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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日期:20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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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剧情 | Ep.1 咒杀的魔女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01/
支线剧情 | Ametama的线上道具屋(2.5道具池更新)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20/
怪异记录 | Record.1-4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07813/
*字数:1786
天羽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待在酒店里了。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也早已见怪不怪,被称作通灵师的本职总是沾着玄,有类似第六感的东西出现倒也是常事。
与此同时挤压床垫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响起,天羽一想便知道是八幡命躺上了床。自从来到这里后他的搭档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准备好好享受一番这免费的酒店,天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客户要的证据他们已经拿到了,剩下的待办事项只有离开这里。
明明可以像八幡命那样选择等待。
当再一次想着这件事时他已经偷偷溜出房间站在了晚风与人群中。说来还是巧事,在刚下楼来到大厅时天羽就遇到了正在组织探索的队伍,他试着询问能不能带上自己,当听到肯定的答复时,天羽注意力却放在了那人的小指上。
比起询问他选择了缄默,自己能说出口的无非是注意安全一类的废话,虽然按照八幡家教他处事之道的先生来说这句话也可以通过其他角度引申出别的话题,但天羽向来不喜欢沟通,就算是有,那也是八幡命的事。
天羽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还在跟着八幡命一起行动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在第一次睁眼时就已定下的命运。如果只要好好相处便能解决两者体质对他人的影响,甚至帮助八幡家多捞些名誉,想必他们就算因此花上点钱和精力也无所谓。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
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从儿时起天羽行火就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原本八幡家接他走进家门后一直以来戴着的好人面具在教他如何引魂的时候幡然碎裂,空口无凭地说着不会造成伤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许诺着各种各样听着就让人觉得是个好交易的好处,顺便将通灵师的期望放在了不属于他们家族一员的身上——分明是外人却当作是所有物,天羽在那个时候感到了不快。
负面的心情在面对八幡命时愈演愈烈,在天羽看来,那时的八幡命是个典型的软柿子,就算被家族里的其他人欺负也不会起什么反抗的心思,只会笑着一次次和天羽说没关系,这一切会改变的。
天羽将这句话听了无数次后终于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就算自己提出逃离这里八幡命也不会做的,他的搭档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个听从家族安排的提线木偶。
明明厌恶被束缚的感觉。
这种想法直到天羽面对那辆花车时也没有变过,他因和旁边女孩一同捆上的手感到不适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不知为何他没办法挪动哪怕半点,分明是喜庆的场合却被搞的和要下地狱似的,天羽不由得觉得围在周围跳舞唱歌的这些稻草人肯定有点天赋在身,只是难为了其他一起来的人,被迫和稻草人跳起这种不成型的舞蹈。
直到被送进花车天羽才有了活动的余地,他率先看向旁边的人,记忆里对方好像在SNS活跃,除此之外的信息一片空白,隐隐约约记得她是叫……‘谁’?
天羽多少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方便,但对方不愿意说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在,他盯着这个比自己年龄小不少的‘谁’看了一会,移开目光,又去试着挣脱绳子和稻草。直到都奋斗失败后他才终于安分下来,一边打量着花车内部一边询问那两个不知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为什么自己在这里。
紧接着从它们口中得到的答案却让天羽不由得皱了皱眉,被神说你们俩一定合适这类事多少有些既视感了,他不由得觉得八幡家肯定多少沾点这神,还是说现在大家都喜欢玩这种路数?不过算了,反正也见不到了,既然被说要送去见神,那说不定连八幡命之后都见不到了。
伴随着开始偏离航线的思绪,身上的稻草也被越缠越多,大有一副想把人活活闷死的意思。天羽突然感觉有些释然,毕竟今晚想要出门的感觉得到了解释,他对此倒是不怎么害怕,更多的是比起死了更想活着而已。或许更令自己意外的是‘谁’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恐慌。
平静的接受,平静的被湖水包围,然后在看到湖中的灵时产生动摇。
——熟悉的脸,为什么?
再次睁开眼时天羽已经躺在了船上,听着周围人慌乱的询问声,他意识到自己还和‘谁’的手正握在一起。可天羽记得自己的手明明是被系在一起的,还是说那只是某种幻觉,实际上自己本就在握着手?
他开口向其他人感谢并回答自己没事后本能的陷入思考,又因为‘谁’松开手后的道歉回过神来跟着向面前的女孩表示歉意。看同行人都平安无恙的样子天羽叹了叹气,好在虽过程惊险,却没出什么大事。
最后天羽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重新闯进他和八幡命的房间,那位临时室友看到天羽这副样子果不其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天羽甚至能猜到八幡命大概马上就要问自己是不是走夜路没踩稳摔湖里了,于是他赶在那之前打断了即将开始的犯贱说辞。
“以后竟然还能见到你,真可惜。”
阿娜尔姐姐敲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琢磨怎么把床单做成绳子。
她十分贴心地帮我把床单恢复了原样,又帮我放了洗澡水,像哄小孩儿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她越是这样,我越生气,越不配合,不管她对我说什么,我都对她怒目而视,撒泼打滚,捂上耳朵不听不听不听。
不知道阿娜尔姐姐在想什么,她以为我在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还说愿意等到“佑树”出来。真好笑!她喜欢那个“佑树”吗?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又坚强可靠的佑树吗?不好意思,那样的“佑树”全都是我为了配合这群难搞的大人,努力装出的样子啦!
当“佑树”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不要做佑树了,我应当有一个新的名字。那天在阳伞下看到的是什么来着?梦幻海王?
对,梦幻海王……
我从今天起,就是梦幻海王了!
我一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竹村惠在门口探头探脑。阿娜尔姐姐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相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却用探询的目光,关切地看向我。
“——啊,佑树……是叫佑树吧?”老人小声嘀咕着,又看向我的房间号,像是在确认。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那样,在我面前蹲下,柔声地宽慰眼前这个可能很害怕的孩子:“感觉好些了吗?不要太紧张……虽然目前确实这个乐园变得很怪……但一定有办法的,大家都在呢。”
“我不叫佑树。”
我故意皱着眉头说。
竹村惠一怔,慌乱地道歉:“是、是吗……对不起啊……是我认错人了吗……”
我本想大声地讲出自己的新名字,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只能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梦幻海王。”
竹村惠真的相信了我的胡扯,开始称呼我“海王君”。既然如此,我也要像梦幻海王那样讲话。梦幻海王的台词是什么来着?对了……
“大人都是骗子!”但我又想到竹村惠曾经的话,忍不住补充道,“不,不都是骗子,但是……”
竹村惠闻言一怔:“……大人都是、骗子?”
“也许确实有一部分是骗子吧……”她先是肯定了我的话,又说,“但,也有不会说谎的大人…………和谎说得很差的大人。”
“……是呢!谎说得很差呢!小孩子要配合大人的谎言,是很辛苦的啊!”
愤怒在我心里燃烧起来。我总是被大人所欺骗。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大人们总说,不告诉我是为了我着想,可是又压根没有瞒我到底。
我是可以装作没看到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妈妈晚归,我装作闻不到她身上的烟酒味,爸爸不在家,我假装相信他是真的工作忙碌,可是地板上的圆形影子,仍然不停在我心里晃啊晃,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噩梦。
竹村惠并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仍然安慰我:“……虽然不知道佑、呃,海王你遇到了什么……不过抱歉哦、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明知道是谎话还要配合都很难受吧。奶奶替那些人向你道歉了,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我不再使劲瞪着竹村惠了,既然她道歉了,我可以原谅她一小会儿。
竹村惠揉了揉我的头:“海王,我知道孩子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有什么都可以和奶奶说哦。”
“什么事都可以跟奶奶说吗?”
你确定要听吗?你真的想听吗?听过之后,你会相信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寻找合适的措辞,慢慢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很多很多人一起被困在游乐园里。然后发生了好多事,有一个老奶奶,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总是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没事的。”
然后……然后……许许多多的画面,清晰地从我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掠过。消失的神户晃,脱轨的过山车,悲痛的奶奶,鸣海,稻草和血,最后是那双失去血色的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已经再也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放任泪水决堤。
“奶奶是大骗子。一切都没有变好……奶奶还……还……呜呜呜……”
竹村惠慌乱地抱住了我,用围巾给我擦眼泪。我泄愤似的把鼻涕眼泪全都抹在她的围巾上,放声大哭。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哼着一首重复的曲调。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
只是现在看起来“好好的”而已。我们都会死的,被疯长的稻草淹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我哭累了,温暖的黑暗包裹着我,虚假的安全感包裹着我,在重复的曲调之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里。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天已经亮了,第二个1月25日,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英雄故事。
英雄秀什么的,只是为了骗小孩的钱编出来的故事。假意受伤的英雄,假装焦急的主持人,共同欺骗那些对英雄抱有期待的孩子们,为的是让他们用热烈的呐喊炒热现场气氛,好销售出更多的周边产品。
我也不相信神。我也曾经祈祷过,不管是谁都好,瓶子里的精灵也好,仙女教母也好,神灯也好,甚至魔鬼也好,来帮帮我,救救我!可是谁也没有来。
竹村惠相信过英雄,相信过神,但现在也不再相信了,肯定是因为神背弃了她的期待,带走了她重要的东西。那个也许是“神”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怀有慈悲之心的家伙,否则为什么需要用鲜血来祭祀,又为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和一心相信英雄的人……常常都没有好下场。”竹村惠如此说。
“那什么样的人会有好下场呢?”我反问她。
竹村惠沉默了。片刻后,她苦笑着回答我:“要是这时候回答‘我不知道’的话,佑树会觉得奶奶很逊吗?这个问题……奶奶没有什么经验啊。”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回答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不会哟!因为那种答案很难对着小孩子说出口吧。在我看来,有‘好下场’的,偏偏都是那些抛弃了良心和情感,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的人呢!”
和爸爸离婚之后,妈妈偶尔会来看我。初次的歇斯底里之后,我在她面前好好地扮演着乖孩子,她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维持着母子表面的和谐。
爸爸说,我应当原谅妈妈,她已经在反省自己的过失。他说,“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好像我愿意原谅一切,一切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好像,他们都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一样。
竹村惠摇了摇头:“……真是不公平。就算会有好下场……奶奶也不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笑了笑。想到她曾经做过的事,她给出这样的回答并不让我意外。但我和她的选择并不相同。
“我跟奶奶不一样。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能不再受伤的话,我会去做的。”
不为他人的痛而痛,心就不会再痛了!被伤害,要狠狠地报复回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再也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世道就是这样,越坏的人得到的越多!
“如果佑树能这么想的话,也许……”
听了这样的话,竹村惠却笑了。
“我明明自己不想成为那种人,但想到佑树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的话,就觉得那样也不错。”
她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自私又愚钝啊。”
……我从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总是会受到大人的谴责的。他们要求小孩子保持纯真善良的心,即便是自己都做不到这种事。可是奶奶,奶奶却希望我能够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即便是变成一个大坏蛋也没关系……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管她当时出于怎样的理由,选择了那样的道路,我都不会再怪她了。
如果,这次也相同的话,那我也会让卧室里的床单派上用场。
不好意思,梦幻海王,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你的样子。
因为,还有人爱我。
各位玩家好,隐秘公约Ⅱ·雾都秋霭颂企划的人设招募已经开始,以下是关于截至目前各限定角色和限比例角色的人数统计(约每晚22:00点更新):
侦探:限量10人,现已招募满员。
魔女:限量10人,现已招募满员。
欧洲以外地区角色(包括欧洲以外国籍的角色以及欧洲国籍的非欧洲裔角色,以及欧洲以外地区神话传说中的超自然生物):到达5人后进入暂时拉线状态,待参企角色总数超过100人后,每增加20人新增加1位欧洲以外地区角色名额。
当前企划总角色数163人,欧洲以外地区角色现已有7人。
晏摘星带着一身的血气回了【幻影】,快速穿过了寥寥无几的同事们身边,先去了武器库将背包里的武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去临时医疗处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刀川雫似乎在这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干净的女人和晏摘星的狼狈形成了对比。她轻轻抚摸着手上鸽子的脑袋,随着晏摘星的靠近,那只鸽子的眼睛顺着太刀川一齐看向了他。
蓝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轻声开了口:“有趣吗?”
晏摘星难得心虚了一下,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太刀川旁边走进了医疗处。后者平静地跟着他进去了,在晏摘星寻找着酒精和绷带的时候,那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找这个吗?”
