系,但论及学识、乐器、为人处世的灵活程度,当时的桑南都拿不出手。结果却是样样都平庸的孩子,最终将其他人甩在后面,扯下束发的白丝带,戴上了最显示信仰虔诚的圣徒高帽。那些博学的、精通音律的、聪明的圣子圣女,一个个的在追随主的过程中被其他东西分散了心思,失去资格,不得不离开圣教到世俗中生活。
之后,桑南再也没有发现适合成为继任者的孩子。培育所收养的孤儿们不是对信仰不坚定,就是感受不到神明的存在,到头来全成了白衣侍从和黑骑士的后备人选,几十年间倒是出过寥寥数人的圣子圣女,可是其中没有一人有希望当上第四宫未来的圣徒,全都和桑南的同期那样离开了圣教……阿莱,是个捡回来的意外收获。
“也许,圣教内部再难出现圣子圣女了吧……”
让身边的白衣侍从带领新任圣女沐浴更衣,圣徒桑南望着少女仍有些拘谨的身影,又思及圣教如今的情况,不由轻声感叹。
——
四年之后的今日,阿莱依旧是圣女,并且和四年前一样有着坚定不移的信仰。
“对不起,我又擅自在祈祷室多待了一会儿。”
进入讲经室,阿莱立刻为自己的迟到道歉。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祈祷室就像有魔力,不断吸引着少女驻留,继而忘了时间。
等待继任者的圣徒合上消遣用的书籍,将一本小而精致的硬面书册翻开,指尖划过触感细腻的纸张和气味独特的油墨。
“坐下。”桑南说,“不用为将时间花费在主的身上而道歉。如果你想,甚至可以一整天都待在祈祷室……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因为我们需要学习世俗知识,以便更好地让主的名字在世俗间流传?”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如此猜测。过去目不识丁的乡下姑娘在第一次接触天书般的文字时,她的老师,这位圣徒就像这样对她说过。阿莱一直记得这句话,并为此而努力着。
“嗯。”
圣徒淡淡地应了一声,态度冷淡得不像是在肯定阿莱的说法。
简短的插曲过后,圣徒与圣女开始了研读教典的修习。
教典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块讲述唯一神尤金感应到俗世中民众遭受的痛苦折磨,化身人类普渡世间。在世间重回平静年代,尤金的使命达成而功成身退之后,被救济的民众感恩尤金的慈悲,自发地成立起信奉祂的组织。一边向回归于天的神明祈求和平安康,一边效仿祂当初的行动,借助祂留下的力量继续拯救苦难中的人们。这就是圣教的前身,以及唯一神尤金的由来。
第二部分则是繁琐的教条,记录着后人从唯一神尤金的故事中得到的启示。上到在民众面前因保持的仪态、对待王公贵族时应具备的素养,下到平时生活起居的种种规矩,还有圣教内的职能划分等等。
无论是负责杂务的杂衣,负责圣教运转的白衣,负责武力部分的黑骑士,还是身为圣教核心的圣子圣女们,首先要学习的都必定是教典。四年,阿莱都不知道把教典翻来覆去地阅读了多少遍。和桑南老师一起逐字逐句理解的,私下里自己翻看的,她已经将手中这本不薄的硬皮书整个儿放进了脑袋里,不仅每个文字的排列,连纸张的纹路、极小的黑点都记得非常清楚。
但每一次从头开始时,阿莱的心情也仿佛被一起翻到了序章,对后面的内容满怀初次阅读般的期待和新鲜感。她总是很珍惜听老师讲解教典的时间,不管是重复了多少遍的内容都像第一次听一般认真专注。之后学习书写文字和乐器的课程里,阿莱虽然也毫不懈怠,桑南却觉得她的状态略有不同。
发自内心的诚挚和热情无论何时都夺人眼球,尽管口中未曾透露过半个字,桑南确实对阿莱这几年间的表现十分满意。逐年向生命终点迈步的圣徒,在继任者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第四宫得以延续下去的一丝希望。
合上教典,用过午餐,下午的修习从流淌的音乐开始。
教授她乐器知识的不是桑南圣徒,因为后者当初选择学习的乐器是提琴。每一名圣子圣女在刚进行课程时都要选择一种乐器,没有别的特殊含义,只是通常认为可以通过音乐来加深与神明的联系,于是学习音乐便载入教典,成为代代施行的规矩。
神明使者的日常生活比普通人想象得更没意趣,如果不能将与神明沟通这件事本身当做最大的喜好,很难在数十年如一日反复循环的封闭日子里坚持下来。音乐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娱乐’,当琳琅满目的选择被摆放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女面前时,她首当其冲的反应自然就是抬起脑袋询问她的老师:“老师学的是哪个乐器?”
小姑娘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但桑南却不想让她简单地做出决定:“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的任务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乐器。如果不清楚它们的演奏方式和音色,侍从会演示。你想了解哪个,就让他们表演一段。”
于是听了一圈演奏的阿莱犹豫之后选了长笛:“听上去很像早晨的鸟鸣,或许它会比较适合我。”
托着银笛的侍从自然而然地成为圣女乐器课程的教授者,而对于学生的选择,桑南未发表意见。圣徒一听闻圣女给出的理由,瞬间便明白了小姑娘在想些什么。她人生中见过的几名圣子圣女,包括桑南自己面临乐器选择的时候,无一不在想‘它好漂亮’或是‘它的音色好美’。
‘像早晨的鸟鸣’?‘适合’?
呱呱坠地到亭亭玉立,少女几乎未曾踏出过村落半步,她口中的鸟啼当然是村落周围的树梢、自家邻家屋檐上的鸟雀之声。至于适合——吹笛的侍从刚才呈现的指法并不简单,他大约想庆祝新圣女的就任,特意演奏了一首气氛欢快的曲子。纵然好听,却一下子就能让不通乐理的门外汉也瞧出难度……还是竖琴显得易于弹奏。
更何况对于毫无基础的乡下姑娘来说,竖琴就像是入睡后才会偶尔到访的美梦,高贵典雅,充满梦幻的色彩。
想着,桑南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扶着竖琴的侍从。
那是名二十过半的女性,曾是某贵族的旁系血脉,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养,演奏起竖琴的模样令人目不转睛,每一次拨弦都紧紧地牵动着听众的心。假如当年给她演示竖琴音色的侍从是现在的这名女性,桑南如今擅长的乐器或许不会是提琴。
思念家乡。
即使没有明说,阿莱下意识的言行里总会透露出类似的气息。这是生来就在圣教的桑南,十分难以感同身受的愁绪。
活了几十年的圣徒仍旧有不清楚的事情,她不知道要怎样安慰远离亲人和故乡的少女。但桑南相信,既然这孩子能够以外人的身份成为圣女,主就可以抚平少女所有的离情别绪,变成她心中新的指南针与庇护所。
‘曾经憋红了脸也吹不响笛子的姑娘,如今已能流畅地演奏好完整的乐曲。终有一天,她会在主的指引下代替我的位置,让圣行教延续下去。’
桑南如此祈愿,一如她的老师在见证圣子圣女们陆续脱离圣教成为普通人的结局之后,那一股全部投注在她身上,浓厚且决绝的满腔执念——“不能……不能让圣行教在我这一代消失!所以桑南,你一定要跨过十年的考验,成为圣徒、成为永世圣徒!”她那弱不经风的老师用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要捏碎她的骨头似的扣住她的肩。或许男性天生就比女性强壮,当时的桑南只觉得旁人眼里如玻璃般易碎的老师,其实藏着和他比任何人都坚定的信仰一样强大的劲头,这劲头引出了他的力量,令桑南无法反抗。
她尊敬老师,但要说喜欢,可能差得有些远,甚至对老师将圣行教的未来一股脑安在她头上的独断行为隐有厌恶。然而随着年龄渐长,迈入孤独到前所未有的圣徒时期,桑南竟逐渐开始理解老师的偏执……尤其是,当她在那群聊胜于无的信者中,发现了点点星光的一刻。
‘圣行教绝对不能葬送在我的手中,绝对不能。’
她的念头,竟与她的老师如出一辙。
—TBC—
笑语
糟糕了。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对话框里终于出现新的发言:“你就穿成这样去约会?”
