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很喜欢世博会。
“精品与工业艺术”,多美妙的概念啊!如果说工业的进步代表着人类对知识的无限渴求,那么艺术则象征着人类想象力的广阔无涯。
在这个时代里,蒸气机关驱动着钢铁轮毂隆隆作响,碾压过原始的神秘信仰,电流在碳丝上起舞,放出光明的同时也将炼金术士们排挤进了黑暗的角落。
但是莫比乌斯不以为意:人类的智慧永远闪耀着光彩,她享受着被新奇的见识充盈的感觉。她不介意被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引领,也同样热爱那些看似被时代抛弃的典籍里,那些尚未被开掘的潜力。
全世界的客人从世界各地远道而来。“这些人的脑子里藏着怎样的火花?”,人群里莫比乌斯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知识,人至少还能成为空想家;如果没有想象力,人至少能够成为一个学究或者工匠;但是没有好奇心呢?
对于未知的好奇心是人性的一部分,作为人类的莫比乌斯也不能免俗,甚至比一般人更放纵,更过火。曾经的她,可不管被指引着前往的地方,是乐园还是地狱……而如今的她,至少暂时收敛了一些那致命的好奇心,这是好是坏?莫比乌斯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是至少,这种可以悠闲地在街头闲逛的感觉并不赖。更何况各种新奇的,无论是大家伙还是小玩意儿,都让莫比乌斯非常受用。
沉浸在思考里,莫比乌斯的身体并没有变得迟钝——当大脑还没发现身边的一位小姐的帽子被汹涌的人潮挤掉下来时,莫比乌斯的手已经行动了。
当视线转移到帽子上,莫比乌斯第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蝴蝶结和装饰用的花朵。如果此时天降暴雨,或许就会有一只蝴蝶从花心里飞出也尚未可知?想必这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的所有物吧:可能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贵族女孩,也可能是村头木讷小花匠的可爱女学徒。
”啊,谢谢……“
面前的女孩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气息,一手按住裙摆,一手箍住白色的长发,投来了略显抱歉的神情。
这副可爱的样子不禁让莫比乌斯心生怜爱。她将帽子稍微整理过后,伸出双手轻轻扣到了少女的头上,全然不顾少女身边那个面无表情,脸色苍白,身着黑色礼服的高大男人。
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是向溺爱过分的执事先生撒娇之后,就被偷偷带出来玩的场景也说不定?
”玩得愉快,这位小姐。“
莫比乌斯和眼前的女孩四目相交,一潭碧水静静地躺在她的眼瞳里,莫比乌斯镜映在她的眼里,如同碧蓝天空里的游鱼。
平静的小池塘里泛起涟漪,而莫比乌斯则以春日和煦阳光般的微笑回应。
”人类的进步永无止境。“
池塘里的涟漪席卷起风暴潮,将莫比乌斯吞噬在那片翠绿的水域;正如同那个女孩和她的……应该是执事吧,瞬间被拥挤的人潮吞没一样。
阴沉的天空安静无风,周一的清晨总是在咖啡醇厚的香气里氤氲出一周开端的烦闷,对于就算是跟父母一起住也享受不到女强人母亲的爱心早餐,反而还要帮父母做便当的浅羽望来说,在家照顾长辈在外照顾前辈助长了这位24岁年轻人心底的沧桑感。
于是当他驾轻就熟端着摩卡拎着便当走进办公室,先确定房间里的烟雾缭绕只是前辈在吸烟而不是他烧炭自杀了,再熟稔地打开窗户通风,最后看看咬着烟昏昏欲睡的前辈晴彦没有抽烟猝死,做完这一系列日常之后,浅羽望叹了口气,真切地感受到,新的一周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开始了。
“哟~浅羽,早啊。”耷拉着眼皮的由井晴彦听到门响变得精神了些,拿着E003的档案盒在手上滴溜溜打转,将手里的盒子朝上抛了个花弧然后稳稳接住,咧嘴眯眼露出熟悉的笑容。
“前辈早。”早已习惯了他浮夸不走心作风的望将便当放在桌子上,径直从空中截走档案盒,“这就是那个‘汉尼拔’案子的资料?”
上周因为姨夫过世的缘故,他去帮姨妈料理后事请了一周的假,这紧急派发下来的重要案件就在他们办公室足足压了半周,浅羽望有理由相信,如果这周自己不来上班,前辈大概能把这上头派下来据说“特别重要”的案件资料压到下周再查。
“上级指派的重要案件,我们不去其他组也会积极……哇——太敬业了吧~嗯好,很好!年轻人就是要这么有朝气!”由井晴彦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几乎要把“游手好闲”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浅羽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三下五除二将档案盒里的资料在白板上摊开。
“咦?”仔细观察了片刻,浅羽困惑地出声,“这位……宇摩小姐,被砖块击打头部之后,还能反方向逃脱并且大声呼救,运气不错啊……不过是怎么确定她是‘汉尼拔’的幸存者的?”
“啊?不知道啊——”由井晴彦咬着烟放空看向天花板,“上头这么判断总是有理由的,去查就是了。”
“……前辈你看过档案盒了吧,究竟是怎么判断袭击她的是‘汉尼拔’而不是什么抢劫犯或者熟人的……算了,去问问看就知道了。唔,宇摩午马,现在在青山医院接受治疗和保护……”
“那么就先去青山医院问问吧。”由井晴彦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旁边的公文包。
“……我已经不知道前辈你是试图假装自己才是拍板作决定的人,还是你早就决定了目的地在等我自己研究明白了。”浅羽望撑着额头快速滑动着手机查阅其他组共享的调查情报,一边面无表情地吐槽。
“啊?啊……都过去四五天了,其他人都快查个水落石出了。”由井晴彦答非所问地敷衍一句,笑眯眯地靠过去把车钥匙塞进浅羽望的手里,“你开车。”
宇摩午马的状态并不好,不,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绿色长发凌乱四散着,绷带包裹的头部洇出暗粉的血色显得有些可怖,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主治医生秋田贵人,她的态度也不算配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商店街,然后,记忆……黑暗中好像有听到谁的呼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救护车上了,随后将,来到了医院……”
浅羽望皱着眉头,显然宇摩午马并不知道袭击自己的人是谁,之前的案子里也有头部受到重击的受害者,多半伴随着短时或长时性的失忆。
“我明白了,你不要紧张……”浅羽望克制地保持着距离,尽量避免激起宇摩午马的应激反应,“经过我们的调查,袭击你的人很有可能是我们一直追查的青山区连环杀人案犯人‘汉尼拔’,你最近在商店街工作的过程中,你听说过任何,呃,相关的传言吗?什么都行。”
“‘汉尼拔’?是很吓人的凶手吗?为什么会袭击我,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除了学校和打工之外不会去什么别的地方,也不会很晚回寝室,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很遗憾,这点还有待调查,”浅羽望合上了笔记本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我看你是北海道人,是为什么来的东京?”
“……啊?”像是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宇摩午马眼神里有一瞬的茫然,“我考进了青山高中拿了全额奖学金……”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浅羽望摩挲了一下笔记本的书脊,朝一旁的主治医生秋田贵人打了个手势,起身走出病房看向靠在门外打呵欠的由井晴彦,“意外惊喜,宇摩午马也就读于青山高中。”
这时病房里响起了宇摩午马的尖叫声,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紧,转身冲进房间,只看到她挥舞着手臂阻挡医生,抓挠着自己的头,不断呜咽着尖叫:“……好疼,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血,血停不下来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这显然并不是两位警部能处理的情况,医生熟练地给宇摩午马打了一针镇定剂,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看向二人:“久等了。”
“秋田医生,”浅羽望点了点头,“我们是去您的办公室还是就在这里?”
“去我的办公室吧。”他带着二人转身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走一路简单介绍了宇摩午马的情况,“您二位也看到了,她PTSD的缘故,如今对外界的刺激表现的过分敏感,以致于普通的治疗并不能起效,比起由于压力错乱了身体修复机能,我更倾向于她是神经衰弱于是抓挠伤口妨碍了修复。
“当然,我们已经安排了心理医生来对她进行相关治疗,希望在不久后能够使她恢复到可以交流的状态吧。”
“那就太好了,宇摩小姐案发时的回忆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如果能够进一步交流那会对案件的侦破有极大的帮助。关于她的情况,您还有什么补充吗?”浅羽望后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余光观察着周围墙上的宣传海报,[年轻有为]、[青山大学医学系优秀毕业生]、[天才手术刀]等宣传语被P在秋田医生潇洒的白大褂照片上,值得注意的是,照片中持刀的手是左手。浅羽本能地记下这一点,继续询问道。
“哦对了,在检查时我们发现,宇摩小姐并非第一次在额头上留下伤口,这可能加重了她对这次伤口的恐惧和执着程度……不过东京并没有相关内容的病例,我想可能要到北海道才能查清楚了。”
浅羽望回忆起早上群里似乎有人提到要去北海道出差,问报销流程怎么走,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去查查看的,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应该的。”
秋田与两人握手告别,然后坐回办公室后开始写病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浅羽望余光中瞥见他写字使用的也是左手。
从青山医院出来坐进车里,浅羽望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始终无法忽视自己心里那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思前想后,他掏出手机开始查询秋田贵人的名字,果然查到了这位天才手术刀在青山大学医学系的履历,然而,他再往下滑动片刻,发现了一条今年的新闻——“优秀毕业生秋田贵人返回母校青山高中与学子亲切交谈”。
浅羽望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存檔用)
誒,諸位客官,諸位客官,今日眾多貴客光臨真是讓敝酒樓蓬蓽生輝,小的是這兒駐場說故事的。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看各位中有許多生面孔,想必是初來乍到,今日咱就給各位說一說這紅牌酒樓的妙處,我姑且說著,您各位吃著喝著,要是聽著不高興,您就當我是隻餓肚子的野貓,不用理會,要是您聽了高興,您賞我個銅板兒讓我買酒喝,我謝謝各位!