鸽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拿着那些医疗用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
“缺乏危机意识地做这种事就能实现了吗?你的那个愿望。”太刀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望向了晏摘星那只被扭曲得厉害的手臂,“软趴趴得像死掉的鳗鱼呢。”
这位同事自觉地替他收拾起了伤口,后者没有拒绝太刀川的帮助。晏摘星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了口:“别说出去。”
太刀川的脸看不出情绪,她只是歪了歪脑袋。晏摘星身上的伤口止血起来方便,问题在于那只手臂。
太刀川一直是一位让晏摘星捉摸不透的同事,他看着她走出门,在踏出门前,她回过头,金黄色的、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晏摘星:
“想隐瞒,就要学会只受自己可以处理的伤。”
晏摘星生怕这个同事把他的事捅了出去,太刀川这句话属实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关键在于,他不想让晏其知道。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晏摘星: “哈?就是你小子弄成这样?不会你是——”
“是太想吃鳗鱼饭了所以在路上摔倒了。”太刀川轻飘飘的在门口留下一句。
“我信你就见鬼了。”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晏摘星那只骨头碎得厉害的手臂,在晏摘星疼得面部扭曲的情况下,不耐烦的开始用异能替他治疗了起来。
治疗的效果肉眼可见的好,但是疼痛却像是聚集了恢复期所有的痛楚一般,让晏摘星没忍住闷哼出声。
“是治愈时会感受到双倍疼痛的异能噢——”门口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得意。
里面正在被迫加班的天照原的某位同事不耐烦地回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晏摘星的体力消耗到极致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哥哥、“裂口女”、找不到的资料信息……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拌嘴中和缓慢的治疗下陷入了黑暗。
*
隔天一早,【幻影】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晏摘星在这样的忙碌和嘈杂声中醒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被子,躺在洁白的床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干净的,左边的手臂已经被打上了石膏,但他感觉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那位同事真的兢兢业业替他的手治疗了一晚,但没有替他做多余的事,身上细碎的伤口依旧发疼。此时,御影琉辉坐在他的病床边上玩着手机。
琉辉注意到晏摘星醒了,他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嘴:“胆挺肥。”
晏摘星这会没什么想和他说的,琉辉也没在意,他站起了身:“行了,醒了我就去哥那边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御影琉辉强压着怒火,还是决定对躺在床上的晏摘星口气不善地说:
“我不会和哥说这个事让他烦心,但是晏摘星,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想找死,我他妈来成全你。”
门被沉重地关上,晏摘星直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难得有了让自己放松的片刻机会。
但或许晏摘星小时候享受了太久的平静,这样的轻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
他总是焦虑时间不够,所以他还没躺着多久就起了身,取掉了左臂上碍事的石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工位。
*
月读司突然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昨天发现了好几例变异了的“裂口女”,同事们都在整理最新的资料。晏摘星刚坐上了工位就加入到这样的忙碌中,他忙得轮轴转了起来,突然有同事这会从其他部门回来,大声地在办公室里喊着:
“这边出了一例‘裂口女’联动其他虚异访客的案例!”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晏摘星接到了这份新的情报。这份战斗报告里描述的正是晏其和御影琉辉他们这组昨天出勤所碰到的裂口女的怪物。
“……根据天照原系长晏其口述,该‘裂口女’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的利用了虚异访客‘摇篮曲’,导致晏其被其致幻,发生了异能过度使用的情况……”
晏摘星手中的资料被他攥紧了,这句话他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比起“裂口女”的情况,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
他一直以来负责的情报内容都是和人类异能相关,对于虚异访客的了解只有常见的几只怪物,这个“摇篮曲”让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
晏摘星带着手中的资料去了资料室,他走到摆放着虚异访客录的柜子前,一本本寻找着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的信息。
如果晏摘星知道,他或许不会选择打开这本关于“摇篮曲”的资料。
“……该虚异访客首次发现是在前鸣尊寮成员晏峰家中。据悉,晏峰的妻子在家中唱出‘摇篮曲’后,晏峰随即陷入幻觉,出现癫狂状态,在家中展开无差别攻击。其妻子为了保护幼子在死前奋力刺杀晏峰,晏家两人最终未能存活。该成员留下两名孩子,分别为……”
每读一句,晏摘星的情绪就混乱了一分,直到父母的惨案被活生生地揭开,血淋淋地展露在他面前,晏摘星彻底被笼罩到了他最恐惧的噩梦里。
*
父亲突然和发了疯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怪物……所有的怪物——!”
然后传送门被打开了,父亲那把最擅长的长刀握在了他手上,以往可靠的成年男人在家里胡乱挥舞着利刃,母亲一边惨叫,一边紧紧护住幼年的晏摘星。
晏摘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只能哭喊着,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怀中。
父亲的长刀胡乱挥舞着,母亲躲不开,晏摘星亲眼看着那把吓人的刀砍在了母亲的背上。
他头一次闻到这样厉害的血腥味,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抱着他虚弱的跌在地上,这会父亲伸手把幼小的晏摘星从女人的怀里拖了出来,按着他小小的脑袋,把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晏摘星此时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灭顶的恐惧感让他只能呜咽着落泪。那把刀猛地落下,晏摘星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这把凶器。
顽强的女人在血泊中爬了起来,强大的母性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她举起了门口工具箱里的尖头剪刀,狠狠地从父亲地背后刺进了这个发疯的男人的心脏。
但这把长刀依旧豁开了晏摘星的脖子,血液喷涌,在那瞬间晏摘星仿佛除了疼再也没有别的感知。
父亲倒了下去,母亲也倒了下去,留着晏摘星一个人躺在血泊里,在迷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地失去了视觉,但听见了御影琉辉的声音从他不知道的远处传来。
御影琉辉没来得及赶上。他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晏摘星的位置,看着这个黑发的孩子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那平时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紫色的眸子朝着晏家父母的位置望着,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后晏摘星似乎被抱在了一个熟悉的、微微颤抖着的怀里,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他只觉得冷,只觉得冷。
他想睡了,他好困,他好冷。
*
晏摘星无法呼吸了,死亡的恐惧感历历在目。父母的互相残杀也好,脖子被割开的痛楚也好,让晏摘星被嘈杂的耳鸣声折磨着,宛如喉间依旧淌着血,周围环绕着母亲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声。
他这一瞬间惧怕到了极致,那把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又割开了他的喉咙。晏摘星剧烈喘息着,浑身的温度都褪了下去,视线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哥哥、哥哥们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他几乎是撞开资料室的门的。身后有深渊正在吞噬他,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在奔跑着寻找哥哥的路上,他磕碰了不少地方,甚至撞到了不少人。
脸上的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晏摘星额上的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很痛。
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滑进了唇齿里,很咸。
他这样糟糕的状态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注意了起来。有热心肠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去医疗处,晏摘星就紧紧地攥住这个人的手臂,像是紧紧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眼前溢满了眼泪,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艰难呼吸着,然后带着泣音请求对方:
“求求您,带我去。”
他仅存的意识里知道他要去的就是晏其和琉辉所在的医疗处。晏其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幻影】的医疗能力虽然不能逆转他器官的急剧老化,但能够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会琉辉正帮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静养一段时间,就看到有人急冲冲带着他最熟悉的人跑了进来。
“哎!有人没!这个人情况不太对!”
“……摘星?”
晏其的话音未落,他的亲弟弟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他,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晏其心慌极了,身旁的琉辉都紧张了起来。晏摘星的模样就像濒死的人一般,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甚至眼睛里满是浑沌。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失去了眼镜的遮挡,将他落满泪痕的狼狈的模样清楚的展现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啊……不要……”
晏摘星用冰冷的、褪去血色的双手紧紧攥住晏其背后的衣料,攥到手指关节发白得吓人。
他这样的状态,晏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在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夜晚,晏摘星就像是这样崩溃得胡乱喊着“救命”。
晏其紧紧抱着晏摘星,他注意到一边紧张但有些无措的琉辉,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视线。
兄弟之间的默契无非就是如此。琉辉心领神会,语气不耐烦地赶走了医疗室里的其他人,所幸留在这里的伤员只剩晏其一个人。
琉辉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安慰人,他也一同走了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独自守在了门口。
晏其轻轻拍打着晏摘星的背,引导着晏摘星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过去那样,让陷入噩梦的晏摘星努力找到现世的安稳。
晏摘星此时的思考能力完全消失,他口中断断续续:“爸爸……爸爸是中了幻觉,所以、所以妈妈被杀了……所以爸爸、也要了杀我……哥、哥哥呢……哥哥在哪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流了好多血……我好像、好像看到了龙君。”
“但是、但是哥哥,你在哪啊……?星星真的好、好害怕……星星找不到哥哥……”
二十出头的男人沉浸在幼时的深渊,在死亡的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晏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柔,他慢慢安抚着怀里的困兽。
“没事了,摘星,哥哥就在这里。”
“哥哥就在摘星的身边,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会救你的。”
像是哄小孩的话语在此时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晏其的声音就像一张救命的网,把淹没了的晏摘星给轻轻打捞起来。
白日的阳光温柔但刺眼,它照在屋子里的这对兄弟身上。
晏其沐浴在阳光之中,晏摘星被他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之处。
晏其耐心地回复晏摘星每一句的胡言乱语,直到怀中人的颤抖逐渐消失,抽噎的频率变得平缓,晏其都不敢放开晏摘星,依旧紧紧抱着他,安抚的话语不断落下。
这场安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晏其的神经不敢放松,他敏锐地捕捉着怀中亲生弟弟的所有细小举动。晏摘星的抽泣声停止,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以紧靠着晏其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晏其的颈窝之中,闻着哥哥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晏其的颈窝一片湿意,他抱着晏摘星,意识到晏摘星陷入睡眠的时候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晏摘星放倒在病床上,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在晏摘星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试探地抚摸着。
那双看着晏摘星的眼睛里情绪涌动。
*
晏摘星什么都梦不到了,但他的身体在睡眠的情况下总是一阵阵地颤抖着,而后就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
他在即将转醒的时候,下意识贴近了身边熟悉的体温。晏摘星缓缓睁开了双眼,和床上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不知何时被带回了家,被换好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晏其的双眼几乎没有合上过,他看到晏摘星醒了,温柔地弯起了双眸,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要不要再睡会?”晏其说。
晏其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小的时候陪着晏摘星睡觉那样——他每每在晏摘星午睡完之后,都会像这样温柔地问他一句。
像这样和晏其亲密接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晏摘星对于这样的亲密贪恋极了,他没有回应晏其的话。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所以晏其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可晏其没有问。
他之前应激的情况那么严重,让晏其一直抱着他睡到现在,但是醒来晏其没有关心他的情绪或者身体。
而是和以前一样、和平常一样,给晏摘星描绘着日常的温馨。
晏其用这样的方式去阻止晏摘星回想一切的噩梦,他总是这样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晏其一直都是这样。晏摘星想。
“哥……”晏摘星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喃喃自语,经历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像是仍留存于梦境中,吐露出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我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住你,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呢?”
晏其就像晏摘星预想的那样,他温柔依旧:“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啊。”
这句话说得坚定,但晏摘星内心的不安没有为此减少。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我之前做了错的选择,哥。”晏摘星处在晏其的怀抱下,他握住晏其环在他身上的腕子,顺势翻了个身将晏其压在了他的身下,晏其被迫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平躺,两双相同的紫色的眼眸互相对视着。
晏摘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晏其的脸上流转,他缓慢拉近了两个人脸颊之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个过去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阴沉寡言的男人,在晏其的注视下说着:
“我不应该,五年来,都不在哥的身边,我应该一直看着哥。”
“我应该一直在哥的身边,应该了解哥的所有。”
当晏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晏摘星的眼神里满是执念和疯狂。
“我应该让哥彻底成为我的东西,这样哥就没办法离开我了。”
晏摘星将晏其的手腕紧紧按住,低头吻上晏其淡色的唇。
晏其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他一直以来温柔又强大的表情在这刻微微破碎。他慌张极了,甚至显得无措了起来。晏其侧开了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晏摘星将这些表情都看在眼里。
哥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他又看到了更多的晏其。
……
*
当第二天一早晏摘星惊醒的时候,床上被褥和他身上都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当时身上渗出血的绷带都被换上了新的,可他因为清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沉下了脸色。
像是梦一样的回忆中,晏其被他折磨得不像样子。
晏摘星的心剧烈跳动,他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对晏其的占有欲和爱意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况下暴露了。
他吓坏了,这不是晏摘星的本意,他原本只是……
晏摘星急冲冲地跑出房间寻找晏其。
晏其在厨房安静地为两个弟弟做着早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琉辉在他的身边帮他打下手。
在听到了晏摘星的动静之后,那个昨夜被他侵犯的、他的亲生哥哥,脸上又戴着平日里的温柔。
这份温柔在晏摘星眼里几乎无懈可击。
“醒了?准备吃早饭吧。”
最近的日本属实不太平,已经发生了多起人类被“裂口女”所袭击的案件,群众们一边害怕这样的“杀人魔”,一边又冒出一些无神论者叫嚣着“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怪物”。
晏摘星刚好被分配到了一支处理“裂口女”的外勤队伍里,在鸣尊寮的同事们正轻松对抗着那些低阶的“裂口女”的时候,晏摘星远远的站在一边,甚至连用异能帮忙队友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沉默着用笔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了“裂口女”们的战斗方式。
同队里的人都知趣地不去招惹这个沉闷的家伙,晏摘星也乐得安静。对他来说,这样的工作只不过是在耽误他寻找拯救晏其的办法、耽误他去改进御影琉辉的武器,他只想同事们能快点解决这一区域,他也能早点回去交了差。
“结束了,已经是这片区域的最后一只了。”队伍里同部门的一位同事充当了侦察员的位置,不一会,远处的鸽子们都飞了回来,轻巧的落在她的肩头和手臂上。太刀川雫用异能巡视完了周围,在她确认队伍所负责区域的“裂口女”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后,这支队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户外阳光的长时间照射下,晏摘星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发黑了,眼底乌青昭示着他昨夜又不管不顾地熬了场大夜。他默不做声地跟着队伍回到了公司后,几乎压榨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快速地整理完这场战斗的报告,打开了【传送门】,把手头这份整理明确的资料文件送到了不远处同事的工位上,在LINE上打开了太刀川的对话框:
“你好,裂口女最新战斗报告,已经放你桌上了。”
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晏摘星,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
他加入幻影的时间有多久,就代表着他寻找关于人类异能方面的资料有多久。利用着【幻影】“月读司”部门员工的这个身份,晏摘星在工作空窗期的时候只会把自己埋在资料室里,去寻找着能够破除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的办法。
而这都是为了晏其。
晏其有着很强大的异能,但是晏其的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足以让晏摘星整日惶恐不安。作为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消耗生命力来治愈他人的这件事,是不能被公开的。
白发一点都不适合晏其,晏摘星这么想,但那是晏其救了他的证明——晏其用他自己的生命救了当初濒死的晏摘星。
*
当初家里那场变故发生,晏摘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被哥哥给救活下来的,甚至身上连疤痕都没有。他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绝望当中,在醒来的那刻,看到晏其的一头白发都没能好好思考原因,甚至都没多想晏其是什么时候觉醒了治愈类异能,有了去【幻影】的资格,再到后来权当是哥哥也因为失去父母悲痛到一夜白头。
晏其比他和御影琉辉大了六岁。失去父母的那年,晏摘星和琉辉11岁,晏其也只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作为哥哥,他加入了【幻影】,一个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生活着。关于晏其异能的副作用,只有琉辉知道,他们在那时觉得晏摘星没有能够承受这个消息的心理准备,便一直瞒着晏摘星。
那个时候的晏摘星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敢出去,一旦出去了,这个充斥着幸福回忆的房子就会把他拉入那天的噩梦。
即便如此逃避,每个晚上他依旧会惊叫着从噩梦里惊醒,不断痛苦地哭喊着,直到晏其赶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把小小的晏摘星抱在怀里安抚,晏摘星才能从极端的恐惧中浅浅睡去。
晏家父母就是死在家里的。
再后来,到了晏摘星和琉辉能够加入【幻影】的年龄。晏摘星一直没能从父母的那场事故阴影中走出来。他过度依赖着晏其和琉辉的保护,那时候满心都是“只要有哥哥们在就好”,从未考虑过要自己独立这件事。
直到他无意间在路过晏其房间的时候,偷听到了琉辉和晏其之间的谈话。
“琉辉,你要是去了鸣尊寮,千万要知道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御影琉辉顿了顿,随后开口道:“哥的能力,在【幻影】里没有多用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晏其的声音染上了晏摘星不明白的、自责的情绪:“我没有随意救人。”
御影琉辉叹了口气:“晏哥,你我都不清楚救星星的时候,你到底耗了多少生命力,这治愈……能不使用,哥就别用了吧。”
砰——!