虽然只有文字,单单单还是飞快地脑补出了对面友人的神态——大概正在翻白眼,一脸恨铁不成钢吧。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退出了聊天app,打算装没看见。毕竟她已经出门,时间也没有太多富余,现在回去换衣服肯定会来不及。
算了,就这样吧。“迟到”肯定比“穿着随便”要更减好感,总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打定主意,单单单看向一步之外的骄阳,又看了眼自己惯性从空调房里穿出来的外套,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退后一些距离,助力起跑,一头扎进快要把人烤熟的日光里。
在她说周日要和人出去“约会”的时候,单美玲差点一刀切到自己的手指,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抢在单单单换好鞋之前将自家女儿拦住。
单单单显然不觉得自己抛出的那句“今天我有约会,晚上不回家吃饭”有多大杀伤力,只觉得自己亲妈举着刀冲过来的的架势有几分像某个抄起电锯抡女儿的鬼父,不禁弯了弯嘴角。单美玲这会儿自己反应了过来,忙回身去放刀,一边朗声叫她别急着走,自己还有话要问。
那会儿时间还早——有约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早点出门,免得让别人久等,结果每次聚会都是她第一个到——单单单便就势坐在门口等着,顺便掏出手机给方小兔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可能晚到一会儿。
到底是活泼的女高中生,单单单很快就收到了方兔儿发过来的兔儿敬礼表情包,卡通小白兔摇头晃脑、耳朵一甩一甩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对方那条长长的马尾。可爱得别无二致。
是以单美玲回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单单单对着手机屏幕面露微笑的模样——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冒着傻气,倒让她多了分“自家女儿终于铁树开花”的实感。
“所以你打算去哪玩?”
“哇、啊!妈,你吓死我了。”
单美玲摆摆手,“多大点事啊,你初中背着我不写作业打游戏被我抓包都能跟我面不改色地撒谎,这会儿慌什么。”
“这俩能一样吗……”
面对女儿明显无语的表情,单美玲不以为意,继续吃瓜发问,“所以和谁去约会,长得帅吗?”
单单单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哭笑不得,“妈,我打小和人出去玩你都统称‘约会’,现在这么激动干什么?”
“所以你只是和人出去玩,”单美玲微微眯起眼睛,“那我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开心地笑过呀。”
“是也不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回避掉后一个问题,等意识到的时候,回答已经抛出去了,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你问我答——她妈的八卦之心大约与她研究游戏攻略时的专注度有得一拼——等终于能够出门,原本预留得充裕到足够她走去目的地的时间也被极限压缩到了甚至不够她想起来换一件外套,这才招来同样对她这初次“约会”甚感兴趣的朋友的吐槽。
倒也不算撒谎吧。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冰镇三得利乌龙茶,单单单一边对着地铁紧闭的玻璃门发呆一边吨吨吨补水。毕竟她也还没有想清楚、弄明白,那悬在每个人头顶的隐形好感条到底要填满到什么程度才算“恋爱”。
“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进行一定的尝试来找到自己想要的,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她记得,自己提出类似的问题时,梓御曾这么建议。因着两家是邻居,而单美玲总有着用不完的热心,他俩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互赠超市特价产品的活动中日益熟悉,且大约是身为教师的惯性,梓御会鼓励她讲一些自己的烦恼——虽然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总能看出自己有烦恼,只能将之归类为老师的超能力。但即便如此,单单单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给自己介绍“试一试”的人选。
她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单方面认识方兔儿的。
梓御给她的照片上,方兔儿扎着一高一低两个小辫,低的那个有些散了,几缕紫色的发丝垂落在露出的肩头上,另一只袖管仍存的臂弯里抱着只白兔娃娃,少女略施粉黛的脸蛋贴着娃娃、对着镜头展露笑颜,独有一种随性的可爱。
单单单自己不喜欢被人管教,对天然活泼开朗的人总是多一分好感。等她抱着一丝好奇心点进梓御推荐给自己的方兔儿直播间,看到小姑娘正在打糖豆人,操作熟练,吐槽有趣,想要认识对方的心情就愈发强烈了。后续要从联络方式、加上好友,到网上聊天,再到两人凑着下班放学的时间,匆匆见过第一面,可谓一气呵成。拜方兔儿外向的性格所赐,她们仅在前十分钟尴尬了一会儿,等到边聊边啃完鸡翅,便开始就着可乐聊当下正流行的游戏去了。
首次见面聊得开心,自然顺理成章就约了下一次。
M记里,方兔儿将随手记好几个单单单推荐的游戏名的传单收进口袋,眨眨眼,让她决定地点。绝望的996社畜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个自己比较熟的周日集市。
“……但其实你要是告诉我你周六生日,我也可以出来。”盯着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的少女背影,单单单忍不住道。
方兔儿停下脚步,紫色的单马尾在空中画出个半弧,神态俏皮而又真诚,“因为单单的工作比较重要嘛。”
“工作一周六天都在做,但你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啊。”
“小事小事,昨天还挺多人陪我过的,玩得可开心了。”
单单单松了口气,“开心就好。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我还是应该补个礼物给你。”
“咦?上面那句话单单不应该吃醋吗?”
“我应该吗?”
“嗯……那单单打算给我什么礼物?”
虽说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方兔儿有些跳跃的说话方式,单单单还是略微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好问题。环视一周,集市上开的大多是小吃摊位。这一边是将袖子撸到肩膀上、露出整条胳膊的大汉一面转着烧烤一面吆喝,那一边是穿着背心的小哥奋力地转动着刨冰机,再往前一点还有盘起头发的小妹左右开弓在炒面……实在不像是有能当场买到礼物的地方。话说回来,当着对方的面买礼物,这操作好像也不太合适……
“要不然,单单送我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突发奇想,方兔儿突然凑近了单单单耳边说道。少女的个子稍矮一些,踮起脚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他人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侧在烈日下实在有些热得厉害,单单单再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穿着外套出门是多么傻的一个错误。
“那你有什么愿望?”她斟酌道,“只要不是40分钟打通《只狼》我应该都可以。”
方兔儿捧腹吐槽,“为什么你的类比总是以游戏做标杆。”
“因为比较熟?”
又笑了一会儿,方兔儿指了指一旁的小摊,“我笑饿了,现在的愿望是吃章鱼烧,单单能帮我买来吗?”
“好说。”单单单以拔出石中剑的气势掏出钱包,大步向对方指示的摊位走去。
不得不说,她觉得这应该是她本日做出的第二个错误决定。
大热天吃章鱼烧实在有够考验耐性。即便方兔儿在她顶着一身热汗把吃食买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拉着她躲到了树荫下,无差别攻击行人的高温以及手里新鲜出炉的章鱼烧还是让她热得够呛,连带着思维也开始发散,脑内画面切换到网上看到的被热成长条的麻雀。
方兔儿比她穿着清凉,这会儿状态也更好,浑不在意天气和身下实在有些烫屁股的石凳,开开心心地吃起章鱼烧来——就着单单单的手。
单单单不确定这是不是包含在愿望里的部分,但看女孩儿吃得开心,甚至一脸满足,原本因气温而焦躁的心情也跟着沉淀下来。
这样的感情、好感度,算“喜欢”吧。她暗自思忖,一时没注意手上的牙签因想出了神而戳歪了,章鱼烧的“外皮”不堪重负,被撕破道口子,最后一枚章鱼烧不幸殒命,安息于大地上,被迫进行二次加温。
“抱歉。”她下意识道,低头正好看见方兔儿微张着嘴,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噗。要我再去买一盒吗?”