(驚堂木響)
話說這紅牌酒樓正到了喧鬧時分,菜香酒香止不住地往外飄,惹得那路過之人無不垂涎三尺,管不住自己的腿就往那門檻兒里邁。這酒樓地方不大,卻名冠京城,有一奇,便是這門面上無有牌匾,只在樑上掛了一塊無字紅牌,故而人稱紅牌酒樓。要說這紅牌酒樓究竟有何不同之處,便非得說咱這“三大樣”。
一是酒,這酒是紅牌酒,初入喉溫潤如玉露,下肚卻猛烈如火,再入喉又覺清涼舒爽;猛一覺,竟似驚雷轟頂,頓使人七竅通明;三入喉,宛如雲霧懷胸,方舒心,卻又狂風四起,讓人欲靜不能。
再者是肉,這肉是紅牌肉,也不知是何肉何料,只覺那濃香醉人、糯肉爽滑,一口咬下,竟可回味三旬,再不知世間萬千滋味,便是那出了世的和尚道士,亦抵不過這饕餮誘惑,雙雙墮入那貪食地獄去。
至於那三嘛……不是別的,卻是一碗魚湯。
今兒個,咱就給各位老爺太太們說說這紅牌酒樓的——“魚湯”。
不知各位可曾聽說,從這京城往東八百里,背靠大海有個雷家村,這村中家家戶戶都靠打漁為生,是個名副其實的漁村。村中有個少年,在家中排行老七,腦子活泛能說會道,常有些怪招與人玩笑,村裡人稱煞小七爺。這雷七幼時起便天天跟著父兄起早貪黑出海捕魚,練就了一身海上水下的好功夫。同是姓雷,雷七這一家子卻與眾不同。傳說他家祖上出海時救了海中的什麼仙子,那仙子為了報恩,保佑他家世世代代但凡出海,必能帶回來比別家都多的漁獲,賣的價錢也能比別家的好。於是到了雷七的太爺那輩,他這一家就成了村中最富有的,蓋了偌大個莊園,還得了個“賽員外”的美號。
雷家太爺發達了,他的子孫們卻也沒丟下老本行,仍舊早出晚歸擊風搏浪。因為這戶人自太祖至子孫輩,都是村裡最好的漁人,人又都老實厚道,因此許多村人都願意跟著他們一起出海。您若是有閒客坐雷家村,每天您都能見著浩浩蕩蕩大小上百艘的漁船,如魚群一般奔赴浪濤之中。
話說回頭,這沿海的漁民但凡出海,都得先去龍王廟里燒香擺宴,求龍王老爺給個好臉色,讓這趟出海能夠順風順水;還要再請下媽祖娘娘,保佑出海的人都得豐收平安歸來。可這老爺娘娘也有吃人嘴兒不幹人活兒的時候呀,這不,有那麼一回,雷七跟著父兄叔伯一同出海,方至那魚群慣常出沒的地方,萬里晴空忽地暗了下來,層層黑雲那是如天兵天將列陣下凡,轟雷鳴鼓、狂風摧旗、瓢潑大雨如萬箭穿身般襲來!漁船招架不住,被風浪打得東倒西歪,那雷七年少勁兒小,搖搖晃晃未得抓穩,登時一個浪頭劈來,將他生生打入了海中!也不知是一時命大還是那老天爺突然開了眼,這煞小七爺在海中死沉沉漂了數日之久,竟然得以生還。待他睜眼一看,卻是一全然陌生之地,身下刺入皮肉的小石鋪成了海灘,眼前是茫茫大海望不到頭,身後一座山壁高聳,光禿禿不見一絲青綠。雷七四下張望,周圍不見人跡,哪裡還有自家漁船的影子,心下又驚又急,不知身在何地,更不知道父兄叔伯可還安好。
不過這雷七——先前我們說了,那是個腦子活泛,能想鬼主意的主兒——心中雖然著急,可一想,咱幹站着也不是辦法,便四下探尋而去。這島倒也不大,走了不過半個時辰,便繞過方才所見那座山壁。不想這島上竟真有人煙,山壁之後一片郁郁蔥蔥,隱約能見屋脊層疊炊煙裊裊。
雷七想,不如先進村問明了此處,討些吃食,再探探回去的法子罷。整了整衣裳,走進村子,村裡人見來了生人,也不來趕,只有一人跑了進去,少時迎出一老丈,許是村中長輩。那老丈上前來,不過問些從何而來,是何名姓之類的話,雷七都一一照實回答,又向這位老丈詢問一番,得知原來這島名叫龍島,島上之人皆生鰓鱗,指間有脯,自喚為魚人,奉一漁王為主。
幾番討教之下,才知他們也從未離開過這島,故也不知有什麼離島的法子。那長老面慈心善,見雷七回鄉心切,便道:“老朽雖不才,但陛下博學多識,且聽祖上傳說,陛下亦是自島外而來之人,或許能有辦法也未可知。”不待雷七請求,老丈已喚來幾名青年,讓他們帶領雷七前去王宮覲見漁王。
入山口就在村後,出村前長老再三囑咐,一但入山切不可回頭停步,亦不可出聲,否則必會觸怒漁王。可要問為何,長老卻搖頭,只說是祖訓。
山道埋於密林之中,如羊腸蜿蜒曲折,一行人沿途而上不敢停留,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方才可見密林盡頭。雷七忍不住擦了擦汗,感歎一聲:“哎喲,總算到頭了。”然話音未落,林中突起一陣妖風,竟活生生將數人席捲而走!其餘數人臉色青白地看向雷七,雷七這才想起長老臨行之言,慌忙掩住嘴,眾人匆匆逃離了林子。
漁王之居所正位於山壁之巔,只得一間石砌之房,周圍不見任何高物,正可將全島一覽無余。石房門口正站著一人,長髮如瀑,素衣長裙,背生白色雙翼,右手執一大鉞,左手挎一提盒,似有一股香氣,不知內中裝些什麼。
同行的魚人兄弟們都低頭俯身,在宮門口匍匐一片,雷七方知這位正是那漁王陛下,忙隨眾人一同跪下。
只聽漁王開口,指向雷七道:“汝之事吾已知曉,吾亦甚是同情,祗是要送你離島歸鄉,以吾之力尚不可行,需得有一法寶才可。”
雷七傷心道:“我只是一個小小漁民,如何能有什麼法寶呢!”
漁王輕笑一聲:“汝無需傷心,此法寶正在島內。你往島南而去,那裡住有四名奇人,法寶正在他們手上。若汝能說得他們借你法寶,自可離島。”
謝過漁王,雷七與眾人沿原路返回,本想沿途尋找被風捲走之人,但其餘幾人卻似無此心思,匆匆而行,雷七只好作罷。
回到村子,向長老道明諸事便要辭行,卻見長老面露恐慌,一問之下才知那四位奇人乃是島上不可說之人物,通曉各種怪奇術法,時常攪得島上雞犬不寧,還毀了漁王的宮殿,漁王拿此四人毫無辦法。
雷七一聽心裡犯了嘀咕,原來這漁王心裡打的這般主意,想讓我去當對付奇人的馬前卒!
然別無他法,雷七只得硬著頭皮,問道:“那這四位都是些什麼人呢?怎的連魚王都拿他們無可奈何?”
老丈長歎一聲:“那四位奇人實為結拜兄弟,真名不知也,人稱其一瘋二傻三顛四狂,原就住在此島,咱們魚人方是那後來之客。本是相安無事各自過活,不知何時因何事,那四人之間突然起了嫌隙,時常大打出手,均是用些奇門怪術,我魚人無辜受牽連者不少,卻無計可施,只得依靠漁王之庇護躲在這個小村裡。”
雷七一聽,反對那四人起了興趣,告別魚人村便向島南而去。
島南乃是一片沙灘,綠蔭半環,白沙碧浪,零星散著些五彩大石。
未到四人住地,就聽著哐噹一聲,一犬首魚身之怪砸落跟前,巨石受力爆開,碎成無數彩珠。未及驚詫,又聞天際轟隆巨響如滾雷炸裂,鵝毛大雪如瀑布傾瀉而下!仔細看去,那雪竟不是雪,而是天降魚群!無數銀魚落於地面,不斷抖動翻跳,密密麻麻如鋪就茫茫雪原,一時竟讓人忘了身處何地。緊接著,就聽一聲怒喝挾驚濤駭浪而來——“謝三顛,你敬酒不吃——”卻聽一聲跺腳,震得天崩地裂萬物噤聲——“你吃、罰、酒!”
定睛看去,只見一狂人雙瞳冒火怒髮衝冠,一手甩鐵索釣竿,一手舞鯨脈巨網,好一副駭人模樣!
那邊廂,卻是一人紫衣翩然,手捧一大圓銀盤,淩厲步伐掃出陣陣狂風撕碎落葉千萬,身形變換間盡顯不世根基!
“呵,痛四狂,就憑你也敢妄想收我?”
紫衣人俊眉微挑,一出手便是殺招!那狂人又豈甘示弱,鐵索鯨網舞起襲天巨浪,電光石火間已是數十招盡矣!
見這情景,雷七亦知這事不好,聽那二人對話,便知那二人正是四奇中之三顛四狂。想這老三老四便得如此厲害,那兩位哥哥又該是何等高手?
正當雷七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原地之時,平地突起一陣狂風,寒徹骨髓烈摧皮肉,盡掃了滿地魚尸,這龍島南岸立時再現那海闊天青之美景。
那纏鬥中的二人見狀,雙雙停手,相互甩開對方,一人清盤,一人收網,好不忙活。
“旁一瘋,你這吹得什麽鬼風!”那老四這般怨道,一邊理了理那被吹得整個兒倒立了的秀髮。
定睛看去,只見那邊一人閒步而來,懷中抱一長絨小鯨,一手不時撫摸,道:
“我這不是擔心兩位小弟不小心傷了自個兒麼,你倒怪起我擾你們興致來了。”來人故作歎息,卻難掩滿面笑容。
老三聞言罵道:“你倒敢說,也不知最喜隔岸觀火的是誰?”