门被猛地撞开,弹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晏摘星就这么站在门口,他的双眼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救了自己?
那哥哥的生命力呢?还剩多少?哥哥会死吗?哥哥会很早的就死吗?
这些过于震撼的信息充斥着晏摘星的大脑,他心脏高速跳动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快要挤破他的胸腔。他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面前脸上带着错愕的两个人,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脑子里的那些话毫无章法的说了出来。
“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来救了我是吗?那哥哥呢?哥哥怎么办?龙君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质问的两个人在晏摘星的眼里显得有些无措。晏其走到晏摘星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少年的头,却停留在半空中,终究试图靠着言语安抚着快要崩溃的黑发少年:“摘星,没有的事……我本来想之后再向你坦白的,我现在很好,我没有消耗多少生命力……”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无法传达到晏摘星的耳朵里,晏摘星自顾自地打断晏其:
“我还在想,为什么我被爸爸在脖子上划了一刀的时候还能活下来……我都那么严重了,我、我那个时候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特别冷、我特别疼,但是我活下来了,因为哥哥用异能救了我……然后我就不疼了,我甚至脖子上连刀疤都没有了!”
晏摘星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了起来,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吼叫声:
“哥哥异能这么厉害,能把我一个要死的了的人给救活了,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哥哥是用了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是吗!……爸爸和妈妈已经死了!我只剩下哥哥和琉辉了!”
晏摘星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漂亮的紫色眸子终究是噙不住泪水。他哽咽着,已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崩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颤抖着吐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晏其你就不该救我,从一开始就让我去死好了。”
随着一声闷响,晏摘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颊上刺骨的钝痛感传来。他被打得头侧向了一边,眼前一片眩晕,失去平衡能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口腔内逐渐弥漫了血腥味。他愣愣地抬头,仰望着晏其,晏其的眉头紧皱着,和他一样漂亮的、一直以来都温柔的紫色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和怒意。
晏摘星第一次看到晏其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被最宠爱他的哥哥打。他在这样的痛楚中找回了理智,甚至比以往更加清醒。
……他怎么能对哥哥说这样的话?
灭顶的愧疚和对兄长的敬畏,在晏摘星的脑子里和先前的悲伤与绝望一起撕扯着。
……
*
所以现在的晏摘星,抛弃了过去的那个晏摘星。他要为了解除哥哥异能的副作用而拼命找寻有关的资料,他想:只要我找的资料够多,就一定有办法破解这所谓的异能副作用。
资料室里的那些有关的资料,晏摘星不知疲倦地翻阅研究了五年。这五年来,他因为当初的愧疚一直逃避着和晏其的接触,明明在一起生活、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和晏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晏摘星不敢去询问关于晏其的近况,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失格的弟弟。他知道晏其身边有琉辉在,在关照晏其这一方面,琉辉做的一定比自己更好,而他能够做的,就是用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试图去找到拯救晏其的办法。
但是这段时间,晏摘星开始焦急了起来。
【幻影】里有关异能方面的资料,晏摘星全都找寻过了,却没有半分有关消除异能副作用的内容。晏摘星那一头的冲劲像是被狠狠泼了凉水,这凉水却没有换来他的冷静,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执念和疯狂。
不、不可能——!肯定是还没有查阅仔细!
从处理“裂口女”的任务结束了之后,晏摘星转头便泡在了资料室里,他无法想象哥哥的死亡,绝望催促着他寻找着信息和办法,不安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又从头开始翻看着资料室里的一切内容,拿出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仔仔细细地对照着内容,这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扰乱了晏摘星不安的思绪的人,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资料室门口的太刀川雫身上的鸽子叫声。晏摘星没有在意这位同事,但对方却靠近了这个埋在资料堆里的男人,太刀川轻轻顺了口气:“你可能会想知道,晏。刚刚有天照原的人过来,课长说有个叫晏其的人受了很重的伤。”
晏摘星的瞳孔骤缩,他猛地站起了身,桌上堆叠的资料散落一地。他抱着一丝幻想试探性地询问太刀川:“不可能,琉辉不是在哥身边吗?琉辉那么强,怎么可能让哥……”
太刀川雫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停在她手背上的鸽子轻声地咕咕叫唤,太刀川那没有神采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面前男人惊慌的模样。
她轻声开了口:“去医疗室吧,就在那里。”
晏摘星就这么擦过了太刀川的肩膀冲了出去。
*
当他跌跌撞撞的打开医疗室的门的时候,晏其正扶着琉辉的手臂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晏其洁白的大衣领子和袖口上都站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苍白无比的脸上挂着呼吸机,嘴唇发紫,看得晏摘星眼前一阵发晕,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了晏其的身边。
晏其显然是没料到晏摘星会过来,他努力想着安抚晏摘星的措辞,却在看到他亲弟弟的脸的时候,把那些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晏摘星的脸色非常吓人,他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混乱得让人读不出。他沉默着,直勾勾地观察晏其,良久,他才用着过于沙哑的声音低沉开口:
“……为什么会受重伤?”
晏其抬起了自己那双因为病色、青筋几乎要鼓出皮肤表层的苍白的手,把脸上的呼吸机取了下来。他努力找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点,但依旧藏不住声音里的虚弱:“摘星……”
“闭嘴,我没问你。”晏摘星强压着情绪,他知道晏其开口的内容无非又是一些让他别担心的话,这种屁话晏摘星是一句也不想再听到了。他冲到一直都沉默着的御影琉辉面前,狠狠揪住琉辉的衣领把他抵在了墙上:“我他妈在问你!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做任务的吗?为什么会让哥受重伤?”
御影琉辉此时被晏摘星这么抵在墙上,他回到公司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让晏摘星因为看到了虚弱的晏其时所产生的恐慌与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朝着御影琉辉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
琉辉没有反抗,他只是被打得把脸侧到了一边去,甚至连闷哼声都没发出。
“晏摘星……!咳、咳咳……”床上的晏其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艰难出声,随后因为呼吸衰竭的情况剧烈咳嗽了起来。晏摘星呼吸一滞,此时什么愤怒的情绪都一抛脑后了。
他放开了御影琉辉,急忙地凑到晏其跟前,握着他哥哥无力的手,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慌张和崩溃:“哥、哥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求求你了……”
晏其的手回握住晏摘星那因为恐惧不安而微微发抖的手,两个人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冰冷,这刺骨的温度就在兄弟俩之间流转。晏其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把咳嗽所带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我救了一个孩子,他被裂口女、伤得很严重,我在那个时候……咳、把他当作了你。”
“不小心过头地使用异能了……摘星、琉辉,对不起。”
“是我的错,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晏摘星只觉得荒谬。
他无法完全体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的亲哥在明知道自己使用异能治愈别人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生命力的流失的情况下,对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个陌生的、快要死了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救了他。
就因为,把这个孩子当作了晏摘星自己?
晏摘星一下子就简洁明了的知道自己需要怨恨的对象了。
他这五年来不断地、不断地去寻找解救他亲哥哥的办法,不断地想留住晏其的时间,可是现在因为那该死的裂口女和一个该死的小孩,让晏其的时间又缩短了。
缩短了那么多!
晏摘星不知道自己顶着什么样的脸离开医疗室的,他只记得最后他关门前,看到的是晏其脸上藏不住的担忧。
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晏其需要在公司的医疗室里住上一段时间,而琉辉则回去把晏其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都带来了公司。两个哥哥都在公司里,晏摘星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他就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晏摘星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星光点点的城市,在脑内大致选了个几个位置,然后背上了出勤用的军用背包,便去了公司的武器库里。
【幻影】里都是些针对虚异访客们非常有效果的武器,这里面就有许多是晏摘星所研究出的、适合御影琉辉平时战斗用的武器们。他将那些用起来较为顺手、且适合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所使用的武器挑选到了背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踏入了夜色之中。
*
对于固有世界的人们来说,夜生活才是他们真正享受的开始。越是繁华亮丽的城市,那些藏在车水马龙背后的区域就显得更加阴暗。
阴暗的巷子里也不缺那些烂醉如泥的人。此时的巷子深处,浓烈的酒味和血腥气传来,混杂着一丝腐烂的气息,男人的惨叫和求饶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更为清晰。
晏摘星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位正在狩猎的“裂口女”,它一边低声念叨着单一的语句,一边用刀子划开了男人另一边尚未划开的嘴角。
可怜的受害者已经疼得翻起了白眼,从嘴角裂开的巨大的豁口让男人的脸显得滑稽了起来。他被“裂口女”压在身下,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地上的血液新鲜又浓稠,流向晏摘星的脚边。男人在哭喊着,痛哭流涕地伸手朝着虚空的地方胡乱抓着。
晏摘星使用着匿踪晶片,男人看不见他,他在等男人彻底死去。
“月读司”的成员们掌握着世界各地现界裂缝出现的最新消息,晏摘星早就在这块区域附近的高楼天台上提前布置好了武器拿取点。【传送门】的异能自身并没有攻击的能力,晏摘星能做的就是模仿过去他父亲的攻击方式——从传送门里源源不断的取出枪械和弹药,把自己成为军火库。
父亲过去可以直接从【幻影】总部的武器库里拿取大型武器进行战斗,但晏摘星不行,晏摘星只能在自己能够开展异能的范围内,尽量拿取小型枪械和弹药来支撑自己战斗的能力。
他终于等到这个男人彻底死掉了,“裂口女”依旧抱着这具尸体,继续念叨着那句“我漂亮吗”。这是只相对比较低阶的怪物,直到晏摘星拿着特制枪械打穿了它的脑袋,这只怪物还咧着自己狰狞的嘴巴,呆滞地飘散在虚空中。
这才一只。晏摘星想,这些怪物应该全都去死。
在晏摘星不远处的那个空中裂口,被撕裂得更大了,让人眩晕的恶心色彩从裂缝中不断溢出。那些咧着嘴的怪物们在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便变成了美丽女人的模样,带着虚假的完美笑容走到霓虹灯深处,混迹在了人群中。
晏摘星并不想去插手救人的事,他只是想杀掉这些让晏其出事的罪魁祸首。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平静的状态下却早已失去了一颗冷静的头脑。
他没有实战经验,每次的出勤都是作为旁观者去记录战斗现场,有的只不过是长期观察下来的理论经验。
但他这会没有去想这么多,愤怒和恨意让这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单独出着这危险的任务。
这都无法称之为任务,他没有救人的意思,他在自说自话地自己行动。
晏摘星一路巡逻,他深知“裂口女”们会诱拐自己的猎物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去,于是他就在这片区域内的每个阴暗巷子里寻找怪物们的踪迹。
直到他正从一个街道角落里走出来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好听的女声。
“你好,你迷路了吗?”
晏摘星在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屏住了呼吸,快速向前拉开了距离举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面前过于貌美的女人。它微微侧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边,虽然直视着面前的晏摘星,但是它的双眼漆黑得让人望不到底,盯得晏摘星心里一阵发虚。
他本能地发觉来者不善,和最开始看到的那只低阶的“裂口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晏摘星甚至没有发觉这只怪物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
那个美丽的女人僵硬地动了动头,让自己的眼睛望向晏摘星手中的枪,它依旧保持着笑容,甚至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它又张了张口,这回它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别怕,你只是迷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跟我来好不好?”
晏摘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裂口女”,它看起来有智慧,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几乎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是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晏摘星恐怕也会跟普通人类一样,丝毫不会将它和怪物联系到一起去。
他没有过多的废话,毫不犹豫地向怪物的脑袋开了枪。
瞬息之间,那怪物快速扭曲了身体躲开了这发子弹,在晏摘星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它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将脸凑到了晏摘星的面前。它漂亮的脸蛋逐渐崩坏,那涂着口红的嘴角裂出巨大的豁口,一直蔓延到它的耳后,黑色的瞳仁缩小了起来。
那张可怖的嘴一张一合,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和血腥气扑到了晏摘星的脸上,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复存在。
它说:“我漂亮吗?”
晏摘星身上猛地起了一身恶寒,他紧张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对于战斗的心理阴影这会才慢慢开始笼罩了他的全身。
晏摘星强压下身体的本能颤抖,只能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身位,用手上的枪不断地朝对方的脑袋射击,对方的身体却灵活得令人发指,晏摘星迅速打开了【传送门】,快速地掏出了一把近战用军刀,在“裂口女”举着巨大剪子向自己刺来的那刻堪堪用军刀挡下,余震让晏摘星的手臂发麻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怪物,他打不过了。
打不过……打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晏摘星又绝望又愤怒,他最开始被愤怒冲昏了头,现在理应接受冲动的惩罚。
这只聪明的“裂口女”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它意识到了面前的猎物虽然有挣扎的能力,但也仅仅是在死亡前为它最后来一场表演罢了。它举着那把巨大的剪刀,狠厉地刺向晏摘星的四肢。
先让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再慢慢地折磨。
晏摘星招架不住,饶是他看过多少次琉辉使用军刀的办法,他依旧无法防住怪物的所有攻击。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和衣服布料粘结在了一起。
晏摘星的动作幅度不断扯动着伤口,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伤,此时拿着刀和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断调整着呼吸,强打着注意力去提防面前怪物的攻击。枪械子弹用的非常快,晏摘星却只有几枪打在了对方的身上,“裂口女”的动作丝毫不受这几枪的影响,甚至晏摘星身上新鲜的血腥味道让它更加兴奋了起来,它一边狰狞地笑着,一边向晏摘星继续喊着:
“我漂亮吗?”