“可以吗!这次我想吃炒冰。”
应该算吧。单单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头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紫色长发,忍不住笑道:“当然可以。”
呜呜呜我不会写文可是真的好香,打了鸡血飞来摸一把....没有账号的小柳津灰白人设纸: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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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吗?》
创作者:Urin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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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无能。
令人食指大动的饭香随着油煎的声音散发开来,一手握着锅把的小柳津灰白陷入了思考之中。
说实在话,他没有预料到韩克会这么评价他。
虽然小柳津遵守着神谕,与高中时因为异色瞳这件事而早有耳闻的同学会面……嗯,即便目的是以‘恋情’为目的的相性测试,但他从未想过能从中得到这个机会——了解他人眼中的自己、去思考兴趣爱好…思考什么是‘喜欢’的机会。
就像是完成任务途中所需要进行的判辨,与自己独处的小柳津灰白总是会陷入木然的状态,试图分析并消化自己遭遇到的一切。
蛋炒饭的颗粒在一次完美的翻锅后再次聚拢,小柳津对韩克这个人的思绪也汇聚成答案。
“…果然,韩克很厉害啊。”
饭桌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被夸奖的本人差点噎到气管,而罪魁祸首正在用筷子夹开流心欧姆蛋,看着金黄色的汁液淌在蕃茄红的炒饭上,才抬起头笑着回望他。
“游戏方面的造诣我肯定还远远不够,但每次和韩克聊天的时候,尤其是面对你提出的问题,我会发现还有许多还需要去探索的事物。……嗯,我自己也有许多的问题还需要解答。”
“啊?”没想到吃个晚饭都能听见优等生般的题解…或是说,对小柳津灰白这样不时透露出的机械感有些莫名其妙,韩克停顿片刻,优先选择了接下话碴,趁热吃饭。
“你聊天也会去想到这些事情吗?”
“嗯—当下的时候在思考着别的问题嘛,韩克也不要我太过分心。所以才刚刚做饭的时候稍微地想了一下!”
好像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他背后发光的错觉,韩克没忍住偏移了视线。
“让我发现不擅长但仍然继续坚持的事情、喜欢的事情…好像在韩克的要求前,我还是那个需要去摸索答案的人。”
“总觉得这些天,一直都在被韩克引导着呢。”
“你真的是人类吗?”
话音未落的表达就被插言打断,和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后者正埋头吃饭,小柳津看不到他的表情。
大无语事件,这样直白的话是普通人当下饭说出口的?…不,在这之前的问题是他怎么在想这种事情?
“再怎么说,我想我还是人类……”
他怎么还真会去思考这些啊。
“……再来一碗。”
“啊,好的!”
…反正,没人不喜欢被夸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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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今天晚上我会出门,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赶上看直播。”
“真少见啊这个点,要去哪?”
虽然是一句打游戏顺口的一句提问,韩克也只是用余光瞄到了站在玄关口的小柳津笑道:
“秘密。”
韩克没有应声,游戏画面中的击杀数瞬间+3。
在大门发出了合上的声响之后,黑暗中才传来了一句低喃:
“……什么啊。”
作者:阿千
“我知道你担心对方是个摄影师,搞艺术的,和他不对盘,但是对方也喜欢虫子,拍的都是虫子的照片,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也不会嫌弃你的爱好。”
听到这里,我火已经冒上来了我的兴趣正当得很,喜欢做一些昆虫标本,抖音帐号还有几百个粉丝。然而别人还没嫌弃,我妈总是擅自先嫌弃上了,两年前我一定会反驳她和她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在和她争吵上,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观察盒子里的红腹细蟌。红腹细蟌在欧洲数量很多,但是在地球另一边的我想要亲自采集就有些困难,有位粉丝送了我一只。
“就去见一面,又不要紧。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和对方发展,你们先了解一下,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塑料盒子还裹着冰库的霜,盒中这只纤细美丽的红色豆娘,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碎霜,我将手里的红腹细蟌放回冷库,我不想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候来制作它,只能庆幸我还没开始软化步骤。
“知道了。”
“好好,我把时间地址还有小伙子的联络方式发给你。”
我妈总是“见一面见一面”,说得轻巧,实际上我还要浪费心神在见面之前尴尬的寒暄,若是对方有意,可能还要浪费时间于见面之后无止境的纠缠。这些倒是还好,毕竟对方只是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最烦的是我妈每天“那小伙子不是挺好的嘛,你怎么不理他”、“你姨跟我说你不理他”的责问。别的都可以解决,唯独我妈,我真是无从下手。
好在我加上微信,打完招呼,对方就没有后续了,看来对方一样也是父母之命。我想这次相亲恐怕很难有什么后续,就把心思放在了新的标本制作上。红腹细蟌是常见豆娘,其实做标本的价值不大,但是一方面我做标本也是搞收藏和爱好,别人就算有成千上万,总不如自己亲手做一次才好。而且这只豆娘是我难得的粉丝礼物,我心里真的太喜欢它了。个人帐号辛辛苦苦做起来不容易,虽然我做这些主要是为了个人兴趣,但是既然发布在公共网络总是想要一些关注。而这只小可爱就是我受到的认可!更何况虫子的保存邮寄都不容易,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终于到我手里,实在对我意义非凡。我总想给它做出点花来,只是暂时还没有头绪。
我又看了它好一会儿,最终怕它被解冻了,赶紧又放了回去。这几日我从医院下班回到家不多的时间就在思考这事,方案倒是也有几个,最简单的就是树脂,但是我想搞得隆重一点自然不可能选树脂;干燥法比较常见,但是总觉得太枯燥了,至少应该设计一个好看的造型;如果要“搞个大的”就做成透明标本,但是透明标本的话红腹细蟌的“红腹”颜色肯定看不清了,这不合适。也许我应该把选择权交给粉丝,但是我又有些私心,不想把决定权交给别人,只好自己在这里纠结。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相亲的那天,我还没有什么头绪。我惯例穿了一身T恤加长裤。我妈一开始对我选的衣服很是不满,认为我对这场合不够重视。几年来我潜移默化加上争吵用着“要展现最自然的状态”之流、她所谓的“歪理”最终还是把她说服了,现在她已经不再置喙,又或者她没被说服,只是懒得和我吵了。这也算是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进步”。
见面约在了一家本地菜馆,那个摄影师有点乱糟糟的,脸上一圈胡子都没剔干净,不过身材不错。我原本以为摄影师会是扎着长发,眼神忧郁,干净清爽像细竹竿一样瘦弱男文青,没想到对方剃着板寸,手臂肌肉线条明显,虽然稍微有些赘肉,但是至少也曾经是经常锻炼的人。不过这其实很合理,按照我妈的讲法,对方是个到处跑拍昆虫的人,很可能和我一样,会到处去野营,风吹日晒有些肌肉才是正常的,我倒是先入为主了。
他一脸面无表情没有好脸色的样子果然也是被强迫来相亲的,我的表情大概也不是很热络,餐桌上只有我妈和对方的小姨聊得其乐融融,时不时想把我们带入话题,我们两个却是话题终结者,靠着“嗯”“对”“不是”等简短的回答让她们有些尴尬。这让我产生了报复我妈的快感,也对这位摄影师有了少许的“革命友情”,直到他小姨拿出了他出版的摄影集。
“小冯这么厉害呀。”我妈忙不迭地接过来,翻给我看。我见过的昆虫照片多是生物教学用,旨在还原昆虫的性状特征,而这本摄影集里照片的排布颇有故事感,装帧也很美观,巧的是这本摄影集里还有我正想制作的红腹细蟌的图。
“这是在欧洲拍的?”
他兴致缺缺喝了口茶:“是。”
“是的,我家小冯这个职业啊,就是满世界到处跑,整天不着家,但是他人可靠谱的,去哪里都记得给家里报信,有时间就会给家里打电话。而且他已经不拍了,年纪大了,要成家了就要安定下来,不乱跑了。”
我妈妈松开了摄影集,咪咪笑着喝茶:“那小冯要换职业呀?”