未等這旁一瘋答話,那邊又出來一人,長得似個歪瓜裂棗,隻手捂心,面上那叫一個愁雲慘淡。
“想當初吾等兄弟四人親密無間,不是一家勝似一家,今見汝二人如此嫌隙,真真叫吾人痛心疾首,哀哉,惜哉,更是痛哉啊!”那人一副欲挽狂瀾然心有餘力不足的模樣,看著只叫人忍不住同悲切、共惋惜。
“賴二傻,不是我與他爭,是他——”三顛忽地止語,輕哼一聲,轉身化作一犬首魚身的怪物躍入水中,再不出來。
少頃,那四狂開口道:“我亦不愿,奈何他時時針對於我。我兄弟二人爭吵之事,若是讓那些魚人知了去,不知該如何笑話。”
聽到此處,雷七想,這三人似無爭吵之意,那大哥看著又甚是面善,或許我的事可以一說。便上前一作揖,道:“三位大俠,小的雷七有擾,只因出海遇難到此,不知如何歸鄉,聽聞諸位大俠擅仙法奇術,故來此懇請撥指相助。”那三人往這看了一眼,互相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那老四轉身離去,只留老大老二招了雷七過去。
雷七將來龍去脈都說盡,那旁一瘋面帶笑容,眼卻暗含深意,至於那賴二傻,那副尊容則著實讓人看不出別的情緒。
雷七看著二人,尚未來得及開口,那旁一瘋便道:“若要送汝回鄉,也並非毫無辦法,吾二弟習有一異術,倘若輔以三弟之法寶,或可功成。”雷七一聽,忙鞠躬懇求:“還望大俠為小的言說。”旁一瘋將他扶起,又道:“汝方才亦有所見,吾三弟心存怨氣,吾這做長兄的又怎好逼求於他。不如你取我這兩顆石珠至他匿身之處,”說著一伸手將那長絨小鯨的兩顆眼珠摳下,“珠響三下,他若應你,你自向他求個人情無妨。”雷七忙用雙手捧過那對眼珠——那眼珠一離鯨身變逐漸化作兩粒石珠,拜謝過那旁一瘋,急尋那老三去了。
奔至那謝三顛藏身處,只見一巨樹參天,其下溪水清流匯成一個小池,飛蝶野花,好一幅詩情畫意之景象。雷七不敢拖延,照著旁一瘋所言將石珠對敲一下,過半刻,再敲一下,再半刻,又是一下,共敲了三下,又過一刻鐘,那謝三顛這才緩緩由小池中露出半個頭來。
雷七忙跪下行了大禮,待謝三顛問起,才再將遇難來此、急於歸鄉之事說與他聽,又表明是他大哥指其來此借寶,他便不再多言,半個身子都由水中探出,一手往水下一撈,撈出那犬首魚身怪來。
只見他一手夾住那魚身,一手利落乾脆擒住那犬首呲溜地一下拔出,雷七這才看出那魚身竟只是一副空囊。恭恭敬敬捧過那空囊,又行大禮言謝,那謝三顛也不接,又鉆回水中,不再露面了。
雷七小心捧著那魚皮空囊緊趕著往回跑,到了地兒,將空囊交予旁一瘋,那賴二傻便上前來,道:“吾之術法,雖可助你歸鄉,然施術之時略有危險,稍有不慎,恐傷及性命,汝可愿受?”
“小人愿受!”雷七心中固然忐忑不安,然歸鄉之愿化作無上勇氣湧上喉頭衝出口中,竟由不得腦子半點猶豫。只聽賴二傻口念數字秘訣,腦門點開青光,頭頂上猛地生出三條大屌!那三條異屌越長越長,猶如百尺金蛇狂舞,其上又生出無數小屌,鋪天蓋地如天翁撒網,遮雲蔽日似獄犬吞陽!雷七只覺全身冷汗淋漓,未及拭去,就見那群屌襲來,裂出血盆大口露出層層利齒就朝著他全身各處撕咬而來,未及眨眼瞬間,便吃得只剩一副白骨架子!緊接著,萬千神屌迅速收縮,轉眼又恢復成初見時之三條,然卻色呈青紫,腫脹如腿,突起的青筋似就要爆裂開來,模樣甚是可怖。就見賴二傻如醉酒般踉蹌數步,一瞪眼,似要瀉盡一身真氣般,頭上挺立之三大異屌竟當真炸開來,白花花黏糊糊噴濺而出盡是那腦中精華,如金泉由地噴湧入天又化六月飛雪遍灑大地。
“二弟啊——!”就聽一聲悲號,旁一瘋甩開魚皮空囊直奔二傻而去,然為時已晚,旁一瘋只來得及接住那癱軟無力、生機不存的身體,粘稠的白濁緩緩流下,如泣如怨,亦如對生之眷戀對死之不甘,融進了大地,催生芳草野木欣欣向榮。旁一瘋抱著屍體,痛徹心扉,恨烙骨髓,卻無淚以傾訴,顫抖的手挽不回最後一絲氣息。
眼見這對兄弟從此天人永隔,雷七雖同感悲痛卻奈何全身筋肉盡失,動彈不得,只得仰天長歎那蒼天無眼,害如此俠義之士命絕於此。
然旁一瘋並未消沉太久,只見他小心放下二弟屍體,起身向雷七走來,身形雖略顯不穩卻仍可見其心中執念,便聽他音帶沙啞道:“二弟為汝豁上性命,吾這做大哥的又怎可放他白白犧牲?今吾旁一瘋在此立誓,若不能護汝平安歸鄉,吾當自絕於此,以謝吾弟在天之靈!”語罷,便揚起一陣風將魚皮空囊吹至空中敞開如一長鼓,再施法將雷七裝入囊中——那魚皮正巧包住全身,就露出一個腦袋。
緊接著,就見他手中石珠浮空撞出一聲巨響,一尾大鯨似由海底被拋出般躍出水面,旁一瘋大袖一揮,風如白虹一閃,斷下魚首,乾淨俐落。
旁一瘋收來魚首,將其罩於雷七頭上,又取來針線將接縫細細縫好,由外觀之竟辨不出真假,從內卻仍可透過魚眼分辨外物。
事畢,旁一瘋開口道:“此皮囊乃神魚留予吾兄弟四人之物,今日贈汝,雖無千里一瞬之力,卻可助汝於海中暢遊而無溺亡之憂。汝趁夜下海之後,自向東溯游而去,出了這龍島地界,便可見有光指引,循之,當可歸鄉。”
謝過恩公旁一瘋,雷七一擺尾躍入水中——這魚囊當真神奇,披著祂,便可如真正之魚兒般於水中暢遊無阻。不知游了多久,就見遠方似有一光點忽明忽暗,想必正是恩公所言之指路明燈。雷七加緊了往那兒趕,愈是靠近,那光便愈發明亮,照得灰濛濛的海面亦泛起了光波。
猛然間,雷七突覺全身似有鐵索纏身,再動彈不得,少頃,又感一股拉力將自己生生拽離了水面。定睛一看,原是一漁船正趁夜拉網捕魚,那指路之光正是用來吸引魚群、掛在船頭的漁火。
漁人們撈到一尾身長若成人的大魚,甚是高興,都圍著一圈兒相互賀喜。為首那個發話道:“這一尾,自是只有那京城第一的酒館才配得上的!”
說罷當即收網返航,連夜便將這上好的漁獲送到了京中第一的酒館門前,卻不想那老闆一看,竟嚇得連連擺手,不敢收買。漁人們無奈,拖著這大魚走遍了京城,最後到了一間無名的小酒肆前。這酒肆的掌櫃看著這尾大魚,但見其雖離水多時,然雙眼透徹有神,魚鱗濕潤閃著晶瑩光芒,便知必非尋常魚類。與漁人們一番討價還價,便將這尾魚擺上了自個兒的砧板。磨刀霍霍回到廚房,先是一鍘刀斷了魚首,而後去鱗取鰓除盡內臟,洗得個乾乾淨淨,最後將魚身魚尾整個兒丟進大缸鍋中熬湯。回頭正要取那魚頭,卻竟看到那魚頭內中一雙人眼正透過微啟的縫隙看著自己,當下大駭,雙腿一軟就癱坐在了地上,險些沒嚇出尿來。
身體雖無法動彈,嘴皮子倒還能吧嗒,雷七忙開口道:“掌櫃的莫怕,小弟乃是漁家子弟,因遭難流落異島,受貴人相助方得借此魚身渡海歸鄉,不想途中被當做奇魚捉住賣至此處。”
那掌櫃的聽罷,心想這魚怪不過僅余一首,斷不能拿我如何,便顫巍巍站起,道:“你若不是妖怪,咱家不怕便是。”
雷七趕忙道:“小的確屬凡人,還請師傅還我下身,再請道士助我修復血肉軀體,小生必三生拜謝。”
掌櫃的猶豫一番,道:“你既這般說,咱家便去請道士來,你切不可出聲。”
見雷七應允,大廚便出去,從外鎖上了門,約摸等了近一個時辰,才帶著一仙家模樣的人入來。
那道者一副狂生模樣,似有些面熟,見雷七也不驚訝,笑道:“吾當是何事,吾早年修有一洗骨再生大法,正巧汝此處已有鐵鍋湯水燒得正旺,只需再加入吾所配之靈藥,輔以吾仙家功法,汝再生之事易也。”語罷,道者令掌櫃的掀開鍋蓋,連魚首捧起雷七之頭顱,放入鍋中,再放入各種仙家草藥,重又將鍋蓋蓋上,糊上黃泥,又取數張血字黃符封之。而後回頭對大廚道:“這鍋上之符切不可妄動,每日入夜陰氣漸盛之時,不可再入此。汝再將此紅牌掛於門上,其下撒鹽,如此經七七四十九天,於正午之時方可起蓋,可保你生意興隆百年不衰。”
掌櫃的依言照做,如此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於正午之時小心撕下黃符,開啟鍋蓋,頓時濃香四溢漫了滿街滿巷,那鍋中不見骨肉皮臟,只有湯水如清泉透明見底又更取之無窮。聞香客紛至沓來,擠滿了小小一間酒肆,未出一月,掌櫃的便在城中繁華之地買下塊地,蓋了偌大一個酒樓,並將那道者所贈只紅牌掛於門前,再不摘下。
自此,紅牌酒樓名冠京城,再無他處可望其項背也。
(驚堂木響)
各位客官,不知這湯您品得可還爽口?
世有田七公《雲中繁夜錄》載曰:
上古神話有言,南海有一龍島,島上生五怪,其四雄者,拜兄弟,喜以風浪卷漁人至島,加以戲弄後食其血肉,將其骨覆皮投入海中,是為魚。又一雌,為四雄妻,喜飼人為畜,常使大斧斬魚首,製羹湯,賜人為食。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等我考完回来继续写!!!!!苏麻乃!!!!!!!!