晏摘星迅速控制了【传送门】的开启,他将手中子弹用完的枪械丢到了【传送门】里,又快速取出了新的枪。这样连续不断的子弹攻击,让“裂口女”逐步失去了耐心,它起了杀心,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式,猛地刺向晏摘星的腹部,这一刀晏摘星艰难地躲开,却依旧让怪物在自己的腹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液迅速浸染了晏摘星身上的衣服。浓厚的血腥味包围了他,几乎将他拉回了自己过去的噩梦里。他剧烈地呼吸着,将死的恐惧感快要淹没了他。
“裂口女”抓住了他正在愣神的间隙,将他压在了身下。它骑在晏摘星的身上,巨大的剪子贴在他惨白的那张脸上,又用着一开始悦耳好听的声音,轻柔问他:
“我漂亮吗?”
在这一瞬间,晏摘星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喊着:“这里有裂口女!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他立马收回了飘散开的意识,用最快的反应强行在自己的身后展开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传送门】入口。
晏摘星迅速掉落在楼顶的武器拿取点处。因为过度使用异能,他那只戴着佛珠的手,从手指部分一直到小臂里面的骨头全部被挤压碎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
【幻影】已经派人来处理了,他不能被发现自己私自行动。他来不及去处理身上的伤口,用着仅完好的右手把武器们放回了背包,这些武器还得全部都带回去,尽量不让公司的人起疑心。
Take a new lease of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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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春天,孤身一人行走在寂寞的街头,环绕在他周身以示陪同的,只有铁灰色的、待拆除的废弃楼房,像被欲望挖至厌弃后便抛弃了的芭菲塔,浑身上下布满了正圆形的空洞,静伫在原地。他仰起脖子、抬头望去,不觉得过分规矩的形状妨碍了自己将这些东西视为眼睛的联想,特别是这一妄想并非凭空诞生时更有说服力。于是,他发现所有看似是被‘挖空’了的圆形都没有起到通透的效果,每个贯穿了楼梯的洞在底色中一如往常的暴露出其身后的天空或者其他物品的模样,或者换个自贬的说法,如果它们真这样做了,他相信自己绝对是无法从它们阴影交织的阴谋中察觉出什么弊端的。虽然从未有人和他提起,但他早在人生遭遇的坎坷之路上慢慢意识到自己思绪的迟钝主要源于对周身事物的漠不关心,假如身旁的废楼没有在它们身上掏出一个又一个像某个人蓝灰色的眼睛的洞的话,他完全可以裹紧身上的风衣,只盯着脚下黑色的水泥地,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浓雾尽头,身影模糊的电话亭走去。他不会有任何迟疑……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了的话,如果它们没有用发灰的眼睛看着他的话……他还来不及继续思索那到底是谁的眼睛,古怪的空间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抛向空中。下意识地,他张开嘴想要尖叫或嘶喊,却未曾想到自己所处的这个空间的暴力程度远超过寂寞的宇宙,不由分说就静音掉一切的同时,还把他毫无物理概念地翻来甩去、弄得头昏脑胀,强烈的作呕感一发不可收拾的从胃部涌上喉咙,激情与火山爆发无异。以至当他终于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双手支撑在什么真实存在的物体上时,首先做的是搀扶着那个东西,用几乎要把所有内脏都咳出来的气势呕吐而非思考。
他扶着类似栏杆的金属物体朝大概是向外的一侧不知道吐了有多久,连睁开眼,他能看见的也只是无数重叠错乱的光斑。不知过了多久,借助刺骨的寒风,他才得以从混乱的意识和布满口腔的酸气中缓缓苏醒。他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上,双手紧扣着车门,横穿了整个前身的安全带在尽职尽责的工作中偶尔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吱呀吱呀’的抱怨着——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了,但夜色很深,司机带着他驾驶在没有路灯的公路上,唯有稀薄的月光能让他看清些许在头顶摇曳的枝叶。他在望不尽头的漆黑中被裹挟着前进,陷入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四散在脑海中,等他去拼凑。他想起斯洛的脸,想起那女孩儿深浅不一的绿眼睛,想起他在马来西亚旅馆中的房间,想起床头柜上的永远是三只的玻璃杯,想起午后会被阳光晒成金色的窗帘。多亏新鲜的空气坚持不懈地涌进他脆弱的鼻腔以刺激那满是浆糊的大脑,在又开过13棵树后,艾普利的眼睛从随风飘舞的碎花布上睁开,凝视着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彼此双手的他们……(她赤裸的双脚落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脚趾因为无法忍受寒冷而紧紧蜷缩着。往上是苍白小腿和露出了一个硬币大小、颜色发红的膝盖,她大部分的酮体都被旅店的窗帘所包裹,他扭过头想伸手去抓,却将纱帘褶皱交叠的阴影握在了手中)……他在黑暗中猛地坐直,用尽所有力气扭过半个身子朝后座看去——他身后什么都没有。空荡都是那么的纯粹,他甚至不能为自己的期望的落空找出半个尚有余地的借口。
被忽视已久的司机终于发出一声细小的嗤笑声,在这个只有车辆轰鸣声环绕的寂寞夜晚,像是有人用针扎破了一只圆润的气球。他发誓如果不是自己确实虚脱到连呼吸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现在一定会做个不要命的疯子,伸出手死死地掐住对方的喉咙。他才不在乎交通或是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宁愿一死了之,而如果之后没出车祸,能让他要把对方的头塞进方向盘上的空隙里扭断的话就更好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极具杀意的妄想的承载物直到眼睛因为自虐开始变得酸痛,怒火才缓缓退去。从始至终他没看过哪怕一眼司机本人,连扫视和余光都刻意的别向右边,不敢逾越过自己的左手侧,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或许人性的复杂正是如此:你真情实感地想要杀了一个人和你不敢看哪怕是瞥一眼对方是毫不矛盾的两件事。他疲乏地倒进满是皮革味儿的座位里,闭上眼自暴自弃着决定坦然接受另一次嘲笑,但司机只是沉默。如果他有勇气现在朝对方看去,就会发现那人唇角的弧度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着古怪的光芒,俨然一只饱满的鱼钩。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沮丧,但放轻松点,以我对002的了解。她大概率不会直接说,但只要她没有‘杀’了你——我是说,字面意义,或者人力资源管理的意义上都有的那种——就说明她对你的工作并没有不满。你应该知道……哦、不,对的。你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你应该知道,她就是个非常挑剔的人。原来是频繁更换衣服、发型、护照,现在是部门、员工和领导。当然啦,着你就要问了,一个人怎么能总想着换自己的领导呢?就算有这个心,从职权上也是只能说但做不到的事啊,但002就能。所以她才上任了不是么?和她已经7开头的高龄一起。或许你听了会惊讶但,我当时真的毫不意外,我一直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凭借目瞪口呆的错愕,他战胜了莫名的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反应过来自己惊讶的表情有多纯粹时口腔内部的黏膜都早被吹干了。虽然另一位当事人从始至终都目视前方,但通过车前镜、如果视力够好的话(这根本就是句废话,如果不好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开车,但想到达芙妮对自己的态度,他也不怀疑对方会给自己安排个盲人司机就是了)也并不是看不见他这副滑稽的表情就是了。他努力假装成什么都没发生地合上嘴,舌头在干巴巴的牙床上来回摩擦,重新为自己的牙齿找回应有的温度。司机见他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这不要紧的,现在我们进行的只是私人谈话,你不必有什么压力。我可以理解脑震荡确实不好受,不过好消息是你只能算是磕到了头,离脑损伤还差得远呢……不好意思,我没有轻视你受伤这件事的意思,归根结底,你也不是正式员工,所以我也好、002也好,我们都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你,那太苛刻了……但话说回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偏偏选中了你,或许你们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当然,是无关暧昧的。你最好不要亏欠她什么,从60年代起她就是出了名的高利贷人士了。什么,你想喝点水?尽管从车座下拿就是了,是我的疏忽,原本醒了以后就该给你,但开车的时候不抓紧方向盘或是盯着前路看都会让我觉得很不安。”
他伸长手在车座下胡乱摸索,耐心耗尽前终于用中指和食指像娃娃机的抓钩一样勒住了一支矿泉水瓶的颈部,把它从下面拖了上来。比冰的温度高不了多少的液体滚进胡乱作响的胃里虽然也没带来多少舒服的感觉,但干涩疼痛的喉咙得到滋润后,总算是把说话的能力还给了他。
“感觉好一点了?是吗?那就好,闲聊就到这儿吧,你睡的时间太久,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你确认呢。我没在指责你,其实中间也想过把你叫醒,但不知道叫你哪个名字比较好,所以还是打算等你醒了再说。现在你醒了,我们可以聊聊,我到底是想我叫你坎瑞拉,还是叫你瓦伦汀?同样,如果你有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毕竟我说过了,这只是场私人谈话。”
“感谢提醒,我确实有个要紧的问题想先问下。”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参杂在耳畔呼啸而过的气流里,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样,“你他妈是谁啊?”
眼前的一大团阴影不安地乱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司机的语气里掺杂了些与之前完全不符的烦躁,“除了我是谁这件事你不记得外,还有别的吗?我还真没料到你受的伤这么严重,会出现短暂失忆……你都记得什么呢?让我给你些提示:002、马来西亚、艾米·福克斯又名斯洛——”
“别说了,这些我都记得,我没失忆,好么。我也知道你是那个卖报的,但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是两码事,懂吗?”他的愤怒瞬间燃烧至比对方更盛,并一拳打在身旁的车门上,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巨响。被冻得发僵的手背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司机面对尖锐的斥责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样。他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继续低吼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对你们的事——那些内幕不感兴趣。达芙妮叫我给她、随便你怎么说吧,还债,我就来了,仅此而已。但我也跟她,还有她的那个跟班说过了,她当年保释的人是我,不是他妈的潘恩,所以离她们远点,然后你就出现了,接着艾普利也出现了,所以我问你你到底是谁,很难懂吗?”
“也没有,我基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我出现后,你前女友的妹妹、现在本该在英国的艾普利·潘恩突然出现在了你身边,是吗?”阴影晃动了几下,随后他看到司机挪开了一只本握着方向盘的手,相当惬意的将其搭在了车门上。他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想把细节努力看清,但对方只察觉到了他的沉默,不耐烦地追问了起来:“现在是你弄得我很困惑了,米勒,你必须告诉我艾普利·潘恩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天、或者前天。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嘿,你能不能把车灯什么的开一下。我知道你夜间视力和驾驶技术很好,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帮帮忙。”坎瑞拉低头捏住自己的眉间,“她是在我和斯洛吃饭时出现的,你知道,在我们的目标人最喜欢的那间餐厅里。那天我专门在进门前看过报亭,你不在,这是‘没有任务’的信号对吧?所以中途斯洛去洗手间后艾普利出现时,我他妈差点被活生生地吓死在椅子上,你知道吗?我当时完全惊呆了,她说的话一句都没记住,再反应过来后斯洛已经回来,她也恰好走了。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那就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诉她要怎么做。”
“听起来这就是前天突然发生的。”
“可能吧,前天、明天、大后天……随便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总之吃完饭后我就拼命跑回了旅馆,也算是如我所料吧,艾普利在我的房间里。她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我不明白,我以为这是达芙妮威胁我行动太慢的信号,所以第二天我就直接去找了斯洛,然后被她抽倒在地上。这就是我的视角里发生的一切。”他烦躁地咬住拇指的指甲,扭头朝右边根本看不清的街景看去,“所以我的任务结束了吗?可以告诉我艾普利在哪儿了吗?达芙妮最好没跟她说了我这堆破事,她当时答应过我……天啊,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愿意相信她……”
“你可以把这看成是002的个人魅力,她办事的风格就是不择手段,但换个角度看,就会变成令人痴迷的信守诺言。顺便一提,你可以叫我005,把我当成槟城站站长、对接人、负责人,你觉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米勒。”黑色的阴影重新在他们之间落下,接着可以称之为是猝不及防的,005打开了挡风玻璃上的一盏小灯。尽管那东西带来的光照没比划亮一根火柴多多少,但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坎瑞拉的第一反应还是抬手遮住了那处光源,同时眼睛里分泌出许多生理性的泪水。005在他适应光亮的空档中继续说:“有个好消息我可以替002转达给你,那就是你对‘艾米·福克斯’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现在我们可以把你带回家了。”
“哦、好的,谢谢,你也帮我转达给她吧……老天,为什么你非要用什么002、005这种数字叫别人,搞得像在拍电影一样?真尴尬。艾普利会和我坐一趟飞机回去吗,或者坐船?我对交通工具并不挑剔,只是你们必须给我个确切的消息。”
“这个嘛,我说不准。”005轻描淡写地反驳道,他眼皮上长长的睫毛都没有丝毫颤抖。
“什么叫你说不准?”
“意思是我不能保证潘恩小姐在我们的计划上。”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滞了,悬浮在冰冷的夜空中,重新被抛至无数叠叠高眼睛的注视里,被窥视、审视与漠视。血液凝固在脆弱的管道中动弹不得,而先前撞击的伤口此刻开始火辣辣的烧痛起来,拷打着他脆弱的神经。“什么叫她……但是,为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舌头从听到005说话开始就没收回来过,否则为什么会现在挪动得如此艰难?每一个吐出的单词都像是他童年玩过的玻璃珠,从高高的床榻上被肆意抛下、定格在空中,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明白将会去往哪里。命运,权利的另一种文学性更强的代言词,此刻怀为绞绳套在坎瑞拉的脖间,而隔壁与他肩并肩的位置上,站着身裹黄色窗帘的艾普利·潘恩,她是一道阴影。当阳光照来时,她就会死去。但为什么?他想反复提出质疑,不惜把十根指头刨到骨头都露出来也想知道真相,可现实是他被定格在黑夜不知驶向何处的公路上,除了茫然外一无所有。
“让我换一种方式解释吧,米勒,”是他的错觉吗?用一串古怪的数字做名字的灰发男人语气陡然变得怜悯的对他说:“对于艾米·福克斯和斯洛·奥斯卡,你知道多少?”
