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力口】入學人設卡導入
*口力口女子高校企劃二期→序章: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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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蝗蟲蟹:????????阿巴巴我之前寫了什麼東西?阿巴巴……
文案重修,細節內容與一開始有出入,大人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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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庭溫泉旅店,地處東京,坐落在靜謐的街道上,宛如一個藏在城市中的私密天地。入口處的庭院,綠草如茵,芳香四溢,為疲憊的旅客提供了一個清新的呼吸空間。
進入大堂,映入眼簾的是清新雅致的裝飾,靜謐的氛圍和溫馨的燈光。前庭廣場上,一排精緻的盆栽和各式各樣的花草點綴其中,美輪美奐,猶如一幅精緻的畫卷。石材鋪就的地面,給人一種沉穩穩重的感覺。牆上的掛畫,自然親切的畫意,讓人倍感親切。門口的招牌上用精美的金漆書寫著“清泉皮膚美人”的字樣,吸引著遊客們的目光。
沿著樓梯向上,走廊兩側是雅致的客房,房間裡面寬敞明亮,整潔溫馨,牆上掛滿了精美的藝術照片,每一張都讓人感到舒適愜意。
在這裡可以享受到獨特的體驗,既有城市的便捷與繁華,又能體驗到自然的美妙和寧靜。在這裡,人們可以放下疲憊,靜心沉澱,享受一個真正的溫泉文化之旅。
“可是!白天基本沒人啊!!!!!!”
神庭溫泉旅店老闆娘——神庭有希子,內心憂愁地搖著手中的扇子。
她不知不覺間多搖了幾下,眉頭皺緊,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而手上拿的這一份份財政報告,更是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這些年來,東京變得越來越忙碌,忙得人們都沒有時間停下腳步,來到神庭溫泉旅店,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
這對於神庭有希子來說,是一大難題。
她母親曾經帶她在京都的老家那邊經營著一家祖傳的溫泉旅店,生意非常紅火。每天都有許多人來到旅店裡泡溫泉,品嘗美食,感受著當地的人文氣息。
但是現在來到東京,一切都變了。
神庭有希子心裡想著,也許是她沒能夠適應東京的快節奏生活,也許是她沒有找到正確的經營方式。
但是,她深知,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東京的人們已經失去了對於生活的熱情,他們忘記了生活的美好,忘記了去尋找那些讓人心靈愉悅的時刻。
神庭有希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份財政報告告訴她,她的溫泉旅店的生意並不好。
經驗告訴她,這並不是因為她的服務不好,而是因為她的客人不夠多。
如果要改變這種情況,旅店必須要做出一些改變。
經營策略出問題了嗎……增加一些娛樂設施,如KTV、桌遊這些怎麼樣?,讓客人在溫泉之外也能夠享受到更多的樂趣。她還計畫在旅店裡舉辦一些主題活動,如節日慶祝、文化交流等,讓客人在旅店裡也能夠感受到異地的文化氣息。
唉...”, 神庭有希子揉了揉自己淩亂的散發,想了想還是放下扇子把散發紮起來,不自覺的開始對比起來,在東京營業,我和丈夫雙人開店,相對下來,丈夫選擇開的居酒屋可熱鬧多了。
這讓神庭有希子感到有些無奈和失落,因為她也想讓自己的店面生意紅火起來。
但是,作為受教育成為一個立本傳統主義的賢妻良母是光榮的理念衝突著,神庭有希子不想與丈夫發生爭執或競爭。
無論如何我始終選擇默默地支持著他,但是,但是,神庭有希子並不服氣,這樣一輩子有種被人照顧的感覺,於是打著擴張神庭溫泉旅店的名頭,各自在東京打理店鋪,比比賺錢能力,不能讓他不相信我的能力和才華,這個賭注我庭有希子必然拿下。
可是已經開店一個月了,門可羅雀,我開始感到有些抑鬱和不滿,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和能力。
但是,我知道這些負面情緒只會讓我更加失落,所以我開始積極地思考,如何讓自己的店面生意也能像丈夫的一樣受歡迎。首先是市場、觀察客戶需求,學習如何提高店面的品質和服務,……廚藝和設計……話題熱度……
思索著……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我不去上學了。”-個清脆透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個聲音神庭有希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她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兒,雉鳥步 的聲音。
神庭有希子連忙把手上拿的亂十八糟的東西全部拋下,哎呀怕不是起猛了,差點還摔著了...
“麻麻···! 你坐著吧!你在忙啊媽媽...”
太糟糕了,有希子,怎麼可以讓步兒擔心自己。
此時,雉鳥步已經拉起前臺門簾布走進來,好看的小柳眉皺起來看起來緊緊地,看起來是真的遇見事了,平日都是笑容滿面的一個人,無憂無慮的摸樣活脫脫像極了沒心肝的他爸——雉鳥陽太,熱情,分享快樂,帶來驚喜,可是她現在看起來有些焦急和緊張,甚至說是暴躁也不為過。
神庭有希子立刻站起來,走到女兒身邊,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說道:“沒事沒事,媽媽只是整理東西有些疲憊了,不過現在好了,怎麼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雉鳥步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她看著麻麻的臉,心裡感到一絲絲的溫暖和安心,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說道:“沒什麼,只是看你這麼疲憊,感覺有些心疼而已。”
神庭有希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寶寶,你心疼麻麻,麻麻知道了,不用太過擔心,那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剛剛進門會說“不想上學了”呢?”
雉鳥步點了點頭,她知道麻麻一向是個很堅強的人,從來不會在她們面前表現出太多的疲憊和委屈,她不禁心裡感到一陣心疼,她走到麻麻身邊,輕輕地拉起她的手,說道:“嗚嗚嗚……”
神庭有希子聽了這話,心裡感到一陣慌亂,她緊緊地握住了雉鳥步的手,說道:“沒事了,媽媽在,媽媽在。”
說完,她輕輕地拍了拍雉鳥步的手:“媽媽在,步步!媽媽的小寶!”
“寶寶你怎麼了? ”
我擺了擺手,咧著嘴笑笑像往日一樣親密的揉了揉他的頭
“告訴媽媽我的好寶寶遇見了什麼事情,她不想上學了呢?
“媽媽...”
雉鳥步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像是無法停止的雨滴,哭泣著我的傷痛和無助。它們從雉鳥步的眼角滾落,輕輕地滑過她的面頰,卻像是直到滴落在神庭有希子的心尖,留下深深的印記。
它們沉甸甸的,似乎承載著雉鳥步的所有情感,神庭有希子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神庭有希子感覺到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它似乎無法容納這樣的痛苦和失落。在這個時刻,神庭有希子只希望雉鳥步能夠倒在自己柔軟的懷抱中,盡情地哭泣,直到所有的委屈淚水都流幹。
神庭有希子緊緊地抱住她,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和她的淚水濕潤了我的衣服。我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盡力讓她感到我的安慰和支持。我的心疼痛萬分,卻不能表現出來,我必須要堅強,她需要我。
雉鳥步不停地說著一些很碎片的話語,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非常沉重,她需要傾訴。我撫摸著她的頭髮,安靜地聽著她的呼吸和她的哭泣聲。我告訴她,我會一直陪伴著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在她身邊。
我用我的力量和溫暖,盡可能地給她力量和安慰。
我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支持她,和她一起面對所有的挑戰。我說,我們會一起走過每一個難關,一起度過每一個困難和挫折。
我希望我的話語能夠給她一些力量和信心,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的。
“沒事了,沒事了,媽媽在,好姑娘。”
“你是媽媽最愛的孩子,你特別懂事,乖巧自信陽光又開朗。
“我們小步是最棒的女孩! 認識字也比別的小朋友要早,唱歌也特別好聽,喜歡的事情就努力的去做了。”
“特別特別喜歡交朋友,有很多的朋友也喜歡你喜歡和你玩,是大家都很喜歡的人呢!”
小女兒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眼中的淚水已經消失不見。她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媽媽,我最喜歡你了,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最好的。”
神庭有希子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我也很喜歡步步,现在可以告诉妈妈了吗?宝宝,妈妈的好宝宝。”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用顫抖的聲音說:“因為我不想面對那些欺負我的同學。”
我深深地歎了口氣,因為我知道她一直在受到同學的欺負。
神庭有希子抱住她,輕聲安慰道:“寶貝,你知道嗎?你很勇敢。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一樣堅持到現在。但是,你也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媽媽和爸爸,我們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告訴她,那些坏孩子们欺負別人是不對的,但是我們也不能逃避。我們要勇敢地面對,相信自己,相信我們會克服一切困難。我鼓勵她,告訴她不要放棄,為了自己的夢想和未來,一定要堅持下去。
“媽媽最喜歡你了,寶寶,好寶寶。”
“住友直人,把我的朋友莓太郎殺死了,放在了我的書包裡面。”
說完,女兒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神庭有希子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沒事的,媽媽來幫你。
解下女兒的背包,打開了拉鍊。
打開拉鍊的瞬間,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鼻而來,像是一股濃烈的貓咪味。隨即,神庭有希子的目光落在拉鍊裡面,看到了一隻白色的貓咪躺在教材書上。它的身體一動不動,看上去非常的安靜,但是我能感覺到它身上沒有任何的體溫和心跳,它已經死了。
神庭有希子心情無比震撼和失落、沮喪,因為我一直是個雲愛貓人士,對於貓咪的死亡我感到非常的悲痛。
貓毛類會讓我止不住打噴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年的花粉症引起的毛類過敏。神庭有希子向前臺櫃子抽出塑膠手套、口罩一一戴好,剛剛吸入的氣體神庭有希子甚至都可以感覺到輕微不適了。
神庭有希子撿起這只貓咪,仔細觀察它的身體,發現它的眼睛緊閉,毛髮散亂,身體板滯,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神庭有希子仔細看清楚貓咪的相貌,猛然想起,女兒給自己發過這個貓咪的照片,心裡不禁想起了女兒高中時期的春遊經歷。那年春天,女兒和同學們一起去了著名的草莓園進行採摘活動。這個草莓園有著大片的草莓田,熟透的草莓隨處可見,讓人垂涎欲滴。女兒和同學們在草莓田裡采了許多草莓,歡聲笑語地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但是,當女兒和同學們即將離開草莓園時,她們遇到了一隻流浪貓咪。這只貓咪有著漂亮的藍白相間的毛色,看起來非常可愛。女兒和同學們圍著這只貓咪玩耍,給它喂了點吃的。這只貓咪非常親人,不斷地蹭著女兒和同學們的腿,像是想要得到更多的關注和愛。
女兒和同學們深深地愛上了這只貓咪,為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莓太郎。但是,草莓園的工作人員並不歡迎這個野貓。他們擔心貓咪會偷吃草莓,破壞草莓田的生態環境。因此,他們要女兒和同學們把貓咪帶走,不允許它在草莓園裡居住。這讓女兒和同學們非常的心疼,他們覺得這只貓咪太可憐了。
從照片中可以看出,這只貓咪非常瘦弱,有些憔悴。它的眼神中充滿了無助和哀傷,好像曾經經歷了很多的磨難。它沒有一個溫暖的家,也沒有一個可靠的食源。它只能流浪在草莓園的邊緣,被人們指責和驅趕。這讓人感到非常的心酸和無奈。
當時女川把它帶回來過,但是我又對毛類過敏是比較嚴重的階段,所以也沒有辦法收留這個貓咪,丈夫的居酒屋又是餐飲行業,收留貓咪也是很為難的事情。
兒子們幫忙也幫不上,大兒子一個人在阿美莉卡,二兒子在東大宿舍住養貓也很為難。三兒子對貓咪開口的話語把女兒嚇了一跳。
於是女兒知道後就和她的朋友就把貓咪偷偷的藏在了秘密基地
一學校的體育器材倉庫裡,
希望能夠保護它,不讓它被抓走。
但是這個秘密很快就被其他同學知道了,他們也想幫助貓咪。於是大家開始輪流去喂貓、給它換尿布、幫它洗澡等等。
然而,這個秘密很難保守,很快就被學校的住友直人發現了。
住友直人和他的小團體們非常生氣,因為學校禁止學生養寵物,而且這只貓咪還會影響到學校的衛生和安全。所以,住友直人打著管理人員的名義下令要抓走貓咪,並且讓學生們停止這種行為。
女兒和她的朋友非常難過,他們覺得貓咪是無辜的,不應該被抓走。他們甚至想到了要把貓咪轉移到其他地方,但是他們又害怕會讓貓咪受到更多的傷害。
最後,女兒和她的朋友們決定要和學校的管理人員協商,希望能夠讓貓咪留下來。他們向管理人員解釋了貓咪的情況,以及他們的行為是出於保護貓咪的目的。
管理人員雖然很生氣,但是也能夠理解學生們的想法。最終,他們同意讓住友直人把貓咪還給雉鳥步為首的女孩子們。
可是。
這個還……來卻是屍體。
幫忙寫的收留貓咪的傳單,還沒有做出來,貓咪就出事了...
我從收銀台那邊扯下大號的塑膠袋,將莓太郎的身體輕輕的放在上面。
“ 媽媽,你是要把莓太郎扔掉嗎?!”
雉鳥步不確定的慌張起來。
“雖然媽媽覺得貓咪可能存活的概率不大……但是還是找寵物醫院看一下吧!!畢竟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最好還是找專業的人士看一下!”
神庭有希子知道貓死了,但是怎麼死的,這個自己無法看出來。
“好...”
雉鳥步眼睛又亮出光來,神庭有希子看見雉鳥步眼睛的希望之亮就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找這種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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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醫生的臉色十分凝重,他小心翼翼地將莓太郎的身體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了死亡原因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神庭有希子的眼中滿是悲傷和心痛,她拉住醫生的手,哭訴著:“醫生,你和我說吧,它怎麼了。”
“不行了,莓太郎已經死了。非常抱歉,神庭女士。”
寵物醫生輕輕捏住一根針尖,小心翼翼地將其從莓太郎的皮肉中拔出來。那根細針在他手中晃動著,閃著銀色的光芒,令人不禁感歎這種致命的武器竟然可以如此精巧。寵物醫生仔細地檢查莓太郎的身體,很快他發現了更多的細針。
在光線下,這些針看起來非常犀利,有的彎曲成了毒蛇的形狀,有的更像是精緻的小刀。寵物醫生默默地數著那些針,心裡對這種殘忍的行為感到十分憤怒和悲慟。
我和女兒震撼失語地站在一旁,看著醫生從莓太郎身上取出那些針。無法想像,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會對動物做出這樣的惡行。
看得出來,即使是寵物醫生這樣經驗豐富的人,也感到了極大的震驚。
女兒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滿。她抓緊了拳頭,嘴唇抖動著,不時地發出氣憤的呼聲。在她面前,橫躺著一隻小貓,莓太郎,它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了。女兒的臉上滑落下了幾滴熱淚,她握住了小貓的腳,輕輕地搖晃著。
“住友直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莓太郎!”
女兒的聲音中充滿了恨意。
她說到這裡,又抬起頭來看著我,“媽媽,你能不能幫我報仇?”
我摸了摸女兒的頭,強忍心中也是一片憤怒。
住友直人這個孩子,我之前就聽女兒說過,是學校裡的富家子弟,家境非常的優越。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女兒的好朋友莓太郎呢?
我看了看女兒手上的小貓,心中一陣悲憤。
這只小貓是女兒在草莓園裡撿回來的,她和她的小朋友們一直在養著它,如今卻被住友直人這個壞孩子所害。
“別擔心,我會替你和莓太郎報仇的。”我咬牙道。
女兒點點頭,抹去了眼淚。
我轉過身去,也擦掉自己的眼淚,準備再次去找學校校長,好好地談一下這件事情。
我不想讓住友直人這個壞孩子再繼續胡作非為下去了。
处理完成,莓太郎的死因以及安排好了莓太郎的葬礼预定,神庭有希子终于可以休息了一下紧绷的神经。
突然间,神庭有希子心裡突然很不安,因為最近女兒步步一直被同學們針對。
周圍的人開始有其他人開始欺負她,給她製造麻煩。
這都是從開學典禮開始的,當時步步說話直爽不小心踩到了住友直人的痛腳,後來這個同學一直對她心存怨恨。
雖然神庭有希子之前已經向學校反映過這些問題,但是似乎沒有什麼效果。
步步被撕書辱駡,還被懷疑偷東西。調節無果,這些事情讓她很不開心,我也很煩躁,但是女兒還是默默忍受著。然而,現在出現的問題已經讓我無法忍受了。
神庭有希子的心情非常糟糕,因為住友直人虐貓,將它弄死後還放在自己女兒的書包裡。
這件事情太過分了,他現在敢虐貓,那下一步……豈不是會殺人。
神庭有希子開始懷疑,讓步步去貴族學校是否真的是個好決定。
漸漸的越發覺得,可能這個環境不適合步步。
而且,也許這個學校的氛圍會讓她更容易被欺負。
神庭有希子開始思考,如果讓步步去一個更輕鬆,更舒適的學校,這樣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呢?我和陽太都不想讓步步變得更加沮喪和孤獨。
想為她創造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讓她能夠享受到快樂和成長。
“步步,寶寶,我們先把莓太郎的事情處理了,媽媽知道你的苦,晚上我和爸爸一起給你找新的學校,我們離開那些混蛋!”
神庭有希子撫摸女兒細軟的頭髮,小臉漲的通紅,眼神堅定,充滿仇恨,她的眼神給我感覺。
下一步計畫就是殺了那些對她不公的人,這樣就對自己太不好了。
我們家的財力並不能足以對抗住友直人背後的住友集團,真出了事情,估計鬧大了,也是對我們這邊不利,或者,只有一條路了。
“步步…”
我和女兒坐在沙發上,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然後開始說起我的內心感受。
“遇見自己本來是做好事的,但是卻被人評價不對,並且指責你欺負你,打壓你的時候,逃避也是沒有關係的。“
“當你遇見自己本來是做好事的時候,你感到無比興奮和自豪。你以為這樣的行為會得到讚賞和肯定,可是卻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
“當有人開始對你指責、抨擊甚至攻擊你的時候,你的內心會感到無比痛苦和委屈。你不明白,為什麼做好事的人會受到如此的打壓和指責。”
“你試圖解釋,試圖讓自己的行為得到理解和認可,可是對方卻不願意聽你的解釋,甚至變本加厲地攻擊你。此時,你感到自己像一隻無助的小鳥,無處可逃。”
“你開始感到沮喪和失落,掩蓋不住內心的傷痛。你開始逃避,想要躲起來不讓別人再看到自己的軟弱和痛苦。”
“然而,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逃避只會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和難以解決。你需要堅定自己的立場,勇敢面對困難和挑戰。”
“你需要相信自己的價值和能力,不要讓別人的評價左右自己的想法和行為。只有堅定地走自己的道路,才能贏得尊重和信任,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如果現在以卵擊石,自己死掉了後面拿什麼換回自己呢。”
“養精蓄銳,等自己實力夠了……”
女兒靜靜地聽著,她的臉上充滿了不解到幡然醒悟。她似乎聽懂了我想說什麼,聽到我的心聲。
我繼續說著,雉鳥步你是我神庭有希子的驕傲和快樂,我會永遠愛她,支援她,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會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女兒的眼睛裡閃爍著淚水,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表示她明白了我的心意。我感到非常溫暖和滿足,因為我知道我的女兒始終都在我身邊,支持著我,就像我一直支持著她一樣。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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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蟲蟹:阿巴巴……步醬究竟會被母親有希子選中哪所學校呢?讓我無獎競猜一下!我猜是女校?有希子和陽太的賭注勝利的天平又會向誰傾斜呢?步醬會如何鍛煉自己達到讓自己強大的目的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文中人物介绍请走: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7687/
下篇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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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
作者:綠鯉
我的妻子,洛丝佩,弗拉斯韦特当今的女王陛下,是一位受到国民爱戴的贤明君主。身为丈夫的我是她政务的协助者,也负责处理家庭事务以及贵族间的关系。王家的婚姻时常带着权力交易的意味,但我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受影响。或许这跟我不那么高贵的出身有关,我的家族也并未从中谋得什么特别的好处。而我的女王陛下会在任何场合挽着我的手,也不介意在旁人眼前与我亲密地交谈。
如今在王都,人们会说,女王陛下与亲王殿下伉俪情深,很是般配。但其实,直到半年前,甚至直到现在,街头巷尾与她有最多爱情传说的都不是我。
四年前,当时的陛下举办舞会庆祝洛丝佩公主的二十六岁生日,并为她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全国的适龄男子都可以参加,入选的条件也从贵族子弟放宽到了有功的军士与各领域的人才。即使家族的名号并不怎么响亮,作为爵子的我也在征召范围之内。时隔多年再次来到王都的我骑着马走在街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说“这下罗伦特该回来了吧?”