匣作为一只箱子被人提来提去的时间,比祂用自己的双腿迈步的要长得多,芙洛丽亚时常要祂安静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直到她来接祂为止,因此若不是有人告诉祂要去哪,祂就不太会自己动弹。小空就大不一样了。电子幽灵明明比祂受到的限制更多,投影甚至离不开相当于本体的终端半米远,却总想着要去这里、去那里。去植物园看樱花是小空的建议,听国际电音节的现场live也是小空的推荐,五月过后,方CC暂时不再需要匣留在家里提供数据,他俩更是直接放开了,频繁地出门,立志要一步一个脚印地逛整个上海似的,每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
程序员大致能猜到这俩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会怎么使唤本市高度发展的公共交通,于是他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些。他一介肉体凡躯,闯不出六界之外,一百零八种烦恼便摆出一个李肖樊羽的轮廓,一周里至少有五天要给他打卡集邮玩。反正俩娃儿熊可能是熊了点,心眼又不坏——那差点给他撞出腰肌劳损的一扑,叫方CC怎么都不觉得匣会害人——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应该。
好在是真的没事儿。匣和小空四处闲逛,愣是与这魔都之中的众多魑魅魍魉擦肩而过,唯一迎头碰上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净师小徒弟。“太好了!” 时江得知匣已经与人签下契约之后,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放心?】“嗯,没有接受徒然堂保护的器灵很难及时地祓除污秽,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你用的那种咒术?魔法?就给我下暗示的那个,实话说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浊化。”【浊化?】“嗯……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狂百器啦。”
器物化灵的原理,对器灵本身而言反而是模糊不清的,被这肚子里也不过半桶水的小徒弟一掰扯,听着是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匣高深莫测地背过手,悄悄地往软件里打字,只要不按下发音键,这就只是祂和小空之间的悄悄话:【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好吗?】
可小空不知怎地,没有像平常一样用人类音域之外的频率震动回复祂,而是光明正大地把话说了出来:“诶?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做到比现在更多的事情,也能帮上更多忙了吧?”“……并不是那样的,小空。”这道反问在对话里不那么突兀,时江也就没有察觉到异状,“力量只有在能够制御的时候才是力量,否则就只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啊,我不太会讲!就像赛车,赛车车速比一般车辆要快得多对不对!看起来好像能够跑很远,跑很快,但要是马力过猛,转弯的时候车身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时候自己再不想也会撞到周围的人,轰!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如此具体的形容就好懂多了。匣和小空同时回想起上次打游戏时的惨状,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总之,觉得哪里有所异样的话要及时拜访徒然堂,啊,直接联系我也可以。”小伙子在两道纯真的怀疑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我——师父!一定能帮到你们的!”
王嘉轩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互相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就又各奔东西,毕竟今天是端午节,就算方CC在前一天就被他那无德无良的上司拽去加班,器灵们和小学徒也还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匣跟小空瞎逛了一整天,把南京路步行街从头走到尾,还顺便跑了一段福州路,最后心满意足地去坐地铁准备回家——终端的电量有限,而且租赁电源的充电体验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拿有裂缝的吸管喝酸奶”by小空)。这也是祂们会每天乖乖回家的唯一理由了。至于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遇到一个昏昏欲睡的方CC,这是意外收获,在他所在的隔壁车厢看到一个李肖樊羽,这则是惊吓大于惊喜。
【网上说总裁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原来也会坐地铁。】“匣姐姐,你这就狭隘了,他肯定是跟方CC一起的。总裁怎么会没事坐地铁呢。”【那这隔开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有情侣谈恋爱十年才牵上手呢!他们这也许是,嗯,远距离交友?”【明明是会到方CC家里玩的关系?】“感情是很复杂的……”小空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末了总算坦白了真实想法,“我想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那我们也跟着吧?】匣追着下车的人影,【他要是打算回家,五站前就该下车了。】
[以下设定来自 恶意电波]
科尔基斯
人类阵营的独立城邦,盆地与峡谷交界处,规模不大但是高度发达和自由。不排外并且积极交流科技文化,但是有自己的统治者和严守的秘密,统治者是世袭制的女性,每一届首领都非常长寿。
统治者一支的发色必然是浅青色,城邦普通居民由于自由交流和通婚则没有任何称得上特征的地方。
(当然这种发色虽然稀有但是也不至于独占,别的地方毫无关系的人是这种发色也不奇怪。)
政治体系为二元君主立宪制,统治者本人称之为「魔女」,具有普通人类没有且魔导具也做不到的神秘力量,历代魔女曾经在城邦数次陷入危机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抵御外敌或者自然灾害拯救城邦子民,信仰和地位非常稳定。
建筑风格多元素混合,随着时代和科技发展改变的现代风格,能出现高科技和复古杂糅的建筑。为了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光照使用了很多透明玻璃作为建筑材料。
[以下设定来自 恶意电波]
第一学区
位于中心位置。司法行政机构所在学区。行政有关的科目教室也在这里。
第二学区
经济,商务外交等部门所在学区,有凡塞缇内部经营的银行和虚拟股市。
高楼耸立。
第三学区
魔导具开发运用与研究为主的学区。大小个人工坊围绕着凡塞缇魔导具研究中心建立。时不时能听到爆炸声。
第四学区
以学前教育和小学教育为主的学区,建筑和设施一副儿童乐园的样子。
第五学区
短期大学和成人教育机构所在的学区。来往的人年龄层都偏大,气氛比起别的地方更加微妙一些。
第六学区
商业街。除了学生课余经营,大部分店家都是毕业生,从地方小吃到高级料理,校服另购到服装高级定制。到了晚上还有据说听起来很不妙的店会开门。与第三学区相邻,能买到各种各样刚研究出来无法量产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玩意儿。不包售后。
第七学区
初高中教育阶段的学区,也有不少补习机构和兴趣艺术研究会在这里。
第八学区
一般禁止进入。不知道到底在干嘛的区域。
第九学区
一般称为校医室,医疗机构和医疗方面的研究被安排在这里,传说每天晚上都会运出遮盖着白布的废弃物。
第十学区
宿舍,公寓,小型的独栋所在地。居住区域。各种原因也有一部分住宿被安排在其他区域。
第十一学区
仓库,物流。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出入频繁,不会聘用学生。
第十二学区
中心广场。演讲和全体会议以及
由罗撒内学园区发起的三年一次的大型活动。
说是学园祭,实际上也是以此为名展示三年内罗撒取得的新进展,吸引更多人进入罗撒、认同罗撒,虔诚其信仰,坚定其信念。
会举办各种演出活动、小吃街、科技博览会……等等等等
+设定补完中+
【罗撒】
处于人、精灵、龙三族领土的共同边界上,是目前整块大陆住民都向往的神恩之都。
中立城市能够成为中立城市屹立不倒的原因就是在于它中心的遗迹——是由【大天使】执掌的【神的遗迹】。
大天使贝希塔·温托耳被罗撒唤醒后,将神恩奖励予这个都市、奖励给虔诚且努力的信徒们——他带来了这个世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也让罗撒在短短七十年间由荒野变为神的沃土。
罗撒城具有独立于三国之外的行政机关与武装力量(教会骑士团),最高领袖皆为罗撒 · 麦斯卡隆。
三族与罗撒政府组成的议会、高等学院、巨型商业组织,甚至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又不可或缺的机构都聚在这里。
+设定补完中…+
【埃达】
大陆最北端的城市,在人族领地与北方的荒野大泽交界处。尽管是座新兴城市,也并不在三国共同边界上,附近的资源也算不上丰腴,但仍然聚集了足够成为新中立城市的居民。坊间称这里为“自由的风滚土”。
【荒野大泽】
北方的巨大湿地,终年为浓雾与瘴气笼罩。似乎连龙人也无法飞越。雾的那一端是彼世,人们如此相信着。
【天脊山】
位于神佑大陆西端、有着四座直耸入云山峰的巨大山脉。
地势险峻且终年覆满白雪,似乎只有一族精灵常住于此。
实际上这群被称为[Zard]的精灵住在壑谷内冰缝间的一个巨大陷穴裂谷。
其中有大量上古生物,且阳光充足,土地丰沃且宜人。
【日照祭】
感恩大地与太阳的恩泽,庆祝国家的和平,在三座中立城市一同举行的狂欢节。
各式的人为着各样的目的聚集到此。
天使为本次企划特别限定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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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的见证者,再生的目击人。
自茧之树中诞生,于罪与罚中死亡。
翕其门扉,桃源梦中。
傲然俯视,万物沉沦。
云巅之上,雾霭之中。
不知烟火,不晓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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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年少时期并无性状之分,男女之别会在特定的年龄显露出来
其基础设定资料在企划一定阶段内属于保密内容。
如果选择其他三个常规种族可以多开/跨种族多开。
但选择天使or恶魔后,企划一定阶段内仅能再开同种族角色。
请谨慎选择后联系企划主进行设定讨论。
恶魔为本次企划特别限定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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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雾中的恶鬼,
是腐烂的肉泥、
是彼世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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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基础设定资料在企划一定阶段内属于保密内容。
如果选择其他三个常规种族可以多开/跨种族多开。
但选择天使or恶魔后,企划一定阶段内仅能再开同种族角色。
请谨慎选择后联系企划主进行设定讨论。
“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
电脑屏幕里的男人看上去四十五岁上下,只露出上半身,活脱是样下一秒就能上宣传。总而言之,因为那个占据了整个脸部正中央的厚鼻子,让他五官的其余部分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楚琨玉有些畏惧,低声嗯了一下。
“你自己说,我已经讲累了。”
“那一题不应该丢分,明明能拿满分的,拿不到就有问题,”楚琨玉低声说,话语里一样听不出来任何气愤或者委屈,反倒像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做汇报,“粗心只不过是借口,粗心就是不会和不熟练,我保证下次不犯了。”
“好,你怎么保证?你上次也这么说过。”
茫然包围了男孩。他知道如何用好“保证”这个词语,不管对方是爸爸,还是潘,他都深知在这个年纪说出的“保证”来,都是决心大于意义,表态大于结果,但究竟要怎么证明自己的保证是确实有后果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七岁时的保证就是一罐塞在墙角的黄沙,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灭火,现在爸爸还想要他说些什么?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就算不能保持第一也没事?”