“她们曾是室友。艾米·福克斯是英国人,她脑子有些问题,所以拖了很晚才上学,她有个哥哥叫戴纳·福克斯,虽然是被领养的,但兄妹感情不错。86年的冬天,戴纳失踪后艾米·福克斯就在崩溃中辍了学,跑到了奥兰多,在那儿认识了斯洛·奥斯卡——一个墨西哥人。斯洛·奥斯卡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是她自己编的。她们一起生活了段时间,结果有天在争执中奥斯卡失手杀了艾米,后来为了逃罪,她用艾米·福克斯的身份离开美国,来到了马来西亚。完。”他一板一眼地背诵达芙妮的跟班对他说的故事,在冷棕色的地下室里,梳着辫子的男人双手撑在桌面上,语气平稳的将这段好似圣经般的东西刻进他脑中,一次又一次。他的牙齿在无法控制中疯狂地打颤,在叙述中、好几次,他都觉得他肯定会咬破自己的身体,并下定决心,即使满口鲜血也绝不停下。但最终坎瑞拉还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切,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后他在紧闭的双唇内圈起完好无损的舌头,心中空虚得好似充满一种未被实现的遗憾。
“基本的情况的确是这样,但现在我要和你说的,是故事的细节。而无需我多言,你也应该知道‘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我说的没错吧,米勒?”
“我说不出什么,就当你总是对的吧。”
“你真的相信仅凭斯洛·奥斯卡,一个无权无势也不是什么天才黑客,甚至连户口都没有的偷渡者真的能天衣无缝的做完这些事还不被任何人怀疑?最重要的是,她能让艾米·福克斯的家人彻底放弃寻找他们唯一的女儿吗?”
“她不可能做到。”
“正是如此,或者退一步说,如果斯洛·奥斯卡真的取代了艾米的身份,她也不可能用对方的护照通过海关。如果她想成为艾米·福克斯,就同时要负担起和福克斯夫妇联络的责任,但在你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有见过她提起自己的父母或者给谁写信甚至是打电话吗?答案只有一个。”
“你是说艾米·福克斯已经死了?那——”
“官方记录艾米·福克斯在1987年意外死亡,骨灰后被亲属领走,她的账单跟合约里没有任何斯洛·奥斯卡存在的痕迹。也是那一年,斯洛·奥斯卡这个人正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005单用右手握紧方向盘,左手伸出去调整起后视镜来,“对于戴纳·福克斯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艾米的哥哥,真的有什么是我关于那混账必须知道的吗?”他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坎瑞拉感到刮过自己面颊的气流愈发凌厉起来,割伤了他的皮肤。
“戴纳·福克斯在80年代和你做了同样的工作。当然,不是说内容,而是说你们两个人对002来说性质相同——编外、普通市民、非正式雇佣关系,最重要的是直接与她接触。不过在那个年代,戴纳的工作环境比你要危险得多,所以他的失踪并不算特别意外。但因为戴纳是002个人招募的情报员,所以在冷战后她多方联系、收集资料,希望还原当年的具体情况,给戴纳的家属出具一份官方报告和探员死亡证明,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当年戴纳并不是因为他的任务才殒命,而是被卷入了另一起绑架案,被当成了人质。”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和艾普利有他妈到底什么关系——?!”迎着强烈的气流,他不得不大声喊出自己的问题。这人绝对是疯了,坎瑞拉不知道他们现在行驶得具体有多快,但他完全相信仅凭现在的速度撞破围栏、直冲下高山公路的悬崖完全绰绰有余,他的尸体会摔碎得连路过的海鸟都不知该从何下口。
“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005像完全没意识到接近疯狂的车速,依旧平静的说:“当002发现戴纳并不是因为南斯拉夫人才丧命后,另一个角色就出现在了历史的剧本里。如果你是美国人,一定会知道莱特·佩尔艾斯这个人,即便你不认识他,但也认识他妹妹弗朗西·佩尔艾斯,我说的没错吧?弗朗西是你女朋友斯伯林·潘恩的大学同学,也是艾普利·潘恩的导师。至于她哥哥莱特·佩尔艾斯你只需要知道三件事:一、他的妹妹在学生时期和戴纳·福克斯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同学,二、他是86年绑架和谋杀戴纳·福克斯的人,三、他妹妹弗朗西·佩尔艾斯一个月前被发现在公寓里自杀身亡。艾普利·潘恩作为和死者关系最为亲密的学生,在同时于英国境内失踪。”
005转过头来,他看到一丝日出的光亮从对方背影溢出,橘红色的火光侵染着薄灰色的幕布。男人棕色的眼珠平静的看着他,告诉他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艾普利·潘恩,更没有把她带到过他身边来。他们最后一次捕捉到艾普利的踪迹是在她在跟坎瑞拉会面的6个小时后走出旅馆,上了一辆出租车,接着再次、彻底的消失不见了。他们怀疑她被有预谋地诱拐、绑架,依旧是随便他怎么说,但最重要的是能去救艾普利的人只有他(坎瑞拉·米勒),也必须是他(瓦伦汀·罗德)。他(坎瑞拉·米勒)张开嘴想再说些什么,但狂风像堵住嘴的抹布一样涌进来,把所有的话语都填塞了回去,他(瓦伦汀·罗德)只能看着005、听他说:米勒,我们还要相处很久。
之后,太阳升起,他在劣质葡萄酒常会散发出的刺鼻酸涩的气味中迎来了第二次黑夜。
伦敦时间晚上10点整,他合着大本钟在粘稠的空气中回荡的声响点燃一支烟,沉溺在各自飘逸的白雾中,用稀薄的记忆追寻残缺不齐的居住史:在美国,他原本决定30岁后再考虑买房的事,好像数字2打头的人生和3开始的得过且过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样,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话。搬来英国是他完全没设想过的计划之外,原本理查德决定和先前一样继续租房,但刚落地D就反手甩给他一打待售的房屋信息,叫他趁早定居下来。还贷款也是给钱、交房租也是给钱,我帮忙付点儿,你就老老实实定居,别再三心二意的惦记其他有的没的,她咬着平日被鄙夷成粗鄙一词实物的雪茄,语气里充满咬牙切齿、欲将不存在的某人咬死之意。后来理查德才知道当时正值冷战结束之初,平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议院一反常态的把矛头全指向了情报处经费,国防大臣也是两眼一闭,全把他们当成剥光了皮的土豆,从上到下削成薄片。这样困苦的情况所迫下,许多情报员被澳大利亚人轻轻松松地挖走也不在意料之外,而让D感到无比愤怒以至于用她那和伦敦房价相比仍不值一提的积蓄帮理查德买房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南半球的人连她的司机都带走了。
经历了一番前因后果,最终他在伦敦东区定居下来,从拥挤狭窄的住宅区中挑出一方属于自己的土地,休息之余最喜欢的活动除了步行回家外就是去看从45年后到现在还没修复完的残垣断壁,而假日里理查德最喜欢的,则是坐在泰晤士河边静静地看水缓缓流淌。今天他下了飞机后就直接被D放回了家,她甚至都没有坐他的车,大手一挥就让他赶紧消失、颇有再多一秒就要革他职的气势。他倒也不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好意思真问,最后只能怀揣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沉默回到河边,足足在那儿呆了两个小时平复心情。于是回到现在,理查德边抽烟边盯着他卡在锁与门缝间的广告小卡,后者此刻平静地躺在通往他家门的最后一节楼梯的正中央,沉浸在温暖的夏日夜风中,悠闲又惬意。
理查德最后也没把嘴里那支烟抽完。他摸着自己别在后腰上的配枪思索良久,还是选择别那么大张旗鼓。仅仅燃烧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香烟被熄灭在涂鸦痕迹还未被完全覆盖的红砖墙上,留下一个小而圆的黑色伤疤,像一颗黑色的星星。短短几秒内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个设想,但没有一个主意能被拿准,透过窗子,他只能确定客厅没有开灯,古铜色的门把手在昏暗的夜色里流淌着狡猾的光芒,极富错觉的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把闯入者赌在暴徒或是格里德的复仇者之外的选项上,假装一如既往地拧开了门。走廊里黑漆漆的,让他原本打算摁开灯的手定格在了半空——尽头,应该是厨房和餐厅的房间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惨白的光从中溢出,在地上蔓延。他脚步迟疑了一下,紧贴在后腰上的枪柄散发出惊人的热度,理查德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正随着步伐的前进冒出密密的细汗,他走到那扇虚掩的木门前,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指尖轻推了下。粗糙的门扉发出刺耳的声响,但门后没传来任何动静,好像只是他出门前忘记关灯的一场自作多情一样。想到这儿,他似乎再也受不了被若有若无的妄想折磨,朝前猛跨了两步,径直用身体撞进了房间。
布雷夫沉默地坐在他勉强塞进厨房的小圆餐桌里,黑色的脑袋蔫蔫地抵在边缘处,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当理查德脚步慌乱地闯进屋里又看到这一幕,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好同事把自己吓得不轻的行径当场暴跳如雷好,还是先关心一反常态的对方好。事实上,他哪个都没有选,而是稍微又偏转了半个身子,大步流星地朝厨房深处走了去,理查德随手抄起一只杯子接满了水,而后一饮而下。刺痛着身体的冰凉在头盖骨上引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紧闭着眼用力吞咽着再熟悉不过的液体,想借此刻意忽略掉自己头重脚轻的胆怯,或者是逃避掉满眼白光的虚弱不堪。当水被喝干的那一刻,他最终的后路也被切断,理查德将玻璃重重地砸在不锈钢制的柜台上,奇迹般的没有对它造成任何损害。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愿意说了吗,还是打算在我家厨房里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再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语气里掺杂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几乎要点燃这整个空间,“拜托,怀特,你一个快30的人,能不能别耍这些小孩儿脾气了!”
“……”瘫软在格纹餐布上的尸体稍微动弹了下,发出几声正常人根本听不懂的声响,逼得理查德火气更旺,不管不顾地朝地上的瓷砖大喊道:“什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向天发誓如果你他妈再在这里含糊不清,我就把我的锅铲塞进你嘴里,让你至少能吐出点我认识的东西来。”
“28。”被威胁的人闷声道,“我还没到30,刚刚28。”
“你要跟我在这件事上较真是吗?好,就当我刚刚说的话里没有点缀上‘快’这个程度词,全是我的错好了。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如实坦白自己为什么顶着这个鬼样出现在我家里的事?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怀特,如果你还不说,我就直接把你扔到街上去。”
软趴趴的脑袋左右乱晃了几下,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抗议,然后继续发出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声音。微妙的是布雷夫越是这样抗拒和理查德正面交谈,后者反而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他紧绷、藏在背后支撑上半身的胳膊此刻也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的腰自虐似的抵在尖锐的棱缝处,用细密的疼痛感维持着头脑的清醒。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在狭小的厨房里,只有老吊灯发出电流声与抽吸鼻音交错。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半死不活的某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吓得理查德距离丢人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只有一步之遥。
“我去见莱特·佩尔艾斯了。”他张嘴抛出的就是重磅炸弹,让刚站直身子的理查德瞬间腿又软了一半。布雷夫没有焦点的蓝眼睛空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在昏黄的灯光下,很难不让人觉得诡异,“我本来想借他们开会跟他碰个面,结果上楼的时候遇到了……我也不知道,保镖?但更像是来刺杀他的人,或者我更像是来杀他的人。”
“别,”理查德把尖叫压在胃里,“别告诉我你在他公司里杀了人然后逃之夭夭了。”
“没有。”对方反驳速度快到令人安心,让他即使不愿承认,实际上也被安抚到了,“如果有人死了情况会变得很复杂。”布雷夫说这话的时候从语序到语气都很怪,但他当时完全没意识到,鬼知道是为什么。
“我很高兴在这件事上我们终于能达成共识,天啊,布雷夫。”他绕到对面,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然后才坐下,理查德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费尽心思地跑过去一趟,连莱特·佩尔艾斯的衣角都没看到是吗?真令人沮丧,但是嘿、往好的地方想,至少你完整无缺的回来了。那个暗杀的,我们姑且这么算,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还活着吗?”
布雷夫像一个机器人,僵硬的将头一寸一寸地转向他,当两人终于对视时,理查德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彻头彻尾的绝望。“你怎么还不明白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像一条缺氧的鱼,大张的嘴里吐出悉数无情的字眼,“他不但活着,还看见了我,清清楚楚,而且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
“……我们的人?”
“他的档案还存在库里呢,罗德里克·昆茨,你搞懂了吗——我都不想问背景调查组到底做了什么,一群白痴——现在你搞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我去找莱特·佩尔艾斯,中间被人截胡,而这个拿枪指着我的人,是他妈我未婚夫,罗德里克·昆茨。”他语速极快,就像是有一块儿看不见的秒表正在倒计时一样,所有的词你追我赶、前仆后继,发了疯似的从布雷夫·怀特的嘴里涌出来,有不少摩肩接踵和你推我搡的含糊之处也不令人意外,让理查德听完后静坐了许久,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搞懂所有。紧随其后的,他感到浑身血液倒流,身体冰凉得像座陶瓷雕像。
他双手先是握拳放在桌上,随后又展开,理查德用掌心摩擦着粗糙的桌布,低声骂了一句。布雷夫见缝插针地说这正是他想说的。放在平时,理查德肯定直接骂回去了,但现在饶是怎样他都没了心情——他当然知道昆茨,背调组专门找他收集过对方的个人信息,理查德当时简单敷衍了两句,并没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想来,与其后悔当时因为信任同事能力和某些人的看人眼光(这话还不是不说为好),他更在意昆茨的掩护身份到底是谁做的。普通的保镖和杀手(这个词放到现在太土了,但他又不想用恐怖分子来冠名)不可能骗过这么多人,尤其是在D任职期间,假如昆茨的身份但凡有一点可疑,调查组的人都能出动整个搬家公司把对方的公寓翻个底儿朝天。但事实是整个备案过程都相安无事,很难不引人深思。
布雷夫坐在他对面,脑袋朝后扬起一个窒息的角度。他从喉咙里发出一整串呻吟,然后愈来愈小,理查德本想等他哀嚎完再开口,却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还保持那副断了头的样子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他跟佩尔艾斯的事儿?”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和D的阴谋呢,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她把任务给我的那天也给了你一个袋子,里面是什么?”