“他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回过王都。”
“他再不回来,公主的年纪也等不了了。”
“说不定,公主这是在逼他现身呢。”
十二岁的我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王都庆贺军士们大捷凯旋时,就听说过赫尔南侯爵的长子罗伦特。他银发金眸,气度不凡,沉稳而优雅,魔法与剑术一样高明,是王都最受欢迎的贵族公子。父亲告诉我,由于伯爵夫人与王后是密友,罗伦特与洛丝佩一同长大,在童年几乎形影不离。避暑出游都一定要乘同一辆马车,直到长大了需要避嫌才分开。人人都说,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长大之后一定会结为连理。
我觐见国王陛下时第一次与他们两人照面。当时十三岁的洛丝佩殿下穿着一身淡金色的刺绣长裙,端坐在父母亲的身侧。在她斜一步的对面,身着蓝色朝服、腰佩刺剑的少年就是罗伦特。我对他们最初的记忆就是在庄严的朝堂里,高处大窗泻入的阳光披落在他们身上,就像一层轻纱蒙住他们的面容,朦胧如同壁画上的天使。
公主作为东道主引领我们这些来自各封地的贵族子弟游览城堡时,罗伦特因为居住在王都,从小出入王宫,会与她一起向我们介绍宫中的种种。我觉得一直看着公主太过冒犯,目光便时常停留在他身上,想着“我也想成为他那样”,明明只相差两岁,他却能获得我全部的钦佩与憧憬。
连我也觉得,他们俩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记得那年海曼伯爵的公子在舞会上与公主跳舞回来,说公主殿下只用一舞的时间便令他坠入了爱河,而在舞曲结束后自然地接过公主的手的罗伦特就像把他从水里硬拔起来的蛮横渔夫。那腔调和动作都过于戏剧,令我忍俊不禁。
似乎正是得益于他的表演,在一旁的我也收到了洛丝佩的示意,获准邀请她跳舞。水晶灯下,她像绣在她裙摆的百合一般,在舞会大厅中四处盛开。那时候我不敢细看洛丝佩的容貌,只依稀记得她很美。
回到北方封地后我时常会想起那天她叩在地面的丝绸舞鞋,在层层的裙摆下一隐一现,像翻飞于花丛的蝴蝶。
但她不属于我们任何人,每一舞结束,她都会回到罗伦特的身边。
等我再次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已经是寒灾时。十六岁那年的冬天来得极其猛烈又格外漫长,王都一直到四月还覆盖着厚厚积雪。南方村庄有许多人畜冻死,柴火和存粮也面临告罄的危险。全国上下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野兽下山吃人的事件,以及冰雪魔兽袭击城镇的报告。
我家的封地位于北方森林,有着长久对抗寒冷的经验,父亲和掌握一定魔法的我留在封地主持防灾的事宜,以防万一。而两位哥哥带着多名顾问与一支骑士队伍在陛下的授意下被派往南方,去帮助其他的领主处理魔物。
当时还是公主的洛丝佩也给我写了信,询问我寒冷时期粮食的储存方法及分配制度;不同种类怪物的特性和弱点;防治低温时容易扩散的疫病的方法;还有解冻后如何尽快地恢复耕种、确保接下来不会有太严重的饥荒,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她让我尽可能说得详细一些,好帮助她的父亲一起保护弗拉斯韦特的人们。
我觉得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有王冠继承人的气魄了,只是囿于尚且年轻缺乏经验,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臣民。
我们的通信如同那个漫长冬天降落的雪片,到开春之后就慢慢融化消失。话题从应对灾难的方法和灾后的恢复,少许地蔓延到了各自生活中的事,然后戛然而止。我的署名永远是“你忠诚的臣仆奥多利”,而她则是“你真挚的洛丝佩”。我把她的信都放在一个专门的盒子里收好,当然,我也不会觉得这样就算是我在她眼中比较特别了。
赫尔南侯爵的封地位于南方,也在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打击下陷入了不妙的境地。在侯爵亲自带领军队迎战,以惨重的代价击溃冻气魔兽之后,罗伦特也离开王都前往那里顶上他父亲的位置。加上治理灾害造成的后续问题,有多年都没有回到王都。
我感觉得出来,有许多事情洛丝佩是替他问的。
所以在三年后,当我收到她的信,问罗伦特有没有出现在我的领地时,我十分诧异。也是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处理完了寒灾之后,罗伦特突然放弃了继承人的位置、舍弃了姓氏、离开了家族和王都,奔向了市井和旷野,再无消息。
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家包括我们俩在内。
我们只知道,他们恰好到了适合婚嫁的年纪,一起为国家奔走、拯救人民,同甘苦共患难也验过了真情。明明鲜花已再次铺满王都的大街与郊外的原野,弗拉斯韦特已经复苏,正该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而罗伦特却在人们见证了他俩像所有的童话那样应该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的时候,离开了。
他在远离王都的地方作为雇佣兵和冒险家开始有了名声,自那之后再没回过家。而关于他的冒险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引人入胜,在他离开王都之前他就是弗拉斯韦特的英雄了,在那以后他的脚步遍布整个大陆,传颂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诗人们更加愿意用长篇的诗歌来讲述他的历险与魅力,当然还有他与公主未能开花结果的爱情。
洛丝佩没有管那些诗歌,也没有提过婚姻之事,依然明媚优雅,做她热爱人民的公主殿下,直到她的年纪也快要到再不结婚就会有失王室体面的程度。
侯爵常觉得亏欠了她,却也不知道他的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都写过许多的信询问那个男人究竟在哪里,为什么离开,但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到后来,她也不再寻找罗伦特了,而人们都说,她还在等他。
那么多年过去了,先前的陛下终于宣布要在庆祝公主生日的同时举办一场为她挑选夫婿的舞会,她自己也同意了。
在寒灾时有功的我的家族也受到了邀请,印有她百合印章的信封送来时,父亲看了我一眼,便把这项殊荣给了我,为我准备礼服和马匹,让我前往王都应征。
出发前我想再给她写一封信,展开信纸又不知该如何落笔,整整七年未有通信,再见应该说什么好呢?我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裙边的百合刺绣与蝴蝶一般翻飞在地面的舞鞋,如今她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王位继承人,而且已经是一名成年女性了,她会留长发还是短发?长到多高了?她还喜欢淡金色吗?她会认出我吗?
“我真挚的洛丝佩”,在那时的我来说,这个称呼只要想一想都会惶恐得脸上发烫。
当我想及信使说不定还没有我的马快,那封语无伦次的书信便又被封存起来。
毕竟,我总要去见她的,无论结果如何。
那年的春夏,弗拉斯韦特又变成鲜花的海洋,到处张灯结彩,挂起缤纷的吊旗来庆祝这一盛事——众人所爱戴的公主殿下就要结婚了。
那一次我骑马走在王都的街头,人们都说条件如此设置就是在等那个人出现,可是在所有的审定程序和预选中他都没有露面。我对罗伦特的感情是如此复杂。他是我们所有年轻贵族子弟的榜样,我也曾经憧憬着他来磨炼自己。我认同他与洛丝佩的故事是一段佳话,如果只有一个人能配得上洛丝佩,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罗伦特,可他却离开了她。我嫉恨他,轻易放弃了我们努力追求的一切,又知道这份嫉恨没有任何道理。
那些笃定的传说与猜测和这种情感一起伴随着我慢慢踏上了走向她的阶梯,那么多的候选男士中我并不是资质最好的,我们当中没有人比罗伦特离开前优秀,何况我比她还小一岁。而当我踏过铺地的长毯来到她面前,她的衣裙上依旧绣着淡金色的百合,留着寒灾时剪的利落短发,端庄地微笑着注视着我,向我递出一只手,像对每一位前来谒见她的应征者一样。
我低头吻她的手背,看见温柔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层轻纱从她的肩头披落,朦胧如同记忆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那位令人难忘的少年了。
舞会开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直到最后一支舞都跳完,他都没有出现。而人们都在等他,他们都相信只要那个人来了,公主的夫婿便别无二选。但他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等终于到了公主从求婚者中挑选一个的时候,洛丝佩拿着花束在我们的面前端立,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问题,也像是在等待。
那时人群忽然开始骚动,一个男人悄然出现在开始退开的人群中,抱着双臂靠在花柱边望着我们所站立的舞台。银发金眸,身姿挺拔,从衬衫中露出的手臂上多了几条疤痕,下巴上也蓄起了胡须,但依然英俊非凡。
即使隔着那么远我也认得出来,那是罗伦特,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在洛丝佩决定终身的这一天回到了王都。
认出他的人群开始骚动,人们劝他上前的声音脸舞台上都听见,连侍女也顺着喧闹声拼命示意公主看那边,甚至于周围的其他求婚者也显出惊讶和欣喜的神色。队列中的我蓦地升起了一股焦灼的惶然,看向洛丝佩。而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女仆的目光望向舞台下。
时隔多年他们两人终于隔着人海看到对方第一眼。
在他们目光交汇的一瞬,台下的人群安静下来,就像挤压的气球一般,屏息等待着一个好消息,一场爆发。
罗伦特向她抬了抬帽檐微笑致礼。她也报以微笑,而忽然后轻移脚步,捧着花束走向了我。
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心跳得分外沉重,以至于世界都变得一片安静。
“我忠诚的奥多利?”
“是,殿下。”
“叫我的名字吧,你真挚的——”
后来就如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那样,公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新郎不是人们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期待的罗伦特,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我。
而罗伦特本人在那个夜晚消失在为结局哑然的人海里,无人知晓他最后去了哪里。
现在她成为了弗拉斯韦特的女王陛下,同时也是我的妻子,我真挚的洛丝佩。
街头仍然有人说:女王陛下选择了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丈夫,其实是为了报复罗伦特不告而别那么多年,特意气他呢!但是这回洛丝佩下令去管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惊讶于我是如何胜过与她感情那么深厚、曾经一起长大、又在成长中患难与共的人,怎么打败那些传说的。虽然我并不敢直接去问,这显得我对她不够信任,而我的妻子只是笑着说,“我忠诚的奥多利,你的表情藏不住一点心事。”
“因为你不是传说。”
【完】
只是在为了画一张好看的插过把手瘾打了一篇文。并且为了写一篇文过把手瘾画了更多的草图(都没画完对不起。)(迷惑)
时间线(真的有必要存在吗):达斯其搬出本家的房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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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总是会在太阳升起前将走廊边柜子上的所有花瓶安插上新的花,白色的,从花园中采摘的,不知品种的花,像蛇吐出信子一样吐出黄绿色的蕊。即使装上了新鲜的水,没过几天,它们便自然地凋零。
某天下午,我也只是瞟了一眼那些雕刻着比花还要精致纹路的花瓶,然后这个想法轻飘飘地略过了。
——凋零、枯竭,是生命必经的过程。也就是说?
不会枯竭的、不会凋零的,永恒的?不需要阳光的?【血族】这又算是什么呢?
意识到的时候,喉咙不自觉地干渴了起来,某一天开始,这样的现象变得频繁了。人类中的糖尿病患者似乎也会更容易口渴,然后就会逐渐手脚不便,最后溃烂。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血并不会变得更好喝。但又比起这个,更更重要的是,从某一天开始,我似乎开始了属于吸血鬼的凋零、枯竭?溃烂。
关于这件事,我很好地藏起来了。我把长出来的植物拔起,剪断,把伤口盖上。过程非常顺利,就像小时候把养死了的动物埋进后院的土里一样……小时候?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又是什么动物呢?是兔子吗?它又是怎么死的呢?那时有别的人在吗?顺着想下去脑子里也只是一片似有似无的迷雾,那毕竟是太过久远的事。那时似乎有人,似乎有很多人,又似乎是只有一个人看见了,她似乎发出了尖叫,又似乎是什么都没做,她可能蹲了下来,抚摸了我的脸,然后笑了,她为什么要笑?
“真是个坏孩子。”似乎有人这么说了,那个人咧开嘴,口中有着兽一般锐利的犬齿。而现在,同样的牙齿长在我的嘴里。
是的,那是一只白色的兔子,带着利刃贯穿的伤口。
那个后院到底在哪里呢?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刚下过一场雨,窗外血族们打着阳伞才能欣赏的那片偌大的花园,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白色的花,形状像兔子一样卷着耳朵的白色的花,那片花园的土壤底下,则什么都没有藏。
一瞬间,窗外似乎响起了雷声,而同时“哐当”的一声,耳边传来仆人焦急的道歉声,我看过去,似乎是花瓶碎了,白色的花瓣湿漉漉地沾在地上,仆人慌张地跪着用手将碎片和花瓣捻了起来,零星的血腥味传入鼻腔。
“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老爷!我……”
“闭嘴。”我开口道,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而脸色发白。
我抓起那只手,舔了舔那些从伤口上流出的血。微乎其微的血里只能看见她系着白色的围裙擦拭着家具,给烛台点火,然后失手把花瓶打翻的样子。而似乎是碰到了伤口里花瓶的碎片渣,流出的血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连舌头都变得刺痛了起来。
仆人低垂着头,几根白发蜷曲在后脑勺的黑发里,我仿佛能看到她正自然地走向凋零的模样,同时,也只是变得更为口干舌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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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尝到了口中自己的血,不好说是美味或是难吃,只是一如往常地寡淡,达斯其想起自己作为血族的第一次进食,对象是一只白色的老鼠。
尖牙的贵妇镶嵌着金饰与宝石的手轻轻摇晃着高脚杯,艳红的血在杯中像海水一样搅起忽明忽暗的波浪,她在杯沿浅啜了一口,问道:“为什么?”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将牙齿从不再动弹的白色生物上抽出来,回答了:“我只是好奇,对血族的舌头来说,血的味道到底有什么区别?”
“那么结论是?”
“……没有区别。”
“真是傲慢的舌头。”女人说罢,将杯中余下的血从达斯其的头顶上浇了下去,带着腥甜味的液体从头顶流到他的眼眶里,又顺着下巴滴落,将他手上的白鼠染红。
他不懂女人话中的意思,只是眼睛感到酸涩而眯了起来,又用舌头刮过嘴角的血滴,确认了——是的,尝起来没有区别。
红发的老鼠用赤色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是的,尝起来没有区别。
金发的女人用用赤色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是的,尝起来没有区别。
黑发中夹着几根白发的仆人用黑色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是的,尝起来没有区别。
人,老鼠,或是别的什么的血,味道都是一样的。用颜色形容的话,那不能是红色,只能是一片白。
《糖与龋齿与破碎眼球》
作者:高以讕
//龋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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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
下颌骨右侧后方的第一磨牙上坚硬的髓质已经磨损殆尽。柔弱的神经仿佛就暴露在外,哪怕是舌头的轻微舔舐也会拉扯出绵长痛苦的线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冷气掠过时水分子在神经上蒸发,我捕捉那一瞬间,然后紧紧咬死牙齿。
——你在听吗?
——什么?
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抬眼望我。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被剔透的糖晶体切割成无数流转的的辉光,让他的眼神永远看起来没有焦点或者起伏,美丽与危险也只是其上平白展示的两面,中间仅有一条锋利棱线的隔痕。
他不说话。没有解释。下一秒平静的眼神毫无预兆地拉近,就这样吻过来。
晶体生命的绝大部分外层皮肤有人造皮肤覆盖,柔软与非晶体生命无异,但是口腔并不算在内。他一只手攀上我腰间,另一只手向上摸抚,指尖拂过我干枯空瘪的左眼眶。我闭紧右眼。砂糖的粗粝感紧贴我嘴唇,我被迫后退。不能。不可以。然而这种时刻的拒绝向来没有作用,甜腻的颗粒撞破嘴唇闯入潮湿温热的口腔内,我唇上的破口流淌出血液温热,而口腔中唾液混着融化的糖粒黏糊。一塌糊涂时,我感受到王子的舌头准确探查到龋齿的所在,糖粒变成锋利的刀刃,重重碾过脆弱的缺口。过量的甜度微颤着拉扯。神经在不堪的痛楚里尖叫。
——我终于推开他。他眼睛里的光点依然散碎、平静而美丽,与一分钟、一天、一个月,甚至更久以前别无二致。只有他脸颊沾上少许血迹与我嘴里尚且绵延不绝的痛楚证明刚才荒谬的行为确实发生,而非我肉质的、不可靠的大脑神经处于疯狂边缘时的幻想。
——您不该如此。我盯着他眼里最明亮的一块光点说。您是王子,而我只是侍卫。
他不说话。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向来以乖张冷僻著称,在他的两个哥哥尚未因怪病死去之前,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期待,因此他似乎从未得到过王室正统的教育。即使在晶体生命中他的性格也过于难以捉摸了,在糖与花之国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是国王与人类结合诞生的产物。这当然是荒谬的说法,晶体生命与非晶体生命构造差异大到连交媾都不可能,遑论诞下子嗣。
——您是晶体生命,而我是非晶体生命。我身上腺体分泌的油脂、身体里流淌的体液会玷污您的身体。我看向他脸颊上的血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要找医生为他擦拭修补皮肤了。
——后天晚上。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倒流到最开始他把我拉进书房的时刻。牙痛已经平息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幻想还是真实呢?头顶的水晶灯依旧漠然地闪亮着,洒下同一而无变化到称得上残酷的光辉。后天晚上的舞会。
——你在听吗?
——什么?
我说,如果你不去后天晚上的舞会,那我也不会去。王子淡淡地重复着,细长的手指塞给我一张装饰繁复的请柬。尽管是小王子的招婚舞会,却只有国王的头像印在上面,一同摆在明面上的是人尽皆知的暗示意味。还有,刚刚你的感受是什么?你嘴唇上的血,没有擦干净。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劳您费心,我咬紧牙齿,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有什么感觉。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用力摩擦,只蹭掉一点褐色干枯的粉末。
——不可能。非晶体生命总是有感觉的。你们体内爬满的柔软神经不是很敏感吗?
这句话像一只透明的冰冷箭簇直直落在地上,扎进大理石地面,让无波的光滑平面泛起蛛网似的裂痕,切碎我佯做平静的影子。我的倒影碎裂。我想尖叫。在冷漠的水晶灯光辉下,王子的周身反射着同样美丽冷漠的辉光,他只是站立而已,并不理解、也不感受。这是晶体生命天然的优势,我明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恨意从灵魂每一个破溃处满溢出来让我几乎站不稳,这就是非晶体生命不稳定之处。但是也不能完全怪我吧?我看着他半透明的、光线在其中折射又反射的眼球想,他太傲慢了。为什么可以仅仅因为对感受这一概念本身感到好奇,就故意撞破别人的嘴唇?
不劳您费心,我重复。我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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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感觉”呢?
梦里我回到八年前那个繁星遍布的晚上。新生的草味道清新柔软,蚂蚁爬过我手背,于是我抬起手尽可能小心地把它抖落。蚂蚁都爬到你身上了。我说,边吃吃地笑。年幼的小糖人睁大眼睛,接着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掌,耐心地、一只接一只地压死寻觅着他身旁掉落糖粒的蚂蚁们。啊,对不起。他小声解释,这人造皮肤已经旧了,上面难免有些裂痕。
——那么,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感觉”吗?
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对于刚刚年满十岁的我来说这个问题似乎过于难以解释了。感觉就是感觉。对于非晶体生命——在很多语境下都特指人类——来说,这似乎是天然的事情。可是在那双折射着美丽光芒的眼睛的注视下,年幼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词穷。我随手摸到一块小石子,想了一想,拿捏力道轻轻砸了一下他的胳膊。
——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嗯……胳膊被石头砸了。就这样。
——不会疼?
——疼?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躺下。头枕着交叠手指,手背压在青草上,风一吹,青草和糖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向高而渺远的夜空,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幕上撒满细碎的星星。小糖人也跟着我躺下来。夜空很美、很漂亮。他忽然说,上面撒满的星星,就像散落的糖霜。
我腾地弹起来。你怎么会——?
他诚实地摇头。我不会。这是我听你自言自语时候说的,我只是擅自把句子记住了而已。
——我也想知道拥有“感觉”是什么样子。过了很久,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在草叶沙沙的摇曳声中,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我假装没有听见。任由这句话从耳边掠过去,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次次叠加,变得愈发不能忽视,像远处不知名虫子的嘶哑聒鸣一般令人烦躁——
——明明如果没有感觉的话。一切都会更轻松、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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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舞会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跟随小王子进入日厅,那里已经有王国的贵客在等候。
当小王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老国王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厚重的影子垂在桌子上,仿佛一块深色的幕布。他正与盐与石之国的王后谈话。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被压在母亲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石像,光滑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在她身边站立的是钻与光之国的王子,这位年轻的王子人如其名,浑身上下闪耀着绚烂夺目的光辉,尽管很明显另外两位年纪更大的话事人极力忽略他的存在,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声音一颗颗落在地面上,蹦跳出令人不得不承认美妙的声响。
噢,得了吧!他甩甩头发,整个大厅的天花板顿时映出美妙的花纹,纹样随着他摇头的节奏有规律地旋转。你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一些呢?你把糖与花之国的秘宝交给谁,谁就会愿意和那个麻烦精结婚,然后你就负责在明晚的舞会上宣布一下,啪!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多简单!
太轻浮了。盐与石之国的王后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拍拂钻石王子兴高采烈的光芒。您不会把秘宝交给那样——她又瞥了钻石王子一眼——的人吧?再说,订婚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嘛。她的眼神第一次落在小王子身上。噢,看看这个稳重的孩子,多么能沉得住气呀,一看就堪当大事。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却依旧是冰冷的石头,仿佛坠落下来就能将这大厅里的一切都轻易碾碎一般。当然,我们国家的公主一定能辅佐好他的。您觉得呢?她到底还是在和国王说话。
钻石王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迅速挂上一副灿烂笑容。当然了、当然了,我和这位——呃——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反正我也很配。看,我们都是亮晶晶的,对吧?
这个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吧?石之王后的话音更低沉、更冷了,让人联想起王宫背阴处的角落上爬满苔藓的青砖。
我不想选。在一片仿佛扼住人脖颈的沉默里,小王子的话语依然平静而且浅淡,仿佛只是在碰巧胃口不佳时拒绝一次午餐。我不想选。他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右手抚上心口位置,然后接着向上直到左肩膀。你们选吧,他说,我无所谓,依然平静地、像主人熟练地把点菜的权力交给宾客一样彬彬有礼地。然后右手施力。咔擦声像一颗炸弹落在寂静的大厅里。他把自己的左臂整个卸了下来,扔到木质会议桌上,咚的一声,白花花的糖粒全部散开,像一道摆盘凌乱、品相不佳、出乎所有宾客意料的料理。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他望向他的父亲,而后者正怒视他。
将剑抽出剑鞘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空气好像变成某种奇妙的固体,可以承接挥刺和劈砍,并发出低沉又绵长的声响。王子现在受伤了。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我抽出剑挡在他身前,盯紧手慢慢摸向腰间佩剑的钻石王子。余光中,似乎有什么向我倾倒过来、迅疾地、坚决地、仿佛雨滴从云中坠落那样自然地倾倒。
——就现在。你的感受是什么?
王子的身体摇晃两下,然后落向剑刃,柔软的人造皮肤破开,他摔碎在地面上。布满裂纹的白砂糖块,不规则的断面,散落的细碎砂糖。在已经称得上吊诡的静默里,剑刃上残留的糖粒,一粒一粒不可控制地坠落。
我把牙齿咬得太紧。
那颗已经龋坏的后槽牙又开始疼痛。
//破碎眼球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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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因为感觉狡猾、易变、盲目、不忠实。如果人没有相信它,脆弱的神经会日夜发出不满足的信号;如果人选择相信它,当坠入深渊时,它只会朝人绽放出无辜的、茫然的、蕴藏歉意却全然无用的笑容。这是非晶体生命致命的缺陷,时至今日,一些人也坚持认为这是他们在与晶体生命的战争中,最终惨败的原因。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事实已成,原因就变得模糊而不重要。非晶体生命是更冲动、低劣、不完善的生命,晶体生命会负责统治他们。在平日里这种统治是平静的、柔和的、甚至充满尊重的,因为与非晶体生命相比,晶体生命的欲望更合理而且克制,这可能是由于它们拥有漫长得多的寿命。但如若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想见地,非晶体生命需要承担一些不属于他们的罪名。我被投入到大牢里,理由是图谋叛变和谋杀糖与花之国的王子。但是于我而言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在漆黑一片的地牢里滞涩低沉的笑声回荡,当我被吵到有些不耐烦时才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明明看见了。那时,你明明可以将剑移开的吧?
脑海中的小王子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质问我。在漫无边际的幻想里他又摔碎无数次,直到彻底散落成面目模糊无法再聚合的微尘。
——是的。我回答他,我可以。但是,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要完整严谨地讲述所有因果,这个故事就实在太漫长、太无聊了。若要将整个故事倒带,我甚至不知道该将它回溯至何时才是源头。人类发现晶体生命的时候?人类为了生产效率压榨利用晶体生命的时候?晶体生命开始反抗的时候?战火将我的家彻底焚尽的时候?得知曾经住在我家隔壁的晶体生命竟然是糖与花之国国王的私生子的时候?纷繁复杂的理由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层层叠叠地累加成必然的结局。
——真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啊。脑海中王子的脸已经彻底破碎,只剩下声音依然清晰。非晶体生命总是在自己细微又脆弱的感觉上堆叠很多宏大的词汇,最终却只会导致一切彻底坍塌。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哀,又像是某种悠然的不屑。你连你自己的感觉都无法面对,又凭什么认定对我的怒火和恨意是真实而非某种幻想?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不也看到那柄剑了吗?为什么还选择向那边倾倒?其实根本不必问,这个答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想。仅此而已。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因为没有感觉,所以不会犹豫,不会彷徨,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顾及别人的目光,因为根本不明白他人的感受。正因如此,那双美丽透明的眼睛,永远不会理解我有毒的、腐蚀性的、想要毁灭他的意愿。
太不公平了。
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视觉外的一切感受都格外清晰。我感受到空空的左眼眶些微刺痛,但依旧干涸。随着心跳将血液泵到全身各处,龋齿的神经也有规律地打着痛苦的节拍。糟糕的结局,我想。但至少结束了。空无虚茫的黑暗里,我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我和他最后分别那天。天空灰色的,压得很低,草叶都沉沉伏在地上,曾经挺立鲜嫩的杆如今沾满粘滞的淤泥。再见,我先开口说,保重,你可别死了。至少活到十八岁,到时候我送你成人礼。
好,我答应你。曾经高度只达我肩膀的小糖人也长大了,身材纤细,肤色苍白。人造皮肤的表面更破旧了。稍微移动一点,就会有细碎的白糖粉末从缝隙里簌簌地掉落。他递给我沉甸甸的一小袋白糖,纯白色,没有杂质。以防万一,他说,毕竟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现在白糖越来越昂贵了。
我没有给他带礼物。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一个弹弓,几粒我精心挑选打磨的小石子。我把他们都掏出来摆在地上,你想拿什么就随便拿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太想承认根本就没想起来送他礼物这回事,又要努力强装慷慨。没想到他的眼睛却一瞬亮起来,真的可以吗?拿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的,你随便拿。
——太好了!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声音欢快清脆,嘴角却只向上翘了一点点,拉扯出对他来说明显陌生的弧度。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笑容忽然贴近,然后剧痛从左眼袭来。血色糊住一切。黑暗。血腥味。灼烧般的疼。尖叫。痛苦。混乱。在忽然暗下去一半的世界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痛苦地拼尽全力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是梦吧?我想。什么都做不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像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神经全部被烧成灰烬。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左眼球,指尖变成红色,血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到草地上。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现在,他牵起我的手,血沾上我的掌心,粘腻的感觉让我想呕吐。奇异的冰冷缠上来,有股莫名的腥甜。
——我们去跳舞。
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光覆盖我,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但当然不是。
牢门打开了。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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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没有死?