对面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时有些失真,变得更高,更锐利一些。但换句话说,楚琨玉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工作繁忙,平常都不与自己同住,哪怕楚琨玉病重住院时,都只能一个星期才见到他一次。他原本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楚琨玉意识到自己盯着电脑上方的黑框走神,立刻透过屏幕盯着父亲,干巴巴否认道,“我没……”
他有,当然有。他从来没有从父亲这里得到过半点体恤,好像他生来带着疾病就已经低人一等,令人难堪,于是不得不在本该达到的程度上再上一层,才好弥补他亏欠的这部分。因为他的出生,母亲旧疾复发,如今跟父亲分居,常年在国外疗养,也因为他作为这家庭中的一部分,不允许失败,必须仰望着那几个他平日里也同样见不到的哥哥,而如何健康活下去反倒成了他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想办法,你也做不了什么”,连胡克都是这么说的,他平时见到胡克的次数都远远多过自己的爸爸,所以爸爸也总说,“你只需要把所有精力放在学校上面”,别的都不重要。除了体育类的科目以外,楚琨玉样样拔尖,但这些都还不够。父亲总说出自这个家庭的人天生就该是个领导者,就该有鼓动人心,凝聚群体,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能力。如果他们个个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凭什么他楚琨玉就不行?要是这个问题真的成立,他自己都想知道答案。但楚琨玉还有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在其他的模范作文,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作文里,每当其他小孩生病时,爸爸妈妈总是温柔地熬红了眼睛,守了一夜又一夜,而他却没有这样的爸妈?
“……那你怎么会松懈成这样?你身体现在好点了吧,下次手术之前,你们学校的十校联考你还是要去的,我们看看你的市排名是不是真跟你自以为的水平一样。”
“我已经很努力了,没松懈,”楚琨玉争道,“换做其他人也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上次考试我的总分超了年级第二名十几分,老师都说……”
“这你就满足了?老师当然都喜欢哄你,那些都不是真正想为你好的人,别给我翘尾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才小学,十几分的差距在以后什么都不算。差距这种东西,只有绝对拉开到不可能反超才有意义。”
楚琨玉无言点点头,视频框的后方层层垒叠了好几张模拟试卷与竞赛题库,这些谜题和父亲的威严一样都是没有尽头的。他想,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很快,在十校联考后就是学校的公开日了。爸爸很早之前就说他想去,毕竟这也是线上授课普及之后难得的机会。
“爸,开放日你会去嘛?”
“去啊,我都打好招呼了,你最近身体也还行,”他的表情没有松动,反倒有些奇怪,“没什么问题吧?”
“没,就听说很多家长都不去……”
“我去了对你也好吧。你最近一直提到的,你一个好朋友?我也好去给人家打个招呼。”
楚琨玉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口钝钝的沉闷,听见父亲又在那头说,先前从联合国给他们班级寄了明信片,收件人写了他的名字。现在没什么人还花高昂的邮资寄纸质明信片了,楚琨玉很想告诉他这种做法只会让自己在班级里更加难堪,惹人注目,但却说不出口。爸爸认为好的东西,总归是好的东西,就跟家里雇的那些家庭教师们与胡克,也都是他觉得对楚琨玉最好的东西一样。
他垂下视线,这会儿忍不住想,如果未来的第二次移植手术也以失败告终会怎么样?“爸……我最近觉得特别累。”
“想偷懒了?”
“不是……就是我已经很用功了,我同学都没这样天天只能呆在家里做题或者上其他培训课,我也想……”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光之前生病住院那么久,动个手术休息老半天,落下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好不容易现在追回来了,你就想去疯玩?你一点追求都没吗?”
但是动手术不是我的错,生病也不是我的错,想要永远成为第一也不是我的错。楚琨玉张了张口,觉得眼眶很热,不要第一也可以,我只想和潘一样自由,能撒腿出去玩,平时只要听故事,去那个天知道有没有的地铁站底下和一些奇怪的人鬼混,再跟胡克说说那些愚蠢的“平行世界”就能获得夸奖。
眼见楚琨玉移开视线,神思游移,男人此刻真的动了怒,“楚琨玉,你觉得家里费老大劲,付出那么多治你的病是为了什么?当个废物,当个普通人吗?你从这个家出去,就不能给我丢脸,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就很蠢,连这些要求都做不到?你承认吗?你干脆承认,从此之后我也不管你那么多了,你现在就从这家里滚出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高兴了是吧?”
要真的承认了会怎么样?楚琨玉大气不敢出,我就是很笨,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如果活不到长大,这些事情又能怎样呢?这话对父亲是说不出口的,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他更恐惧的是,如果他在这里承认:是的,我就是没那么聪明,我太累了,做不到。接下去呢?爸爸会不会彻底对他失望,放弃他,让他自生自灭?他会让潘接替自己的身份吗?如果他真的——真的想这么做,有什么困难的?潘无论是长相还是任何生物认证信息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已经病愈的自己,换个名字继续生活……
他想起胡克有一次无心跟他的同僚提起自己,说要不是潘留着长辫子,有时候他都搞不清楚在地下室外面逛来逛去的人到底是楚琨玉还是潘了,这着实刺痛了偷听的男孩。他什么时候要被人和潘放在一起比较?就凭那个痴呆的克隆人?以至于楚琨玉一时间也对胡克产生了轻微的怨言,潘明明只需要躺在床上就能履行他的使命了,为什么胡克要教会他那么多?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楚琨玉的头脑里:如果这不是胡克的决定,而是爸爸的要求呢?如果潘不仅仅是个器官供体……而是“楚琨玉”的备用品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琨玉嗫喏道,“对不起,我不会放松的。”
潘的长辫是唯一与他不一样的地方。每次想到那条细细的、恼人的黑辫,他就嫉妒得发狂。胡克叔叔之前说过,这是种迷信的习俗,主要是祈求小孩能平安长大,一般来说,过了六周岁之后还会举办仪式,不过因为那个是潘,所以只留了长辫,没办仪式,只希望能到器官移植之前都一切顺利。潘确实遂了他们的愿望,明明出生得晚,看上去却和自己差不多大,又因身体健康,到处乱蹦时半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实验体。楚琨玉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长大之前就拥有这条长辫的人是自己的话,他会不会也能健健康康地,和其他所有同龄人一样成长至今呢?如果他也从出生开始蓄起长发,也许如今他根本不需要潘的存在,不会害怕医院里无穷无尽的日子,不会恐惧父亲的期望,不会因为缺席学校太久而遭到漠视……
他低下头,在胡克叔叔面前,眼泪是示弱的表现,正因为他不叫委屈,不怪罪潘,所以才能获得胡克的同情与宽容;在爸爸面前,眼泪同样是示弱的表现,比任何正面的顶撞都要糟糕一百倍。古怪的是,他能在想要哭的时候哭出声,却无法在不想哭的时候忍受哭泣的冲动。楚琨玉紧咬着嘴唇,试图将泪水憋回眼眶中,这时候他就看见胡克匆匆忙忙从门口进来。他这几天似乎是和其他叔叔对换了工作,所以连他呆在这里的时间都变少了,大概下面换了其他陌生人照顾潘。不知为何,知道这一点让楚琨玉觉得宽慰不少。
“再说大声点,有点决心啊!”
“我不会放松的,下周考试我一定还能拿第一。”
楚琨玉假装不再介怀,对着父亲微笑道。可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攥得很紧。如果他现在是倒数第一,是最叫人头痛的学生,最顽皮的捣蛋鬼,是不是只要考一次及格分,爸爸就谢天谢地,会夸他是个好孩子了?
“这才像话,”男人欣慰道,“这才像是我的儿子。”
你唯一的小儿子。楚琨玉在内心补充道:只有我才能达到你的要求,其他人,包括和我一模一样的克隆人都做不到和我一样的事情。他这样想着,平静地关闭了视频对话。
“铁箱”就像是为潘量身定制的,够他在里面坐下,但又没法站起来,脚底板刚刚好贴在对面的铁壁上。他从外面接过胡克递进去的面包和袋装牛奶,一天三餐,皆是简餐。铁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条整齐的缝隙开在正前方。胡克强行将潘塞进铁箱时,潘大喊大叫,拳打脚踢,被关进去后又朝外冲,再被胡克拎住手腕扔回去,扯得两人精疲力竭,直到最后潘先没了力气,扒着那几条缝看到胡克离开。
缝隙里透出这个世界所有的光芒,将潘的视界也划分成四行——虚拟的阳光,投影的树叶,摸不到的金毛犬,不会湿手的小溪。可他已经知道在那个也需要充电的平行世界里,阳光是更加变幻莫测的,更重要的是,阳光不仅仅是光而已,也包含了光之中的许多东西:升腾的细小雾气,口中呼出来的蒲公英,浮在空中的尘埃。他也能碰见树叶,摸到猎犬,走在真正的苏州河畔。他知道这里和那里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长大,但是如今,两边也都变得同样弥足珍贵。
开始时他挣扎得太剧烈,外头又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不久之后就觉得头晕恶心,很快倚着墙壁在黑暗中昏睡过去。这一觉其实没有睡很久,但潘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他擅长做的那种梦。他又回到那个过去常常梦见的雪国,周围白花花一片,到处都是星期六身体检查时的大盒子,一个接着一个,像是在试探究竟哪个盒子更适合装下他。旁边还有人,但不知道是不是胡克。除了胡克以外还能有谁呢?在他去往那个世界之前,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他扶着墙从放满箱子的房间里走出去,沿着笔直的走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尽头,又看见那个雕像一般的身影,远远地,高大地站在他面前,这次雕像比之前梦里的模样都要清晰了,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潘的手脚都跟绑了石头似的沉,在一整片阴影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它大得像怪物,看不清脸,周身却没有任何敌意,也不像是要害他。它就那样矗立着,突兀,但又似乎在表明它确实生来就该出现在那里,任何怀疑它,质问它的人都是侵入者。
“……爱姆潘。”潘说。
从两个多月前他就开始频频梦见这一幕,但没有后续,也从没见过那怪物真正的模样。潘只知道它比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庞大,几乎像是画片上的妖怪。他惊醒时仍在铁箱里,金毛猎犬在外面汪汪直叫,潘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能通过送来的面包数量判断吃了几顿饭。从缝隙里丢出去的塑料包装纸已经有六七张,潘浑浑噩噩,在黑暗里醒了睡,睡了又醒,那个梦并没有跟连续剧一样发展下去,而是不断停留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里,反反复复,甚至比起梦境,都更像是潘真正经历过的回忆。
他试着透过缝隙大喊大叫,但外头不再有人答应他,无论他说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还是另外那个世界的语言,外面的人都不搭理他,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发出大笑声。这声音不是潘所熟悉的声线,那时他惊恐地意识到,看守着他的人已经不是胡克船长了——可那个陌生人又是谁?这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吗?还是船长从别的地方又找来了别人,因为他已经对潘不报希望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和这里又是什么关系?