他看着对面的人,但别说是表情,连脸几乎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布雷夫的脖颈,侧面露出一小节纱布扎眼的白色。理查德抿了抿嘴唇,最终回答:“什么都没有。”
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为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星期五,他下班回家,很累了,于是想在餐桌前静静地坐一会儿而已。但毫无征兆的停电来临了,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彻头彻尾的黑笼罩了他,这种盲目正是现代文明的后遗症,就算把手指搭在眼皮上拼命瞪眼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彻头彻尾的黑。完全的覆盖使颜色都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醒来,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正夸张的歪斜着,因为左小臂横在大腿上作支撑,整个人才没有都摔到地上。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浅蓝色地瓷砖,而顺着长长的桌布滴落在上面又重新蔓延开来的,他想了很久,直到嗅觉也恢复了,才意识到那是血。
右侧的身体像尘封的冰川,轰然断裂时连声响都听不到。他颤抖着用左手扒住近在眼前的桌边,终于把整个人和目光重新挪回桌面以上时才明白为什么他整个人的右半边都毫无知觉、动弹不得——剔骨刀婀娜的刀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寒意,直直地插在空气、理查德·加西亚的右手掌、桌布和松木制的桌身上,用绝对的魄力贯穿了一切。他的手就这样牢牢地刺穿,血液有一部分已经在伤口周围凝固,但更多的暗红色还在无声、缓慢地流淌。尖锐的耳鸣直冲向他的大脑,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被刺穿或是现在有没有发出骇人的尖叫与哀嚎,他什么都听不到。
布雷夫·怀特坐在他的对面,此刻翘起了两只椅脚朝后微仰着,像是怕被桌面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脏衣服一样。他静静地看着理查德,直到对方震颤的淡黄色瞳孔在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和他对视后才继续说“D在把调查佩尔艾斯的任务交给我的当天,也给了你一个牛皮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理查德张嘴说了几个词,但根本听不到他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音量如何,他只能通过布雷夫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是否有将意思表达出去,而看到对方叹气时他就明白肯定还是没有。布雷夫起身绕道他身后,把他别在后腰上的手枪拿出来扔到桌上,然后重新坐回去。“拜托别这样,不光是我,所有同学都知道你对审讯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你来说,被问和问别人一样艰难,所有别浪费时间了。告诉我,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桑德拉·布莱克又跟莱特·佩尔艾斯有什么鬼关系就完了。”他双手合拢,祈祷般的说道。
“……一张照片。”理查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些词,“有费斯·布莱克的签名。1999年,生日照片。”
“好吧。当然了,费斯·布莱克、桑德拉·布莱克,虽然费斯的档案里没有任何亲属,但说这两个人完全没关系也没人信对吧。桑德拉的基础信息我就帮你补充了:大学生,有一处继承房产,去年12月底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烧毁,随后桑德拉·布莱克也消失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是莱特·佩尔艾斯烧了她的屋子吗?”
“是。”倒抽的一口凉气直灌进肺里,他试探性地动了下右手的手指,随即被巨大的疼痛侵袭,声音里染上了不可避免的哭腔。“我一直在找她。”他说。
“为了什么?”
“因为她和艾普利·潘恩在一起……该死、我感觉不到我的手指了……”
“艾普利·潘恩?啊——等等,你不会是要说因为莱特·佩尔艾斯烧了她的房子,她转头就雇艾普利·潘恩杀了他妹妹吧?绝不可能。”
“她们有帮手,我可以给你他的照片……他叫瓦伦汀·罗德,照片在门口衣帽架的杆子里……拜托,你能不能先把刀拔出来?”他的恳求被布雷夫忽略了,对方起身离开厨房。一恢复独处状态,理查德就拼命伸出左手去够被扔到右桌面前枪,但颤抖的手指因为过度紧绷和无法控制力道,在接触到滑腻的枪身时直接将其撞下了桌子。他一头磕在旁边的墙上,绝望地看着淡蓝色的墙面上自己鲜血飞溅而留下的痕形状。布雷夫很快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张拍立得似的玩意。
“D是怎么决定的,她要他们中的哪个?”
“桑德拉。她要桑德拉回来。”理查德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和瓦伦汀约好……时间。下个星期五,用钱把她从他们哪儿赎回来……就等他告知我们交易地点。照片背后有个地址,他、他会通过那儿的电话跟我们联系。”
说完这一整段话,他眼前冒出无数的金光,连之前沉寂已久的胃都不嫌事大地翻涌了起来。
“可事实是,她没准备任何钱。所以这个布莱克本人对她来说也无所谓是吗?”布雷夫把照片的尖端卡进掌心的肉里,不经意的说。
“她不在意布莱克……她只想要布莱克的城堡……”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布雷夫站在原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去过,“你认为F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孩子?那不是她的风格……她名下有一座城堡……真正的城堡、二战的遗产……谁都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费斯……现在她也知道了……”
“房地产?D要那东西干什么?总不能为了退休有个好住处就闹得这样满城风雨吧。我敢打赌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都是‘非官方授权行为’,她是嫌自己的位子坐得太舒服了,想做历史上最快卸任的局长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天啊,布雷夫……我要死了……”他从哭到沙哑的嗓子深处拉扯尖锐刺耳的叫声,“我他妈要死了,靠!布雷夫,我不会报警,你至少给我叫个救护车吧。我就说全是我自己弄的……求你了,我真的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放轻松。”对方叹了口气,踱步到被钉在墙上的座机旁。布雷夫把话筒拿下来,轻轻地放在餐桌上,“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哎,理查德。你不是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END
莉婉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昨天夜里银顶城下了场大雪,今天她醒来脸上一片冰凉,于是把被子盖过头顶,短暂地发一会儿呆。
克莱尔跟着两位炼金术师一起上了雪山,万年家里蹲的老师伊勒坦出门登山实在是令人惊奇,她猜测是那个年轻的炼金术师干的好事。柯利弗·因奎,莉婉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原因不仅仅是理论上的同行相轻,还因为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令人不安的特质——疯狂。
人有点疯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但很显然这位炼金术师并不是把秩序、道德、生命放在眼里的类型——或者说看上去更像是主动挑起争端的类型。
“开战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再来一场的话,我相信会有人获得好处,但并不是我们。”某次她这样和西敏说过,“虽然我一点不觉得让魔纹骑士管理银顶城有什么好的,但黄金之家是一个盟会,不是军队也不是,嗯,怎么说,有纪律和有共同目的的组织。”
“说个最简单的事吧,炼金材料从各处运往银顶城,来到黄金之家,我们可以在这里委托优秀的工匠在大熔炉冶炼,我的魔像的不少大部件都是委托出去的。我们制作炼金产品并售卖它。”银色的锁链恹恹地绕着她的腕子,看起来还没能在四强赛后完全修好,“但是如果有战争,不管是人与人的,还是人与魔兽的,当秩序被破坏的时候,最卖不上价的东西就是人命,运输线路、稳定的原料供应、还有买家,统统都会被战争击垮。人们更会倾向于购买食物、药品以及武器,不可否认这些人倒是会发上一笔,但其他人呢?最直接一些的,如果黄金之家的大熔炉被炸毁了……哪里还有新的大型熔炉供我们使用?而动荡的局势下能让我们找到足够的人和材料修缮或是重建吗?”
她想到蕾嘉尔,金发的姑娘以前是个铁匠,冶炼的手艺相当不错,但她并不热衷于铸造刀剑:“谁会在时刻要死的时候思考要不要买个炼金产品打理花园,会用钱买一个娃娃而不是一剂伤药?原料的供给将会下降,我们不再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自身的生命会受到威胁,而市场材料的价格也会难以预测,这对商业是毁灭性的打击,很大一部分炼金术师的造物会更倾向于武器而非别的,但强大的炼金术师是我们的同伴,不擅于争斗的炼金术师同样是。战争的技巧可以是艺术,但我并不希望它真正实现在我的身边。”
但雪山的异动让银顶城暗流涌动,这样的和平能到什么时候,她并不清楚。
炼金术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仍保持着幼童的体态,最初她还意动地想招募佣兵去山上看看,但发热药水的后遗症打消了她的一切念头,让这女人在家里足不出户——和穿短裤上山的某些人不一样,她还不想冻死在山上。
这具儿童的身体实在过于羸弱无力,而她不怎么样的抗药性似乎也让这讨厌的后遗症久久不能消去,想到这里的女童从床上支起身来,给了边上放着的棉花做的阿迦娃娃一拳,顺带的也给了旁边的塔尔文玩偶一拳。
毛绒的魔纹骑士玩偶被砸的凹陷了一下,传出一声闷声闷气的鹅叫——炼金术师的恶趣味。
塔楼轻微地晃了一下。
不幸的临时儿童立刻警惕起来,这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事。她跳下床套好衣服,戴上眼镜,扒着窗户台,小心地朝外看去。
“这什么东西……”莉婉抽气,虽然前段时间银顶城有过乱长的藤蔓,但变成现在这样的壮观景象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藤蔓们从各种地方生长起来,撞破屋顶,掀翻地基,阻塞街道,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银顶城赫然一副群魔乱舞的大型魔物植物园的样子,有慌乱逃出屋子的居民,有一脸茫然打包着货品的摊贩,有焦头烂额的卫队和佣兵,整条街上乱成了一锅粥。
炼金术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望了望自己的塔楼:圆柱形的建筑上缠绕着数根巨大的藤蔓,可怜的塔楼像是个架葡萄的杆子,岌岌可危地被攀住挤压着,看起来已经不堪重负——它们甚至连门都堵住了!
她似乎被困在了塔楼之上。
塔尔文上任以来从没有这么忙碌过,先是四强争霸赛和雪山,到现在城里也因为藤蔓乱了起来,嘈杂混乱的环境让魔纹骑士们只有叫喊起来才能相互沟通。而即使把所有的魔纹骑士调动起来放在城市里清理藤蔓,也可以说是杯水车薪,甚至他们还有一部分正在雪山上呢。
“团长!那里还有个孩子被困住了!”塔尔文听见有个下属叫道,他抬起头来朝那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有些眼熟的塔楼,和窗台上抱着玻璃罐子的小姑娘。骑士团长难得地沉默了一瞬,虽说没有面对面地打过什么交道,但对这位在魔纹骑士内部恶名昭著的炼金术师,他也有所耳闻,况且这术师先还在四强赛狠狠放了一把大火,叫善后人员头疼了好几天,实在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危险分子。年幼但熟悉的面容结合最近发热药水的事故,塔尔文可以很轻松地判断出这到底是谁……不得不说幼崽的形象消解了不少她展露出的强烈的攻击性。
缩水的危险人物似乎没有关注到附近的动静,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罐子。塔尔文注意到她手里的玻璃罐子里有一群类似白蝴蝶的东西在翩翩飞舞,冬季的银顶城根本不存在蝴蝶,至于那是什么的东西,似乎除了术师本人也没人知道,骑士暗暗攥紧了武器,盯住塔楼上的身影,你永远不要相信一个异想天开的炼金术师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莉婉打开了罐子,那些纸糊一般的“蝴蝶”东摇西晃地扇动着翅膀,停留在了塔身的藤蔓之上,接着——
它们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燃烧成一朵朵亮紫色的火苗,像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转眼间就燎掉一大块植物组织,被烧毁的地方发出浓烈的焦糊味和黑紫色烟雾,看起来倒是比单纯的藤蔓可怕多了。
骑士团长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痛,或许是时候找到那个瓦伊利亚家的阿迦,谈谈他手底下这些麻烦人物什么时候能学会慎重行事了,他甚至不知道这座塔楼最后会是被藤蔓弄散架还是会因为炼金术师的火焰而焚毁。
但也不能放着她不管,塔尔文深吸一口气,决心把额外的混乱掐灭在摇篮里。
炼金造物比莉婉的反应更快,她还在评估这次的蝴蝶火效力的当口,一直伏在窗边的拟态守卫已经冲对方扬起了冷森森的形如钢锯的前肢,它看上去像是螳螂和蜈蚣的结合体,每一节腿都由刀与锥构成,最前的两根螯肢则是锐利的转动锯条,过去有不少不友善的闯入者被它牢牢钉在地上或是窗边。
但今天它遇见的是塔尔文·冯·西格贝特,势不可挡的龙枪架住袭来的炼金生物,它的武器在伊克瑟斯提亚姆上擦出火花,却没留下痕迹,被沉重的龙枪一击挑开,魔纹骑士的另一只手在更多火蝶涌出之前将玻璃罐的盖子狠狠扣上,把还没做出有效反应的塔楼主人一把拎起夹在身侧,一跃而下,三两下落回了地面。
“你干什么!”儿童形态的炼金术师回过神来,在他臂弯里挣扎起来,年幼的莉婉让外人看起来像是他抱着什么柔软可爱的小动物一样,但让塔尔文来形容,他所用的词汇可能是豪猪、刺猬或者是剧毒带刺的河豚,那根危险的活化锁链荆棘一样切割着他的盔甲,透露着锁链主人嫉妒狂躁的心情。
魔纹骑士把她放了下来,似乎一时间也没什么刻薄话能对着还没有他一半高的炼金术师说,最后来了一句:“魔纹骑士正在对藤蔓进行清剿,疏散人群去安全的避难所,别待在危房里,也别搞破坏,你那房子暂时不能住了,等会儿和其他人一起去避难所。”
“你是在质疑它们会引起火灾吗?目前这种蝴蝶火焰的效力根本和一般的火焰不一样,它……算了,我不指望你们的脑子能明白。”气急败坏的炼金术师似乎想要长篇大论地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和他争辩,狠狠丢下一句,“随你的便!救你的人去吧!你等着,塔尔文!”