“就是不拍动物啊昆虫什么的了,帮人家拍拍婚纱照什么的,不用到处去跑。”
“那挺好呀,这个年纪了要成家立业是不该到处跑了,年轻的时候是应该要到处去看看,年纪到了就要安定下来了呀。”
“不是的,以后都不拍了。”小冯否认了他小姨的话,氛围有些尴尬。
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聊天我权当做了耳旁风,我拿着摄影集正好看看细蟌的照片,红腹细蟌有张很有名的交配照片,两只细蟌细长的身体弯曲,腹部相连,形成了爱心的形状,这位冯翼摄影师照着那个样子也拍了一张,仿佛是人类情侣一起用手组成心形的照片一样,可爱有趣。
细蟌交配的这张照片太有名了,说实话我的方案里也有考虑过是不是可以做成这样的形状,然而我只有一只细蟌,缺少另一半。
但是这本相集这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可以从照片和纪录片里再找些灵感。虽然和对方没有擦出什么火花,但是收获却不错,不至于浪费时间。
我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把书还给了对方,结果冯翼飞摇了摇头:“这我不要了。”
“唉是的,我们家还有好多呢,小李喜欢你就拿着吧,我看你一直在看,你也喜欢昆虫,你留着吧,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继续给我们小冯发消息呀。”冯翼飞的小姨就把书往回塞,我礼貌性地推诿了一下,就收下了。我宣布这是我29年来那么多相亲经历中数一数二的好体验。
回家我快乐地继续翻看相册,我妈看了我一会儿,开始自顾自言语起来:“这个小冯啊,我觉得不太行,来的时候连招呼都不太打。而且他好像有点毛病,他那一杯茶哦,喝得没了,还在喝空气哦,也不知道倒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说他是不是其实脑子不好。吴珺不会给我介绍个脑子不灵光的吧。本来我想拍昆虫什么的,好歹也是个摄影师艺术家什么的吧,那现在不拍了,干什么失业了?要你去养他啊?就算去帮人家拍婚纱照,那不是就是影楼里拍照的嘛?那不是中专毕业什么人都能干?你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医生诶!”我妈对每个“潜在女婿”都挺上心,我连对方今天穿什么都没记住,她倒是真的什么都观察到了,甚至开始细数起对方的表现。我懒得吐槽我妈,只顾着看自己的,但是这是一个大错误,我忘了她不管说什么最后的话题总能转回到我身上。果然她看我没接话,继续说:“连这种男生都不搞虫子了!你怎么还在搞虫子啊!虫子有什么好的别搞了,都嫁不出去了搞啥啊。以前还在家里搞什么解剖模型什么的,恶心死了。”
她刚才还在说那个小冯不拍昆虫转而拍人像是降低了档次,现在到我这里来一下子就变成了,连他都不拍虫子了,我也不该搞。她到底是觉得“搞虫子”好,还是不好?她的话说出口前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先把自己的逻辑理清楚了想想有没有道理再来和我讲话!”我尖牙利嘴地反驳回去,她立刻暴怒了起来,连叫带骂地说我现在出息了都敢这么和她说话了。我寻思着我和她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今天才“出息了”呢?一直都挺“出息”的。她连吵架说辞也不太过脑子,我说她不带脑子也不算委屈她。
但是其实我内心有点后悔,我不想和她吵架,工作本就挺累的了,哪里有心情和她吵,于是赶紧仗着自己离房间近,先一步逃回房间锁上了门,她喊叫着拉住门把手,把我带锁的房门晃得啪啪作响。见实在没有用,就在外面恼怒地破口大骂了起来,一边痛斥我的不理解,一边哭诉自己的不易,末了开始骂我一声不吭就知道躲房间里都不会好好和人交流,没长嘴巴,像个虫蟊,直到我爸回来让她安静,她才消停下来。大约我爸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下开口骂的人变成了我爸:“看看你教的什么不孝女。你整天在家里就干管女儿这么一件事情,还做不好!”
“我不用打扫不用做家务做饭啊?而且那么大的人了我哪里管得住!你倒是就会动嘴皮子!你管过家里的事情?你管过女儿的事情?她当时要当法医还不是我劝下来的?你连她志愿填了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进入了重复千百次的模板,一个指责对方愚蠢懒惰,一个恼怒对方不关心家庭,我当作没听到门外的吵闹,看完了相集,房间是肯定不能出去的,我看向了窗外,外面天早就黑了,被染成黑色的落地窗倒映着我的脸,这张脸我在玻璃标本盒上见过很多次。于是我又去摆弄我的虫子们。时间过了很久,我把昆虫拿出来放进去又等了几个来回,房门外第五百八十次“再也不管你了”,然后安静下来。我又等了很久才出去洗澡。客厅、厕所关了灯都黑漆漆静悄悄地,这让我挺放松的,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家”是自己的,虽然我这个蹑手蹑脚看着他们房门缝隙里是不是透着光的样子就像是在黑暗中偷了个“家”。
那晚上大约是我最近想着红腹细蟌的事情太多了,我梦到了红腹细蟌。那梦有些离奇。我爸妈正面对面吵着架慢慢地身体越来越细,头越来越小,变成了两只豆娘,梦一开始诡异极了,两人变形的时候就像哪里的猎奇漫画,让我逐渐清醒起来,但是梦还在继续。公的是红色的,母的是黄色的,他们一边飞,尾巴一边像是动画里的小仙女一样掉落金粉。翅膀扑闪着交错飞行,金色的飞行轨迹画成了爱心的图案,他们落在叶子上,细长的身体也弯曲起来,就像那张交配的照片一样组成了一个爱心。末了画面一转,这两只虫子不再动弹,出现在了我的收藏柜上,罩着玻璃标本盒,得偿所愿的愉悦充盈着我的四肢,唤醒了我。
然而醒了之后这种梦幻般的快乐随之变成了些许的罪恶感。
起床后我不知为何想到了冯翼飞,昨天相亲的那个摄影师,于是我发了消息去问有没有推荐的红腹细蟌相关的作品。后来想想,可能是我那反抗心理又作祟了,我妈越是讨厌这个小冯,我越是忍不住去继续接触,何况我本来就因为那摄影集对他印象不错。
“我最近正好在清理东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给你一些。你方便的话可以来一趟。”
虽然我抗拒相亲,但是我并不是对于恋爱和性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有那样的爸妈就很难对婚姻有什么向往而已。冯翼飞长得还行,又有相近的兴趣爱好,我并不是觉得完全没有可能继续发展,但是他看上去确实对我没有什么兴趣,除了约了时间,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甚至我到了门口也没有让我进去。
我往屋里看,他家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像相亲那天说的,他大概是准备要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了,正在整理自己以前的东西。
他很快拿了一个箱子出来,据说都是之拍的照片、资料、书籍,还有些记忆卡和U盘。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起来,说起这些是刚入行的时候拍的可能不是很好,这些是去年的,红腹细蟌在欧洲很常见,他拍了很多回,想要什么都有。说到一半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多嘴了又不说了,只是快速地介绍了一下这堆是其他人的资料,这堆是他自己拍摄的,字条上是U盘里的文件夹的结构和简单索引。
我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甚至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要转行,但是想了想之前相亲的时候他和小姨说到此事的尴尬场景,觉得可能是他家里也有些情况,不敢多问。
“我大概一个月之后还给你可以吗?”
“你留着吧。还给我也是扔掉的。”
“……其他的也要扔掉吗?”
我第一反应只有:卧槽,剩下的那些也全要扔吗?早知道租辆车来,全拉我家去算了。
他大概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你要就拿走好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的摄影集给了我很多参考,如果你都不要就给我吧,你以后想要了再问我要回去就行,就当我问你借的。”
“参考意义不大吧,毕竟都是光学仪器拍的,和真的差太多了,还是要亲眼去看比较好。”
“确实如此。我去露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活生生的虫子和标本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既然和真的不一样,那你不会觉得标本没什么意思吗?”
“只能说这是现有手段下面比较好的选择了,我自己学解剖的时候有感觉,有捐献的遗体给我们示范确实最好,但是这毕竟比较难得,退而求其次有标本肯定是比只有图标或者文字描述好多了。我也知道这些照片和录影带比起眼睛看到、亲生经历的有不同,但是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能给我的话真是帮了大忙了。”
“是吗。”大概是觉得我夸的彩虹屁还不错,冯翼飞的心情明显好多了。
他家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他说自己也没有理完,我们约了我下次不轮值的时候再去拿一些。等我快乐地回到家,只见我妈垮着脸坐在那儿。
“你玩得挺开心的嘛。”我心里有数她大概要说些什么。果然她开始数落冯翼飞,“我不是说这个男孩子不行嘛?今天你说出门去找朋友玩我还在想是谁,你怎么和我都不说一声,人家家里人电话打过来我完全不知道。尴尬死了。你喜欢这个小冯啊?”