——晶体生命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我们体内有一个核,只要核不被破坏,我们就可以活着。
现在我知道如何确切地杀死他了。但我缺少武器。
——现在是什么时候?
——舞会当天的凌晨。你被关押了十八个小时。
在寂静一片的黑暗里,人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紊乱,让我误以为这段时间比十八个小时要漫长得多。
——为什么来救我?
——我不是说过吗?今天晚上的舞会,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会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老国王的。不过我也并不感兴趣。
——这是要去哪里?
——去跳舞。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他一点都没改变。
空旷的舞厅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他被修复得很好,洁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裂痕,闪耀处仍然闪亮,柔软处依旧柔软。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而我搂住他腰肢。他的腰肢过于纤细。仿佛只要我稍微用力,他就会再次整个断裂,摔碎在地上。
光影在他眼睛里流转。我忽然想起我的左眼球,在那个当时以为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也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但当我再次以侍卫的身份见到他时,那颗脆弱的、肉质的、他曾经保证过会珍惜的、我的眼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恨意里不包含这一份是假的。尽管我明白不能指望他好好保存那颗易腐烂的眼球,但若说一次也没有幻想过那也是说谎。因为太痛苦所以就忘不掉了,因为想麻痹痛苦就开始构筑幻想了,因为幻想的存在爱好像开始发酵了,因为幻想最终破灭就恨起来了。非晶体生命所谓的感觉,是这样无逻辑又荒谬的东西而已。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他太傲慢这一切又太不公平,但心底里当然明白恨是会增殖直到泛滥的感受,并且永远有理有据,会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
不小心跳错了舞步。我向他道歉。他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我明明知道,却依旧无法不愤怒。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在轻巧的、悠扬的乐曲声中,他的手指扣紧我的。头顶的灯光在他眼睛里旋转,洁白美丽、令人眩晕。他灵巧地踩着节拍,几乎是拖着我在舞动。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么轻、那么悦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我紧紧回握他手掌。我掌心滚烫,隔着人造皮肤将他体内的糖粒升温,我甚至可以幻想此刻他的手掌处的糖粒,一颗一颗黏糊地融化。
——我恨你。我自然地微笑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在头顶明亮刺眼的水晶灯光的笼罩下,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仿佛心脏就要裂开,仿佛黑夜永远不会过去,白昼也永远不会来临。
//糖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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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再次升起,然后落下时,舞会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各国收到请柬的贵宾纷至沓来。名义上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是可以参与婚约竞争的对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政治意味,也明白这场联姻对糖与花之国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国力日渐式微,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不会如此急切地把自己仅剩的王子当做联姻的筹码。在舞会那高雅悦耳的配乐声里,流言在一双双精明转动的眼珠和涂抹着厚厚胭脂的嘴唇间流传。
他们说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也患上了那种怪病,在此前,这种怪病已经夺走了两个王子的性命。还有人说国王要宣布退隐,若是没有宣布,那就是要潜逃。一些人认为小王子必然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联姻,两国都是晶体生命掌权的大国,他们的先王曾经联手,领导晶体生命击溃非晶体生命的统治。另一些人反驳,当今国力最盛的晶体生命国当属钻与光之国,如果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痴呆,那就应该将小王子许配给那位充满活力的钻石王子。
实际上,与其说他们关心小王子的命运和糖与花之国的未来,倒不如说他们在意的是糖与花之国的密宝。他们翘首以盼的并非以乖戾闻名的小王子的面容,而是据说在今天的舞会上,国王会将从糖与花之国建国后就一直锁在国库中的密宝赠予婚约者,以示糖与花之国的最大诚意。
我终究还是参加了舞会。
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权高位重的晶体生命之间,幻想如果有一把火烧过来,把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入场的宾客都已经被严格搜身,禁止携带任何危险品,我连一把剑或者一根火柴都没有,两手空空。实际上,平日里作为怀有复仇之心的侍卫,总是需要把目光放在那位从来不会意识到我注视他的小王子上,根本没时间欣赏宫殿中光景。如今只当送给自己一个假期,我在舞厅里随心所欲地穿行,惬意自不必说,只是总萌生出无聊的念头。
其实自从凌晨跳了那一支疯狂的双人舞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彻底燃尽了。一种奇怪的、空旷的感觉攀附我,仿佛支撑我的恨意终于彻底熄灭,如今游走在世间的,只是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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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支舞的时间后,音乐声慢慢弱下去。宾客们找到摆放自己名牌的座位依次落座。我找了半天,发现我的座位在最角落、最靠近门的位置。我耸耸肩。这毕竟是晶体生命们的聚会,倒也无妨。
老国王缓缓出场,站定,在高台上俯瞰所有宾客。一瞬间连空气中的呼吸声都弱了几分。我看见小王子站在他身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高台最右侧,而钻石王子站在左端。
老国王拿出一个乌黑的匣子。转身。
他的身影把小王子挡住了。
他向高台右侧走去。小王子面无表情。
老国王把盒子放到盐与石之国的公主手中。她的胳膊向下坠了一下,似乎盒子很沉重。
老国王转身。他的嘴巴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高台上一线耀眼亮光匆忙一闪。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扯到桌布,桌上高脚杯摔落,深红酒渍在地毯上氤氲出奇异形状。
老国王的头从高台上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我快步向高台狂奔,两旁宾客都变成呆滞迟缓的残影。我没有看到小王子。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原地,手里仍然捧着盒子。钻石王子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狂奔。吐气。呼气。视野晕眩。
为什么呢?我终于与钻石王子缠斗在一起时心想,只要离开就可以了吧?为什么偏偏有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在我头脑中叫嚣?钻石制的利剑朝我右眼刺来,我抬起右臂抵挡,剑尖刺入肉中划出不够优美但深刻的长弧。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我想。至少若是没有感觉,就不必遭受疼痛。我故意将右臂向钻石王子方向移动,剑尖入肉又深几分。血液顺剑刃流淌至剑柄,很快滴落他手上。他嫌恶地喊叫出声,手一松,我用左手劈手夺过钻剑。结束了吧?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跑。
小王子牵起我右手,狠命拉扯,血液一股一股从右臂的伤口涌出来。我被拖着跑,踉踉跄跄,勉强跟上他脚步。鲜血浇灌疼痛带来恨意,怒火再次灼烧吞噬我。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果然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响吞没了。
他和我一起停下来回头看。我们已经跑出了宫殿和御花园,在不远处,刚刚还伫立着的糖与花之国的白色皇宫轰然坍塌在一片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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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视觉听觉嗅觉一起失灵,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说,语气依旧平淡。说点什么吧?
感觉渐渐飘回来。我看见溃逃的人群,听见哭喊和尖叫。血腥味和糖的生甜味混在一起,裹在烟尘里钻入我鼻腔。右臂只剩下疼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左手一松,钻石剑摔在地上。
小王子弯下腰,将剑捡起来,剑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插入。
——糖与花之国的秘宝,都在这里了。我在舞会前将它们偷出来藏在体内,将原来那份换成易燃的磷。剑刃将他从腹部撕开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糖粒散落,一同滚落出来的还有各色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有几颗镶着金边的玉石叮叮咚咚落在地上,欢快地碎成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望着我,身后大火的白光在他眸子里跳舞。你喜欢吗?
——你疯了?他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勉强用左手扶住他。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想,仅此而已。他慢慢地说。送你的成人礼礼物,我以为你会笑的。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即使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仍然不明白。
——再说一次“我恨你”吧。他说。他的腹部已经彻底空了,体内糖粒如流沙散落,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当你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坚持着在心口处掏摸很久,最后递给我一颗雪白的糖晶。谢谢你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我总以为……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变成白糖颗粒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在爆炸混着尖叫的一片混乱声中,我必须把耳朵贴近他嘴唇才能听清楚。他把那颗糖晶递给我。我摸到他的指尖,才意识到原来如此冰冷。我总以为,把它当成核后,我也可以稍微有些“感觉”了。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不可分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变成散碎的糖粒,从我怀中哗啦啦地散落,覆盖在各色名贵宝石上,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纯白。
我抬起手。今晚没有月亮,黑色夜幕铺满散碎的星子。星光穿透糖晶折射过来,我看见在那颗糖晶正中心,我的左眼球望着我,一眨不眨,仿佛被包裹于一颗硕大无比的泪滴。
【完】
“尊我的名”
文/鹤见米琪雅
评论:随意
那年是值得我辈欢欣鼓舞的一年。港口的腥咸更胜以往,暴虐的大海吞没了众多失落的肉体,拥有无限可能的灵魂统统被我辈收割;峡谷的杏花出人意料地在春寒前齐齐开放,又在孕育果实的前夕尽数凋落,不识时务的暴雨让农户的心血化为负债的文书;邪恶的荒漠越发逼近绿洲,昔日甘美的泉眼只涌出让人绝望的泥浆,巨大的骆驼白骨上,我辈坐在砂砾的风脊上吹着口哨:好季节!好时光!
就在那一年,我辈试图劝诱那名红发红眼的少女,我辈匍匐在酒馆污浊的酒桶上,看她和她的旅伴不动声色地开门进来,众人熙攘交谈,并无一人认真打量她二人,但我辈与尔等凡俗之子自是不同,我辈第一时间窃窃私语:看呐,看呐!
我辈睁大了眼睛,发出风帆被灌满的呼啸声:好灵魂,好灵魂!我辈贪婪地簇拥在她周围,却为某种力量所推拒,只能在近在咫尺之处流下贪心的涎水。我辈手拉着手,在蜡烛的光晕上跳了起来,昏暗的酒馆顿时明灭不定,变得鬼魅。少女将兜帽取下,露出明艳无比的红发,即使在黑暗中也灼灼。除了我辈,人类也有不少人默默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她,我辈吸了吸鼻子,将黑暗的欲望悄悄捕捉,这将是宴会里恰到好处的调料,但这些都不过是偶得的小利,那少女的灵魂,不灭的瞳光,我辈仿佛被灯火吸引的蚊虫,苦苦思索如何不受伤地将之揽入怀中。
她的旅伴眼神正直,一看就是未被世事打磨过的年轻人,还相信勇气、希望和爱,他在少女的身前踏出一步,向酒保要了加入甘草的劣质啤酒,两个人对看一眼,一起大喝一口。瞬间温暖了身体之后,少女的瞳孔亮得惊人。“库拉比司,来演奏吧。”她笑起来,偏头朝我辈容身的黑暗望了一眼,我辈便不得不松开手,飞窜到梁柱被熏得黢黑的一角,和蝙蝠共处。这等惊人洞察力,我辈也不由得警醒起来,只是,只是,我辈便更对这少女的灵魂迷恋万分,垂涎三尺。
被唤做库拉比司的青年沉默地扶起随身携带的符德鲁琴,稍加调试,流畅的琴音就充盈整间酒馆,他的琴声熟练,一听便藏着扬名天下的野心和自信,而少女的歌声随后便自如地加入到旋律中,成为这场演奏当之无愧的主角。她的歌声真是惊人,声音中有着不输阳光的明亮锐利,他们两人竟成功让这处已经被我辈浸染得肮脏无比的酒馆,因音乐而原地苏生,恶意和黑暗突然从此处消散,连醉汉的眼神也能在歌声中渐渐清亮。
我辈听到第一个音节就只能哀嚎着退散,亦有同僚勉强藏在烟囱里,暗暗思索,诱骗她落入我辈的陷阱,成为我辈的战利品,到底存不存在可能性。
她是人类,区区人类,纵然有不可思议的歌声,但她不是孤身一人。人心易变,人心易染,只要小小的推动,就会有缝隙,有误解,那我辈自然有好时机。
我辈在萧瑟的草原上飞舞,传递着这个消息,我辈在遍洒死亡的树海里鼓噪,分享着这个消息,我辈在摩肩接踵的市场中怪笑,我辈知晓了她的名姓。
可惜,我辈因后来的赌约所限,不能在这里书写,少女此时只是凡人的名字,固然倾注了父母的爱意和祝福,也没有因此而不朽圣洁。少女与她的旅伴青梅竹马,彼此心意相通,想要前往王都参加一年一度的音乐会,我辈紧随在二人左右,按捺住作恶的蠢蠢欲动的心,按捺住想要推波助澜的手,还不到时间,我辈深知甘美的果实一定要在恰到好处时摘下才能一解长久的饥渴,人类的寿命何等短暂,我辈,擅长等待。
少女与旅伴的经历多彩绚丽,他们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共同品味过野外烘烤的红薯,清水煮过的泥螺,朽木烧裂的甘栗,他们承受过很多不为人知的惊险和辛苦,但音乐便是此二人的武器,越经艰难险境,少女的灵魂就越显奇异的辉光,而她的歌声也被进一步洗濯打磨,其动人之处,因少女从无忧无虑的童稚花园,步向远不可及的生之沼泽,却因步履艰难而日渐生出的宽容博爱之情,听到她歌声的人,便是被生活折磨得逐渐麻木,也能在倾听中重新获得起身的力量。
是不是有好时机了呢?我辈互相凝望着彼此空洞的眼眶,应该是时候了,应该试一试了。
只要让少女知道一次生命竟如此脆弱,她或许便只能畏缩不前,那美妙的歌声就会折损到干裂喑哑,那高贵的灵魂就会因此崩散,那便是我辈收割的时机。
我辈在狭窄的山路如同乌鸦一样静默入列,挥舞灰色的翅膀,发出无人能听到的长鸣,猝然出现的山崩落石,没有任何征兆地袭向跋涉的二人。
少女发出尖锐的叫声,我辈愉悦地聆听,微微抖动起翅膀。
她抱着少年面目模糊的身体痛哭失声,她的旅伴在意识消失之前只能勉力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我辈本以为少女的心之音将就此崩解,天空突然爆闪耀眼的光辉,我辈张皇逃窜,避之不及,稍有迟疑的同僚,即刻消融在强烈到不能直视的圣光中。听闻曾有幸从此次围猎中归来的同僚所言,那瞬间,少女被凡人的外表束缚下的后背,生出了天使才有的六翼,她的眼泪和旅伴的鲜血,羽翼上飞落的羽毛,以及少女哀痛破碎的心,让她变成了炽天使的容器,她从这一日起与天使缔结了契约,她便是天使的代理,她用旅伴挚爱的记忆作为代价,保住了对方的性命。那本该命丧此地的少年,遗忘了他曾如此深爱的伴侣,他只记得苏醒时候离开的绝美天使的背影,而不知那曾是和他朝夕相伴的爱人。
名为库拉比司的少年啊,我辈为他挥舞起右翼,仿佛在敬礼,又仿佛默哀,你恐怕此生不能再得知,你曾多么近地拥有幸福。他的生命被天使之力强行延续至死前的那一刻,他再无跳动的心脏和流动的血液,他不死不灭,但即使是我辈,也很难认可这样也算一种活着。即使让对方在漫长的时间里痛恨这诅咒一样的身体,也不想就此放他离去,少女这样偏执的决心,我辈只觉满口馨香,甘冽无比。
少女那灼灼的红色瞳光,仿佛火焰一样耀眼的长发,发自内心的对旅伴炽热的爱意,得到了神的认可,她便再也不能回归人间,我辈虽不算赢,亦不算输。若已为天使代理的少女心中的炽爱竟遭背叛,她狂乱的背翼能掀起怎样混乱的邪恶漩涡,只要一想到这样美妙的前景,我辈便不能甘心远离她的未来。
少女从成为天使的这一刻,抛弃了初始的姓名,她被称作——限于赌约,我辈依然不能在此记叙,她没有在凡人面前现身的资格,只身居住于梦境的夹层,那独属于她的圣地被她随心布置得和她旅途中某一处露营之地十分相像。凡人或许在某些浅眠的深夜,看到一片清澈的湖泊,湖水青蓝,仿佛本身在微微发光,池塘后是幽深的森林,圣洁的白光从林间映射而出,或许还能听到天使在低吟浅唱,若尚有心力凝眸看去,还能见到少女火红的长发。但有此缘分的凡人何其稀少,更多人在听到她的歌声后便立刻沉入更深的睡意,然后将这美妙的一幕封存在记忆的深处,第二日起身,依然为世间无意义的诸事忙忙碌碌。
我辈不会做梦,我辈只会偷偷啃食凡人的梦境,在他们的梦里灌入邪恶的烟雾和不净的水流,让他们因梦境不安,因梦境多疑,即使在这样不曾彼此直面的战场,少女也从未屈服于我辈,我辈能损毁多少人的美梦,她便能治愈多少人的噩梦,她以自己失去所爱之痛心理解世人庸碌的凡心。我辈原以为她的荣光与责任来得如此突然且沉重,或多或少会成为少女崩溃的一根稻草,不曾想她的心意竟坚定至此,我辈原只是垂涎她灵魂的香气,此刻竟也产生想要战胜她的欲念。
我辈所能寻到伤害她的匕首,便是那名为库拉比司的少年,少年因自己不知道的契约获得了不死不灭的生命,他的身体仿佛还记得与少女昔日的约定,步履不停地在世界各处进行苦旅,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那把颇有年代的符德鲁琴,以及那根尾端染了鲜血却依然洁白的羽毛,据说在库拉比司抚琴的某些时刻,那枚羽毛会隐隐发光相和。库拉比司不会老去,容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没有记忆,自然也不知归处,他徒劳地在世界寻找了一年又一年,数百年过去,他依然不知这根羽毛和他的渊源。
我辈能嗅到他溢出的疲倦和怀疑,他一定曾深深思考过,夺取自己记忆的这份契约,真的是祝福吗,难道不是出自恶意而来的诅咒?为何其他人都可以拥有明确目标的一生,只有他要为了永远得不到的结果不停前行?我辈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为他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去往那里吧,去往人间最后残留的天使居所,只要你靠近那里,你就有机会想起来少女曾为你做过的一切,只要你想起来,你的生命就会骤然终止,这就是少女为了挽救你的生命许下的契约,她以你永世不能取回的这份记忆,换你的生命能停止在这一刻。
诸君,若停下来思考片刻,或许也能得出与我辈同样的结论,少女在那一刻慌不择路许下的契约,其实已然让她处于绝境,她拥有与旅伴共处的许多光阴,但这份记忆永远只有她自己可以回想,失忆的爱人只会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倦,若库拉比司自己向少女许下愿望,想用这枚羽毛终结自己的生命,她还能平静地为对方吟唱祝福的歌谣吗?
我辈中有尤其擅长拨乱人心之弦的同僚,他用这数百年在人间仅存的天使之城布下了令我辈赞叹不已的小小箱庭,只待库拉比司前往此处,大戏便可开幕。
当地对天使的信仰衰落已久,固然供奉着和少女同源的羽毛,却将红色的眼瞳视为邪恶与不祥,庸众不会记得天使对凡人静水流深的恩慈,只会感到每当灾祸越深,便越有红发红瞳之人降临,将天使与不幸在传说中捆绑,我辈已让凡人的信仰化为拉她坠落的能量,每念及此处,我辈便情不自禁发出嘎嘎怪笑。
更何况那处山林深处的小小城镇,有身负无法离开此城怪病的明朗少女妃亚,亦有冒冒失失的不入流的魔法使纱利雅,还有双目失明的盲视舞女阿露缇和双目异色瞳的失声少女拉司蒂,这四位少女的背后,或多或少都会牵动库拉比司最终被掩盖的过去,我辈为此推演了无数次,不论那位红发红瞳的少女付出多少努力,最终她都会失败。
如果她承认库拉比司最终爱上了别人属于失败的话。
少女冷眼旁观我辈的诸多布置,可悲之处在于,她固然明了我辈布下的千丝万缕的手段,却无法正面迎击,她出现在库拉比司的梦境里,听闻对方近日烦闷的心事,笑着和对方交谈,仿佛时间回到了百年前,他二人不愧是曾经的伴侣,纵然库拉比司完全不记得眼前的少女,他和她的对话依然轻松自在,只是当他醒来,他能寻到的歌声不再来自红发红瞳的少女。
他的命运在我辈的推动下,和小城里的四位女子产生纠缠,我辈邀功地捧着命运的轮镜给少女观看,一遍又一遍,若他倾心于旅馆主人的女儿妃亚,他最终会为促使妃亚早逝的病而心碎,他会手持这枚羽毛许愿,希望全知全能的天使收回对他的祝福,至少拯救妃亚的性命,若他被纱利雅的笑容锁打动,他会在逐渐解开对方背后的阴霾后,坠入不愿醒来的幻梦,他将对着羽毛许下心愿,即使是幻妄也好,只愿和冒失的魔法使度过最后的余生,若他选择靠近阿露缇的神秘,那真是再好不过,阿露缇作为我辈的代行者,她无辜的心和必然承受的罪恶会让他忧心不已,他将请求天使施展她的恩惠,救救迷途的羔羊,而拉司蒂,那正是连少女本人都不得不承认相像的女孩,那和少女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眸,同样击中人心的优美歌声,而库拉比司将与这样的少女朝夕相伴,他教导不会说话的她如何用歌声传达心中的情感,他像接近弱小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想要扶助她成长,而我辈会在一旁静静观看,推波助澜,制造一些无伤大雅但妙不可言的邂逅际遇,向来是我辈的拿手好戏。少女啊,灵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的少女啊,你在梦境里偶尔露出的寂寞的神色,你再不愿在库拉比司面前展现的歌声,你明明不愿他接近却又贪恋他接近的犹豫,这都是我辈最好的粮食。
如果少女在最后一刻都没有被库拉比司选择,她百年前执着的这一切,不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华丽地破碎了吗?
我辈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我辈居然失败了,我辈居然失败了!纵使相隔时日已久,在此做出记录的笔依然能感到当时我辈的恼羞成怒,为何,为何你不因此愤怒,不将不愉的怒火倾向这片无端质疑你的土地,为何你不选择毁灭,让背弃你的爱人和他新的所爱立刻消失于人世,为何你明知命运的齿轮一旦推动,你就将真真正正地失去他,不论你曾经与他多么默契,你都不可能抵挡过时间的魔力,为什么即使这样,你都没有从云端坠落?我辈筹谋了这许久的甘美的毒药,你竟想也不想地一饮而尽,却不见为它所伤?