我要做最丑的塔尔文清洁工魔偶,把它卖到每一个人家里去擦地板!发狂的炼金术师恶狠狠地想。
这倒是与塔尔文的预想不符,他以为这术师会要和他来一场生死决斗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但既然麻烦没有扩大成新的麻烦,事态紧急,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看着炼金术师没入了避难的人群之中,便又转头去解决藤蔓。
局势复杂,他很快忘记了这件小事,至于术师最后有没有到达避难所,也并不清楚。
而银顶城的灾难不止于此,起先只是藤蔓向着钟塔方向生长,而在之后的某天,巨大的植物型魔物破土而出,直取钟塔。塔尔文带着魔纹骑士们赶往钟塔,在藤蔓纠缠的一段道路上陷入了战斗。
那些巨大的植物不畏惧骑士们的刀枪,武器只能在它们的庞大躯壳上留下不致命的豁口,龙枪可以斩断它们,但这里只有一个塔尔文,似乎知道他们将去往何处,魔物把这条路几乎堵了个严实。
他在焦躁中察觉到地面的震颤,在还没反应过来时,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地下破土而出,把地面上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它有着骸骨一样狰狞的无目兽首,沉重的身体上布满了锁链、环、扣、尖刺和项圈,形成一副威严残酷的盔甲,从头到脚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深红色铭文,巨大沉重得宛如一尊金属制成的魔神,交错的尖利牙齿间透出发亮的红色光芒。
它本身似乎并不具备发声的功能,但塔尔文听见机械的轰鸣,那些连接在一起的部件碰撞流转,发出宛如咆哮一般的响动,它张开沉重的前臂,握住聚集在身前的藤蔓,轻而易举地把这些东西撕碎。
“这不是魔纹骑士的团长么……怎么摔在地上啊?”他听见女人隐含嘲笑的声音,烟尘之中炼金术师的模样显现出来,她恢复了往日的身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很有些小人得志的问话之中走到了那尊惊人的巨像前。
“这是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第一次启动的目击者居然是魔纹骑士,真是不幸。”虽然这样说着,但银发的炼金术师似乎并没有面露愠色,她专注地看着这尊魔像,露出了狂热又桀骜的神色,“是魔像啊。”
是我最登峰造极的作品,她在心里补充,事实上莉婉自己都没有足够的信心她会成功,毕竟她已经失败了太多次。
那根银色的炼金锁链似乎被好好地修缮过了,缠绕在她的手臂上,新刻上去的深红色铭文在其上时隐时现。
“您怎么还躺在地上呢?就算受了打击想要当场辞职也不是现在。”阴阳怪气的炼金术师说,她被魔像放在了肩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塔尔文,“赶紧去保护银顶城啊,尊敬的魔纹骑士大人,我们普通市民可都指望着您的保护哪。”
“虽然完全不愿意接受这种现实,但我和您都不想让这里被魔物毁灭,那只好勉为其难、两看相厌地同行一段路了。”
不知不觉间新年的氛围已经到处都是,村子里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家家户户也贴上了春联。红色给冬日增添了一模暖色,雪色映着新红,喜庆极了。
谢行月记忆中的村庄是安静而寂寞的,散发着泥土的味道。村里的青年大多都外出务工,孩子们到了适学年龄也会被接到外地念书,只有老人始终固执地留在村庄里。谢行月的童年是有一半是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老人们的背影度过的,在父母吵架、父亲动手之后,那些沉默的身影给予了她无声的力量。 有时候老人们会招手叫她过去,也不说话,只是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她靠在她们的肩膀上,恍惚觉得靠在一棵树上。
因此突然回到记忆中的村子,比起后知后觉的惶恐,身体的第一反应反而是一股要流泪的冲动。她坐在床上憋着声音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惊吓于一场科学无法解释的意外,或许是对无法预料的未来的害怕,又或者只是一场单纯的怀念,身体比记忆更熟悉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在理智尚未回笼的时刻,情感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等情绪平复后,谢行月走出家门,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滨海一村这个小村庄今年格外的热闹,她一路走一路看,见到了熟悉的胡阿姨和赵阿姨,坐在屋子里打麻将,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牌与牌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和赵阿姨爽朗的一声“胡了!”看见记忆中的强强在跟爷爷钓鱼,虎头虎脑的强强生疏地甩着杆。清脆的铃声响起,旋风一样的身影从你身边飙过,回头一看,是佳佳。谢行月记得之前在她手里买过花。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她心里感叹着。
除了熟悉的面孔,谢行月还遇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人。他们的存在让她记忆力安静的村落热闹起来,她感到陌生,但又忍不住欢喜。
她的邻居多了一个会算命的秦先生,有时候她会请他帮忙算一算今天的运势。隔壁家的姐姐似乎很喜欢小动物,村子里的猫猫狗狗都很喜欢她。通过交流谢行月得知她姓亓,之前在宠物店工作。村子里时不时能看见一个憨厚老实的面容,大冬天也穿得像夏天一样,大家都管他叫陈哥,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是他来维修。谢行月还难得见到了染着蓝色头发的郝午以及留着披肩长发的九一,这在零八年可是不常见的……
谢行月直觉他们出现在这里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原因,但每当自己试图讲起“拆迁”“穿越”等话题时,嘴巴好像被缝上了一样,无法吐出声音。于是她去找了崔长庚,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也是她年幼时的物理老师。她把自己的问题包装了一下,问崔爷爷:“落下的星星还有可能重新回到它的轨道吗?如果回去了,它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再次落下吗?”
崔爷爷指着天上的星空:“我喜欢观察星星,因为答案都藏在星星里。”然后像记忆中一样拍拍她的脑袋,“但是有些问题,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过年时,谢行月收到了崔爷爷的红纸,上面写着遒劲有力的“三星高照”。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她也写下了“年年岁岁平平安安”的红纸,希望把这一份祝福带给拥有同样困惑的人。
一周目结束后的轻松幕间!
调戏了宅哥(合十)很有趣,下次还敢
字数:约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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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又有了一个在意的人。
他不强壮,也不英俊,眉眼被刘海和眼镜遮去了,面部的辨识度对她来说有点儿低,只能看出面部轮廓柔和、鼻梁不那么高但也不算低。
但她依旧能够从一群日本人里分辨出他——就像所有狂热追星族一样,他也总是带着应援色物品——于是当一抹青色从阿娜尔眼前飘过,她立刻放下餐具追上去。
“嗨,等一下!”她试着回忆对方叫什么,遗憾地发现只知道有“晃”的发音,姓氏压根儿没问过,好在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亲爱的,早上好,你还记不记得我?”阿娜尔问。这甜蜜、友好的称呼总能收获善意,可被叫住的人却整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副被吓住了的样子,而后非常明显地倒抽一口凉气(连肩头都随之耸起了!),惊叫着跑开了...?!
“嗨?!”阿娜尔拔腿就追!她跑得不算快,但酒店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很快,对方就被逼到了电梯口。对于他而言,不幸的是电梯刚刚关门上升,幸运的是竹村惠刚从电梯里出来。
“奶奶救我!”
他叫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阿娜尔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老人背后,曲起膝盖,只露出一双眼睛瞄着她。
阿娜尔听见他磕磕绊绊地告状:“有女孩子要,要,不知道要干嘛...反正奶奶救我...!”
他这幅样子和在游戏中心里那个沉静地帮她一起收敛稻草人又绅士地给它批外衣、还安抚她“我们要尽快让它们解脱”的“晃”差太多了。
阿娜尔瞄了一眼老人,她对于现在的局势显然是十分困惑的,但仍旧很温柔地将手覆在了晃的手背,对她投来的目光又好奇又关切,并无一丝责难。但这关切,是对着十分陌生的人的。
晃,是不是也像小惠奶奶一样忘了之前的事呢?阿娜尔又担心又难过,她走得更近,仔细地盯着他:“你、你不会也忘记了吧...?”
“没忘!没有!不要追我了——”哈!他完全避开了她的视线,把自己缩得更小只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
阿娜尔大受打击!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没忘记你跑什么呀?我就是想问这个和你的名字,又不是要你负责!”
日本男性警惕地看了看她,飞快道:“竹村晃。”
这和阿娜尔印象里的发音不太一样,于是她又问了一遍,得到了更认真的回复:“没错,就是竹村晃。”而小惠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是稍稍掩着嘴,来回地看他们俩。嗯...她好像挺高兴的,并不打算干涉呢!
于是阿娜尔挑着自己能确认的部分叫:“晃君。”
竹村晃的抽气声更大了:“日本人不兴喊名字!”
“可我是美国人呀?”
“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呀,晃君?”
他们绕着小惠转起圈,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电梯门一开,晃立即越过竹村澪蹿了进去。可电梯关门的速度哪有拉拉队出身的阿娜尔快?她顺顺利利挤了进去,对惊恐地缩在角落的晃微笑:“我还有件事想和晃君做呢!”
电梯门在四楼开启,阿娜尔回身抛了个飞吻,轻快地迈了出去——她还要确认其他人的记忆情况,有得要忙呢!而竹村晃...他恐怕得再做一会儿电梯里的地垫啦。
*浅浅给一周目收个尾吧!
他们告诉我,不要看。
大人们总是这样。难道看不见的东西,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看不见生命是如何逝去的,就能假装离开的人仍然活在世上吗?
即便被蒙上眼睛,也闻得到空气里飘散的,死亡的味道。稻草,泥土,和血,像一场过于黑暗的噩梦。
我还未从噩梦中醒来,又掉入另一重噩梦里。
谁来告诉我,那个晃动的,小小的影子是什么?那双无力的,布满皱纹的脚是什么?
大人们已经忘记让我不要看了。他们焦急地奔向那具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呼喊着已经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我站在原地,只是向上看。
爱抚过我的粗糙的手,无力地垂下。慈祥而温和的笑容,再也无法得见。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想必也变得冰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一切都会变好,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吗?不是说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的吗?
骗子,骗子,大骗子!
我还未能嘶吼出谴责的语言,疯长的稻草就淹没了一切。
以我的身体为苗床,稻草肆意地生长起来。窒息感将我淹没,眼前开始发黑。稻草,稻草,全都是稻草……
我想我要死了,但是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好想休息一下。被追赶,被袭击,被欺骗,被惊吓,拯救他人,被他人拯救,看着人们死在面前,看着奶奶死在面前,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所以,就让我这样一直永远地睡下去吧!
——可是,在我胸腔之中鼓动的,又是什么?
“……欢迎、欢迎加入!乐园…………”
“………加入、神国………真正的、乐园!请,请请、请,参观!”
扑通,扑通。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仿佛能听到更多的心跳声。
我环视四周。阿娜尔姐姐,幽幽和小春,喜欢初音未来的大哥哥,形影不离的林家兄弟……大家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迷茫,却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样,反倒是……
花白的头发映入眼帘,我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又忍不住去看。她握着孙女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四周,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似的。
霎那间,一个令人惊恐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难道这一切还要再来一次?不要!不要!不要,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我迈开步子朝游乐园门口跑去,阿娜尔姐姐立刻发觉,跑来抓住了我。
我甩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放开我!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受够了!什么游乐园啊!干脆让我死掉就好了吧!为什么我非得重新来过一次不可呢!忍耐了好几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哭起来。
我好累,我不要当小孩子了。
大人们都是骗子,连奶奶也不例外!我再也不想被大人骗得团团转,被大人伤害,我也要去欺骗别人,伤害别人,就像那些大人一样!
我恨你们!
关键词/出题人
1、以假乱真(暮夜)
2、春日宴(喵哩)
3、母亲(甄栩瑶)
4、暮月(黎奉行)
截止时间:2月28日晚21:00
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出事那天先是下了有一夜的雪。第二天五点钟不到,送牛奶的李阿姨跟同事刚分别取了奶箱,预备分头开始自己工作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远远的一声尖叫。
李阿姨八点钟交了空奶瓶,准备下班回家去。她一路走一路听着早些时候的新闻,就是在自己工作的那个高层小区,今早有人跳了楼。也有人说是意外。
有人说:“是意外,那小区有二十八层呢,天台谁都能上去的。”
也有人说:“不是意外,听说那人被戴了绿帽子,后来尖叫的就是他老婆……”
又有人说:“听说跳楼的是个女的。”
回到家里,李阿姨的同事跟李阿姨打电话:“李姐,你听说没有,早上那个小区有人跳楼了,他们门卫说是有人从自家窗户翻下去的,是个小孩儿……真造孽。”
李阿姨说:“哎呀,真吓人呢。”
还是小区的门卫说得准。坠楼的是个初三的学生,跟父母吵架气得摔摔打打,不小心撞开了没锁死的窗户,从家里翻了出去。那声尖叫其实是孩子的父亲,他站在孩子卧室门口安抚气哭了的妻子,眼睁睁看着儿子掉出窗户。
李阿姨听着没什么感觉,只是拿出手机来,给还没下班的女儿打了好几个电话。女儿是在什么工地做设计的,下午有点忙,几次按掉了李阿姨的电话,让妈妈发微信给她。李阿姨只发,想你了,突然想看看你。女儿回得不太及时,说:你是不是早上又去做那送牛奶的活啦?天太冷了就别干了,都退休好几年了,早上也睡会儿。李阿姨说,我闲不得嘛,得找点事做。
晚上李阿姨跟女儿说了白天的见闻。女儿听着也是没什么感觉,但她听完就要挨着爸爸才肯玩手机,李阿姨的老公笑话她胆小。
李阿姨说:“真可怜哪!才这么小。咱家以后是不是得给窗户上个安全锁?”李阿姨家在十七楼。
李阿姨的老公说:“咱家是横向的钢丝推拉窗,平时拉上了就牢了,他们家那种肯定是外开的窗户。”
女儿说:“高层怎么会弄外开的窗户呢?肯定也是推拉窗。不过他家窗户应该是没关好,不然也不能掉下去。”
李阿姨看看窗外,又开始下雪了,一粒一粒的在黑透了的夜里显得伶仃。她对女儿讲:“我送到月底,下个月就不干了。跟人家说好了是一个月,起码得说话算话吧!不能有头没尾,半途而废的。”
女儿说:“那你明天出门穿厚点,我刚看了天气预报,又得下一晚上呢。”
李阿姨的老公说:“下雪了还得去?我给你发红包,你不要去了吧!”