“没有,就一起看虫子。”
“说了几次了,叫你别玩虫子了。我就不应该安排那次见面哦。我是希望你早点嫁出去,那也是希望你找个好老公以后生活轻松一点,如果找了个像你爸那样的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你多累啊。小冯真的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以后带出去见人,他在那边喝空水杯,丢不丢人。”
“知道了……都说了,没有喜欢这个小冯。”
“一起玩虫子也不行啊,你找些正常的兴趣爱好不好嘛?”
“知道了。”
“你就知道敷衍我!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那确实似乎是没有的,但是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只是唯唯诺诺地安抚她。她又开始攻击我的爱好,我自然是生气的。但是想到昨晚他们的争吵,又想起我明知道她不会高兴,还是去找了冯翼飞,于是此刻我有些心虚地闭了嘴。我知道她确实也是为我好,只是她很多观念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我们的分歧很难解决。
有些也许能解决,就像她已经很少说我的穿着了,但是大部分可能没办法解决。我有时候也想可能我组建了新家庭一切都会变好,然而这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冯翼飞下一次联络我的时候,我只是推脱了医院太忙,他本来也不热络,后来也就不联系了。
听她絮叨完,我回到了房间,瘫倒在床上,我抬头看着我的收藏架,又想起我该做视频了,已经有一周没有更新了。那只红腹细蟌暂时是没办法完成了,我只好选择做一只树脂标本混混更新,我架好摄像机,软化天牛、准备树脂。桃红颈天牛与红腹细蟌也算有点相似,毕竟身体都有一段是红的,我自欺欺人地想着,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权宜之计。
我将天牛放进模具盒子中,再缓缓倒入树脂,粘稠的透明液体倾倒而下,黏住它的触角,裹住它的四肢,盖住它的甲壳,静置几小时后,那虫子确实地被固定在这透明的空间之中。
上传视频的时候看到了粉丝私信问红腹细蟌的事情。
红腹细蟌,还没开始制作。
END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因为没有账号所以官号代发,作者霉忖
参与角色还有一个没能参与进来的左牧歌;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2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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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对上视线了。
理恩一边想着,一边看见学校礼堂门口的左牧歌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其实也没什么可糟糕的,只不过人们总喜欢在“对上视线”这件事之前加上“糟糕”两个字。而且理恩现在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和说好明天约会的不算特别熟的对象在学校里遇见了,要打招呼吗?还是明天再提起这件事?直接走掉是不是有点不礼貌?所以对方说的“今天加班”竟然是来自己的学校演讲?
理恩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站在偏角落、不会挡到人群的位置。刚好是讲座结束的时间,学生们排着队在门口打卡,然后左牧歌和他旁边的应该是同事的人,会发给学生们一本小册子。左牧歌没有再看她,理恩可以理解,工作要紧。她看了眼礼堂上边挂的横幅,“一剂关于网络安全教育的预防针”,原来是来讲这个的啊。
理恩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发了信息:“一会儿有空吗?”收件人是左牧歌。
见都见到了,不顺便出去玩一玩不是太可惜了吗?
左牧歌如约而至。地点是理恩经常用来打发时间的奶茶店。
在收到信息后,他和同事打了个招呼说不回去了。今天的工作只有这个讲座,原本回到警局就可以下班了,直接走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什么似的,左牧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警服,把外套脱下来,拜托同事带回去。
毕竟不能穿着警服去奶茶店。他感恩自己今天因为偷懒,外套里面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尽管这让领导对他皱了不止一次眉头。
他还是想给理恩留个好印象的。
左牧歌记得理恩。当然记得,当然认识,从小学开始的缘分。
她是韩克家对门的小孩,在他和韩克玩的时候经常要来凑热闹,后来会用锋芒毕露的言语针对自己,所以他们基本一见面气氛就会很紧张。直到理恩上高中了她才安分些,也不常在韩克家见到她了,偶尔在小区里遇见会打个招呼,问一问近况的关系。
记忆也就仅此而已了。
左牧歌曾经信誓旦旦他绝对能记住从小学开始所有同学的名字,然而当他大学毕业、整理家里的旧物翻到毕业照时,他发现除了韩克以外,他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了。明明是相处了六年的同学。左牧歌觉得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
基于这一点,左牧歌认为跳出了“被遗忘名字”这个范畴的理恩,还是有点特别的。
不能全部算成缘分,或许也有左牧歌“想要记住”的理由在里面。
那么理恩会记得他吗?应该是记得的,理恩在和他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陌生感,只是有些疏远——理所当然的,他们可能只能算互相知道名字的人。
说实话是认识的人还真是松了一口气。左牧歌想。
世界真小啊。他同时感叹。
曾经可以说是“情敌”的对象,明天就要和自己约会了,一会儿还要一起喝奶茶。
把同事和自己的外套送上车子,左牧歌给理恩回了信:
“我在来的路上了,想喝什么你先点,我请你。”
说起来这种事小时候好像也经常做,左牧歌用自己的钱买三人份的零食冰棍什么的。
很怀念。左牧歌想到这里,心情就好了起来。
理恩没有让左牧歌请客,反而自己付了两杯奶茶的钱。
“你一会儿把你的那份钱给我,或者,明天请我吃点东西。”
理恩的态度很自然,仿佛两人是不计较金钱的老友。所以左牧歌也没有推脱,只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不错的馆子。”
“馆子这种说法真怀念啊,我周围的人都不这么说。”
“叫那个地方饭店似乎有些抬举了。”
因为理恩态度,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很尴尬,可是话题也没能继续下去。一个还穿着一半工作服,一个在学校附近,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用工作和学习的态度面对面坐着,仿佛对面的不是自己现在的交往对象,而是上司或者导师。
左牧歌看着理恩,思考着那个大蝴蝶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对方身上的。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的,随着记忆的堆叠突然就出现了。
“蝴蝶结……很适合你。”左牧歌干巴巴地说。
“谢谢。”理恩点头,“你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变化什么的,明明理恩并不了解这个人。
“我平时不穿这样,今天加班所以要规矩些。”
“警察的规矩?”
“是的,规矩。”
“……”
两个人继续低头嗦奶茶。
理恩也记不得曾经的同学的名字。不如说,她曾经一门心思都在韩克身上。不一定能讲理恩非常了解韩克,只是理恩对韩克以外的人类都只有名字、脸、大致的性格之类的印象。
不过理恩是记得左牧歌的。其实他们的交集点似乎只有韩克和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那抔泥巴,可她确实记得。她也没法否认在左牧歌一下子就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是有些吃惊和开心的。被人记住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而左牧歌似乎记得很清楚。
硬要说的话不清楚也没关系,毕竟他们算不上多要好,小时候也没有对彼此愉快的回忆。他们正要在这之后去创造难忘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呢,以前的事不值一提。
……或许能创造难忘的回忆?
理恩观察着左牧歌。他头发留长了,绑在脑后,像学校里的IT男。
要怎么开始话题呢?他们也不是很熟悉,按照陌生人相亲的方法就可以吗?
理恩思来想去,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你之前有和韩克哥约会过吗?”
“……一上来就是这种问题?”
左牧歌笑了出来。
理恩发觉了问法的不适,赶紧解释:“我是想为明天找点参考,作为交换我也会说禹顺和我的事情的。”
“嗯……那似乎没办法听到你和禹顺的事了。我和韩克一直就那样。”
“哪样?”理恩歪了歪头。
“就你知道的那样。如果把一起出门算作约会的话,我们一起遛过几次狗。”
“总觉得……辛苦你了?”