少女仿佛知晓她早是我辈漫长赌约中的重要棋子,她朝向山巅站立,姿态悠然自得。
“因为即使从未被他选择……”她的话语中当然有落寞,“但最初做出选择的人,是我。”
她笑了起来,山顶雪融冰消,阳光普照,而她目光灼灼,发似熔泉。
“是我遵循我的心做出的选择,他选择离开,那又怎样呢?”
“我不愿长久地伫立在遥远的彼山,因为天色这般明亮,阳光仿佛要流淌下来。此地的人们既然已经不再信仰天使,那么这样的我,也可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吧。”
“纵不被选择又有何妨,天下之大,自有我归处。”
她的落寞她的不甘她的不坦诚,我辈全都看在眼里,但此刻,我辈集体无声,哑然地凝视着少女的面容,即使此路风刀霜剑,我辈能自人间收揽千千万万个或许有无限可能的灵魂,这一刻也只能承认败退,输给一名少女炽热的心。她从这一刻收敛起作为天使的无限华光,寂寞又羞涩地对着库拉比司离开的影子微笑起来,然后转身向着反方向离开。
于是拥有灼灼瞳光的少女,拥有火红色长发的少女,拥有满腔炽热爱意的少女,再一次重新成为少女,她原本的名讳被库拉比司遗忘了百年,但在我辈失败的最终的时刻,少年竟奇迹地回忆起她,然后轻声呼唤了她的姓名,只是这浅浅的一声呼唤,终究抵不过与其他人生命的一再交汇,人类就是这么神奇神秘的生物,让我辈爱恋不已,只想把这些好灵魂三口两口摧毁撕碎吞吃入腹,而她也不再留恋地抛弃了那个姓名。她从已经不再信仰她的民众的传说里选择了自己的姓名:雪拉翡。这本是炽天使名讳在民间阴差阳错的误译,却又阴差阳错地暗合她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名字,那么这一刻起,这名字就属于她了。
尊我的名。她这样说,我辈便只能执笔记录下来,记录这一段我辈不愿重温,却又反复品味的故事,就在执笔记录的此刻,我辈依然能嗅闻到那不屈的灵魂之火,我辈毫不怀疑她的灵魂也在数次叩问中遍布伤痕,但她依然能露出脆弱又坚强的笑容,甚至,我辈听闻,在雪拉翡离去的那条山路间,有人有幸听闻了她的歌声。
呜呼,我辈亦想知晓,终得姓名的少女从何处来,将往何方,这份灼灼的好灵魂,到底能被哪位同僚收入囊中?甚至,她可否还会这样炽热地爱世界,爱一人,能读到这份记录的同僚啊,还望你有缘一探。
文/阿枝
评论:随意
其他:主角是我家oc,背景存在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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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的那边,黑海的这边,有一个幽灵族。
他们戴着尖顶帽子,长着锋利的尖牙,发出可怕的笑声。他们喜欢黑夜,他们向月亮献祭活人。
小孩子如果太晚回家或是偷偷爬上巫山就会被幽灵抱走献祭给月亮,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缺颗牙的小孩在巫山上奔跑,他用力擦着眼泪,身上的衣服破了个大口,露出瘦弱单薄的身体,两条和手臂差不多粗细的腿上到处是擦伤。
而在他身后远远传来其他小孩的笑闹声。
他是巫山脚下城镇里的孩子,因为瘦弱总被别的孩子欺负,这次他们将他赶进巫山,不到晚上不让他离开,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突然,男孩摔了一跤,爬起来时看见两双多出来的脚——两个戴着尖顶帽子的小孩。
“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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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帽子的小孩住在巫山的另一侧。他们为了抓野味打牙祭,背着家里的长辈偷偷上了巫山。
结果没抓住小动物,反而吓晕了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们等了半天,才等到缺颗牙悠悠转醒。
缺颗牙还很害怕,在戴着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的逼问下,才讲出了镇上流传的故事。
闻言,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倒竖着眉头,挥舞拳头:“我们才不会向月亮献祭小孩!”
他长着棕红色的卷发,褐色的小雀斑和一口小尖牙。看起来打人就很疼,缺颗牙吓着抱住脑袋。
但是拳头没有落在他身上,另一个戴着尖顶帽子的男孩拦住了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杰德冷静一点。”
他的帽子是紫色的,扎了一条南瓜色的系带。
“我咽不下这口气!”红帽子男孩说。
“我们不能到山的那边去。”紫帽子男孩说。
红帽子对男孩说:“你回去告诉你妈妈,我们是巫师不是幽灵,我们也不抓小孩!”
缺颗牙头摇得像泼浪鼓:“不行,不能让妈妈知道我上了巫山还见到了你们。”
红帽子哼气:“没用的东西。”
“可是杰德,我们也不敢告诉奶奶,我们跑出族地范围了吧。”紫帽子说。
红帽子小脸涨得通红:“谁说我不敢的!我就是故意的!”
紫帽子为难:“那你会被奶奶打的。”
“她打我打得还少吗!那个老太婆!”红帽子嚷嚷。
缺颗牙看他们,有点羡慕。
紫帽子劝不动红帽子,转移话题:“我是历斯,他是杰德,你呢?”
“我?我叫瑞考特。”
红帽子杰德重重哼了一声。
瑞考特抖了抖。
历斯无奈:“杰德看起来有点凶,不过他是个很好的人!”
“历斯!”杰德嚷嚷历斯的名字,历斯捂着耳朵,假装听不见。
瑞考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你们关系真好。”
杰德不解:“我们一直这样,你没有朋友吗?镇上只有你一个小孩吗?”
瑞考特低着脑袋,扯了扯破了大口子的衣服,他已经可以想象回去后妈妈会有多担心,又会有多埋怨。
瑞考特:“其他小孩不愿意跟我玩……”
瑞考特看起来难过极了,历斯和杰德对视一样,杰德双手叉腰:“那你要不要跟我们玩?”
瑞考特不敢置信地抬头。
杰德说:“我们可以在这玩,还是你不敢背着其他人偷偷上巫山?”
瑞考特连忙说:“我敢的,我敢的!”
杰德笑容灿烂:“那就这么约定好了!”
于是三个人在巫山上一起抓野鸡和野兔子,历斯烤得一手好肉,杰德将自己总结的偷溜出门的方法传授给瑞考特。
三人分开前约好了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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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族人不多,杰德的奶奶是族里的族长,杰德和历斯的父母都在海难中去世,历斯由杰德的奶奶收养。
两个人偷偷从巫山下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其他孩子。
留着南瓜头戴着棕色帽子的男孩一下就猜出杰德和历斯偷溜上了巫山。
“说好下次带我们一起的!杰德说话不算话!”棕帽子的男孩嚷嚷。
杰德捂住他的嘴:“上次如果不是你偷偷藏了个鸡腿,我们怎么会被抓!”
“哥哥!杰德哥哥!”戴着浅咖啡色帽子扎着绿色蝴蝶结的女孩分开两人。
历斯跟棕帽子说:“抱歉庞庞,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
庞庞上次理亏,这次也不好说什么:“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再上巫山?”
闻言,女孩也看着两人。庞庞和黛雅是兄妹,也是接杰德和历斯的玩伴,杰德和历斯对视一眼,杰德朝庞庞勾了勾手指。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有小秘密,杰德炫耀他们认识了新朋友,庞庞和黛雅都是一脸羡慕。
黛雅说:“可是奶奶不让我们接触镇上的人……”
“傻孩子,奶奶还不让我们上巫山,你上不上?”杰德故作高深。
黛雅还没出声,庞庞先喊到:“上!一定要上!”
杰德嘿嘿一笑,勾住庞庞的脖子,哥俩好的样子。
于是下次偷溜的时间就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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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的友谊是最纯粹与真挚的,巫师族的小孩是瑞考特交上的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爬山眺望黑海,一起在山上看日出大喊大叫,他们还一起下河摸鱼,在河边烤鱼看星星。
小巫师们向瑞考特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巫师的祖先相信月亮上有神明存在,神明给予黑夜光亮,给予海水运动的力量,给予万物生长的能量。
每月十五日,成年的巫师都会向月亮祭司,感谢月亮的守护。
瑞考特皱眉,瑞考特觉得小巫师们的传说有误。瑞考特偷偷从书店抱了书,跑上巫山。
瑞考特指着书本说,他们生活的这片地方,一天有近二十个小时都是黑夜,但是在南边,那里有漫长的白天,有色彩缤纷的百花。
小巫师们看着书本上绘制的太阳,发出“喔——”的声音。
黛雅说:“我想去南边看看。”
庞庞心有戚戚然:“爸爸不会同意的。”
杰德刻意清了清嗓子,所有小朋友都看向他。
杰德说:“我会带你们离开巫山。”
年纪不大的小孩隐隐可见领袖气场,他双手叉腰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瑞考特眼睛亮了,他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无法说服父母,现在杰德让他看见了希望。
杰德也给了瑞考特勇气。
瑞考特又一次被镇上的小霸王推倒,他没有哭。
小霸王知道瑞考特偷偷爬上巫山,他咒骂幽灵,瑞考特愤怒了,用全身重量扑倒小霸王——“他们不是幽灵!”
被挑衅的小霸王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瑞考特打了起来,他的拳头大人很疼,但瑞考特连抓带咬像个疯子。
两人都没讨到好。
瑞考特缺席了去摘树果的巫山之旅。
小巫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轮流在巫山上等着。
最后,杰德从镇子的那一侧下了巫山,历斯追在杰德后面。
庞庞抱着黛雅不知所措,历斯说:“我会带他回来。”
杰德找到瑞考特,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大颗大颗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杰德和历斯吓了一跳,历斯把杰德拖回巫师族。
小巫师们都知道瑞考特被打伤了。
小巫师们很慌乱,因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欺负了。
小巫师们生气了,因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欺负了。
月圆前夜是巫师族的大们忙着击祭拜的日子,小巫师们趁着没人顾得上他们,闯入了镇子。
杰德顺手带上了刚满一岁的小博。
小博还不怎么会走路,但他很聪明,眨巴着眼睛似乎听懂了哥哥姐姐们的愤怒。他拍着手,幽灵从地底钻出晃晃悠悠。
巫师之所以被称为巫师,不光因为他们带着尖顶的帽子。
黛雅和庞庞对视一样,老树成精,树根从地下钻出,每家每户木制的扫把桌子长出了眼睛,开始大笑。
镇子上回响起不能停止的尖叫声。
当所有居民从屋子里逃了出来,杰德合掌,一具具白骨从地下爬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小霸王一家。
幽兰色的火焰在白骨周围亮起,点燃了屋子外的稻草,将院子照的透亮。历斯面无表情,他知道这是错的,但他会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承担,他们要给他们的朋友撑腰。
“滚出来。”杰德说。
半人高的小巫师用魔力飘在空中,俯瞰狼狈趴在地上的一家人:“你若再欺负瑞考特,我们绝不罢休。”
“绝不罢休!”小博含糊地喊着,幽灵也跟着喊着
小霸王一家吓得涕泗横流,一边磕头一边许下承诺。
直到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小小冒出脑袋,漫长的黑夜结束,镇子才恢复正常。
不过小巫师们没有离开,他们放轻脚步,悄悄溜到瑞考特家的屋顶。
他们的小伙伴脸没有那么红了,看起来退烧了。
于是小巫师们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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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小巫师们终于在巫山上遇到痊愈的瑞考特。
瑞考特绑着绷带,他的小巫师朋友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庞庞被他爸爸狠狠揍了屁股,现在还不敢坐下,杰德也被他奶奶揍了,一边眼睛乌青。
“你们没事吧。”瑞考特担心他的朋友们。
历斯耸肩:“大人们很生气,但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没有办法。”
杰德问:“你呢,你怎么样?”
“小霸王一家搬走了,”瑞考特说,“现在很多人都怕我……”
小巫师们担心地看着朋友。
瑞考特说:“不过我也没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我的朋友是你们!”
小巫师们开心了。
但是瑞考特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太阳快要落山,分别就要来临,瑞考特说:“我也要搬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没有办法反抗大人的孩子无助地哭泣,“对不起……”
没有朋友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幻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漫长的白天去看看争奇斗艳的百花……但是他从未想过梦想会是这么实现。
杰德重重哼了一声:“没关系,我们会再见的。”
红色卷发的男孩眨了眨漂亮的祖母绿的眼睛,郑重地道:“我们会再见的。”
瑞考特停止哭声。黛雅说:“你只是比我们提前了一步,我们会再见的。”
杰德想说什么,黛雅拦住了他。
他们不能逼瑞考特在家人和他们中选择他们,但是他们的友谊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
又过了半个月,山下的镇子彻底空了,没有人愿意住在闹鬼的地方。
杰德奶奶长长叹气,什么也没说,指挥族里的人准备祭祀。
巫师族靠海而生,在每个月圆涨潮的夜里他们都会祭拜月亮,祈祷月神保佑出海平安。
“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杰德小声埋怨。瑞考特的书给小巫师们洗了脑。
他们不用到祭坛,但是因为上个月他们趁着大人祭祀偷偷翻过巫山到镇上闯祸,所以他们现在被看住了。
庞庞的父亲负责看管他们。男人沉吟着杰德刚刚吐出的词汇:“神明啊……”
男人很高但不壮,只有一双手掌又厚又大。
庞庞下意识摸了摸上个月被揍的屁股,隐隐还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爸爸,杰德不是故意污蔑神明的。”黛雅说。
男人摇头:“没关系的。我也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族里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那为什么!”杰德大声地问。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男人说,“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夜,依赖着月亮的光辉,这是其一。”
“其二是因为我们靠海而生,月亮的周期变化会告诉我们海水的涨势,未来的天气,保护我们平安顺遂。”
“其三是因为一个传说。传说黑海下生活着一个怪物,月亮能够加强那个怪物的封印。”
“其四……”
“还有其四啊!”孩子们异口同声,男人笑了起来,“最后一个理由是我自己的看法。”
“信仰神明举行祭祀活动并不是希望神明为我们做到什么事情,但是它并不是毫无用处,因为当将心寄托在一件事情上时,心会变得无比宁静。”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头。历斯抬头看天上的满月,抬手摁着心口。
黛雅说:“月亮周围有一圈彩虹。”
男人说:“看来明天会刮大风。”
一场很大很大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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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考特搬家了,小巫师们也不怎么去巫山。他们还没到出海的年纪,就在港口排排坐,等大人回来。
午后挂了一场大风,云看起来又沉又低。
“这也是月神的示警吗?”庞庞问,没有人能给他肯定的回答。
杰德起身:“我去高一点的地方看有没有船只返航。”
历斯跟在起身,庞庞摆摆手,没有动弹的打算,黛雅耸肩留下来陪庞庞。
杰德和历斯两个人爬到高处,眺望远方。
大风卷起他们的衣摆,两人同时摁住帽子。
“你有想过去别的地方吗?”杰德问。
历斯看着杰德。
红色卷发的男孩将眼珠转向别的地方:“巫山外,镇子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吧,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历斯答应得很痛快。
杰德抬手锤他的肩膀:“好兄弟。”
两人又呆了一会儿,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镇子里乌压压的人。
“不大对劲。”杰德说,“我去镇子上看看。”
历斯抓住杰德的披风:“先告诉奶奶。”
两人跑回村子找到老人,老人沉吟,让杰德带孩子们躲到地下。
杰德答应着,找到胖胖和黛雅,抱着小博,躲到了巫山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巫山。
乌压压的人群从镇子上了,他们穿着大斗篷,斗篷的上面也有个尖尖的帽尖。
孩子们感觉到了同族的力量,却没有那种安心感。
“我们怎么办?”
“再看看。”
他们没有跟上去,而是继续观察。
木质的家具化作庞庞的眼睛,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双手脱离身体。
九岁大的孩子被吓傻在原地。
杰德想回族里,黛雅紧紧搂住他的腰。
老树成精,黛雅能感觉到土地里混入的铁锈的味道:“我们也会死的。”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吗?”杰德问。
黛雅还没做出回答,他们就被发现了。
“这里还有漏网之鱼。”突然出现在他们上方的男人说话强调有些古怪。
但是占据心头的恐惧让孩子们来不及计较这些古怪。
杰德用力推黛雅:“跑!庞庞,历斯,你们快跑!”
红色头发的男孩全身被白骨包裹,他握着骨棒垂向黑袍男人。
黑袍男人只是挥出武器,魔力波动就将杰德击倒。
“不自量力的小鬼,不过魔法有点意思。”男人扔出绑着锁链的镰刀,划向杰德的双腿。
一跟棕色的木棍拦在了镰刀前面,庞庞一把拽住杰德:“跑——”
历斯和黛雅终于反应过来,树根和鬼火甩向黑袍人,阻挡他的攻击,四个人一起跑进森林。
他们慌不择路,一直跑到溪边才停下来。
“族里,其他人……”黛雅的声音在抖。
杰德坚定地说:“他们会没事的,出海的族人会赶回来的,我们只需要坚持到那时候就好。”
黛雅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他们喝了泉水,还没来得及交流,黑袍人又出现了。
黛雅发出尖叫,杰德用白骨挡住攻击,掩护其他人逃跑。
庞庞一手抓着黛雅,一手抓着历斯,把他们推进森林。
黑袍人的黑刀斩碎了防御白骨,再次向杰德袭来,杰德被击飞出去,重重砸在树干上。魔力带给他的外骨骼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纹。
“又抓到一只小祭品。”黑袍人说,拿出一根黑色的棒子。
庞庞透过木质家具的眼睛见过黑袍人对村民使用他手上的仪器。庞庞猛地冲了出去,用头撞得黑袍人后退。
“跑——”庞庞的喊声终止在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中。
杰德看着庞庞绿色的眼睛失去光亮,红色的鲜血自他眼眶、鼻孔和耳朵流出。
“抓住一个,现在是第二个。”黑袍人说,接着将手里的棒子扔向杰德。
求生欲让杰德奋力跳起。
“庞庞————”杰德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飞了一大片飞鸟。
黑袍人嘴角带笑:“你要去陪他吗?”
杰德剩下的魔力只够生成两把骨刀,他放弃保护自己的身体冲向黑袍人,黑袍人也做好了迎战准备。
然而杰德在空中转身,钻进树林。
“跑——”杰德眼眶发红,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杰德东躲西藏,甩掉了追踪的黑衣人。
夜半,杰德找到了黛雅和历斯。
“我哥哥他……爸爸……还有哥哥……”黛雅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用力抓着历斯,把人护在身后。
庞庞九岁,杰德八岁,黛雅七岁,历斯其实最小,只有五岁。
“还有小博,杰德你的奶奶……”
杰德摁住黛雅的肩膀:“现在什么都别想。”
黛雅看着杰德的眼睛,杰德说:“我会保护你们,绝对会保护你们。”
黛雅冷静了下来,三个人一起缩在干枯的老树里,看着天空。
今天的月亮依旧很圆,天上没有星星。
黛雅开始背祈祷词,她背完一节后,杰德和历斯也闭上眼睛,背诵祈祷词。
熟悉的古语旋律心似乎真的让他们的心平静下来,不会恐惧。
巫山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但是不管过了多久,黎明总会到来。
历斯睁眼时,杰德和黛雅已经收拾好东西。
“我们去哪?”
现在不知道族里的情况,他们三个魔力微薄的小孩独自在外又很危险。
“我还是想回族里看看,小博也还在族里。”黛雅说。
历斯点头:“我无所谓的。”
历斯的双腿在抖。
杰德和黛雅都注意到了。黛雅说:“对不起。”
三人一边隐蔽,一边往族群的方向靠近。
杰德说:“小博藏在地下,会很安全。”
然而等他们靠近族地,地下的大门打开着,周围躺着族人的尸体。
杰德的奶奶也在里面。
小博在一个黑袍人手上挣扎,黑袍人抓着他的脑袋:“这个祭品太小了,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反正会死在运输路上,倒不如现在用掉。”
三人没有听懂黑袍人在说什么,但他们亲眼看见黑袍人吟咏陌生又熟悉的古语时,掩藏在云层后的月亮亮起一层血光,魔力从小博身上涌入黑袍人身上。
小博慢慢虚弱不再挣扎,等他再没有魔力,黑袍人将他扔到空中,用尖刀穿透了那小小的身体。
黛雅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杰德和历斯托住她的身体。
“我们必须离开。”历斯恳求地看着杰德,杰德知道历斯是对的。
杰德用力抓黛雅的胳膊:“我们走。”
三人再次开始逃亡,他们回到森林没有多久,又被黑袍人发现。
“这就是那三只漏网之鱼吗。”黑袍人一号说,黑袍人二号催促:“快点动手,好收工回去。”
他们逃不掉了。
杰德让白骨附体,准备为其他两人撕出一条生路,黛雅和历斯突然一人抓住他一边胳膊。
树根缠绕上黑袍人的身体,鬼火随之缠上。
“我们一起跑。”历斯说。
他抓着杰德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奔跑。
忽然,他们身后发生了爆炸,爆炸的气焰将他们推出更远。
杰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回身查看,顿时瞳孔紧缩:“黛雅!”