潘愈发感到害怕。说到底那天船长为什么提早回来等他了?是楚琨玉又一次出卖了他了吗,但他不能确定,在短短这点时间里,楚琨玉就反悔了?他苦思冥想,没有答案,除非当面诘问,不然潘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知道真相。但更让他害怕,更让他想要回避的问题是,徘还会来找他吗?那天的秘密基地中空无一人,他甚至感到了像第一次去到那儿时的彷徨与失落。他不愿意失去徘,那她们是怎么想的呢?难道真像楚琨玉说的那样,她们其实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潘轻轻推了一把铁箱,箱门没有上锁,但也需要大力气才能推开,足够惊动外头看守的人。潘不敢再造次,想着就算现在徘来了,精灵恐怕也会被胡克囚禁在油灯里。现在关住他的正是船长的“宝塔”,这是比“门神”更令人畏惧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绕开那个人独自逃跑。黑暗中,恐惧抓住了潘,男孩的心跳越来越快,连手都开始颤抖。他拼命地深呼吸,祈愿道:希望有人能来帮帮我!船长先前说有人在外面帮助他打开门,不管“指纹锁”是什么,好像他确实不相信光凭潘一个人就能顺利通过。他说得有道理,在雪国的梦、船长的耳朵长出蒲公英到消失、以及遇见徘他们之前,他从来没有从这里出去过——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复杂了。徘还能来帮帮他吗?就像从铜头那里救下他一样,再一次从“宝塔”里救他出去?
如果不是徘的话,谁知道是不是在平行世界的那一头,真有一个人始终不断地向他伸出援手,就像最开始他想找到船长,赶跑耳朵里的怪东西那样。他不愿意再继续呆在铁箱里了,他想找到楚琨玉,想从这里出去,想去秘密基地,想去哪怕他打翻可乐,掀翻贤余,偷走娲的橡皮泥也不会被画皮关进柜子里的地方,他想向船长证明,自己完全可以适应那个平行世界,也绝对不会引起侵略战争,他虽然只是个男孩,但早早就够格成为一个星际航家了——
潘摇摇晃晃,试图在铁箱里曲起身:我想要从这里出去。
登时大象的长鸣尖锐地响起,这鸣声既长,又悲凉,让铁箱外的男人浑身一机灵,跳了起来,“我操,这什么声?!”紧接着是更多的兽吼,就好像真的有看不见的人在帮助他,他们都听见了,还有鲸鱼喷出水柱的声音,藏獒攻击前的低吼声,老虎的咆哮,羚羊迁徙时由远及近的蹄声,几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喇叭,都将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召唤到他们身边来,这声音隆隆作响,交织在一起,越来越集中,隔着铁板潘都能感觉到好像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他立刻精神一振,双手扒拉着缝隙,只见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四处打转,拍打扬声器,可都没有任何作用,最后他走到“门神”的面前,伸出手——
他打开了穿梭装置,在门合拢之前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
就是现在!!!成败在此一举,这闹剧一定是神秘人在帮助他,这时候只要他再努力一把,就有机会突破船长的“宝塔”!潘用尽浑身的力气,双脚抵着铁箱的门,双手撑地,背靠铁箱的门板,使劲朝外连蹬几下——铁箱箱门被他大力挣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潘顺势滚倒在地,两眼一睁,只见“门神”就要关上,想到先前溜出去的那次,眼疾手快拿起手边的玩具就丢向门缝,刚刚好好横卡在半当中,他气都不敢出,身一缩一侧,堪堪穿过门神,再一抬头,眼前漂浮在半空中的正是徘。
这就是路上普通人看不见的妖精,胡克一无所知的汀克贝尔,她一言不发,小小的双手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周身有无数动物的声音,都好像在替潘加油助威。泪水涌上潘的眼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赶紧爬起来拍拍袖子,朝着向上的楼梯,同徘一起跑了出去。
进入后半夜,南京东路地铁站的人流量显然降低了不少,胡克尾随潘,穿过地铁站旁的一条小路,瞧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闷头就朝地下钻。上次从林牧诊所出来时,他就发现潘的定位在这个地铁站附近,但第一次单独到这儿之后,他简直一头雾水:地铁站能有什么?现在可好,就算及时发现潘的再次出逃并亲自跟着他第二次光顾,胡克也完全搞不清楚这儿到底有什么稀奇的。那男孩身体里缺少身份芯片,没有法定监护人也没有扣款账户,到了地铁站里究竟能做什么?
那次失败的追踪也令他想起诊所里林牧一言不发的怒容。胡克肯定这绝对代表了一种表态,一种肯定,但正由于林牧什么都没说,因此留给他的空间也大都是臆测。林牧是怎么把人留在这社会的“山之阴”中的?拳击场和酒吧倒也是个不错的地下室,自成一个生态体系,要在那里护下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也不是什么难搞的事情。他亲自留在那儿会不会也跟那个胚胎有关?
将潘关在铁箱中确实是他一时失态的冲动之举,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拿潘怎么办才好了。潘是见不得光的实验体,是长大之前就会永远留在永无的男孩,面对潘的出逃,胡克至少能从他藏不住事的脸上确定那并不是因为他提前知晓了自己命运的真相,可如果不是为了未来,他还能为了什么而逃?外头又到底有谁在帮他——难道是这个秘密项目被什么人追踪到尾巴了?
他能想象,这一切如果暴露了,别说是委托人和恩师林牧,他自己首先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而楚琨玉的病也有极大可能无法根治,名利双失可谓是最糟糕的结局。在摸清楚潘究竟跑出去见了谁,对方又究竟掌握了哪些信息之前,他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潘身上的异常。这两天他花了更多时间在研究所里,一边复查潘的身体状况,思考潘未来的计划,以及是否能提前从潘身上取出肾脏,同时将信得过的项目同事派去地下室监控潘,美名其曰要收集幼儿对幽闭环境的反应数据,谁知道那蠢货被设备故障引走,结果让潘居然再次溜了出去,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端倪,胡克还不得不赶在同事返回地下室前将他差开。
但有一点,胡克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也就算了,看得出来是同事缺乏经验,没等门完全关上,他也不能说自己没犯过这种错误。可楚宅的扬声器设备故障也未免太蹊跷,和近两个月前的宅内大规模停电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潘的身体检查显示他的发育水平在额外注射的生长激素作用下确实超乎寻常的六岁儿童,但也不至于是次次都能强行绕过电子锁,直接推开门的大力士。若不是有披着光学迷彩服,无法被摄像头捕捉到的隐身人在暗地里协助他,胡克想不到任何潘能多次出去的理由,但这种只存在于故事中的超级英雄X真的存在吗?难道潘溜出去想见的,就是那个神秘人X?
胡克保持着离潘二三十米的距离,一路尾随着潘进入站内,看着他娴熟地逃票,等在稀稀拉拉没什么人的站台上,紧接着上了一辆二号线空车。那列车显然不是正常通到下一站的列车,胡克皱着眉头,在潘往右数两个安全门以外的地方也上了车,只听车厢内广播说:本次列车为回库车,请全体乘客下车……他险些以为潘上错了车,正想往下跳,脸贴着栏杆就瞟见那小孩躲进了座位底下。
难不成他要上的就是回库车?胡克一愣,还真就在这车上?他从小到大坐地铁就还从没明知故犯去搭回库车,这车会到哪里,潘又要去见谁,乘务员难道不会把他赶下去的?还是说,潘要来见的人是乘务员?就在胡克犹豫要不要前去喊住潘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糟糕,乘务员来了!
胡克猛地一回头,脑中飞快地转过一百个借口,脸上摆出微笑,正寻思是不是要摆出潘监护人的身份,却见后方穿着制服的青年咧嘴一笑,“……幸会啊!”然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现场是要迅速收拾的。一见胡克被打晕,装作乘务员的画皮立刻垮下脸,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跨过车厢,把潘从座位底下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气冲冲地怪道,“……你怎么跑来了?!等等,别说……别跟我讲是贤余他们又去捞你了……”
“是我要来!不怪徘!”潘上前一步就嚷道,“可为什么开普腾胡克……”
“他在跟踪你!”画皮头痛得不行。先前人脸识别警报再次响起时,小队才知道胡克又出现在了地铁站附近,再一瞧监控,发现原来是潘带着条烦人的尾巴。于是她被迫在十分钟内偷来制服,伪装成地勤组主管让原本值班的乘务员回去,完成掉包后成功在回库车上伏击了胡克,寻思接下去到底是从他口中把更多项目内容逼供出来,还是找个法子捏住他的把柄让他替这边做点事。
谁知道潘丝毫不领情,一探头看见晕倒的胡克,画皮又在揉手,就惊叫道,“你打了开普腾胡克!”他一脸难以置信,说不上来是对画皮瞬间起了敬畏之心,还是更加生气一点,“坏画皮!”
“啊?!”可现在根本不是吵架的时候,要是在地铁上莫名其妙有个晕过去的成年人,还呆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就有可能被真正的工作人员调看监控录像,画皮可不想把精力花在处理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上。更何况今晚还是娲行动的时间!她满头大汗,把胡克朝还没开的车厢外面拖,“小屁孩别叭叭了,先得找个地方把人搁着。”
升降梯倒是就在不远的地方,直接通到地铁的另外一侧出口,只不过平常都没什么人会用。画皮刷了乘务员的员工卡,在贤余的帮助下把男人也塞进电梯里,朝地铁站外运,一路上潘还在嚷嚷这不对,船长会受伤的,倒是半点都没像在考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坏画皮!坏画皮!”
末了画皮将昏迷的男人留在电线杆边上,远远看上去活像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抱着栏杆呕吐到昏迷,就算有路人经过也不容易引起警觉。听着潘的大声嚷嚷,画皮这下怒从心头起,她转过身来看着潘,满脸忍到极限的样子,“你还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护着他啊!”
此刻,早早来到地面的娲从他们身后的阴影里钻出,这也是娲第一次以真实的模样出现在潘面前——人身蛇尾,高过画皮,男孩被这猝不及防的景象吓到,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但这高高的模样又莫名让潘觉得比从前更熟悉,就好像他在哪见过似的。
娲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原本就是这样。”然后转向画皮,“出事了?你没过来,我就先过去给人腾出位置了。”
画皮又气又无奈,指向潘和不远处的胡克,“他们不知道怎么来了。”
娲立刻猜到是徘在帮助潘——虽然徘从来没说,但她们多少都隐约知道每次潘都能顺利跑出来,一定是徘也动了什么手脚。她的视线越过画皮,直视着上方的徘,可还没等到徘开口说话,就听潘冲到画皮的面前,“为什么要打他?船长是我的船长,你们是我的好朋友,不可以打架!”