“习惯了吧。”
左牧歌捏了捏奶茶的吸管,白色的半透明磨砂上出现一道显眼的勒痕。
“你可以多抱怨一点的。”理恩眨眨眼,学着左牧歌的样子,轻轻地捏着吸管,“如果觉得辛苦的话,可以趁今天抱怨。”
她像是要把刚才左牧歌笑的份还回去似的,也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我们偷偷的。”
左牧歌最后还是没有抱怨,他说不想现女友面前说前男友的坏话。但这也不是很有所谓的事情了,一开始尴尬的气氛逐渐散去,上司和导师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他们仿佛真的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随便地聊着无所谓的话题。关于头饰之类的,关于工作和学习上的困扰之类的,关于天气之类的,也有关于韩克之类的,不过不是坏话。
“你看过他直播吗?”
“看过一点,不过我看不懂游戏。”
仅此而已。
理恩对莱獭的游戏还充满迷茫,但左牧歌已经在他心里成为了具体的人的样子,不再是“韩克哥的朋友”这样模糊的印象。
这也算好事吧。理恩还是无法理解“命运”和“掌握命运”这样空旷的概念、和现在自己经历的事情的联系。会和左牧歌有关系吗?会出现一个人帮她解释吗?她一个人的话能找到答案吗?
不论如何,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得感谢明明已经喝完了奶茶还一直让他们坐在店内谈天说地的老板。到路边的街灯亮起来以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已经那么久了啊,怎么办呢?
“明天再说吧。”理恩装奶茶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里,“我们明天还有一整天。”
还有一整天。
左牧歌把这一刻理恩的表情刻在脑子里。
带着淡淡的微笑,明亮的,与昏暗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的表情。
他突然发觉他从没有仔细地看过理恩,尽管是小时候的玩伴,尽管看到脸能想起来,但在这之前,要他说出理恩的特征,他做不到。
他连理恩是什么时候开始戴蝴蝶结的都不知道。他希望以前的他在发现以后有对理恩说“这个很可爱,很适合你。”
他以前没有考虑过关于理恩的事,从现在开始考虑也可以吗?
左牧歌也笑起来。
“是啊,明天去约会吧。”
贈友
我住白丁川,君家翰林臺;一侍草間鶴,一折玉枝梅。
草鶴鳴淒淒,玉梅潔皚皚;毋問蔽身物,遣舟共徘徊。
太白月一輪,香山蟻三杯;舉歌邀嵇呂,欲飲何時哉?
從今莫題鳳,日掃青門開。
話說林文清近日又收得幾樣新書,便攜了書童清風來送與柳岸同讀,而柳岸因重改新戲,連明月也趕出書房,不許任何人進。文清無事可做,稍坐了片刻便走,留下清風陪著明月在院裡玩棋。這棋是先前明月纏著柳岸給製的,棋盤乃是依柳岸所撰《風流原賦》而繪,以戲云臺為始,排布柳岸夢中所見諸景,再添各種戲文中名勝,景景相連,玩者隨心而走,並非一線直通,更無觀止之處,故此棋並不爭勝,祗是借圖以入攬勝之境而已,又因不過自娛之用,未特製棋子,祗另製了些酒牌寫著各種遊戲之法,亦不過十二張。
二人隨意消磨閒日,並無有甚麼攬勝之意,清風把幾張酒牌翻來擺去,聽明月在那邊叨叨怨惱。原來這楊柳岸為寫就《紅鸞記》十八本,耗費數年心血方成,上月才整理成套,謄抄一遍讓明月送至天華宴。本說要帶明月外出遊玩幾日,未曾想禾老爺卻叫人把戲本退了回來,說此本不可,應按原書重寫,柳岸不解,道原書刪去淫行穢事,幾無一字可讀,如何排得,那人回去復命,禾老爺便令他取了幾本舊戲送來,面上一本題曰《潘金蓮倒掛葡萄架》,據說正是當年陳銀官所演之本,稱可按此本編排。到底是寄籬之人,柳岸無奈,祗得多問一句,道如何分那昆亂二本,那邊祗答曰,上昆下亂,又囑託一句,道應以團圓喜樂為結,不可寫女子殺夫事。因此柳岸如今正重寫那十八本《風流記》,以供禾老爺享樂之用,因書房中滿地紙稿,怕被明月讀去,這才將他趕出書房。
柳岸這些日來將那禁書幾要翻爛,已是眼中美人皆枯骨,滿目春宮盡秋垣,心內一半腹誹此風月破戲,一邊卻又不肯敷衍行事,照抄已有的本子,可算絞盡腦汁,就連筆也戳爛了數隻。幾個木雕的小人擺弄不夠,更自己擺起了把式來,手舞足蹈好似有甚妖魅附體一般,腳下一時不慎,竟將頭磕在了桌角。這一吃痛,反倒讓他想起那許久未去的繥芳樓,心道不若去那處待上幾日,正好可跟她們討教些壓箱的秘術來。如此想到,索性將明月打發去了文清處,自己收拾文房就出了戲云臺。
說起這繥芳樓,可算是京師花界中很有些名氣的,單它一家便獨佔了胭脂胡同兩個大院,祗算姑娘們的閨房便有足幾十間。說是歌樓,實際亦做皮肉生意,然這裡的姑娘到底都是些能開口的,幾個頭牌更是歌舞樂藝俱美的佳人,不似那許多虛掛個“清吟小班”之名自抬身價的下處,因而竟真有些單為賞藝而來的客官。
那看門的見柳岸來,便朝裡喊道:“隋堤萬字老爺駕到!”未多時便迎出來個婦人,正是繥芳樓的鴇兒尉秋娘。尉氏一身滿繡花的衫子,滿頭閃著銀光,髻側插了朵大紅絨花,一見柳岸便趕著小腳過來攬住他胳臂,笑呵呵怨道:“哎喲我的十三爺,小婦人日盼夜盼,可總算把貴人您給盼來了。”柳岸笑道:“我今兒有齣戲要寫,來借您一間屋子用用。”尉氏道:“咳,到了這兒還寫什麼戲呢,咱家姑娘可想您得緊,您快去看看罷,若不然她可要把自己給餓死了。”柳岸不禁呵呵道:“秋嬸可真會說笑。不過我確實有戲要寫,您借我間屋子,能不讓查夜的逮著就行。”尉氏挽著柳岸就把他往裡帶,道:“您放心,明兒不知道,今兒肯定不查夜。”柳岸道:“這如何說?”尉氏便湊到他耳邊道:“那胡大人就在咱裡院那屋呢,他們還能自己查自己不成。”接著又道:“可不是小婦人說笑,我那雙玨兒可是真想您得緊,她新做的幾隻曲子正得意呢,就是填不出詞兒來,還得仰仗著您那支行雲筆吶!”柳岸聽了道:“原是此事,那便先依了秋嬸吧。”心底卻有些落了滋味,竟生起些鬱結來。
那邊尉氏拉著柳岸往裡走,一邊怨他心裡祗想著那些唱戲的,把這繥芳樓給忘了, 柳岸陪著笑,也就順著她說幾句好話,便走到了洞仙閣來。祗聞得閣中正唱著曲,似有些昆腔味道,細聽去,確是《牡丹亭》的唱詞,祗是變調太多,也不知是誰所教,竟錯得如此。柳岸想這繥芳樓向來祗奏燕樂,並不唱戲,便問那尉氏,尉氏道:“咳,我們這兒的姑娘學的,也不是外邊的師父教的,就是院裡那些大茶壺們去戲園子外偷聽來的,至多也就學個幾分像。再說那些來這兒聽曲子的,有幾個是真聽曲兒的,不過是看膩了戲台上那些假娘子,想看看真的罷了。不過要說回來,咱這兒的姑娘們唱曲,也不用包水頭貼片子踩蹺鞋,就這麼真兒真兒地唱,那些戲子功夫再深,假的也作不成真,而真的還是真的。”