身体和树桩融为一体的女孩神色坚毅:“我要给爸爸和哥哥报仇。”
“不可以,那样会献祭你的灵魂。”杰德像要跑回去,爆炸的气焰再次将他推远。
和黛雅融为一体的树在杰德和历斯眼前被斩断,两个黑袍人只是衣服上落了尘土略显狼狈。
杰德和历斯都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那是他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活下去变得很难,倒不如同归于尽。
杰德忽然明白了黛雅的想法,他抽出手,历斯又重新抓住他的手。
杰德看到历斯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布条,那是黛雅衣服的颜色。
“那是什么?”杰德问。
“地址,瑞考特家……”历斯回答,他眼底升起一丝希望,也许他们还能得救。
“我知道了,那就去吧。”但是杰德又一次从历斯手中把手抽出来。
……
变成一个人的历斯只能继续跑,没命地跑。
他是胆小鬼。
他是最没用最没用最没用的胆小鬼。
历斯咒骂着自己,被凸起的石头绊倒,从土坡上滚下去磕到脑袋,历斯躺在地上。
黑夜还没结束,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和星光,只有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不详且可怕。
历斯想背祷告词,眼前却浮现出小博被尖刀刺穿的模样。原本可以熟练背诵的诵词仿佛呕吐物卡在历斯的喉咙里,让他一阵反胃。
月亮,神明,背叛了他们……
历斯陷入昏迷。
大概是大脑不愿接受现实,等到历斯再度醒来,他忘记了一切,他只剩下手里的布条。
在幽暗的走廊里,一前一后的两团光点缓慢地行进着,虽说这里只有两个人,但好像谁也没有开口讲点什么的意思,于是就这么在弥漫着不明不白的沉默中前进着。
艾米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小步小步地跟在前面名为穆迪的男孩后面。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望向前面在黑暗的笼罩下若隐若现的金发背影,默默在脑海中与自己对话。
啊啊……居然会在一个岔路口突然撞到从旁边拐过来的人……虽然好像有点凶,还正好都要在那个岔口走最中间那条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路,但是有人在还是很安心了一点……大概。不过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啊,都被困在这里了吗……?或许之后还遇见其他人的话,找出出口的几率会比一个人单打独斗高一些呢……不过还是希望不要有太多人被困在这个地方比较好……艾米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这走廊是没有个头吗?怎么走了老半天了都没有下一个转角啊。”前面的穆迪忽然显得很心烦地打破了沉默。艾米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组织语言:“呃,也,也许只是稍微有点长而已,可能再坚持一下就…………”
突然,两人脚下猛地一空,长久的平直走廊后竟是一段斜坡。艾米连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与穆迪一同直直地摔倒,随后滑了下去。
过了多久呢?在混乱的状况中已经失去了判别时间的能力,能感觉到的只有好似无尽的下滑。终于在什么时候,咚的一声,两人摔进了一大堆软绵绵的东西里,刚刚一直响彻走廊的女孩子的尖叫混杂着男孩子吱哇乱叫的声音也随之平息。
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欢快音乐声,艾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逐渐明晰的视野里,映入的竟是成堆成堆的玩偶,有打着鼓的司令泰迪熊,粉红色的小兔,圆滚滚的柴犬团子……尽是些五颜六色的,毛茸茸软绵绵的可爱布制品。正在此时另一旁的穆迪似乎也醒来了,他扶着脑袋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愣了两三秒,好像终于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后,皱着眉边嘀咕着“怎么都是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边使劲扒拉着周围的玩偶,尝试清出一条路来继续前进,艾米也赶紧端好蜡烛以免烧到哪个玩偶,小声喊着“等等我……”并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推开这些柔软的物件,缓慢向前。
这里的娃娃多到像是片能将小孩们淹没的海洋一样,艾米经过长时间的行走早已体力不支,几次险些栽在玩偶堆里,又挣扎着一点点跟随着前面同样行进地很艰难的背影。终于,两人走到了一片可供歇脚的空地。但还没当艾米坐下来好好喘口气,她的余光扫过了什么东西,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
那是她曾经的一个洋娃娃。
潮水般的回忆向她涌来。那是在她九岁时一次屈指可数的外出中,无意在路边看到的一个娃娃。洋娃娃有着粉红的脸蛋,像是原木般褐色的头发,树上绿叶般绿色的眼睛,还穿着海蓝色的裙子,挂着相当可爱的微笑,就好像……假如能够正常出生的艾米一样。但却不知为何被弃置在了一个台阶下,使得它脸上的微笑也有着些许滑稽和尴尬。
为什么把它悄悄捡回来了呢?些许是因为对娃娃长相的羡慕、向往,还有对于处境的同病相怜,又或是更加复杂的,以小艾米的年龄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这样的种种杂糅情感混合在一起,让幼小的女孩抿紧了唇,趁着旁边谈话的大人们不注意,把娃娃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偷偷带回了家。
小艾米在自己房间的洗手间里,很认真地拿着肥皂把已经浸湿过的娃娃搓了一遍,又用水冲洗干净,这样反复了好几次,随后十分珍惜地把它放到了窗台边上晾干,虽说娃娃很明显已经很旧了,甚至裙子都开了线,但小女孩丝毫没有在意,在无人的房间中频繁地与同样被置之不理的娃娃说话,每晚都抱着它入眠,发自内心地喜爱着这废弃品一般的人生中的第一个同样为废置物的玩偶。
直到有一天,小艾米被家教老师叫去了一楼的书房做练习,直到天黑才缓慢地爬上了二楼,回到房间里。她正欢喜地准备抱着自己的娃娃缩进自己最爱的毯子里,与往常一样度过夜晚时,却愕然发现,自己常常摆放着娃娃的床头空无一物。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凭自己意愿走出房间门,带着要哭出来的神情在偌大的住宅里四处询问仆人们,自己的娃娃去了哪里,但没有一个人明确地回答她。直到终于惊动了哥哥,他打着哈欠靠在门边上,带着一脸嫌弃和不以为意的神情:“啊?那个旧兮兮的洋娃娃啊,我扔掉了,那么旧的东西留在那里做什么?还有就那种档次的东西给你急成这样啊,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啊好好维护琼恩家族的气度行不行,果然说你是没有一点用处还只会添乱的废品真没错……”
那一天,艾米躲在房间里,哭了整个晚上。压抑的抽泣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黑暗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为她发声。她裹着深蓝色的毯子,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没能让你拥有依靠,我没能一直陪着你……明明,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艾米不喜欢黑暗,一直都不,但她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只是有着寄托着感情的事物陪伴着的话,会放松很多,但现在,即使是这微小的愿望,也悄然破灭了。
从此以后,艾米再也没有在外面凭着自己的心愿拿过什么东西。
回忆退潮,现实的潮汐再次归来,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娃娃在这里奇迹般地重遇了,艾米许久麻木着的心脏终于再次翻涌起了浪花。洋娃娃带着一如往常的笑脸向她张开双臂,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娃娃,正欣喜地想要拥抱它的时候,却看见一旁的穆迪不知为何脸色突变,把蜡烛对准一个洋娃娃就要挥过去。
艾米顿时慌了神,身体比大脑先做了反应,爆发出极限的速度三步两步跑到穆迪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动作:“等等,穆迪先生别急……!!这里,这里有好多娃娃呢,要是不小心都点着了就不好了…………会引起火灾吧…………”
穆迪本来的动作硬生生被限制住,他一皱眉,狠狠抓住艾米的头发,扯近两人间的距离:“那要不要你代替它啊?这么好看的头发点着了应该很可惜吧?”
艾米猝不及防吃痛,忍着眼泪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穆迪先生冷静一下…………不管是把玩偶点着把人点着都是很危险的事…………!还有,还有这个娃娃长得很漂亮,穆迪先生就这么烧掉也太可惜了……不应该这么粗暴地对待娃娃的……!穆迪先生,对这个娃娃的意见很大吗……?”
“……哎。”穆迪却像是突然泄气了一样,深深出了一口气,心烦意乱地松开手,捡起地上艾米的娃娃生硬地往她手里一塞。
是,是在,安慰吗……?艾米搞不清楚穆迪突然动作的用意,呆滞了几秒钟,不知所措地接过娃娃,抱进怀里:“谢,谢谢…………?”
“…………没必要。”穆迪转过脸,没再说话,大踏步往周围的空处走开了。艾米眨眨眼,手忙脚乱地迈着小碎步跟上去。她悄悄回头看了眼被弃置在原地的那个娃娃,又很快转回头。就像是倒回到了在黑暗的走廊中般,两人经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又重归沉默之中。
……咦?艾米回想着刚刚的事,茫然了一瞬。
……穆迪先生,是不是说我的头发很好看,来着?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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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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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搬到月亮小镇的时候,我大概才七岁。从地图上看,月亮小镇是星星点点的城市之外孤零零的一个圆,我 在得知那里没有大商场、没有游乐园的时候有些兴致缺缺,妈妈安慰我,说相对地,那里也不会有讨债的债主,我想到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门,不用把欠条一张张捡起来装到一起塞到床下、柜子下或是别的什么还有空间的地方,忽然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小镇依山而建,风景很漂亮,很多地方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建筑,我们家挑选了一座位于山坡下的小房子,有一片独立的小院,从我的房间窗户向外看,能看见一片长着野花的山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据说是以前猎人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月亮小镇的生活很平静美好,居民也很友善,住在这里不需要防备邻居悄悄挖掉我们院子里种的水果,或是偷走接电的电缆,我们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他们的淳朴。到这里为止,月亮小镇的生活都很不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居民不信基督,他们信奉月神——我们在住进小镇的第三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月神雕像,说是村里的老人送给我们的入住礼物,那是一个工艺粗糙的木雕,像是手工雕刻的,边角处还留着一些突起的木刺,鹿头人身,身穿长袍,拿着长长的手杖,整个雕像最精细的地方是鹿头上的双角,被打磨得流畅又光滑,角的分叉很多,几乎有两个鹿头大,像是繁盛的树冠。
妈妈不喜欢这个雕像,说看起来总有点阴森,爸爸说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至少表面上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这样才能更好地被居民们接受。你也不想再被赶出去,然后再被债主找上门来吧?妈妈顿时又生气起来,叫嚷着如果不是你非要投资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们一家也不至于狼狈地东躲西藏。我对类似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无聊地拿起雕像把玩,但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将它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一个星期后,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埃米·克拉尔,我们两家之间只隔着一百米的街道,认识他的第一天,埃米就带我去了山坡上的小木屋,屋里放着几个箱子,他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搬出一个有记号的蓝色箱子,说:“这几个箱子都是我们镇上的孩子放在这里的,小木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谁都不能独占它,所以大家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各自收在箱子里,如果发现谁动了别人的东西,那他就会被所有人一起赶出小木屋。”
埃米从箱子里拿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橙子味的,我把糖果扔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如果有人不信月神呢?也会被赶出去吗?”
埃米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隐约嗅到他口腔里飘散出的葡萄甜味,小男孩笑得怪异,语气却理所当然:“怎么会有人不信月神呢?”
埃米不知道的是,那次交谈催生出了月亮小镇上第一个彻底不信月神的小叛徒。爸爸期盼着新的生意能获得成功,偶尔在出门时会对着月神雕像致敬;妈妈参加完镇上妇女们的茶话会后,往往会春光满面地带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回家,那时的月神雕像在她眼里也不是奇怪的令人心慌的小摆件,她一边嘟囔着似乎也不错,一边拿起雕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而我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着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雕像,看着那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心里满是不屑。
月亮小镇的月神图腾主要组成部分是鹿头,居民也将鹿视为神兽,认为它们是月神的坐骑和伙伴,所以他们从不猎鹿,偶尔有一两只鹿从后山跑进小镇里,他们就会悄悄招呼大家来看,拿出碎肉喂给它们,一群人安静又欣喜地远远围着小鹿,目送它们吃饱喝足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我被埃米拉着,也站在人群里,但我只觉得他们的快乐让我不适。这种奇怪的叛逆随着年龄增长,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起初只是冷漠,后来逐渐发酵成厌恶。月亮小镇上的信仰习俗很温和,一周一次的祷告会,一月一次的晚餐祝祷,偶尔举行的扮神仪式,都是欢快又轻松的,教义也很简单,供奉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但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接受,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鼓胀起来,终于在我十五岁时爆发。
我杀死了后山上的小鹿。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记忆被兴奋、暴戾和隐约的恐惧交错覆盖,涂抹成斑驳的一层,只有零星的片段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的。凶器是我放在小木屋里的铲子,平时我用它在山上挖野菜和蘑菇,而那天用它敲死了那只年幼的小鹿,把它埋在了树下。整个过程中我都恍恍惚惚,似乎全凭本能行动,就那样拎着铲子回了家,妈妈表情怪异地看着我,问我的衣服为什么这么脏,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强装镇定地说只是在山上弄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那件衣服上的红褐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我把它连同铲子一起装在袋子里,扔进了垃圾车,直到目送它开出小镇才松一口气,但我回到家,抬头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的月神雕像,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忽然又恼羞成怒。在妈妈的惊呼声中,我抓起雕像扔在地上,鹿头的脖颈被摔碎,鹿角四分五裂。妈妈捂着嘴嘶哑地尖叫起来,质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融入这里,现在你要把这一切都葬送吗?”她捡起雕像,说得语无伦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我,她困兽一般原地徘徊了几圈,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出门去,傍晚时带回了一个新的月神雕像。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在晚饭时说起和她交谈的那些女人,说她是如何小心又谦卑地向她们提出请求,她没有说雕像被损坏了,只说想要再拿一个雕像回家供奉,女人们没有责怪她,她们温和地劝慰她,“我们向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祈求快乐和平安,我们以爱相连,伤害月神及臣属的都将被驱逐、被流放。”她们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让妈妈觉得恐怖,像是模式化的笑面,像电视柜上没有瞳孔的鹿头雕像,女人们说:“只要你不伤害月神,月神也会庇佑你。”
妈妈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难看,“幸好你只是在家砸坏了雕像,你没做别的什么事吧?”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餐桌上氛围诡异,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某种无形的东西降临在这里,封住了我们的咽喉,每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完自己那份,然后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去。
当天深夜,我忽然从床上惊醒,撑起身子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虫鸣和闹钟的滴答声,没有别的动静,我却在这熟悉的寂静里浑身发冷,再无困意。我坐起身,试图找到违和感的来源,忽然间听到某种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的房间在一楼,趴在门缝边能看见大半个客厅,我的心脏狂跳,赤着脚靠近房门,将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安安静静,墙上的夜灯亮着微弱的白光,我在门边趴了几分钟,脚底发麻,掌心冰凉,终于听见那闷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咚、咚,一道影子滑过茶几,滑过沙发,消失在冰箱后。
而我靠着门,开始浑身发抖,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影子的形状。
那是一双鹿角。
我跑上楼,叫醒了父母,他们一脸莫名其妙,认为我是梦游了,要么就是错将噩梦当成了现实,妈妈看着我有点担心,询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这里的人都把我们搞成精神衰弱了。”她抱怨道,爸爸看上去也很是不满,“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个雕像带回家,不,就不应该搬来这里。”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因为我们都听见了那个古怪的闷声,它一下一下地响着,越来越近,像是停在了门口,然后门铃响了。
爸爸抄起了棒球棍,让我和妈妈小声地走到后门去,我们走下楼,看见客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窗户外是空旷的院子,大门门缝下的一线光被两块阴影突兀地截断,爸爸轻声向门口走去,我还想再看,被妈妈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们站在后院里,听见门被猛地拉开的声音,棒球棍击打的声音,还有爸爸的惊呼,妈妈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正想冲回去,就看见爸爸拉开后门跑出来,他满脸惊恐,手上的棒球棍不翼而飞,他催促着我们快走,把我们推向后院停放着的汽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慌乱地问他看见了什么,爸爸拧钥匙的手在发抖,钥匙磕磕碰碰过了很久才插进去,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踩油门,汽车撞碎了院子的栏杆绝尘而去,我在后座上向院子里看,只看到敞开的大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语句,颤抖着说:“月神,月神来了。”
车在路上越开越远,月亮小镇里安安静静,好像我们家院子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我们驶出小镇,看着那个破旧的弯月形铁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恐慌才被夜风吹散了一点。爸爸也从那种极度的恐慌中缓过劲来,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它长着一个鹿头,头上有很大的角……”他伸手比划,“衣服像是长袍,没看清楚,我一看见它就用棒球棒打它,右手痛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伤到手指了。”
“然后呢?”我问,或许是我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平静一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就不见了,我不敢多看,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今晚先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就搬家。”
然后车厢里就慢慢归于宁静,整件事情就像有头无尾的恐怖烂片,在远离了月亮小镇之后,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又会在我们的语言中被弱化成滑稽的闹剧,在彼此的埋怨和咒骂中被缩压缩成毫不起眼的插曲,车子在公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再也看不见月亮小镇,而我感觉所有令我自责的、愧疚的、恐惧的东西也随着小镇的远去而消散,我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看见窗外还是长长的公路,又闭上眼睛,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妈妈忽然不安地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爸爸搓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知道,我的手表落在家里了,该死,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睁开眼睛,这条公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沉沉的夜幕压在车顶,今夜没有星星,只有路边破旧的灯一闪一闪,路上安静得瘆人,我在这恐怖的寂静中逐渐失去了从容,掌心开始发冷,后颈的凉意徘徊不去,我趴在窗边费力地辨认着路边的景观,试图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足以引起注意的东西,但这条公路永远千篇一律,路边的景物永远单调地重复,不知何时,公路上弥漫起了雾气,前方在那模糊的雾气有黑影浮现出来,我们远远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终于看到路标了。”爸爸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妈妈说。
我坐在后座上,死死盯着那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某种温热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掌心,我低下头,看见死去的幼鹿躺在怀里,血染红了我的衣角。
我终于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指责,我抬起头,看见前座上空空如也,汽车表盘依旧闪着光,车辆顺着方向滑行了一段,刚好在那黑影前停下。我恍恍惚惚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看见生锈的黑铁扭曲着拼凑成一轮弯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细长尖锐的摩擦声,刮擦过我的耳膜,像是鬼魂在耳边嘶声尖叫。
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在此时悄悄地破土而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不是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是无处不在的嗡鸣一般的祝祷词,不是鹿头人身的月神图腾,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象征,真正癫狂的所在。我仰头看着那在黑夜里摇曳的弯月形铁门,在它之上,月亮跃出云层,惨白的月光落下来,描摹过锈蚀的铁门,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消失,然后是手腕,手臂,我低下头,看见膝盖悬在半空,很快我的腹部也溶解在空气里,红色的内脏掉出来,又被月光轻巧地吞噬掉,我的喉舌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的一颗眼珠徒劳地转动,它掉在地上,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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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TJ-304】
权限:绝密
范围:未知领域
简述:月亮镇存在来源不明的月神崇拜习俗,自某一时间点起,月亮镇全体镇民凭空消失,调查员只从当地医院里带回一个幸存者,详细数据转见档案TJ-305。
“档案内容如上。”文森特放下纸袋,将资料全部封回档案袋里,重新贴上封条,“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薛,你在想什么?”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文森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这个——”他伸手点了点档案袋,“TJ-305?”
“档案描述对象是一个目测年龄十二岁的男孩,生理层面上存在某些难以根除的疾病,目前在总部名下的医院接受监视。”文森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语气淡淡,“他自称是月亮的代言人。”
“是吗?”薛撑着下巴,列车外的景色急匆匆地闪过,他目光游移,看向愈加昏暗的天际。
“啊。”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出声,文森特戴上眼镜看向他,薛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呢。”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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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搬到月亮小镇的时候,我大概才七岁。从地图上看,月亮小镇是星星点点的城市之外孤零零的一个圆,我 在得知那里没有大商场、没有游乐园的时候有些兴致缺缺,妈妈安慰我,说相对地,那里也不会有讨债的债主,我想到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门,不用把欠条一张张捡起来装到一起塞到床下、柜子下或是别的什么还有空间的地方,忽然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小镇依山而建,风景很漂亮,很多地方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建筑,我们家挑选了一座位于山坡下的小房子,有一片独立的小院,从我的房间窗户向外看,能看见一片长着野花的山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据说是以前猎人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月亮小镇的生活很平静美好,居民也很友善,住在这里不需要防备邻居悄悄挖掉我们院子里种的水果,或是偷走接电的电缆,我们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他们的淳朴。到这里为止,月亮小镇的生活都很不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居民不信基督,他们信奉月神——我们在住进小镇的第三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月神雕像,说是村里的老人送给我们的入住礼物,那是一个工艺粗糙的木雕,像是手工雕刻的,边角处还留着一些突起的木刺,鹿头人身,身穿长袍,拿着长长的手杖,整个雕像最精细的地方是鹿头上的双角,被打磨得流畅又光滑,角的分叉很多,几乎有两个鹿头大,像是繁盛的树冠。
妈妈不喜欢这个雕像,说看起来总有点阴森,爸爸说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至少表面上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这样才能更好地被居民们接受。你也不想再被赶出去,然后再被债主找上门来吧?妈妈顿时又生气起来,叫嚷着如果不是你非要投资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们一家也不至于狼狈地东躲西藏。我对类似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无聊地拿起雕像把玩,但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将它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一个星期后,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埃米·克拉尔,我们两家之间只隔着一百米的街道,认识他的第一天,埃米就带我去了山坡上的小木屋,屋里放着几个箱子,他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搬出一个有记号的蓝色箱子,说:“这几个箱子都是我们镇上的孩子放在这里的,小木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谁都不能独占它,所以大家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各自收在箱子里,如果发现谁动了别人的东西,那他就会被所有人一起赶出小木屋。”
埃米从箱子里拿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橙子味的,我把糖果扔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如果有人不信月神呢?也会被赶出去吗?”
埃米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隐约嗅到他口腔里飘散出的葡萄甜味,小男孩笑得怪异,语气却理所当然:“怎么会有人不信月神呢?”