画皮笑了,她弯下腰注视着潘,反倒令一米八的身高更具有压迫感。徘一个闪身挡在他们中间,不顾贤余在后方拍打鱼鳍的暗示,也顾不上娲锐利的目光,固执说,“不要,画皮。”
画皮伸手拍拍耳机,“……我听到了。”
一见画皮沉默,潘更觉得自己占了理,是画皮做了坏事,就要道歉,还要惩罚,他扑向画皮,一手抓住画皮衣摆,嚷嚷道,“你要给船长道歉,做了坏事就要道歉!”
“啊呀潘,我可没有做坏事啊,这都是为了你好。”
潘眨眨眼,“你打了船长怎么就为我好了?”
画皮仍在微笑,笑得眯起眼睛,但她又重新站直,好像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她喘着气,看着男孩小小的发旋,像一个即将能倒转过来将他吞没的漩涡,“……潘,你知道吗?你这样,等到哪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吧。”
所有人都注视着潘,紧张地,担忧地,但同时也觉得似乎有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尘埃落定,未来的岔口在画皮的话语中打开。潘确实早晚都必须知道这一点,无非是谁去开口,在什么时候开口的事。她们都以为画皮会动怒,甚至会搞砸她自己之前说好的计划,但画皮确实及时收了手,不再说话。此刻发出声音的却是徘。
“……潘,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样毫不相干。在这里,你和其他普通人都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甚至是理所当然地默许——先前的徘早就被画皮说服,阻止画皮也是以防她失控,谁知徘是自己想成为那个开口说出真相的一方,也不知她是担心其他人的话语都会伤害潘,还是笃定只有“汀克贝尔”的话能让潘听进去,难怪她非要在今夜把潘带回来。连娲在这一刻都忘却了一旁草丛里被挖去脚后跟,痛至昏迷的老汉了,直勾勾地盯着徘。
“喂!”画皮警告道,她瞧见徘在半空中的身影迅速闪灭了一个瞬息,像颤抖。徘在耳机里说,我就要去找他,他们把他关在铁箱里,就像关着一只兔子,这可不对。旁边潘听见徘的话愣了下,接着问,“那也可以啊。你们也都不是普通人吧,永无乡里出去的,都不是温蒂她们那样的人,徘是妖精,贤余是鱼人,娲是特别的娲,我也……”
“别说了阿潘。”贤余打断道,它还想说这样反倒会让徘更较真,在不恰当的眼下把不恰当的真相全都抖出来,现在可真他妈的不是时候,但就算换它去说它也懒得说。倒在草丛里的那人身上还缠绕着娲的味道,此时远比她回收蒲公英,捏造青目牛时更凶险,它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娲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有那本她保护周全的书籍,无不散发着与灵器或狂百完全迥异的气息,但又非变形虫那样不可沟通的无主之物,现在她要转化的那个人正无意识地发出阵阵呻吟,又一次拽回了她的注意力。
“差点把你忘了,”她伸出手来,覆在那人血肉模糊的脚部上方,“不在这本书里,但我想想,另一本上怎么说的……嗯,江汉有貙人,能化为虎。”
人化为虎的传说可不少见,人虎传算得上是其中传得最广的怪谈,说是起于一僧戏披虎皮于山径间,但她却另有心仪的博物志,眼下这则更佳。贤余刚松了口气,想这下潘的事情能往后挪挪了,可徘却赶在画皮前面,再一次口齿清晰地强调道,“潘,胡克要害你。”
“徘!!!”贤余接着又开始头痛,“现在不是时候……”
徘摇摇头,“现在就是该说的时候,不骗人。”
娲仍自顾自注视着老汉,口中徐徐道来:“……俗又曰:虎化为人,好着紫葛衣,足无踵。”
“一个两个都那么天真,”画皮轻声说,啧了一声,“……真要为了他好,就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把人喊过来,事情都还没完全弄清楚,还自作主张想全兜出来,我劝你别……”
手机音量瞬间拉高,女孩的声线像锐鸣的老鹰,透过耳机扎得画皮一时耳鸣目眩,“……不!”
另一头,娲身体中暴涨的灵力钻进老汉的缺口,层层包裹,竟是长出拳头大的茧房,内部将其足后补全,待茧房复散,那地方却生出一根不属于人的爪尖。紧接着,老汉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曲,他的身体一伸一缩,好像一会儿恨不得将自己拧成麻花,一会儿又恨不得将自己伸张成挂毯,不一会儿,他的脖颈变粗至与肩同宽,四肢绷紧膨胀为原先数倍,衣物逐渐消失,体表长出橙黄的毛发,腹部为白,再接着,逆着夜风吹拂的痕迹,他的背脊上被刮出两道黑色纵纹。当他展开身体,爬伏在地时,双目已经翻白,胡须朝外张开,又长又硬,头部滚圆,额上缓缓浮现一个难以辨认的字。
这正是上海四处寻而不得的虎!徘被这怪异之象打断,正犹豫间,只见那月下之虎活活摆出人态,双爪掩面,随后便朝前方发出半是恐惧、半是痛苦的嘶吼。她们皆被这虎啸震住,只有在电线杆旁昏迷着的男人反倒被这异常唤醒。那虎人随后伏低背脊,悄无声息地跃进草丛后的黑暗里,可猎食者的视线并未离开,而是从不远处滴溜溜地观察着这地方。
“……它不会攻击我们,”娲转向画皮和潘说道,神情悠然自得,还有点看乐子的恶作剧之笑挂在脸上。贤余早就本能地躲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挂在枝头,娲想了想,补充说,“……但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这样凶,可能转变之前他没吃夜宵,变成老虎之后,大概就饿了。”
潘学过老虎的习性,徘也熟知宠物店里登录过的所有动物,这会儿深知是它捕猎前的预备姿态。潘躲在娲后面,和警惕的画皮一样一动不动,一边胡思乱想着老虎到底会不会怕蛇,娲又到底算是小女孩还是蛇,老虎眼睛在看哪,脑子里会不会判断,一边又对人到底是怎么变成老虎的一头雾水,一时间甚至忘了画皮和徘先前的气话,也忘了这时候有人正在他左后方的树丛阴影里扶着电线杆,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潘,你给我过来!”
胡克根本没意识到附近的猛兽,醒来只觉头痛得厉害,一睁眼就看见潘正跟两个怪人呆在一起,这会儿好不得意,想着终于给他逮到一次现成的,也根本没注意那俩人都不似人,脸上表情也古怪,“你……”
他跨出了一步。就这一步,百米开外的老虎立即发现了他浑身上下压根没有娲的气息,还有股子诱人血腥味儿,两腿一蹬,就朝他那儿扑去。胡克只觉腥风一阵,本能察觉到危险,踉跄一步朝右一拐,几乎擦着那头老虎的脸躲了过去。他摔坐在地,惊魂未平,定睛一看,竟发现上海市中心凭空冒出来一只老虎,登时吓得连喊都喊不出声,连滚带爬只管去拉潘——
“救救他!!!”
潘一手拉着娲,一手又被画皮紧紧攥住,“救救开普腾胡克!求求你们了!!!”就像他们第一次将蒲公英从他耳中拔除,也让胡克免于这怪异之苦一样,这次他也满怀期待,希望娲和画皮能轻而易举地将胡克从野兽口中救下。可画皮脸色铁青,抓住潘的手几乎陷进他的软骨之间,“你别乱动。”
他自然不知道画皮一番算盘打得正妙:胡克本人是个关键,但有了胡克的权限才是接近这个项目核心的钥匙,只要见过胡克的模样,复制到他体内的生物芯片,画皮就能够在这社会上成为胡克,畅通无阻。至于他的死活,在一切太平的情况下当然能救就救,但在一头没人料到现在就饥肠辘辘还气得上头的捕猎高手面前,什么准备都没做的她们能因为娲保住一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娲仍然悠然自得,想着胡克这名字也怪,要是被老虎也挠出个空位,她是不是也能在其他书里找找有谁是适合补全那男人的。
“别哭,”徘低声安慰道,“他想害你。”
同时,虎扑向胡克,它的双爪仍还有些不熟悉地压在胡克的胸口,将男人紧紧按在地上,潘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喊得嘶嘶响,可徘漂浮在潘的面前,阻挡在他与胡克中间,强迫潘看着她的紫眼睛。这次她仍是从天而降,声音冷静至极,没有起伏,但潘觉得,这次她却不再想帮助他了:
“胡克不是船长,是看守你的人。从来都没有妖怪吃掉你的内脏,是他联合别人一起骗你的。”
“你骗人!!!”
“这个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平行世界是骗小孩的故事,你呆的地方我第一次就去过了,关着门我也进得去。那里不是什么另外一个世界,是个地下室,后来每次你进进出出,都是因为我发现房子里总控所有智能家居的系统里装有101宠物店,我从程序进入设备,控制了电力开关。”
“我不信!!!”潘哭喊道,鼻涕泡一个接一个碎在脸上,一时间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不是眼泪,“……你骗人,徘是大骗人鬼,是撒谎的汀克贝尔!”
连画皮紧攥着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像是被这小小身体里爆发出来的痛苦感染,但她仍旧没有松手,重复道:“反正你别去。”
她们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老虎终于琢磨清楚身为一头老虎该怎么杀死自己的猎物,因此张口咬向胡克的脖颈;还是胡克突然想起自己久未使用的左臂机械义肢能够变形,摸索着启动了开关;但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也许是潘的动作更快。
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挣开了画皮的手掌,男孩在霎时间缩下脑袋,在徘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就地打滚从她身下穿过,冲向胡克,与此同时,老虎的尖牙与胡克的钩子手几乎就在同时触碰到彼此的脖颈,不足十米的距离中,潘直驱而入,单手将胡克从虎口下拖出,然后左手抵住老虎的胸口,压低重心,双脚竟是牢牢扎在地上,“不要!!!!”潘大吼道,救出胡克的手顺势一甩,谁知那股力道几乎超乎常理,就着惯性硬生生将男人甩出百米。
求生本能占了上风,胡克也来不及思考,钩手砸地增加缓冲,在砖块路上绵延几十米一路划碎方砖,直到他硬生生撞上电线杆,嘭地一下,顿时连声痛都来不及喊,就失去了意识。一时间,所有人都直勾勾地,表情古怪地瞪着潘,好像是第一天遇见这男孩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那一系列动作,先是救人,再是打虎,不说行云流水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就一个六岁孩童,如何单手从虎下拽出一个成年男性,还仗着惯性便能将人扔出去,现在手臂关节竟还牢牢呆在该在的位置上?