柳岸聽了,覺得亦有幾分道理,想起文清曾給他看過些洋人之筆記,便道:“我曾聽聞泰西之戲,女子亦可登台,我看如今世上洋風盛行,老佛爺似也有效仿西學之意,指不定何時便撤了先帝爺女子登台之禁令,若秋嬸有意,我倒可問問有否梨園行的師父肯來教戲。”尉氏卻瞪大了眼擺手道:“爺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這一行雖然下賤,卻也沒賤到找個戲子拜師的地步。您是大才子,大文人,什麼不恥下問,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話,您可以說,人非但不覺您自賤身份,還要誇您有肚量。可咱們不一樣,要是讓那些唱戲的進了門,咱家姑娘可是要被人嘲笑,說是連戲子都能嫖的了。”柳岸也不好再言。
此時洞仙閣中一曲唱完,又換上四個美人,正是繥芳樓的幾個頭牌,或梳高髻玉簪,或結蝶鬟絨花,著紅青藍黃的衣裙,那紅的手捧琵琶端坐正中,右伴黃笛青簫,左倚螺鈿藍箏。四女不言,祗微一欠身,眾人但聞笛音清揚,簫聲悠遠,似自月升處遊來一息寒梅暗香,化出雲霧氤氳邈邈蕩蕩,聞者如乘蘭葉獨行天水之中。遠望眉峰半藏,方覺巫峰十二虛隱其中,有細珠輕躍而上,知魚兒尾撥漣漪,一蹬一跳,波翻亂珠拍落額面,四顧去,便見青紅橙紫金白烏色鯉龍騰躍,水散珠簾接天傾灑如箭,撲襲而來。此時翠傘忽張,珠落玉盤嘈嘈急急,如掃編管連磬,稍則漸息,水天又晴,對川波嫻靜,巒風空靈,緩息間,已悄抵岸前。
踏葉而下,曦陽遊風淺淺,幽篁低語娑娑,間有鶯歌笑啼,燕聲蜜語,一灣泉水玲瓏如清波滾鈴,自山間蜿蜒而入江河,涓涓不息。緩拾階梯,有人吟如自天來,隨風隨梯,隨襟隨袖,鶯燕如凡鳥朝鳳,翩自飛去,天地霎靜。正不知何處而行,便聞隆東促促,好似羯鼓拍花,催天女伸腰獻足,踏鈴旋舞玉鼓之上。但聽得羽衣翩飛擊雨,胡旋破鈴拆風,鐵仙身姿,踏碎花拍滿面,五色十光不知何數,一頓足,便震雹珠散去,百花紛落,虹雪漸埋,如織霓裳舞袖披覆,自矯健而復柔雅影姿。玉蒜輕旋,描撥水面如鏡,旋而起,如雛鹿初躍,落而伏,如燕尾銜波,如此往復盤旋愈高,便見霓袖開羽,直入九霄。此時天光大闊而又轉黯,東月高升,竹影娑娑依舊,溪泉淡遠,蘭棹輕催而去,一聲脆鈴,如夢方醒。睜眼再看,仍是一笛一簫、一箏、一琵琶,紅顏杏目含笑,拜謝諸客而去。
盡春軒中,柳岸正於案前長書,一旁磨墨觀瞧的正是方才彈琵琶的紅雙玨。原來柳岸所撰妓優二譜,內中別有一類,專錄歌舞樂等諸藝之高絕者,眼前所書,便是方才四妓之〈雲水儀鳳曲〉。寫罷將墨略吹壓在一旁,將那曲子讚了一番,又歎說:“可惜此處人客往往別有所圖,故不喜聽長曲,這曲雖好,尾聲仍略顯倉促,使人意猶未足。”言罷斜倚絨榻,眉眼半睏,耳邊祗聞鹍弦細調,曲調猶似那儀鳳之曲,卻更得嫻靜慵懶之態。玉蔥撥月,朱尖弄梅,軒房中香煙輕裊,紗帳微拂,溫酒香衾,正是春閨夜暖之時,柳岸哪裡還記得甚麼戲文,就著股薄薄酒暈,竟沉沉睡去,再醒時,已是第二日近午。
柳岸起身來,未見房中有人,自己把衣披了,坐到案前,拾起昨夜墨紙,將那曲子又回味一番,續著那曲又寫下幾句,調出心之所感,祗是隨意記下,並未成譜。此時雙玨捧著一個小盤進來,盤上有一杯一碟,杯是大杯,盛的卻非酒茶,乃是清粥,碟上祗有蜜果半顆,青欖三瓣。雙玨將杯碟在桌上擺好,便請柳岸來用,而此時繥芳樓尚未開門迎客,廚子並不開灶,柳岸知這清粥乃是雙玨省下自己早用,用開水溫了給他送來,這蜜果青欖也非樓中姑娘平日可得,因此並不入座,祗讓雙玨自己去用。雙玨卻言有客在此,獨食要受鴇母責罰,而柳岸也確實覺得腹內有些空洞,從兜里摸了幾兩銀子出來,叫樓裡的出去買幾樣小菜,餘下的算是賞錢。
要說這蜜果橄欖,實在算不得什麼稀罕滋味兒,為何這繥芳樓中的姑娘卻少能品嘗?這便還得從那老鴇尉氏說起。這尉氏五六歲時賣入煙花,改叫竹鴛鴦,十多歲給個老公〔太監也〕買去作妾,後來這老公死了,便被他兒子趕出門,重入煙花討生,如今自己做了老鴇,找了個魁梧的大漢做丈夫兼護院,又改回了尉姓。
這尉氏在花界有個“鴇媽菩薩”的美名,因她對樓中妓兒,少有打罵,更不似旁家那般,時有見傷見血的虐待。柳岸在那尉氏面前,為錄妓譜需得有鴇兒應允說合,故而喚她一聲秋嬸,有些討好的意思,但在那譜裡,給她卻有一句判詞,曰:
“一夜金風殺紅顏,半寒秋水逐鴛鴦。”
改竹字為逐,便成個暗地裡的諢號,曰“逐鴛鴦”,因她向來不許自家妓女從良,非要熬她們到再賣不動,才讓脫籍。前些年胭脂巷有個案子,說繥芳樓有個二十多歲的老妓女,因無人買身,又不會舞樂歌唱,才被放出樓去。時值冬夜,該妓僅有薄衣蔽身,未過兩日便死在巷口,官府查驗乃是凍死,便不再管,祗叫人用破席裹了扔去亂葬崗了事。
這尉氏又極吝財,繥芳樓中妓之每日飯食,不過清粥一杯,美名其曰,恐妓兒多食以致體態失雅。為免挨餓,妓們便得攛掇客官多點飯食酒菜,才好分得幾口,因這妓樓中飯食,較一般館子要貴上許多,此酒飯錢乃是繥芳樓一大進賬。而為防妓兒積財自贖,她們所賺銀兩俱在尉氏之手,名曰保管,然因妓女們並不得知自己所賺多少,便皆成鴇母之私房錢。柳岸曾試探過雙玨何時可攢得銀錢贖身,方才得知此事。此後他便對這娼家規矩多有留意,曾向樓中妓兒有所打聽,然姑娘們卻似懼惹禍上身,皆不敢多言。後尋得些門道,自一個在繥芳樓做過茶壺的窮老漢處,以銀錢好酒換來些消息,言說這鴇媽菩薩對樓里姑娘,常用有兩種妙法。一曰五穀浴,一曰花皮襖。這五穀浴便是屎尿缸,把人手腳綁了扔進去,惡心嘔肺不過小事,若是泡久了,私處潰爛,再要患上病,便更是痛苦。這花皮襖,乃是新剝的整塊驢子皮,帶著血裹住全身,用麻繩捆扎緊,扔到一旁日曬夜涼,也是讓人全身皮爛的法子。此皆錄在妓譜之中,雖不過娼家法門之寥寥,亦可見其慘烈之一斑,故多言於此。
過有大半個時辰,那樓里的才回來。因他是外邊新入行幹活兒的,還抱著些赤誠未銷,竟一路跑去前門大街,從醉仙樓買來幾樣精緻菜點,除了一碟是冷菜,俱都熱乎。柳岸於是又賞了他一錢銀子,這才捧杯把那涼粥一飲而下,二人洗了手,便一道動起筷來。