埃米不知道的是,那次交谈催生出了月亮小镇上第一个彻底不信月神的小叛徒。爸爸期盼着新的生意能获得成功,偶尔在出门时会对着月神雕像致敬;妈妈参加完镇上妇女们的茶话会后,往往会春光满面地带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回家,那时的月神雕像在她眼里也不是奇怪的令人心慌的小摆件,她一边嘟囔着似乎也不错,一边拿起雕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而我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着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雕像,看着那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心里满是不屑。
月亮小镇的月神图腾主要组成部分是鹿头,居民也将鹿视为神兽,认为它们是月神的坐骑和伙伴,所以他们从不猎鹿,偶尔有一两只鹿从后山跑进小镇里,他们就会悄悄招呼大家来看,拿出碎肉喂给它们,一群人安静又欣喜地远远围着小鹿,目送它们吃饱喝足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我被埃米拉着,也站在人群里,但我只觉得他们的快乐让我不适。这种奇怪的叛逆随着年龄增长,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起初只是冷漠,后来逐渐发酵成厌恶。月亮小镇上的信仰习俗很温和,一周一次的祷告会,一月一次的晚餐祝祷,偶尔举行的扮神仪式,都是欢快又轻松的,教义也很简单,供奉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但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接受,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鼓胀起来,终于在我十五岁时爆发。
我杀死了后山上的小鹿。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记忆被兴奋、暴戾和隐约的恐惧交错覆盖,涂抹成斑驳的一层,只有零星的片段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的。凶器是我放在小木屋里的铲子,平时我用它在山上挖野菜和蘑菇,而那天用它敲死了那只年幼的小鹿,把它埋在了树下。整个过程中我都恍恍惚惚,似乎全凭本能行动,就那样拎着铲子回了家,妈妈表情怪异地看着我,问我的衣服为什么这么脏,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强装镇定地说只是在山上弄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那件衣服上的红褐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我把它连同铲子一起装在袋子里,扔进了垃圾车,直到目送它开出小镇才松一口气,但我回到家,抬头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的月神雕像,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忽然又恼羞成怒。在妈妈的惊呼声中,我抓起雕像扔在地上,鹿头的脖颈被摔碎,鹿角四分五裂。妈妈捂着嘴嘶哑地尖叫起来,质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融入这里,现在你要把这一切都葬送吗?”她捡起雕像,说得语无伦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我,她困兽一般原地徘徊了几圈,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出门去,傍晚时带回了一个新的月神雕像。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在晚饭时说起和她交谈的那些女人,说她是如何小心又谦卑地向她们提出请求,她没有说雕像被损坏了,只说想要再拿一个雕像回家供奉,女人们没有责怪她,她们温和地劝慰她,“我们向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祈求快乐和平安,我们以爱相连,伤害月神及臣属的都将被驱逐、被流放。”她们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让妈妈觉得恐怖,像是模式化的笑面,像电视柜上没有瞳孔的鹿头雕像,女人们说:“只要你不伤害月神,月神也会庇佑你。”
妈妈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难看,“幸好你只是在家砸坏了雕像,你没做别的什么事吧?”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餐桌上氛围诡异,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某种无形的东西降临在这里,封住了我们的咽喉,每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完自己那份,然后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去。
当天深夜,我忽然从床上惊醒,撑起身子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虫鸣和闹钟的滴答声,没有别的动静,我却在这熟悉的寂静里浑身发冷,再无困意。我坐起身,试图找到违和感的来源,忽然间听到某种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的房间在一楼,趴在门缝边能看见大半个客厅,我的心脏狂跳,赤着脚靠近房门,将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安安静静,墙上的夜灯亮着微弱的白光,我在门边趴了几分钟,脚底发麻,掌心冰凉,终于听见那闷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咚、咚,一道影子滑过茶几,滑过沙发,消失在冰箱后。
而我靠着门,开始浑身发抖,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影子的形状。
那是一双鹿角。
我跑上楼,叫醒了父母,他们一脸莫名其妙,认为我是梦游了,要么就是错将噩梦当成了现实,妈妈看着我有点担心,询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这里的人都把我们搞成精神衰弱了。”她抱怨道,爸爸看上去也很是不满,“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个雕像带回家,不,就不应该搬来这里。”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因为我们都听见了那个古怪的闷声,它一下一下地响着,越来越近,像是停在了门口,然后门铃响了。
爸爸抄起了棒球棍,让我和妈妈小声地走到后门去,我们走下楼,看见客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窗户外是空旷的院子,大门门缝下的一线光被两块阴影突兀地截断,爸爸轻声向门口走去,我还想再看,被妈妈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们站在后院里,听见门被猛地拉开的声音,棒球棍击打的声音,还有爸爸的惊呼,妈妈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正想冲回去,就看见爸爸拉开后门跑出来,他满脸惊恐,手上的棒球棍不翼而飞,他催促着我们快走,把我们推向后院停放着的汽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慌乱地问他看见了什么,爸爸拧钥匙的手在发抖,钥匙磕磕碰碰过了很久才插进去,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踩油门,汽车撞碎了院子的栏杆绝尘而去,我在后座上向院子里看,只看到敞开的大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语句,颤抖着说:“月神,月神来了。”
车在路上越开越远,月亮小镇里安安静静,好像我们家院子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我们驶出小镇,看着那个破旧的弯月形铁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恐慌才被夜风吹散了一点。爸爸也从那种极度的恐慌中缓过劲来,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它长着一个鹿头,头上有很大的角……”他伸手比划,“衣服像是长袍,没看清楚,我一看见它就用棒球棒打它,右手痛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伤到手指了。”
“然后呢?”我问,或许是我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平静一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就不见了,我不敢多看,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今晚先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就搬家。”
然后车厢里就慢慢归于宁静,整件事情就像有头无尾的恐怖烂片,在远离了月亮小镇之后,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又会在我们的语言中被弱化成滑稽的闹剧,在彼此的埋怨和咒骂中被缩压缩成毫不起眼的插曲,车子在公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再也看不见月亮小镇,而我感觉所有令我自责的、愧疚的、恐惧的东西也随着小镇的远去而消散,我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看见窗外还是长长的公路,又闭上眼睛,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妈妈忽然不安地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爸爸搓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知道,我的手表落在家里了,该死,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睁开眼睛,这条公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沉沉的夜幕压在车顶,今夜没有星星,只有路边破旧的灯一闪一闪,路上安静得瘆人,我在这恐怖的寂静中逐渐失去了从容,掌心开始发冷,后颈的凉意徘徊不去,我趴在窗边费力地辨认着路边的景观,试图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足以引起注意的东西,但这条公路永远千篇一律,路边的景物永远单调地重复,不知何时,公路上弥漫起了雾气,前方在那模糊的雾气有黑影浮现出来,我们远远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终于看到路标了。”爸爸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妈妈说。
我坐在后座上,死死盯着那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某种温热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掌心,我低下头,看见死去的幼鹿躺在怀里,血染红了我的衣角。
我终于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指责,我抬起头,看见前座上空空如也,汽车表盘依旧闪着光,车辆顺着方向滑行了一段,刚好在那黑影前停下。我恍恍惚惚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看见生锈的黑铁扭曲着拼凑成一轮弯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细长尖锐的摩擦声,刮擦过我的耳膜,像是鬼魂在耳边嘶声尖叫。
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在此时悄悄地破土而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不是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是无处不在的嗡鸣一般的祝祷词,不是鹿头人身的月神图腾,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象征,真正癫狂的所在。我仰头看着那在黑夜里摇曳的弯月形铁门,在它之上,月亮跃出云层,惨白的月光落下来,描摹过锈蚀的铁门,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消失,然后是手腕,手臂,我低下头,看见膝盖悬在半空,很快我的腹部也溶解在空气里,红色的内脏掉出来,又被月光轻巧地吞噬掉,我的喉舌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的一颗眼珠徒劳地转动,它掉在地上,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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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TJ-304】
权限:绝密
范围:未知领域
简述:月亮镇存在来源不明的月神崇拜习俗,自某一时间点起,月亮镇全体镇民凭空消失,调查员只从当地医院里带回一个幸存者,详细数据转见档案TJ-305。
“档案内容如上。”文森特放下纸袋,将资料全部封回档案袋里,重新贴上封条,“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薛,你在想什么?”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文森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这个——”他伸手点了点档案袋,“TJ-305?”
“档案描述对象是一个目测年龄十二岁的男孩,生理层面上存在某些难以根除的疾病,目前在总部名下的医院接受监视。”文森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语气淡淡,“他自称是月亮的代言人。”
“是吗?”薛撑着下巴,列车外的景色急匆匆地闪过,他目光游移,看向愈加昏暗的天际。
“啊。”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出声,文森特戴上眼镜看向他,薛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呢。”
《無題》
作者:塵聆
一阵大风吹来,漫卷沙尘撕裂天空。
那扇门的虚影已经迷茫不得见,宛如从未相遇一般。
无数的花盛开在荒野,阿嬷的手指紧紧牵着自己。她低头,那深褐粗糙表皮隐隐透出血管青绿。不久的将来,阿嬷也会扎根于这片生机勃勃、却与生相反的土地。那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化作无知无觉的树木,摇曳于永不止歇的风中。
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皇室的婚约者。
历来被选为太子妃的人,皆认为这并非殊荣而是无奈。谁都知道,她们自从成为类似植物的存在,便鲜有生育想法,更喜欢独自衰老。
然而每个人对此讳莫如深,似乎因此就可以隐瞒这事件,而使惶恐不存在——在这个国家,皇室早在多年前便成为只是象征的空谈,活着的臣民亦凋零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尽管如此,王和后却还活着,囿于诅咒,他们必须等子嗣诞下后代,才能安息。
在这个国家,一天就像四季,一年又像一天,时间存在却又存在感稀薄,所有自苍穹落下和从泥土生长的都带着甜味。传说那抔纯白霜雪,是曾被臣民称作“糖”的货物。
然而自从被诅咒,通商逐渐凋敝,毕竟会在荒野开花的尸体就像一个怪谈,正如不老不死的王与后,同他们长不大的孩子,困在落而不化的雪堆砌成的洁白宫殿里,无人愿见。
是的,事实上皇室仍旧是那届皇室,只是太子妃人选不断变更,所有不幸中选的少女,直到死亡,都没能破解诅咒。
按理说她们没必要死,但是活着又如此迷茫,听说她们祈求上天可以离开,于是她们确实被回馈,在某个清晨像水雾被日光照射般突然消失无踪。多日寻找没有痕迹,只能当做已经死亡。
这也许会是她既定的结局,因为每个老人沉默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已经预见这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只是不是现在。
但那些和她同龄的姑娘,又惴惴不安中满怀希冀,像在凝视一座高山上的丰碑或是枝头最后一朵花、一片叶。似乎只要她不凋零,她们的未来就可以光辉万丈。
今天是她觐见皇室、会面她从未谋面婚约者的日子。
昨夜她发梦,穿过荒野,穿过她阿嬷、阿嬷的阿嬷和无数个如阿嬷般的臣民化为的花树,然后仰面躺倒,看见天空是如此湛蓝高远,名为雪花实为糖霜的絮状物正大片降落。
她被洁白覆盖,埋葬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野,没有人路过,因为本就无人会注意,只有花树枝条无声撕裂她的视野。
这时,谁也不会和她说,她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婚约者。
她抬起头,看向那两个玻璃罩内只有手掌高的小人。
你们就是王和后吗?她问。
是的,我的孩子在更深的宫殿,你去寻找他吧。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后道。而王沉默不语。
明明该诧异,她却没有任何想法,如无数年前在襁褓中沉默接受这个婚约,只是起身往后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廊地毯是如同沙漠般姜黄的长绒棉,吞噬掉脚步和呼吸声,尽头只有扇同样颜色的门。她拉开门,感觉像在这片同一的世界里扯开一个口子,凉而清甜的风从里面呼啸而来。
是和那片荒野一样的气息。
太子殿下,您在里面吗?她问,内心极其平静,比她出生前的每一天都要平静。
无人回应。
于是她走进屋内,阳光从琉璃的穹顶静静洒落,被过滤成青蓝,照射在那株花树上,洁白的花瓣斑驳投下影子,撕开同样青蓝如明镜般的玉石地面。
再往里是另一面青蓝的门。
她又一次做梦,看见温柔莞尔的太子,那时王国还没有被诅咒,所有人都是平常的人类,死亡也会归于尘土。
他们就像无数记载里那样普通的恋爱、结婚、生子、老去。
婚礼时,她的阿嬷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表情因此模糊。所有庆祝鼓掌的人都看不清面容,只有鲜花的香气如此浓郁甜美,有如实质。
直到心脏停止跳动那刻,她想,为何我对这一切如此平静?
景象如布匹褪色老旧,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裂开为碎片,又在空气中宛如燃烧似的,却没有火,只是成为灰烬。
她再次推开那扇门,如同扯开姜黄般扯开青蓝。
入目皆为座座近似的沙丘,她开始奔跑,直到自己气喘吁吁无力再往前。干渴使她跌倒在地。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起身,那阵撕裂天空的大风已经到她的身边,带着荒野里花和糖的香气。
无色无味的地,状似柔软却如此粗砺。她想。这里没有水汽,我不会被雪埋葬。
尘土会将所有掩盖,我会成为这粗砺的一部分。
风是如此轻盈,无休无止。
当它吹来时,便去撕裂天空和云层的尽头。
《燃烧的伽拉忒亚》
作者:左左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糖与花之国的国王广发请柬,召开舞会,为公主挑选丈夫。城门大开,信使们鱼贯而出,人民自发奔走相告,各国震惊,不为别的,只因主角是“那位公主”。
其人正是糖与花之国唯一一位公主,伽拉忒亚。世人皆知,公主不仅美貌绝伦、多才多艺、博学多识,更是集勇敢坚韧、宽容善良等一切世上最美好的品德于一身。
传闻她素面朝天如百合般清丽,施以粉黛则艳盛玫瑰,一切在她的身上都是那样美好,就连童年时期鼻尖眼下的几粒小小的雀斑都是恰到好处的可爱(自然,当她成长为一名淑女,雀斑们自然便识时务地退场)。
她骑马狩猎的技巧不输绅士(这小小的逾矩全然不会伤害她的光辉),几度在板球场上拔得头筹,而换上织满金线、镶嵌宝石的长裙,又是博览群书、出口成章且舞艺精湛的贵族少女。
在公开场合,伽拉忒亚永远维持王公之女应有的优雅端庄;而私下里,她又不乏少女的娇俏可爱,待女佣们亲如姐妹,与古板严肃的女家庭教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作为少女,她的名字就是圣洁坚贞的代名词,而当听闻自己即将嫁做人妻,那双处子之眼中便升起一星母性的光辉。
伽拉忒亚择夫出嫁的消息一出,王国中的花朵为她忤逆时令、竞相绽放,连森林里最害羞的獾与黄麂也献上自己的祝福;为竞争舞会的受邀资格,两边境小国陷入混战,是她呼唤和平的动情演讲才促使双方偃旗息鼓;舞会前夜,老国王于梦中收到神的口谕,要他务必设置重重考验,只有世上最完美的男子才配得上伽拉忒亚。
舞会如期召开,竞争者云集,国王设下三重考验,全部通过者方可获得邀请公主一舞的资格。考验开始前,伽拉忒亚戴宝冠、着盛装亮相,她将家庭教师精心准备的讲稿握在掌心,发表即兴演讲,先是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展现对他们舟车劳顿的关怀,又款款行礼,以示对受邀前来的竞争者们的尊敬,演讲进入尾声,她做祈祷手势,为所有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随着伽拉忒亚的声音春风般拂过金色大厅,考验正式开始。
以表诚意,各国代表需献上为公主准备的礼物。作为第一道考验,礼物事先由专人筛选,唯有通过筛选的礼物方能当面赠予公主。极北之境带来百年来由历任狼后皮毛制作的防风斗篷;宝石之城献上镶嵌着三千多颗纯净粉红钻石的头冠;海滨之岛奉上由孔克珠制成的成套首饰;尚武之地的储君上前一步,郑重许下绝不率先发动战争的允诺,在他洪钟般的誓言中,艺术之都的王子拨动竖琴,和着旋律,唱起爱与和平的古老歌谣……
近半数竞争者黯然退场,侍者捧出装满各式宝石的金罐供人抽取,手握相同宝石的竞争者两两成对比拼剑术。然而,伽拉忒亚的美丽令金银暗淡,亦使宝石失色,宝石之城的国王难得一睹真容,沉溺在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带来的震撼中,脚下发软、连路都忘了该怎么走,因而在对战中一败涂地;相对地,尽管尚武之地的储君轻松取胜,为在公主面前出尽风头,对已然服输的艺术之都王子穷追猛打,全然失了风度,亦没能通过考验。
终于来到最后一轮考验,竞争者已所剩无几,他们按要求现场作诗一首献给公主,却几乎都犯了相同的错误,盛赞她空前绝后的容颜,却忽视她的高贵的品德与洋溢的才华,空有华丽的词藻,实则鄙薄不堪。
国王不失遗憾地宣布,唯独极北之境的新君通过了全部三重考验,然而,正当他大步走向微笑的伽拉忒亚,人群骤然发出反对的声浪:这位星眉剑目、气宇轩昂、武术高强而文采斐然的王子,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怪癖;要么舞技平平,在邀请公主跳舞的路上被地毯绊倒;要么根本就对女人没有兴趣,要带走公主身旁那个纯真忠诚的侍卫……
总之——总之——
国王停下了他的笔。他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从中作梗,他深爱着自己笔下那个完美的公主,从而不肯使她爱上别人,不惜设计让竞争者们轮番出糗,促使舞会失败。毕竟,哪有那样完美的男子能配得上他的伽拉忒亚?
念及此处,国王将未完的手稿向前一推,端起手边的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满腔郁结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遁入过于宽大的睡床、沉入黑甜方可获得片刻宁静。国王不爱世俗中的女子,因而不肯轻易步入婚姻,无数个无人抚慰的孤寂之夜的挫磨下,他将无处释放的精力、暗流涌动的激情与缺乏对象的思慕统统注入纸笔,终于创造出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他笔耕不辍,坚持用文字装扮她、爱她,读罢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为她取名伽拉忒亚,并在每日睡前向爱神阿芙洛狄忒祈祷,乞求她将他的伽拉忒亚送来人间。
国王的祈愿成真。当他在宿醉中醒来,伽拉忒亚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书桌前,象牙般洁净无暇的皮肤泛着点点莹光,鸦羽般漆黑浓密的长发滚落肩膀,熟石榴般润泽的嘴唇微微翕张。伽拉忒亚用那羊脂玉般的手指捧着他的手稿,沉浸于阅读中,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忽一扑闪,一颗泪珠滚过腮边,留下一线惹人怜爱的水迹。
国王静静地远观,耐心地等待,连呼吸也放得很轻,如同不愿惊扰一头溪边啜饮的梅花鹿。直到读完最后一页,伽拉忒亚将手稿拥至胸前,对他亦唱亦叹地吐出第一句话:尊敬的国王,是你赋予我宝贵的生命,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
国王欣喜若狂,当即单膝下跪,向伽拉忒亚求婚。我亲爱的伽拉忒亚,请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愿为你搜罗全国的珍稀宝物,与周边国家签订友好契约,让伶人日夜不停地为你唱歌奏乐,给你此生不渝的爱。
出人意料的是,伽拉忒亚闻言展露愁态。她将国王扶起,才缓缓吐露心声,初降人间,她的心中盈满困惑,不仅关于现世,更关于自我。囿于文字世界的公主身份,她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如今脱离桎梏,偌大的世界等待她去探索,实在不能以一纸婚约自我囚禁。更何况,若不外出经受历练,怎能确信美好品德并非被赋予,而是全然发于自身?没体会过与他人发生羁绊,又怎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国王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非但对我无爱,还要离开?
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感激你,也甘愿报答你的恩情,但这形式不能是嫁给你。不仅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可以被拿来交易的东西,也因为我们的爱情同等可贵,我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伽拉忒亚平静地看着国王,柔和的脸呈现出圣母般的庄严悲悯。
她用溪流般清脆的声音说,还记得吗,是你赋予我探求真理的冒险精神和不轻易屈从于人的勇气,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为了追求表面的和气而做出违背我们初心的决定。原谅我无法爱你,至少是现在。我不是镶嵌在代表权力皇冠上的宝珠,更不是由人豢养于深深宫廷中的宠物,我不愿成为战争的诱因,更不愿成为它的结果。之所以会做出离开的决定,是因为我不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我。
不......国王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前进一步。是我创造了你,是我向神求来了你的生命,可如果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你绝世的容貌、你宝贵的品质......你的一切美好还有什么意义?说到最后,国王不顾身份地高叫起来,我有权要求你留在我身边!爱我,正如同我爱你!
如果你爱我!伽拉忒亚眼中浮起泪雾。想想看吧,当我吸吮花心的蜜露,伴着泉水的叮咚哼唱小调,在丛林中自由奔跑,在夜幕下追逐流星......每当感到幸福,我总是会想起你,是你赋予我做这一切的自由。虽然我不能嫁给你,但每当我想起你,心中总有一团温暖的火在烧,每当我抵达一间教堂,都会在神像前为你祈祷,愿你幸福健康。
她恳切地握住国王的手,带领它们贴近自己的脸庞,泪水窜上他的手指,像簇转瞬即逝的火苗。亲爱的陛下,这又怎么会不是爱?尽管我爱你的方式与你爱我的不同,但我们一样会终生带着笑怀念彼此。所以,如果真的你爱我,请允许我离开。
伽拉忒亚微笑着,在国王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她的话语令他神怡,身体的香气令他迷醉,但当她转身向大门走去,国王还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能!你怎么能违抗我,违抗你的创作者!