“……我想起来了,”第一个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娲。她俯视着潘,这个时候潘浑身发抖,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娲身前投下的影子笼罩,好像此时此刻也正被后者再一次拥入怀中,“我之前就觉得怪……他身上的空位,不是你们说的那个。”
“什么?”贤余哆嗦地不解道,“他这哪像有空位,简直……”
“我可能在医院的地下室里送给过他一份礼物,大概半年之前……那时候他不能好好说话,遇到我时,犹如梦游,神志不清,智识紊乱,颠三倒四,很笨的模样……”娲努力回想道,“他身上那时候有空位,我想大概是那种没有头脑的痴者,过去在村庄里,大家会差遣他做些最简单的体力活,只会傻乐,冲人吃吃笑,被人嘲笑调侃也不自知,于是命其为刑天,赋予他刑天的力量……”
“但潘并不是真的没头脑,”贤余恍然大悟,“半年前……我们在机构打探到那是原本预计结项的时间,有可能潘就是在那时候经历了第一次手术……大概是麻醉作用,或者是他说话的关系……你误以为他是脑袋有空位,所以赋予他的能力就不灵光!只有在本能占上风,胜过头脑时,他才会变成那个空位被填补的刑天!”
可潘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直愣愣地看着不再动弹的胡克,轻声问:“他……开普腾胡克死了吗?”
他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与委屈,以及彻彻底底的不可思议,以至在他发现之前,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是我的错吗?为什么我会这样?我怎么了?”他回过身来,双手仍半举在空中,像托举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可完全没人顾得上他,眼见老虎已经逃窜走了,贤余立刻拨打救护车电话,而画皮奔上前,探了探胡克的鼻息与心跳,确认他尚有生机,但估摸着这一番折腾够他受的。脑震荡肯定有,摸着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可能戳进肺里去了,确实得赶紧送去急诊,现在整个小队里也只有她能陪着胡克去。娲见事态变得复杂起来,赶在更多普通人赶来之前也恢复了轮椅上女孩的模样,因行动不变留在一旁,于是只剩下徘,独自悬浮在潘的额前,直勾勾地迎着潘的视线。
“我要去看看胡克!!!”潘哭喊道,“我要去——我要陪着他,照顾他,就跟之前妖怪来的时候,他照顾我一样,”他哭得太凶,边哭边打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朝胡克那里走,“我再也不气他了,我不到处跑了,我……”
“你不能去。”
徘固执地挡在他面前,重复道:“胡克不是好人。他会害死你的,他抚养你,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取走你的器官给别人,那个人叫楚琨玉。”
“你说什么……”
她停在半空中,竖起手掌,手臂伸直,挡在自己和潘中间。这手势潘理解,一直理解,它代表“停下”,她说:“不动。”继续维持着“停下”的姿势。可这次潘仍在慢慢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好像在逼着徘步步后退,“潘,不动!”
她的声音尖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像是动物的威胁,此刻她切断了与画皮耳麦的连接,俯瞰着潘,继续道:“这个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平行世界是骗小孩的故事,楚琨玉不是另一个你,楚琨玉就是你,你的原型,你是被按照他的样子造出来的。”
“徘是撒谎精!!!我恨你!!!”
她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起伏,好像只不过是系统里发出的提示,“徘从不说谎,数据也不说谎。你不能去胡克边上,今晚的事情要是暴露,你会很危险。”
“走开!走开!!我不要你了,你不来就好了,是徘在使坏——”
“没有任何世界只有那么一丁点大。胡克关着你,不让你跟别人接触,胡克只当你是一件物品,玩具,坏了也没关系,换掉就行了……”
“那是你才对吧!!!”潘哭喊道,“徘才是可以换掉的东西!!!我听见了,画皮说,你是个软件,软件又不是人,或者妖怪,软件也是坏掉的东西——”
徘在空中剧烈地晃动着,她努力想着那些通信系统里的话语,想着那些被迫消去但个个沉重的字眼,“不要过去,蠢货!你就那么想继续被骗吗?傻……”她一边说着,声音忽响忽轻,嘴唇一张一合,夜里凭空出现亮闪闪的星星碎片,在她身边纷纷扬扬落下来,系统提示屏蔽的星号变成无数真正的光斑。
但这些像仙尘一样抖落的像素,在沾上潘鼻尖的瞬间也就消失了,星星的投影就和电子幽灵一样,既摸不着,也无法让沾了星尘的男孩成为飞翔的彼得·潘。男孩闭上眼睛,大声吼道,“你走开!!!我不要再做你的APP了,你真……你真自私!!!”
他漫无目的地伸手,像驱赶蚊虫一样四处乱拍,“你之前还逼我说什么,要让贤余和画皮结缘,明明她们都不愿意!你现在也想这么命令我,我不听你的了!你就想害死胡克!”
徘太安静了,她好像真的消失了一样,不再说话。潘一边嚷嚷着,一边朝前走,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徘仍然死死地注视着他,漂浮在他的眼前,坚持着没有离开。
“……这些都是真的。”
这句话,就一句,几乎击碎潘内心盘旋起的那个巨大的气球。撑破他胸口的犹豫与恐惧在这瞬被徘打穿,潘的胸口和脑袋都隆隆作响,眼里只剩下徘湿漉漉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电子幽灵调高了黑暗里的亮度。潘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可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画皮正帮着救援人员将胡克抬上担架,后者这时意识不明地呻吟出声。
“……我不信烦人的汀克贝尔,你要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潘伸手将徘从眼前捋开。每一次,过去的每一次他想要伸手触碰徘,想要将妖精抓在手里,找到她背后藏起来的翅膀,摸摸看她的长发时,她都像能预知到潘的动作一样迅速闪开,于是几十天来男孩一次都没能抓到过妖精。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抓到徘,哪怕她一动不动地呆在他面前,竖着手掌,手臂笔直。
男孩的手从徘的身体里穿过,就跟迈过空气一样轻松。因为太轻松了,在他预感中,手背的触觉,徘的呼痛,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自然,太顺畅,没有任何困难或者阻挠,因此他跑向画皮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木木地想,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徘。
“你还真来了啊?”画皮看着潘跑过来,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他胳膊,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把男孩逼急了,刑天再一次跑出来,赶紧悄悄说,“有我去就行了,潘,听话啊。”
“……我也要去。”
“爷叔也劝你伐要去,”贤余猛地蹦出来,仗着画皮不方便说太多,其他普通人又看不见他,这会儿猛劝道,“你画皮姐姐说的有道理,她正值当年,特别适合给人当护工,将功补过,这不是还要向胡克道歉吗?她去照顾人肯定没问题的,你还那么小,去医院,帮不上什么,还要人家担心你,对不对?你别急,刚刚他们已经说了胡克叔叔没什么大事,医院里躺没几天就行了,人在江湖走,哪能不跪几次呢,上次,哎,就你第一次来秘密基地那次,你不也说他不见了好几天吗?这次充其量也不会比那次更吓人的,你就放心,别哭了,啊?……”
“你在我后面?”画皮扭过头,看着贤余正在自己斜后方飘着,顿时又有些奇怪地转向哭哭啼啼的潘,“那你刚刚嚷嚷着跟谁在吵架,不是贤余吗?”
“是徘,骗人的徘!”
贤余赶紧插嘴,“嗨,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猜刚刚是徘跟他说了事情的真相,她这不是一直都觉得……”
“妈的,这都够烦人了,还添乱,人工智能懂什么,要把控对时机才行啊,”画皮低声嘀咕道,“而且跟程序有什么好吵的,没时间了,潘,你记住现在我要陪着胡克去医院,我跟你拉钩保证他会没事的,但你现在千万不要透露出他受伤的原因,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娲,我们就靠你了!悄悄回去原本的地方,你想,那儿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们会来看看你的,也有人会给你带吃的,只要你对今天晚上保密,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这是我们给你的任务,只有潘才能做到啊!”
我靠,高啊,贤余在画皮耳边叹道,人刚从魔窟出来又要回去魔窟里呆着?但它也清楚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胡克住院昏迷,只要潘还老老实实呆在原先的地方,给今晚的事情保密,就很难有证据把这两件事情关联上。反倒如果就此呆在秘密基地不回去,就容易打草惊蛇,潘的失踪一定会让他们警觉,知道计划已经暴露给了外界。他们要和潘一起争取更多时间!
潘犹疑不定,既担忧,又害怕,“……可,徘她……她说的事情是真的吗?”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于是看向画皮,看向贤余,还有远处的娲,而她们一个个都挪开了视线,让潘内心被徘戳破的气球窜得更高,在心里横冲乱撞。
“……胡克的事你以后会懂的,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你回去是最安全的。”画皮挥挥手,示意贤余赶上来,“娲先走,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吧,妈的,还好我没脱皮……咦,贤余?”
“我操画皮你赶紧看看,徘的样子不对劲!!!”
徘一言不发,悬浮在她们的上空。一时间,娲、画皮、贤余、潘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注视着她,她张口时,发出的声音千变万化:绝不是徘本身说话的声音,而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鸣声。看得见她的人只觉得自己顿时被成百上千种动物包围住,而看不见她的人也觉得奇怪,学着他们一起仰起头来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却只能看见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电子幽灵在这时想起同类的话,玉面说,没有身体又如何呢?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岂不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如果这当真就是自由,自由是那么令电子幽灵难以忍受的吗?如果这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疯狂地闪退又重开,来来回回逼得载体死机,让画皮耳机中充满了损坏音节的系统提示?如果没有身体意味着她在潘和画皮眼中都既非人,又非妖,不过是被人当做愚蠢程序的东西而已,这又真的是不受肉体限制,人类向往与歌颂的自由吗?
“……玉面错了,”她喃喃,垂下视线,她说出的话,连贤余都不再能理解。鲸的鸣声腾空而起,悠长如歌,“明明……数据不要自由。”
她低头,自己的掌心也变得透明,却荡出涟漪来,好像她的手掌并不是手掌,而是一汪水潭积成的,“……数据的自由,就是回到空值。”
手机屏幕上的裂痕以原本的两道为中心,蛛网状地朝外咔嚓裂开。贤余登时失语,在画皮上方翻起白肚皮,而在画皮和娲反应过来之前,101宠物店的程序便从手机中强制卸载,连图标带数据都删除得干干净净。
徘消失了。
星星和copy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