這二人已相識日久,彼此間並無甚顧忌,此時又無外人,更是隨意吃喝,全不講什麼客與妓、主與奴的禮數。柳岸捲好兩個五花卷,二人分吃了,又飲了雙玨盛滿的酒,柳岸呼口氣,道:“可惜這酒雖也算得好酒,可若要配這醉仙樓的菜,卻比不得我的四季釀。”雙玨便問道:“何謂四季釀?”柳岸道:“我那酒,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是為四季釀。”雙玨不禁笑道:“一個罈子,如何分得出四季來?”柳岸道:“春時飲,便曰半壺春,秋時飲,便曰半壺秋。”雙玨愈發笑來,道:“這也能算?那夏、冬又如何?”柳岸道:“夏時祗飲三分涼,冬時需飲滿堂紅。”雙玨道:“這又是怎個說法?”柳岸道:“我那酒有些烈的,這夏時甚暑,不宜多飲,故祗飲三分,再取它一個涼字,借個清爽之感。冬時最寒,可多飲些暖身,又乃一年之末,故取個紅字討作彩頭。”雙玨點頭道:“那這堂字便是諧音罈了?”柳岸點頭道:“正是。”雙玨又道:“不過既然要分四季,為何不真分作四個罈子,釀四種酒呢?這樣夏日便可有清爽之酒,不必祗飲三分了。”柳岸笑道:“各位姑娘們奏曲子,不也是一樣譜子,而呈百般心情麼?”雙玨恍然。
吃了半晌,便聽得雙玨問起作新詞之事,本想推脫些時日,卻聽雙玨道:“爺昨夜可答應得好好兒的”。然柳岸實記不得昨夜發生何事,況他本就未曾說過,此不過雙玨誆他而已。柳岸細想昨夜並未多飲,然又思及那酒味似乎未曾品過,若不是後勁甚大之類?欲問詳細,卻見雙玨滿面紅雲欲說難言的模樣,不知她本就是飲後易紅的臉兒,祗是平時抹了脂粉難見分明,便以為自己定然醉後失態,越思心下越恐,頓時面上一白,反倒不敢問了,祗得將雙玨所請全都應下,匆匆扒完飯食逃回戲云臺去。
此時戲云臺,因明月尚在文清處玩耍,本當無人,而院中卻有一人侍立,竟是天華宴管排場的徐湘雲。這徐湘雲本是萬慶班的小旦,十五歲被禾老爺買進禾園,如今已近三十,卻仍是敷粉簪花,一副相公打扮。然此人看似花哨,面上卻總如沉海青石不露痕跡,眼裡亦濁得難透其心,故柳岸若非因事,向不與他多言。
見他在此,柳岸這才想起筆頭尚有戲文未成,心中愈發纏悶,而徐湘雲又不開口,柳岸便不當他在,徑自回書房關上門。收拾好桌案,提筆要寫,卻著實無有頭緒,此時瞧見案邊落了一冊,拾起來看,原是《珪齋遺譜》冊八,這才想起不若皆擇曲牌填詞了事,於是將《遺譜》全數搬出翻看,選了幾個合適的牌子填進戲文,未過多時,一折戲便成了。正是:
扁竹拆破三尺素,象管牽波,鬆煙染羽,亂灑玉屑充玉兔。
柳岸很快謄抄一遍,連同已寫的幾折交給徐湘雲,要他回去呈給禾老爺,祗說若此本可行,再寫其餘。徐湘雲這才回去,再看竟已是月上樓頭,柳岸因不覺餓,便徑直睡去,此不必表。
數日後,徐湘雲又來,言道先前給的戲本已略排了,甚合禾老爺的意,讓柳岸照此法續寫。柳岸雖然應了,卻未說何日可取,那徐湘雲也不知是否真無事可幹,竟每日都來候著。他與那許三文還不一個待法,既不開口,也不堵門,更不往院子裡坐,就立在墻邊一角,柳岸若要出門,他也不問不管,祗拿雙黑眼睛瞧著他走,瞧得柳岸心裡發毛,而待柳岸回來,他還在那兒,仍拿眼睛瞧著他進屋關門,好似門邊吊了具半死的鬼,能把柳岸在半夜驚出一身冷汗來。柳岸實在受不了,祗得每日埋頭苦筆,好打發他走人,臉上雖然絕無表露,暗裡卻已不知腹誹出了多少市井俚語。
這日文清來看柳岸,因上次未見著,前些日又帶著書院一眾學童外出小作遊歷,因此二人已有些時日不曾問候。文清今送明月回來,又帶來些新書,見了柳岸院中風景,啞然失笑,進屋來道:“許久未見,賢弟竟在房前奉了尊白面花腦袋的佛來了。”柳岸瞪他一眼,無好氣道:“賢兄若是喜歡,不若搬回家自己供著?”文清忙擺擺手收了笑。那邊柳岸筆未曾停,嘴裡倒是細細碎碎地抱怨起來,文清聽了一會兒,朝外見徐湘雲並未偷聽,這才道:“寄人籬下便是如此,你既覺拘束,不若早些離開,豈不自由?”柳岸道:“我在禾園,吃住都不用花錢,連明月的月錢也不用我支,這才能常常看戲聽曲,買些上好的文房。若是出去,單說一個住處,我都沒有法子。”文清便道:“前些日我們書院的孔老先生因年邁歸鄉,正空出一間房,你不如也來書院當個先生,恰好與我為鄰如何?”柳岸聽了停下筆略一思索,便又低下頭繼續奮筆,道:“我一個寫閒戲小詞的,如何能教得了四書五經呢?”文清一時無言,想了想又道:“我記得你當年是代人寫過幾篇時文,都上了榜的,如何教不得?”柳岸道:“兩個三甲,一個二甲而已,何況已是多少年前的事,如今寫慣了閒文,哪裡還記得作法。”文清思來想去,也再想不出柳岸除寫戲外還能以何維生,而既祗能寫戲,自是留在禾園最好,因坊間戲班便是有出手闊綽的,也拿不出多少錢來買戲文,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坐了有半時辰便回了。
因怕明月瞧見戲文,柳岸還讓文清將他帶了去,又把自個兒關在房內,窩起股氣,疾筆狂書三日有餘,總算把《風流記》戲文收束完稿。寫罷將筆一扔,兩眼一翻靠死在椅背上,大睡了一日一夜方醒,才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滑落地上。柳岸好容易扶起身來,腦袋還有些暈乎,祗想要解手,也顧不上打理衣服頭髮就往茅房趕,竟未瞧見院裡站著個人,待解完回轉,正要打水洗漱,才見那個徐湘雲仍舊樁子般杵在院裡,照樣睜著那雙黑眼球動也不動瞧他,把他瞧得心上似有萬頭蜘蛛洶湧而過,匆匆捧水胡亂把臉抹了,跑回屋裡整稿謄抄。
謄抄不過輕易之事,然柳岸此時飢腸轆轆,心情著實絞悶,抬眼由窗縫瞧見院裡那人桿子,便愈抄愈惱,想到這些日子的煩惱辛苦,皆自這破戲而來,倒不若使個小壞來瀉瀉鬱氣,便在〈誘媾〉一折前添一小註曰:“旦褪衣著小兜上”,心下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戲如何唱得。之後又嫌寫這戲文面上無光,索性添了個序,首尾隨意奉承些無用之話,祗在文中寫有一句“故應禾老爺囑製得此戲”,末了連名款也不敢留,便讓徐湘雲一道拿去了。
數月後,柳岸於禾園中偶見徐湘雲,想起此事,便向他問來,祗說禾老爺已讓天華宴排演了全本,甚是滿意。柳岸不信,又問可是全按提綱中所註來演,湘雲說自是遵提綱所寫,柳岸心下一震,竟無言以對,想到那小旦不知如何怨恨自己,欲問到底是誰,然實問不出口,祗得作罷,自此後再不敢於戲文中藏齷,並錄此事於伶譜,以求同輩後人引以為戒,莫求一時筆快而流害於位卑諸人,此乃後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