伽拉忒亚转过头,在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悲悯与恳切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战士般的坚毅。她的眼睛亮得像两把宝剑,射出凛冽的精光。既然是你创造了我,那你也应该了解,我生性刚烈自由,绝不会向强权的威胁屈服。她那媲美天鹅修长的脖颈扬出骄傲的弧度,掷地有声的句子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活像个女王。现在,我要去寻找自我,创造属于我的人生,或许在未来,创建自己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都能自由地成为他们自己,而不是一串冗长而无意义的前缀,更不是某些人彰显自我价值的所有物。
你胆敢踏出这道门,我就把这些稿纸投入壁炉!国王抓起稿纸,悬于火炉上空。你的一切都基于我的写作,我手里握着的就是你的生命,你得承认,无论你的舌头和意志有多坚硬,依然脆弱得一把火就能抹除你存在的全部痕迹!现在,回到我的身边,趁一切还不算太晚。
请便吧。伽拉忒亚始终不卑不亢,她深情地吟唱道,如果我选择的人生注定指向一条燃烧的道路,何妨以生命起舞?而你,我亲爱的缔造者,我的陨灭会化为你的梦魇,提醒你是如何背叛了自己的创作,你将背负着无尽的悔恨,用余生怀念我。
语毕,伽拉忒亚决绝地向外走去。国王已然被盛怒冲昏了头脑,当真将稿纸付之一炬,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火舌已经纵情地舔上稿纸。
从裙摆开始,火焰如一条迅速壮大的蛇,吐着滚烫的信子,一路向上,贪婪地吞噬伽拉忒亚。她没有恐惧也毫不惊慌,而是高昂起头,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去,燃烧着,直到化为地毯上的一抔灰烬。
【完】
《结局已写在故事开始之前》
作者:巫念桃
一
宫殿摇摇欲坠。
野蛮的藤蔓植物蛇一样向上攀岩,紧紧地缠绕住左右两边的乳白色多立克式巨柱,巨柱迫于压力已经开裂,右边巨柱上方的纹饰已经破碎,露出柔软的内里。它们还不知足,继续向上——或者向下蜿蜒,下方宛如绿色的巨浪一般像四周扑去。扑食的叶片中间闪烁着或紫或黄的星星点点的花。
绿色的海浪簇拥着来到喷泉水池边。雕刻成花苞形状的喷水池早已干涸,泥土与灰尘堵住了泉口,鸟雀在里面筑巢。前方的木椅缝隙间摇曳着边缘锋利的水滴形叶子,有蛇沿着茎爬行。这以前是芭芭拉最喜欢呆的地方。她常常在这里,坐在长椅的一侧,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背后的喷泉吐出高昂着的水柱,水滴会将她漂亮的金发沾湿。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在这里出现,但她不知道那是谁。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夕阳低沉下去,喷泉的水柱也渐渐消声。丈夫从后面走来,惊醒沉思的芭芭拉。她拉环着丈夫的手臂,一同走入宫殿。在她踏上台阶的刹那,鸽群刷啦啦从檐上四散开去,隐入夜色。
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穹顶已然坍塌,月光从上方洒进来,像手电筒似的照亮了这个巨大建筑的内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角落的钢琴已经成了昆虫的乐园,蚂蚁在黑白琴键中安居乐业。
当月亮升到一个特定的角度,月光透过残存的彩色玻璃折射出缤纷的光时,飘渺的琴声将会从地底升起,渐渐地,琴声中多了踢踏的舞步声、交谈声、嬉笑声,幽灵的裙摆若隐若现,如同花朵一般飞速旋转又合拢,在层层叠叠的裙裾间,甜面包、黄油、香槟与酒的气味弥散开来。
二
月亮越升越低。绿色的巨浪退去,吐出油亮的木椅。藤蔓植物收回自己的触手,缩回地底。巨柱的伤痕弥合。早已化成灰的纹饰漂浮在空气中,灰尘渐渐聚集,飞回巨柱上方。地上的落石弹回墙壁,填补空缺。五彩的玻璃一片片贴回穹顶。老去的宫殿正逐渐变得年轻,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阳光洒在年轻的芭芭拉脸上。她安然地躺在棺椁里,躺在百合花做成的软垫里。她轻轻阖上眼,金色的头发长长地披下来,睫毛纤长,面颊狭白,嘴角凹陷,双手交叠在胸口,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亦或是正在进行虔诚的祈祷。任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滴水不沾、滴食不进很长一段时间。她将自己锁在房门里,无声地抗拒着父亲决定。她的爱人在牢狱里煎熬,她将与他同在。芭芭拉,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公主,一出生就备受宠爱,直到她成年后,对一众婚约候选人视而不见,固执地选择了一位来自乡野的乐师。赐予她宠爱的人也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她直到死前也在不停地祈祷——让我和我的爱人再见一面吧,在一个洁白的殿堂,许下神圣的诺言。
当蜡烛燃起火焰、哀乐响起的一瞬间,王都下了一场大雪。是一朵花最先发现的雪,在炽热的夏日,冰凉的雪花令它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紧接着越来越鹅绒般的雪从天而降,覆盖了绿叶、草坪、房屋、喷泉……穿着华丽的大们惊讶地望着这不寻常的景象,小孩子则无所畏惧地打起雪仗来。旋即,雪变得狂暴起来,它们好像有千钧力,沉甸甸地往下压,穹顶的玻璃出现裂缝,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啪的一声,玻璃在空中折射出彩色的光——大雪从天空倾泻而下。那气势汹汹的雪在半空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再次变得轻柔,它们旋转着、飞舞着,又轻悄悄地落下,沿着大殿中央——芭芭拉所在的地方——一直铺向殿门,延伸至远方。
与此同时牢狱里也乱成一团。大雪压垮了木梁,芭芭拉的爱人趁机逃脱。他赤着脚,怀抱长笛往宫殿跑去。风雪推着他向前。他行走在白雪铺就而成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足迹。他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那里躺着他熟睡的爱人芭芭拉,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他跪倒在棺椁前,最后吹响了长笛。雪花随着音符在芭芭拉四周飘扬。一曲终了,他摔断怀中的长笛。
他早在大雪压垮横梁的时刻就死去了。
三
雪花倒流,飞向天空。横梁回到他应在的地方。长笛拼合在一起,裂痕消失不见。芭芭拉惨白的脸上恢复红润,消瘦的形体也逐渐丰盈,她从梦中惊醒,月的清辉照亮她喘息的脸庞。她按住尚存悸动的胸腔走下床,来到阳台。月光给目之所及之处披上了雪白的纱衣。她想起梦里的自己也是如此,身处纯白又安宁地方。她被哀伤的笛声轻柔地包裹,却不知乐音从何而来。她像一头茫然的小鹿四处追寻,最终从梦中醒来。
指针指向两点三十分。她甩甩脑袋,决定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等待今晚的舞会。
宫殿浮动着胭脂香水的气味,臃肿不堪。男人与女人面对面跳舞,频繁地交换舞伴,再来一曲。芭芭拉感到疲倦,但良好的素养让她将厌倦之情掩盖,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礼貌地敷衍着每一位舞者,在他们想要进一步制造肢体接触时灵巧地退开。她迈着舞步,头却偏向一侧,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脑袋,停留在那群演奏者当中。这里有一个她熟悉的人。她从未见过他,但她熟悉他的音乐。
每天清晨,当她坐在长椅上休憩时,她都能听到喷泉背后传来悠扬的笛声。润泽的笛音仿佛飘扬的纱缎,被风高高地吹起,又飘飘扬扬地罩下来。她闭上眼睛,有时好像被人牵着跳舞式的,有时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麻雀,刚刚飞到天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看看地上的风景,没一会儿又会变成雨滴,悄默声落入草丛。
芭芭拉脚尖翘起又落下,无声地打着节拍。这成了她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掩藏着最隐秘的雀跃。
他恰好也在看她。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西西里率先转移视线,只留下一个被烛光映照通红的双耳。
西西里吹错了一个节拍,挨了一顿眼刀。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芭芭拉露出了整场晚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宴会结束,人群散去。芭芭拉来到阳台,四下冷清,寂静无声。从这里往外望去,王都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近处,高大的树木在夜色里看不清轮廓,偶尔树叶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熟悉的长笛声从下面传来,芭芭拉会心一笑。她倚在栏杆上,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西西里在树下,手指灵活地跳动,无法诉说的情感变成一串串音符飘向天空,弥散在月色当中。天地寂静,只有绵长的乐音在缓缓流动。
四
西西里的技术生涩了许多。
他既然决心成为有名的宫廷乐师,这种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好在他足够勤奋,也有一定的天赋。
每天清晨,西西里都会到宫廷花园里的喷泉处练习长笛,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好地方,既不会有人打扰,又不用担心引来斥责。
日复一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演奏着,直到有一天,他吹完一曲曲子后,喷泉后方响起了掌声。他吓了一跳,长笛险些掉到地上。
“你吹得真好,但我从未在舞会上听过你的演奏。”
那声音听起来灵巧极了,像小鸟一样啄着西西里的心。他紧急捏着长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西西里立刻反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礼,吞吐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实习乐徒,能力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在舞会等重要场合上演奏的程度。师傅说我的笛声过于注重技巧,缺乏情感……”
“或许是我的音乐素养不如你的师傅那样深厚,在我听来,你的演奏相当美妙,至少打动了我。”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西西里的胸腔涌动,通过跳动的心脏传遍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他感觉心脏好像充盈着气体,如此地膨胀而轻盈,仿佛要升空了一般。受这种情感的驱使,他再次吹起了长笛。这一次,他脑海里的乐谱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那些音符一个一个一股脑儿从五线谱上钻出来,它们手拉着手欢呼着、摆动着、绕着他转圈圈,它们不再是黑色的小蝌蚪似的样子,不断变换着形态,拉长、缩小、变宽,颜色在它们身上流动,一会儿闪烁着樱桃红,一会儿又变成孔雀蓝,一会儿蓝色退去,活力的橙色又爬了上来。又或者颜色交叠,丁香紫与鹅黄同时出现在音符上,流光溢彩。
这些音符淘气地来到他身边,跳到他的指间,引领着他、催促着他,他不停地追逐着这些捣蛋鬼,手指被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演奏着,手指的变换眼花缭乱,好像不演奏就不行,不演奏,心中那些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不断生长的东西就无法表达,找不到出口。
不能停下来,话还没说完,情感还没燃尽……
一曲完毕,西西里还沉浸在那昂扬的情感当中,久久无法回神。他的额头出现了汗珠,手掌心也湿了,他现在看上去狼狈极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快乐极了。
“看来你马上就可以正式表演了。”
西西里猛地回头,透过花苞形状的喷泉与水柱,他看见芭芭拉的背影,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下来,发尾被水珠沾湿,闪耀着光泽。他想走上感谢她,感谢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就是想听听她说话。他内心的情感已经找到了归处,就在那儿,它们迫切地渴望着,西西里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了无数个小粒子,每一个粒子都奔涌着想要向前。
她微微侧过脸,露出挺巧的鼻子。他知道她在等着他走过去。
走过去。
走过去。
五
西西里仿佛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他抬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云覆盖。
什么也没有。喷泉依旧流着。长椅上的人还在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悲伤。心好像被冰封住,身体似乎行走在雪中,没有知觉。
棉絮般的云看上去灰扑扑的,他盯着天空,总觉得要下雪。无数的雪会从那里涌来。
西西里最终没有走上前。他隔着喷泉,表达自己对她的感谢,并询问她想要听什么曲子,下次吹奏给她听。
六
西西里无法实现给芭芭拉吹奏曲子的约定。
因为他忘记了这个约定,也忘记了芭芭拉。
他被师傅——高老头勒令不许吃饭。这对与西西里而言无疑是一个噩耗,正处于发育期的他往往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食物填饱肚子。
他站在壁炉旁,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始终弄不懂师傅说的“音乐情感”是怎么一回事。他吹长笛,是因为高老头教他长笛。高老头教他长笛,是因为在一众孤儿中,他的手指看上去更纤长,适合演奏。
西西里认认真真地背谱子、练习长笛,练到手指起水泡,终于能把曲子从磕磕绊绊吹到流利——无论是正着吹还是倒着吹。可高老头还是不满意。
西西里最怕高老头深吸一口气捏着胡须的样子,因为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是西西里爱听的。高老头形容西西里是“长着手的萝卜”,无论西西里怎样努力,他也只是从“长着手的小萝卜”变成了“长着手的大萝卜”,就他现在的水准,要进入皇家乐团,真是够呛。
他就这么站着,漫无目的地想着,直到快要睡着,高老头才把一碗热腾腾的土豆汤推到他面前来,“别整天待在屋子里闭门造车,多出去走走,情感的迸发要有契机和引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西西里立刻嬉皮笑脸的接过去,对着高老头发誓——“我会努力的。”
他决心找一个地方,一个能安心练习的地方。
七
又是雪天。
西西里最讨厌下雪的日子。
他仅披着一件短得不能再短的披肩,那是把玛德琳奶奶的的旧外套拆下来做成的,一半给了西西里,另一半给了孤儿院的另一个小孩。
他和一群孩子走在街上,每个孩子手里拎着铁桶,里面仅有少得可怜的几枚铜币。他们需要乞讨到足够的食物或是钱币,以此过冬。
铁桶对于像西西里这样的孩子而言,实在是有些太大、而且太笨重了。西西里使劲拎着它,看上去像是铁桶上长了脑袋和四肢。他的胳膊已经冻麻了,手也没有知觉。
雪很厚,他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需要把膝盖抬到腰以上才能勉强挪动一点。西西里太累了,恍惚间他甚至觉得有点儿热。他倒在雪地里。
就在他即将在雪地里睡着时,他隐约看见天空中升起烟花——真美啊——他闭上眼睛。
首先唤醒他是欢快的鼓点和音乐,继而是面包香甜的气息,他被人摇醒,塞了整整一篮筐食物,那人还好心地给她披上更暖和的毯子。他忍不住缩进去,汲取更多温暖。那人回到马上,对他说:“让我们一同感谢刚诞生的小公主——”
八
铺就宫殿的大理石飞回它们出生的山脉。
银质餐具跳着舞回到载自己到这儿来的货船上。
喷泉里水倒流回地下河。
树木退成种子。
蝴蝶变成茧。
音符连同乐谱一起缩进墨水瓶。
披肩找回自己的兄弟,变回玛德琳奶奶的外套。
毛线蜷缩着回到羊群身上。
哇哇大哭的婴儿感受到熟悉的温暖的羊水,停止了哭泣,安心地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相爱的人收回触碰的双手,分开亲吻的双唇。
一切倒回原点。
End
【欢迎来到糖花恋爱模拟游戏~❥(^_-)】
……
【玩家是否走上前坐同芭芭拉公主对话?】
【是】(灰色)【否】
——搞什么鬼啊,【是】选择不了啊。
……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默默无闻的乐师】
【玩家是否卸载游戏?】
【是】
【完】
《征婚》
作者:格子
在故事的开头,一名巫师,正在准备自己的礼服。他是一名男巫,住在传说中的糖与花之国的边缘,远离人世间的喧嚣。他的爱好是收集世间所有被冠上“完美”头衔的珍宝,传说这是通向最伟大巫师的唯一道路。而他之所以在认真准备礼服,是因为,糖与花之国唯一的公主,被称为“糖与花之国最完美的珍宝”之称的小公主,要寻找婚约者了。
一个月前,公主要举办舞会寻找婚约者的消息如春风吹遍了全国,糖省和花省都为了这个消息兴奋了起来,原因非常简单——这一代糖与花之国的继承人只有一位。
是的,在国王、国王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那一代,不约而同的,都存在两位王位继承人,他们一个与糖省选出的人结婚,被称为糖的继承人,另一个则与花省选出的人结合,被称为花的继承人。而一代又一代的老国王,会从糖的继承人和花的继承人中选择一个,成为下一代的统治者。而没能成为统治者的,他/她的伴生,则会和伴侣一起消失在森林的边缘,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家多半猜测他们都进了野兽的肚子。因此,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婚约者,一直是一项风险与收益并存的事情。
然而,这样微妙维持的平衡在这一代被打破了。
现在的国王拥有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然而这位完美的小公主,令人意外的,没有伴生的兄弟姐妹。这也就意味着,谁娶了完美的小公主,就提前预订了糖与花之国女王丈夫的身份,只要能得到公主的垂青,就得到了一切。
于是,老套的剧情上演了,像童话里讲述的那样,舞会还没开始,来自全国的礼物和卡片如同雪花一般飞到公主身边,把她淹没,素昧平生的人用或华丽或朴实的词语倾诉着对公主的爱意。
对于糖与花之国这样梦幻甜蜜的国家来说,男巫先生自然是邪恶而恐怖,人人喊打的存在。然而,不知道出于撰写请柬人的失误,还是连国王也没想到竟有巫师胆大到敢来竞选公主的婚约者,请柬并没有限定“巫师除外”,这就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们的主角,一位男巫先生,用自己的手段搞到了一份请柬,打算参与公主的婚约竞争。准确来说,他打算成为婚约竞争的获胜者。
他可以用魔法实现公主的任何愿望,可以做出让国王喜爱自己的药剂,可以制造让其他对手在舞会上摔跤出丑的绳子,还有谁能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公主的婚约者呢?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要王位,是的,他对王位,对财宝,对统治糖与花之国毫无兴趣——这足够他秒杀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家伙几百次了——他想要公主,因为公主是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而传说,要成为最伟大的巫师,就得要集齐世上的所有被评为完美的珍宝,就好像他收藏的宝石、名画一样,她是完美的,也就是说,他追求的是她本身。
还有什么比一颗爱公主的真心更有竞争力呢?
于是我们的男巫先生自信满满,志在必得地踏上了旅途。
求婚者与普通路人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他们大多年轻力壮,衣装革履,脸上带着雀跃的表情,时不时露出做白日梦般的痴相。男巫先生通过简单的区分,在他们的马上、衣服上、发型上做了手脚,这样,他们要么会错过舞会,要么会狼狈不堪。为了获得胜利,这是必要采取的手段。当然,路上也不乏人打算暗算男巫先生,然而都被他精妙的魔法化解了。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男巫先生到达了王宫,侍者核对了他的请柬,恭敬地把他请到糖省那一边的队伍里——男巫先生不喜欢糖省,他讨厌太过甜腻的味道,当然,他也不喜欢花省,他讨厌太过浓郁的香气,只不过,在场并没有“巫师省”的队伍给他站,他也只好接受了安排。
竞争者的队伍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七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恰好,糖省5人,花省5人,这令国王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自己完美的,唯一的公主,全国的青年应该蜂拥而出才对。只不过,他不知道有男巫先生从中作梗,提前劝退了许多的竞争者。
“不过,我一路上有劝退那么多人吗?这队伍是不是也太短了?”
男巫一边看着空荡荡的王宫大门一边腹诽道。
当——当——当——
伴随着钟声敲响,舞会开始了。尽管只有10个预备婚约者令国王有些失望,但他们看起来都容貌精致、气质非凡。
“也许是他们看起来太高贵,让路上见到他们的其他人望而却步了?”国王这样安慰着自己,“精益求精并非一件坏事。”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宝贝公主的舞会,”清了清嗓子,老国王首先向他们表达了欢迎,“如同大家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完美的小公主,她选择的爱人会成为下一任女王的王夫,你们所代表的省,会拥有更多的权利……”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好处,令男巫有些不耐烦,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复杂的政治理由,只想赶快见到传说中的,完美的公主。
“……综上,这场舞会就是对你们的考验,婚约者必须既让我满意,又让公主满意。”
“舞会开始。”
欢快的音乐响起,帷幕拉开,端坐于台上蒙着面纱的公主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但又拘谨地坐在座位上。
男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召唤了一道风试图吹起面纱,让自己一睹传说中完美的容颜,然而不知怎么的,本应招来的微风变成了巨大的狂风,卷着沙石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男巫自然也没能看到公主的长相。
国王有些恼怒地令人关上了门窗。
男巫先生有些懊恼于自己的不稳重,竟连这小小的魔法都无法控制,但他不愿别人抢占先机,于是不等仔细揉自己难受的眼睛,快步率先走上去邀请公主跳舞。公主欣然答应了,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她的手白皙而柔软,让男巫先生想到棉花糖魔法做成的云朵,仿佛随时就会如水般流走。
他们随着音乐起舞,公主的裙摆和衣褶时不时将她的体香一阵一阵传来,让他想到花蕊上不腻的甜和露水里不浓的香。
完美,是的,这就是完美。
男巫陶醉地想着,他终于找到了,比自己任何一件藏品都要完美的,他的公主。
“亲爱的公主,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我愿意实现您任何一个愿望,只求一睹您的容颜。”
“会有机会的。”温柔的声音响起,但毫无责怪他冒犯的意思,他感受到的只有仁慈和包容,想必这也是完美公主的一部分。
直到那阵香气离自己而去,他才久久未从那种恍惚的境地抽离,瘫靠在椅子上。细细回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点融在音乐节拍里的转身和脚步。她有糖的甜美和花的温柔,他闻到了羊皮纸上的油墨香、陈旧檀木香和门前青苔在雨后的清香。似乎这就是糖与花之国的公主应该有的样子,没有人能克制自己爱上这样完美的公主,不管你爱的是她的哪一部分,她的完美也好,她的公主也好,她所代表的一切和她本身都是如此迷人,令人难以克制的陷入回忆。
其余候选人也都上前去与公主交谈、跳舞,然后神色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男巫嫉妒他们享有公主的“现在”,又得意于自己拔得头筹,拿下了“第一次”,眼神有些失焦。
直到侍卫友好地过来碰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濡湿的衣兜,他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某一瓶准备好的药剂在方才的风中被不慎打翻了。可那又如何呢?他现在只想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国王十分满意,他早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小公主身上有着糖与花之国最美好的品质,既不偏向于糖,也不偏向于花,是最适合这个国家的女王,所有人都应该爱她,如同自己爱的那样。
只不过,这七个候选人虽然个个容貌英俊、器宇不凡,共同的缺点却都是太爱她了,他们各自或站或坐,或低头回味或仰头傻笑,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怎么配得上完美的小公主呢?
国王看向跳了十支舞有些疲惫的公主,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谁想要成为未来的王夫,就得先想起现在是顶顶重要的选拔来,得向他表现自己的决心和对公主的爱慕来。
他刚才这么一想,七个人竟都从那迷怔的状态中脱离了,齐齐围了上来。
“尊敬的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表达我赢取公主的决心。”他们的话竟然都一模一样,颇有几分约好了的嫌疑。
七个人狐疑地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再开口,都对彼此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停止吧。”而这时,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她走到众人的面前,“尊敬的国王陛下,请你把我的面纱摘下,看看您选出的七位优秀婚约者的真面目吧。”
国王惊疑不定地伸手,掀开了公主的面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面纱后并非什么绝世的容颜,而是一面镜子,而映照在镜子中的,正是七个人的真面目。
原来,这好不容易脱颖而出的七个人,分别是邪恶的男巫、凶残的狼人、嗜血的吸血鬼、贪婪的巨龙、恐怖的恶魔、披着人皮的骷髅、阴险狡诈的蛇妖,甚至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巫。
老国王气得几乎要昏迷过去,那镜子继续道:“陛下,甜美的蜂蜜只会引来蜂群,巨大的利益只能招惹灾祸。在有两位继承人时,糖省与花省互相争夺,失败者并非进了普通野兽的肚子,而是遭了人心中暗藏的野兽袭击。而只有一个继承人时,这样的竞争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婚约者之中。灾祸之兽,就是在人们的竞争和倾轧中诞生的。”
国王在侍卫的搀扶下颤抖着问道:“现在是谁在与我说话?我完美的小公主呢?”
“陛下,现在是你的小公主在与你说话。”魔镜里的声音回答道,“虽然生在糖与花之国,但发出请柬以来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不同的糖,和不同的花。因此我决定到糖与花之国的各个地方走一走,去看看糖省与花省,去看看河流和森林,说不准还要去吸血鬼的古堡和恶魔的巢穴瞧上一瞧,如果运气好,有人爱上平凡的我,而我也爱他,我会带着他回来见您。”
“什么?平凡?!”七个人齐声惊呼道。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你们都为了寻求完美而来,然而完美只是一种虚幻的泡影,”魔镜里的声音平淡地回答道,“泡影之下,褪去了公主的名号、财富的象征、权利的操纵,我依然是我,平凡又普通的我,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我。”
原来,公主就是糖与花之国最伟大的巫师,她有最强大的魔法道具魔镜,还会许多种不同的法术,只是这一切都掩盖在公主的名号下,没有人在意。
“什么?难道刚刚的一切,那么真实,都是魔镜制造的幻觉吗?”恶魔抱住了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面镜子欺骗了。
“不,刚刚的风,是男巫先生、女巫小姐、吸血鬼先生和巨龙先生都试图打探面纱下的秘密,招来的风才吹迷了大家的眼睛。而至于跳舞时,是男巫先生兜里的迷情剂打翻在了魔镜上,”公主的声音里有些许笑意,“你们爱上的,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我而已。”
【完】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半都在殴打伽利略,从头打到尾
第二轮比赛也顺利通过,诺玛摩拳擦掌,准备迎接第三轮的挑战了。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伽利略也没闲着,他的自行车经过一系列的修缮之后完美复活,甚至还加装了新的功能:
“这是指南针,可以帮助你在赛场上分辨方向。这是车灯,能提供良好照明,这是缩小按钮,能让车子便于携带,这是录音功能,能随时记录一切可疑的声音……”
“那些东西我并不关心,我只希望它再也不会唱歌了!”
第一轮时的自行车之歌让诺玛出尽了风头,或者换句话说,是把脸都丢光了。本来就作为三强选手受到瞩目的她,现在更是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首令她尴尬的歌,让她无时无刻都在忍耐着想要暴揍伽利略的冲动。
“不然你骑上试试,看看它还会不会响。”伽利略建议。
“如果它还开口唱那首歌,小心你的门牙。”诺玛挥动拳头威胁他,骑上了自行车。
不出所料,自行车果然又开始唱歌,但并不是先前的那一首。它以伽利略无比欢快的语气大声唱起了熟悉的调子:
“如果支持诺曼你就拍拍手!”
啪啪!
“如果支持诺曼你就拍拍手!”
啪啪!
“如果支持诺曼你就拍拍手,如果支持诺曼你就拍拍手!”
啪啪!
“嗷!别打了,别打了!”伽利略从怀里掏出一个彩色礼炮,用力一拉,随着砰的一声,飘舞的彩带中出现一柄白旗,被伽利略拿在手中用力摇晃起来。
诺玛停止殴打伽利略,好奇地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给你准备的小道具,如果遇到难对付的对手,你就拉这个礼炮!”伽利略兴奋地挥起白旗。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大利人,”诺玛评价道,然后又给了他一拳,“想不到吧?白旗有的时候也不管用。”
虽然觉得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用,诺玛还是把礼炮带进了第三轮比赛,一同带进去的还有已经缩小过的迷你自行车。先入场的她骑着车子深入迷宫,一路上并没遇到其他选手,这让她暗自松了口气。正面决斗她的胜算不高,要说智取嘛……她也想不到什么复杂的计谋,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迷宫地形复杂,即便她有代步工具,也移动得不是很顺利,偶尔还会发现自己走了回头路。正在她骑着车子在迷宫里乱转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阵阵哭泣声。
“是谁?”她握着魔杖,警惕地上前查看。
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选手中的任何一位。她有着一头精心梳理的金色的长发,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长裙,戴着价值不菲的宝石项链和珍珠手镯,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哭泣。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诺玛立刻上前关切,但等那女孩抬起头来时,她却倒吸一口凉气:她长了一张与诺玛一模一样的脸。
“诺玛”的脸上挂着泪痕,显得脆弱无助:“我,我迷路了,我出不去,你能帮我找到伽利略吗?没有他我什么都做不好……”
“你胡说!你这个冒牌货,原形立现!”诺玛的咒语打在她身上,却不起任何作用,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嘴里不住地呼喊着:“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伽利略,伽利略!”
看到那样的表情浮现在自己的脸上,诺玛浑身汗毛倒竖,甚至觉得有些想吐。她猛然意识到那东西可能是个博格特,立刻想象出自己被金毛大狗舔过头发之后的狼狈样子,大声念出咒语:“滑稽滑稽!”
博格特在诺玛的大笑声中砰地消失了。诺玛重新骑上自行车,仍然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所以,那就是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变成一个弱小,无能,脆弱,只会呼救的“公主”……她害怕一场恋爱会让她变成那样,变得敏感,多疑,哭哭啼啼,也害怕自己最终会失去伽利略,所以才总是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自行车的录音功能。
“嗨,伽利略,我是诺玛。我们来玩一个问答游戏怎么样?假如,只是假如,我有一点儿喜欢你,你会怎么做呢?”
……应该录进去了吧?诺玛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按对了按钮,她将这句话放在那里,把一切都交给命运来决定。
诺玛并不是擅长解开谜题的人,这就是五年来她从未闯入过拉文克劳的公共休息室的原因。在斯芬克斯面前抓耳挠腮了许久之后,她只能咬牙放弃捷径,改为绕远路前往火焰杯所在地。
花了不少时间绕路,诺玛总算能看见远处火焰杯的光芒了。途中没有树篱阻碍,只要一路骑车过去,火焰杯就唾手可得——然而她也清楚地看见,路口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是威弗列德·托雷斯,本届火焰杯唯一与她同校的学生。诺玛并不认为对方会看在同校的份上对她手下留情,就像她此刻也充满警戒地握紧了魔杖一样。
威弗列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但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她的自行车上。
“你的车不错。真是辆充满爱的骑士单车,这次它不唱歌了吗?”
诺玛没想到威弗列德会对她说这个,现在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尴尬。
“别胡说了,”她红着脸否认他的说法,“我不觉得现在是聊这些的好时机。”
他们同时看向不远处的火焰杯,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决斗吧,赢家先走。”诺玛把魔杖握在身前。
“好吧,我接受。”威弗列德也摆出架势。
威弗列德与他那身绿色的校袍不同,他的内心似乎住着一个格兰芬多。第一轮比赛时,诺玛曾看见他持剑与双头龙搏斗,英勇无畏的姿态差点儿让她觉得对方拿着的正是传说中的格兰芬多宝剑。这人没来格兰芬多绝对是本院的一大损失!诺玛暗地里下了结论,但当然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威弗列德主动挑战难度最高的双头龙并且取胜,自己并没有什么战胜对方的信心。
但即便知道威弗列德不好对付,诺玛也没有退缩的打算。她先用盔甲咒防护,恰好弹回了威弗列德的一记红光,又朝对手的方向发射昏迷咒,却被敏捷地躲开了,同时一道红光浅浅擦着她的衣角掠过,让她心里一惊。
先限制住他的行动!诺玛立刻发射障碍咒,却被一发咒语击中,自己的身体却猛地下陷,两条腿深深埋进泥土里,动弹不得。诺玛立刻想要念咒脱身,但威弗列德的魔杖已经指向自己,逼得她也将魔杖指向对方。正在此时,她突然看到威弗列德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它有着八条长长的腿,八只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不祥的光。无数沙沙声响起,那并不是树篱被风吹起的声音,而是八眼巨蛛的虫足飞快移动的响声,它正朝着两人飞快接近!
“后面!你后面!”诺玛大喊起来,朝着八眼巨蛛射出一发障碍咒,击中了它的一只脚。巨蛛的动作仅仅停滞了一下,就再度朝两人袭来,但这也足够两人作出反应。诺玛用消失咒清理了脚下的泥土,迅速地爬了出来,威弗列德的昏迷咒也击中了巨蛛的腹部,但它仍然像是未受影响似的朝他们飞快袭来。
决斗已经不能再继续,两人一边逃离巨蛛的追击,一边向它发射咒语,但不是未能击中,就是不起作用。他们与巨蛛的距离也迅速缩短,直到它的八只复眼已经近在眼前。
威弗列德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八眼巨蛛。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而是极其严肃,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
“你疯了!怎么不跑啊!”诺玛朝他大喊,但威弗列德充耳不闻,朝八眼巨蛛挥出魔杖,念出一个让诺玛胆战心惊的咒语:“魂魄出窍。”
这可是三大不可饶恕咒之一的夺魂咒啊!诺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威弗列德是黑巫师吗?他会被关进阿兹卡班的!但更要命的是,自己可是看到了这一切,威弗列德会对自己也下手吗?
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八眼巨蛛已经听从威弗列德的命令转身离去了,暗无天日的树篱迷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出现这种情况,她应当怎么应对?理论上说,她应该立刻发射红色烟花放弃比赛,举报威弗列德的行为,但事实上威弗列德帮助了她逃离八眼巨蛛的威胁,她真的有必要那样做吗?
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威弗列德将视线转向诺玛,脸上露出一种堪称阴险的表情,现在他看上去像是个活脱脱的斯莱特林了:
“这件事,你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然的话……”
话说到一半,他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刚刚严肃的氛围立刻荡然无存。
“总而言之,你不想看见我被关进阿兹卡班的,对吧?”像是恢复本性似的,威弗列德不再假装出一副阴狠的样子,他甚至冲诺玛眨了眨眼睛。
“好吧!”诺玛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彩色的魔法礼炮,轻轻拉了一下,一面白旗随着喷出的彩带猛地展开,张牙舞爪地挥动起来。
她可从没想到这东西真能派上用场。
三强争霸赛最终落幕,生活却不会因此结束。还有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横在诺玛心头,让她有些惴惴不安。自行车早就还给了伽利略,但他一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这让诺玛不禁怀疑,他根本就没听到自己录下的话。终于诺玛再也忍不下去,选择直接询问伽利略:“你最近有放过自行车里的录音吗?”
“录音?什么录音?”伽利略有些迷茫,随后又来了兴致似的,“哦!说到录音,我用它录了一首新的歌。虽然你不爱听,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一辆会唱歌的自行车真的很拉风!”
失落感在诺玛心中扩散开来,命运帮她做了选择,可她后悔了。命运果然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此时漫步在黑湖边的草地上,不远处就是第二轮比赛的场地,在那里伽利略曾经作为诺玛的珍宝被藏在水下。五月的春风和煦美好,轻轻吹起他们颜色相同的袍子下摆。伽利略双手背在脑后,面对着诺玛,脚步轻盈地倒着走路,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神色。
这是好的时机吗?诺玛不能确定,但她已经下了决心。
“伽利略,如果说,我有一点儿喜欢你,你要怎么做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有种超出想象的平静,她感到自己已经能够接受所有的答案,但伽利略却总能出乎她的意料。
伽利略用一种惊愕的表情看向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个gay?”
梅林的裤子啊!
诺玛捏紧了拳头,她绝对要把伽利略打到无法说话为止。
【角色简介】
来自英国的日裔,家庭条件优渥,初中之前和祖父祖母住在英国一处乡村的别墅。归国子女,日语不算很好,会有表达不清楚意思的时候,偶尔蹦出英语方言。教养很好,见到生人也不会害羞,温和的与人交流,因此也有很多好友。
从小学习过许多乐器:钢琴、吉他、长笛等,也上过芭蕾和马术课程。初中前在英国一直请家教学习,回到日本后才正式入学。
兴趣是美妆,料理。平常也有好好的做护肤,会画各种各样的妆容,对化妆品很有了解。料理中最擅长甜品,不只是英国菜,也能做外国料理。(因为许多人说英国菜很难吃,决心学习了料理,并且变得很擅长了。)
温柔的甜妹,很擅长关心人,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日常笑容一百分也很努力上进,严格的管理自我。
从之前就对偶像感兴趣,初中快毕业时加入自己推所在的公司,正式成为一名偶像。本身是音乐艺术生(学长笛),所以理所当然在组合里成为了音担。组合内角色是温柔挂+美妆达人。
【补充说明】
因为名字太长,通常被称为[浅子]或[NaNa]。
由于日英混血的缘故,头发是天生蜷曲的橘黄色。
脸上有雀斑,自己认为这是特色而且很漂亮,化妆时也不会刻意遮挡,
会画暖色的妆来衬托。
说着喜欢料理,但还是比较擅长甜品,做正餐有些吃力。
长笛吹的非常好,歌声也很甜美,是天生乐感很好的类型,即便日语不太好,也被组合评定为音担。
虽然有芭蕾舞的底子,肢体还算协调,但最初进行偶像舞蹈时却很不适应,花费了一段时间才改掉一些芭蕾的惯性动作,慢慢变得会跳现代舞了。
经常调侃自己是会推成员的成员,私下里会变装去握手会和购买成员写真。
经常被调侃成是大小姐,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但对于日本人的礼仪和敬语总是搞不明白,偶尔会因此闹笑话。被朋友玩笑说是傲慢的大小姐。
长久寂静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漂浮移动,百年如一日地将少女温和包裹。她胸口轻微起伏,神色安宁平和,蜷缩在这片虚假的夜空中酣睡。
在这片不被打扰的夜空中,有人步入前行,柔和的白光萦绕在其身边,看不清任何细节。星点光芒绕开祂,又跟随在祂身后,向着酣睡的少女聚集。
祂动作轻柔地蹲下,手指轻柔地触碰少女的脸庞——
呼!
少女背后的黑暗瞬间扭曲,光芒与黑暗快速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位白发黑裙的女子模样。
祂的双目如同白金之月,祂的发梢虚幻透明,祂的黑裙记录星座,祂的权杖中充满了光点,每一个都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细听却又消失不在。
女子轻轻拂过少女的脑袋,睡梦中的少女一无所觉,只是轻轻缩了缩身子。见此,女子望向来者。
那柔和白光萦绕的人起身,祂抬了抬手,黑暗如水波般动荡起来,一面精致的镜子从中浮现,两位存在各自延伸出了一道光芒接入镜中,一场安静无声的交流便在凡人不能察觉的维度开始。
“准备已经完成了。”
邱秋云点头,让手下退下,面前是重新盖上白布的巨大晶体,它已经被放置在地面,以它为中心,有数个正同心圆互相重叠,间隙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着一样物品,还有代表其意义的符文词句。
她上前几步,微微抬手,有气流将白布掀起,随着白布上升,灰白色的透明晶体内,从下至上,逐渐露出一个人来——
那是名年轻美丽的女性,即使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也不影响其精致漂亮的面貌;长及小腿的白发被定格在扬起的一瞬间,她看上去轻盈地宛如冬日随风旋转的小雪;她身上披着一套三件白袍,黑或金的底纹边纹恰到好处地分割出区域,亮金色的丝线在白色布料上绣出隐晦繁复的月夜星空。
邱秋云安静地看着白发女性,眼中透出冷漠来。她放下白布,黑袍下捏紧的拳头慢慢放松,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接着看向不远处地人群,心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很快又被她抛开。
“开始吧。希望这次会有资格者。”
邱秋云看着同胞们行动起来,很快,一个脸上有擦伤的普通市民被带了上来。
他被放在晶体前三米处,黑袍人中的两三人围住他,口中无声地念着听不懂的词句,仪式阵法上,符文与物品忽然亮起,表面亮起了微光——
紧接着,在市民惊恐的目光下,从他的身体内逐渐扩散开了一道光圈:它由各种奇怪的文字组成,夹杂着图案、符文、象形字之类,扩散至半米多时便停了下来。
邱秋云扭头不再看,答案已经出现,这个人不是资格者。
可仪式不能停止,随着阵法也开始散发微光,那市民的光圈开始震颤,不出几秒成了疯狂抖动,最后在他的求饶声中,文字光圈猛然破碎——
细碎惊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黑袍人也没有再张口,在短暂的寂静中,那市民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哀嚎,口中呼喊着支离破碎的音节,居然手脚并用撞开了三个黑袍人,直直撞向十几米外的建筑残害。
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声传来,那人没有如愿死去,哀嚎断了几秒接着响起。在百来个人的目光下,那个发狂的市民开始抓挠自己,他将自己的眼睛戳瞎、将面孔撕碎、把自己的身体抓烂——最后,他活生生掏出了自己的内脏,连着肋骨都掰断三根,终于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气息停止。
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百来双眼睛看着黑袍人之一前去收敛尸体,接着便有人前来,将另一个人拖上去。
尖叫、愤怒、辱骂、求饶……各种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人们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下一秒却被黑袍人尽数镇压。他拿着一枚奇怪的饰品,三个同心环互相固定,切出的空隙中填充着破碎的红晶,仅仅只是晃动了一下,百来个人便齐齐停下叫喊。
只见他们忽然呆滞,接着又清明过来,却仿佛圈中的羊群,理所当然地看着下一个人被架出去,就连被选中的那个市民也丝毫没有反抗的样子,温顺地接受了命运。
几率过小,邱秋云暂时不再关注仪式的结果,她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太阳。
分明是足够让直视者失明的刺眼光芒,她却只是微微眯起眼,满脸淡然地注视着它。
正常人看见它,大约真是太阳的模样吧。在她的眼里,那只是一具蜷缩成团、浑身焦黑的骷髅干尸罢了。邱秋云抬手,抚摸自己衣领上的枫叶胸针,如同祈祷。
金红色的血液漂浮在它周围,如同摇篮,也如棺柩。那血液正是阳光的源头,而血液还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增加,或者说,随着死去之人的数量增加。
原阳教的地底太阳不会持续多久,它只是一部分碎片而已,哪怕献祭千万人,太阳碎片都不会成为太阳。何况广丽城的官方组织已经开始进行围剿,此次献祭仪式的教徒们恐怕已经完成了自我献祭,官方不会得到多少消息。
邱秋云不断听到惨叫,每一次惨叫都代表着一次失败。她回头对同胞说道:“将尸体给他们的太阳吧。”闻言,同胞在胸前画下撒三个互相叠加的圈便离开了。
原阳教的教义与辉光正教几乎完全相反,同样信仰太阳,而两轮太阳不会同时存在于天空,所以他们互为死敌。邱秋云想到了久远的记忆:她还在符文学者塔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因双月符文指向不同而大打出手的导师们,还有在旁边装着样子敌视对面的学生们。她看过不止一次热闹,总能学到许多优雅的骂人话。
怀念只有几秒,邱秋云将情绪沉淀,回头,继续关注这场残酷的仪式。
同胞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女孩,她是个异能者,才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异能不久,证明就是,她的眼睛呈现外黑内灰的变色,而发色还没开始变化。
邱秋云对她有些印象,她在被带过来前就在太阳诞生的余波中保护了一个绿眼睛的女孩,似乎并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但这女孩反应很快,也有资质,在三生圈坠响起前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惜三生圈坠并不是通过声音控制人的,否则还真可能让她躲过去。
异能者更有可能成为资格者,而异能者中的异变者可能性更大。邱秋云想起将军的猜测。
女孩没有挣扎,她平静地跟随黑袍人来到晶体面前,神色坚定清醒,如果她不是从人群中被拽出来的,她此时就像极了原阳教的狂信徒:除了用火焰献祭自己或他人外,他们更希望让天上的明亮光球坠下。
邱秋云在心中暗感可惜,却也没有让同胞停下的意思:这毕竟不是他们的同胞,哪怕同为人族,也不可能互相理解,尤其是在他们的理想面前。
女孩已经站稳,两名黑袍人并排站在她后方两米处,开始进行仪式,他们同时开口,无声念诵仪式语,文字光圈很快从女孩体内扩散出来——
咝——
超出所有人意料地,一道红光从建筑废墟中射出,一瞬间贯穿了其中一个黑袍人,另一个立刻停止念诵,快步扶住同胞,手中一生圈坠散发微光,炎枪迅速消散,只剩些许火星。
一个人影已经冲出建筑废墟,手中长刀寒光闪烁,几秒便来到了他面前,刀锋斜切,向着黑袍人脖颈而去!
当!
邱秋云快速抬手,两个符文瞬间构成,袭击者的刀锋便如同斩在什么金属上,发出一声脆鸣被弹开,袭击者的也随之停顿,他那一身黑袍,与他们的一模一样!
袭击者根本不看他们一眼,一击未果,他竟然扛起被选出来的女孩转身就跑!
“背叛者!”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黑袍人出离愤怒的喊道,他举起一生圈坠,微光笼罩了生死未卜的同胞,火星噼啪,血液流淌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不远处,邱秋云手中勾勒第四个符文,她眉头紧皱,在袭击发生的同时,她瞥见祭品人群中忽有骚动,但优先级不如这个袭击者。
她虽一言未发,眼神却也充斥着愤怒——那不是同胞,圣徽没有承认他,这个袭击者只是披着狼皮的羊罢了!
但能得到这一身狼皮,就代表狼已经死去,他很可能是杀死同胞的仇敌!
袭击者已经在建筑废墟边缘了,哪怕效果会延迟许多,也不能让他走得轻轻松松!
第五个符文勾勒完毕,邱秋云抬手,指节敲碎那一串金色符文,符文碎片随着她遥遥一指,化作光芒飞向那袭击者。
却见那袭击者握刀的手往上一扬,一面火墙拔地而起,遮蔽了他的身影,就在邱秋云操控那些符文碎片时,一声惨叫声几乎让她的精神链接断开:
噼啪!噼啪!
她的同胞,两位同胞共同沐浴在火焰中,那暗红的火焰飞快地燃烧着他们的身体,前去抢救的同胞们束手无策,而数秒的耽搁,两人就失去了声息,化为了单纯的薪柴。
而想要熄灭火焰的同胞们拿着一生圈坠,却只能看着两人随着火焰变得越来越少,这诡异的火焰连灰烬都不肯留下,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烧得干干净净。
呼——
邱秋云狠狠勾勒出符文,火墙被驱散,袭击者和女孩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血滴。她注视着建筑废墟,情绪渐渐平息:命运已经标定,无论袭击者逃到何处,他都躲不掉既定的命运。
邱秋云随着同胞们向火星默哀了三秒,接着便激励道:“继续刚才的仪式!然后将同胞的记忆带回失乡者刻碑,我们不能浪费他们的牺牲。”
黑袍人齐齐在胸口画出三个重叠的圆,各司其职,开始有序修复仪式场和符文组。
“咳咳咳咳——”夏遥旭跪在地上,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剧烈咳嗽的同时发黑的血液被他呕出,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却能听见有人在叫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混杂在嗡响、耳鸣、呓语中,在寒冷中与意识一样模糊不清。
“夏遥旭!夏遥旭!哥——”
夏溦霖一遍遍叫着青年的名字,她几乎要急哭出来:离开了那个仪式场后,她就清醒过来,当他们摔在废墟中时,她就看清了兜帽下露出的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直在呕血、咳嗽,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露出的皮肤上遍布裂伤和血液,却没有流血,伤口干硬皮肤冰冷,好似是回归不久的生命再次离去的征兆。
她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异能为何不是治疗系,时隔三年,养父母早早放弃了等待,葬礼很快举行完毕,所有人都在适应他的死亡——夏遥旭却撑着风中残烛的身体回来了。
她多少次期盼自己回家打开门,还能看到准备在桌上的一杯冷水,能在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看到那一簇暗红的火苗,葬礼后,她在身边人的劝说中,几乎已经接受哥哥死去的生活,可收到黎禾城门信息的那刻,夏溦霖就被打回了三年前刚收到噩耗的时候。
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哥哥,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要生死两隔!
无力感让她愤怒,悲伤撕扯着她的理智。夏溦霖的眼泪滑落,她使劲抹开模糊的泪水,好像那不是泪水,而是阻碍她救助哥哥的障碍。
当啷!
夏遥旭再跪不住,重心歪斜,长刀支撑不了,被带着一起倒下。
夏溦霖一把抱住哥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够轻易撑起他了。夏遥旭轻了很多,又或许是她长大了。哥哥的头颅靠着她的半张脸,发丝扫过皮肤,带起一些痒意,然而冰冷也随着身体的接触穿透布料传来,哪怕太阳掀起了连续不断的热风,都无法让他温暖一点。
他快死了,而她做不到任何事。
夏溦霖的大脑无情地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哭着、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呢喃道:“哥……”
几乎完全依靠着她的兄长浅浅地呼吸着,在她肩膀上的头颅轻柔地蹭着她,带着浓浓地回忆、留恋和满足。
夏溦霖听到他已是气音的话语:
“抱歉……我想快点的……可是、很多碍事的人……抱歉……
“你没事……对吧……”
他似乎不甚清醒,意识不在这片废墟中,而在他的记忆中,他们的旧家里,在惨白的灯光下,在那把水果刀尖,在血泊的倒影中,在那具尸体上——
那是一个夏月,酷热还没有完全到来,夜晚总是残留着白日的炎热,清晨却仍然吹拂着春天稍凉的风。
那个月,夏溦霖住院,夏遥旭被送入异能者检守中心,这之后,他们搬过一次家,转了一次学。
夏遥旭十三岁,他每天上学都要先接送比他小三岁的妹妹夏溦霖到家,然后才出门拿起养父母早上离开前留下的钱去买菜,等待养父母下班回家后吃晚饭,养父母还有夜班要上,兄妹两人便一起留家做作业,然后自觉洗漱睡觉。
那天,因邻居热情邀请,在养父母同意后,夏遥旭晚饭后便出门去邻居家中取些自种蔬菜:那户人家为人大方,常赠人蔬果。只是路途稍远,夏遥旭来回一次就需要一个小时。他叮嘱夏溦霖不要开门,不要玩火,饿了就吃点水果垫肚子,困了就睡一会,作业不做也没关系,他回来了会喊她,便带着钥匙出了门。
就这么一个小时,家中却摸进来了一个强盗——
十岁的夏溦霖被打了一巴掌,在逃跑时背后被利器划了口子,又痛又怕的她只能缩在墙角,看着那个带着墨镜口罩的身影在家中翻箱倒柜却没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
所以,强盗看向了这个十岁的女孩,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被当做东西。
她宁可这辈子都不知道。
然而,强盗没能带走她,他为他的举动留下了一条命。
惨白的灯光下,夏溦霖看到客厅的窗户上缓缓爬上来一个人影,他一点点将身子挪进窗户,如同一只黑猫般,灵巧、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夏溦霖瞪大了眼睛,她从没见过夏遥旭如此熟练自然的模样,平日的懒惰和不作为都像一层帷幕,被扯下之后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哥哥叼着家里拿出去打磨的剔骨刀,对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夏溦霖乖巧地紧紧闭上眼睛,在几秒的安静后,她听到了重重踏出的脚步声、强盗的惨叫声,打斗声,紧接着是气管被割破后,破烂的喘气声……最后,一切归于安静。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与众不同,他是个异能者,早在他被收养前就觉醒了异能。夏遥旭平时沉默寡言,冷漠淡薄,很少出现情绪表现,甚至被指责有精神病。
哪怕被孤立、被排斥,他也从没显露出愤怒;他是懒惰的,似乎只有睡觉能让他开心些许,养父母常常催促他吃饭,让他别总是睡觉,而他也从不听这些话,只是沉默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偶尔也会在晚上悄悄在黑暗的房间里,给她展示那暗红色的火焰如何被捏成一个个文字或图案。
在火焰的光芒下,夏遥旭才偶尔抬一抬嘴角。
哥哥对学习不上心,除了生物,其他都只是勉强在及格线徘徊。他会在洗菜切菜时对着刀子发呆。有时被人故意从楼梯推倒,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甚至只是简单冲洗,她甚至怀疑过夏遥旭没有痛觉,那些可怖的,皮肉外翻的伤口就这么被放在水柱下狠狠冲洗,夏遥旭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在神游天外。
夏溦霖睁开眼睛,先看到了站在灯光下侧对着她的哥哥,然后大眼睛里的眼泪就不堪重负地流了出来。
她扑过去,哇哇大哭起来,没注意到哥哥眼中的错愕和震惊,也没看到地上尚有体温的尸体。
小孩的心思总是琢磨不透,夏溦霖的害怕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她脸上很痛,背上也很痛,她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想抱着哥哥狠狠大哭一场。
夏遥旭双手微抬,没能说出一个词儿来。他低头,这才看到妹妹背后的伤口,心中一紧,却被抱得死死地撒不开,只好用比较干净的左手揽着她,然后用脑袋蹭着妹妹的脑袋,接着安慰似的问道:
“你没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