李阿姨乐了,说:“你的钱又不算赚来的,有啥意思?”
女儿却说:“爸爸你居然还有钱发红包?你的卡不是都绑在妈妈账户上的吗?”
李阿姨的老公轻轻抽了女儿一巴掌,低声说:“私房钱,私房钱……本来也要给你的,你说了就不给了!”
一家人笑作一团。
李阿姨虽然说得豪迈,心里到底有点发虚的。她做这活儿本不为了挣钱,但是起早贪黑,路上又下着雪,教人有些害怕。她远远地看到了同事,两人隔着一条马路高声呼喝着对方的名字,赶紧走到一处。
同事是个三十来岁的西北女人,平时是很泼辣大胆的。她扯了扯围巾露出嘴巴,对李阿姨低声道:“李姐,你还好是去二期送的奶,我也运气好,虽然在一期,但是那几栋楼里的远。你不知道——给出事的那栋送奶的小方,昨天下午还被警察喊去了呢!说是调查情况。”
李阿姨吓了一跳,说:“这怎么回事?不是说那家小孩自己掉下去的么?”
同事说:“警察么,肯定都要问的。小方虽然没啥事,但是也被吓着了呢,今天都说请假了。毕竟是他们家人自己讲的,具体是不是,谁知道呢?你说对不对啊,李姐?”
李阿姨不太赞成:“现在小孩儿都是宝贝,具体怎样,肯定是意外摔下去的呗,不然还能怎样?小孩儿故意跳下去的?”
同事说:“李姐,你不知道现在小孩抑郁症,心理疾病,可多啦。他们家前一天晚上,凌晨三四点,咱们送奶是五点半前都得送到不是?他们家还在吵架呢,别人家可都睡着。你说这事……”
李阿姨扯住同事的袖子,告饶一样:“哎呦,哎呦你可别说了,越想越害怕!我待会儿还要自己送三栋楼呢,你可别再吓我了!我也就一个孩子,我可听不得这事!”
同事瞧瞧李阿姨,闭上了嘴。
李阿姨的工作还是在两天后就收了尾,没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坚持到月底。原因是接下来又得下大雪,加之那边小区的惨案,李阿姨的老公跟女儿都反对她凌晨三点多出门去做这苦力。她老公这样劝她:“你们那边送奶的小同事,都被叫去问情况了,自己还吓得半死,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闺女一年到底也不少工资,家里又不是艰难到需要去赚这辛苦钱,咱们何必呢?还下着大雪!”
李阿姨也觉得恐慌,当天就跟上面的奶站打了电话。对方很理解,顺势跟李阿姨结算了工钱,划掉了未来几天的考勤。李阿姨老老实实在家待了一个多月,觉得实在无聊,女儿就去找朋友给她抱来只猫,在家养着玩儿。
抱来的猫是只雪白的狮子猫,眼睛是碧蓝的,李阿姨特别喜欢那双眼睛。李阿姨的老公下班回家逗猫玩,猫咪调皮,往窗户上跳;李阿姨两口子吓得不轻,赶紧去查看窗户的锁扣是否牢靠。
李阿姨抱着圆乎乎的小猫,又想起前些日子那高层小区的事。她想起自己还有之前同事的微信,就给那热情多话的西北女人发了消息打探。那女人确实亲热八卦,一五一十地就对李阿姨讲了,说是确实那家孩子是意外坠楼,只是前面跟父母早已吵过多次,孩子父母对他偶尔打骂,甚至装了摄像头偷窥孩子的房间——也是这摄像头洗脱了父母的嫌疑,因为是孩子自己时常开窗透气,甚至有时会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至于那天,不过是白天孩子自己开了窗,晚上下雪才将窗户拉回了一半。本来高层的窗户都有些要求,开不了太大,以防住户坠落的;但是初三的男孩子还没拔节,学习又苦,瘦瘦小小的,自然是一下就摔出去了。
放下手机,李阿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想到自己一家,女儿上初三的时候是十五岁,自己跟老公是四十岁——现代人结婚生子都晚些,那对父母大概也有四十出头。这个年纪没了孩子,得是多么痛苦……但是对那孩子呢?为什么都能在孩子的房间装摄像头,却不阻止孩子自己开窗户探出去半个身子来?
玄关响起开锁的声音。小猫从李阿姨的老公怀里跳下来,欢欢喜喜地扑到门口——是李阿姨的女儿今天早早下了班。女儿边脱外套边说,今天下大雪,客户也说不去看了,就喊了同事帮忙带了自己一程,提前跑回来了。路过什么地方,听到有些送葬队伍里的吹拉弹唱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渗人。
李阿姨没搭话,倒是她的老公问:“怎么还有唱的?”
女儿说:“像是念什么的,那种拉长的调子。今天可还下大雪呢,也苦了他们。”
李阿姨摸摸圆乎乎的小猫,心想,生老病死,怎么都得有唱歌奏乐的需要呢?哪怕是下大雪,出殡也不得耽误。还真是麻烦!
作者:舞舞纸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3)
三位同学和刑警消失后,剩下的警员对在场人员重新开始了询问。询问结束后,大家原地解散,胧目、龙哥和两位兔小姐也回到了香久山。
“欢迎光临,啊不对,欢迎回家。”
香久山酒吧已经开店了,木讷的九保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打着招呼。吧台上还坐着酒吧的招待小葵,他画着浓妆,披着一头向日葵色的卷发,艳丽得就像一朵大丽花。他举起高脚杯向进店的家人们抬了下眉毛,然后寂寞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卡座。
四个人仿佛行走的丧尸一般,趴倒在了空着的吧台上,九保给了四人每人一杯冰水,不安地看着他们。
喝完水,龙哥便回房休息了。目目和樱桃酱继续趴在桌上,一副动都懒得动的样子,只有宁宁顶着傻笑的脸,正襟危坐。
“你们……今天是去搞那个竹筒饭节了吧……”
九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众人的沉默中隐约感觉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本来想问和学生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但从龙哥和胧目拧成一团的脸看,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竹筒饭……竹筒饭……对哦!我们的竹筒带回来了吗?”
胧目直直跳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宁宁忙拉住他,说空掉的竹筒都是可回收资源,已经让兔管家带去废品回收站了,至于其他的多余餐具、折叠桌椅、保温设备和收纳箱,也已经让管家搬回了她们的大宅。
“目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小兔子们都成年了吗?”
面对客人,小葵圆滑得像一只狐狸;面对家人,小葵亲切得就像亲姐。家人的朋友也是朋友,小葵大方地拿出钱包请客,宁宁笑着说水就可以,樱桃酱则是毫不客气地回答了“冰可乐”。
吸着冰镇的饮料,三人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九保和小葵。听到小白出事,九保和小葵都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他们昼伏夜出,但对龙哥店里的情况多少都知道一点,他们表示了哀悼,然后询问起了事件的原委。
“警察说是意外,小白是失足跌落的。”
这是询问结束后、大家解散前警察的说辞。那时警察已经得到了空气教室内的监控,他们是根据监控得出的结论。
“那,那是怎样的意外呢?就像目目说的,但按照空气教室的布局图,瀑布边缘在教室外部,空气教室解除前,学生根本没有办法掉到教室外。小白从那个瀑布跌落应该是2点,她是在那个点正好发生了意外吗?但如果刚好在那个时点发生意外,她就没有时间把戒指戴到手上。那意外是发生在那之前吗?如果之前发生意外,2点才掉下瀑布的情况,就算她在河里摔倒,她也能很快爬起来。她是从瀑布上掉下去的,但是瀑布上的溪流并不深。哪怕她意外受伤,没有办法爬起来,在活动区域内大声呼救的话,也会有来救她的。”
九保只是看上去木讷,实际上很聪明,他说他考法律职业资格证只看了三个月的书,只是因为性格内向和一些身体原因,才没有继续从事律师的工作。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溪流包括在学生的活动范围内,饭后有很多学生都在溪边休息、游玩。当时没有人听到小白的呼救,也没人看到小白的身影。”
“这是学生给警察的证言,老师的也有。我接受完询问以后,就伪装成布偶混在杂物里,偷听警察问话。”说着,缎带樱桃酱掏出手机,打开语音备忘录,第一条备忘是一段长达六小时的录音,“虽然很多人都记得小白是工作人员,在开始的时候和我们在一起发饭,但其他的时间,只有几个人依稀记得小白和她那三个朋友,在活动开始后没多久的时候,一起往河边走去。”
胧目沉默地点点头,樱桃酱居然也有可靠的时候,他有点意外。
“我觉得那三个朋友很有问题。把小白叫走的也是她们吧,最后归队的也是她们,再后来失踪的也是她们。”
“这三个人是小白的朋友?”
“应该是,她们住在一起,是同一个社会抚养院的孤儿,也就是所谓的室友。”
“室友?室友可是最容易闹翻的。”小葵不屑地哼了一声,“因为一起生活所以必须保持表面的和睦,但小摩擦日积月累,爆发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白她也是孤儿吗?”
“是,老师的证言里说小白和她的三个同学都是孤儿,班里来自这个抚养院的也只有她们四个,她们四个算是一个小团体。”
“但小白从来没和我们说起过这些……”
“那多半是关系不好,不愿提。”
“老师也说小白在她们之中有点格格不入。小白是四人组里最努力的,其他三个人的品行不是很好,平时经常翘课,不交作业,也不参加社会实践之类的。这次她们来节节节,是因为她们再拿不到学分就没法毕业了。不过呢,现在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人那么执着于努力,有了圆鱼舟和人形机,大部分人哪怕不学习不工作,都可以轻松地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努力的人反而都成了笑话。”
“小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三个女生为什么叫她?”
“自由活动开始后没多久,那三个女生说找不到缎带,所以让小白帮她们找。”
“小白知道缎带藏在哪吗?”
“知道,她和我们一起藏的。”
“那个时候其他人都去找缎带了吗?”
“没,有人先在观景平台吃饭了,但因为要拿缎带换学分,所有人不管吃不吃饭都要找。”
“她们班有多少人?”
“总共有23个人,是女校,都是女生。”
“活动区域大概有一个操场大,而且有四分之一的面积的观景平台,再除去河道的面积,大家要互相撞见还挺容易的。她们都没人见到小白吗?有人去河边看过吗?”
“没见过,就连去过河边的人都没见过。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了,因为自由活动有2小时,很多人都在饭后去了河边。河边可以说一直有人,甚至还有不少人下水去玩,但是这些人都没有看到小白,也没有听到过小白的呼救声。”
“那那三个学生呢?”
“那三个倒是有人看到,她们就是下水玩的人,而且还向路过的学生泼水,玩得很疯,也有其他人被泼了以后下水和她们一起疯的。”
“玩得很疯,那是不是会一边玩一边大叫呢?”
“我们的确在凉亭听到了有人在大叫,是不是那三个学生不清楚,当时我们想着这是她们最后的集体活动,也觉得挺正常的。”
“嗯,我有一个想法,小白会不会因为意外跌倒在了河里,当场死亡。因为那三个学生和小白跌倒有关系,所以她们想要隐瞒这件事。她们把小白藏了起来,并在河道泼水转移大家的注意,到集合的时候,她们等所有人都离开,再把小白的尸体找出来,从瀑布上丢下,然后再返回平台,装作忘了集合时间的样子。这样和她们三个最后返回也对上号了。”
“这先不说这条河能不能死人,这条河你们也见过,只有小腿那么高,哪怕正面磕到脸,也不会在河里淹死。而且小白是2点掉下来的,这三个学生在那之前就回到了平台,单说2点把小白推下去这件事,她们可全都有不在场证明。”九保的假设胧目也想到过,因为活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不是在竹林寻找缎带就是在平台享用午餐,很少有人会去注意河道发生了什么。
“那……水流?可以用水流把小白冲下去吗?来客山的瀑布还挺壮观的吧。”
“壮观是壮观,不过那不是用外星科技制造出来的吗?它的水流其实没那么急,只能冲走一些小物件。而且水流靠近瀑布的位置有几块石块排列成的石头桥,小白不可能通过漂流的方法穿过石桥跌落悬崖——而且就凭那条小河的水流和深度,根本不可能把一个人冲走。”
“唔,那这种可能怎么样?老师不是设置了空气教室吗?可不可以用空气教室的空气墙把尸体拦主,把尸体设置成一个空气墙消失后就会掉下瀑布的角度?这样2点教室解除,尸体就自己跌落瀑布了。”
“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藏匿尸体和重新把尸体拉出来丢下瀑布都不是简单的活,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如果小白真的死于意外,那几个学生根本没有必要隐瞒,就算要隐瞒,也没有必要把小白重新拉出来,让她永远消失在山里才是最好的。”
“对哦,还有消失!”小葵打了个响指,“比起费尽心思藏匿尸体,为什么不直接让人消失呢?那三个学生最后就是消失的吧。听老师的反应,这好像比死亡还严重。啊,也对,再怎么说留个全尸也比尸骨无存要幸运。”说着,小葵抿了口酒杯中的液体。
“关于这点,我觉得应该给大家说明一下消失是什么。”礼帽宁宁说着,起身站在了吧台的座椅上,她转了个圈,就像那个老刑警一样,消失了。
“天天天,天哪!怎么会!”自己的酒吧要出人命了?九保的额头直冒冷汗。
“不是的,她只是‘下线’,也就是俗称的,嗯,怎么说怎么说,她只是,回到异世界了。”缎带樱桃酱淡定的喝了口可乐,但三位圆住民丝毫没有因此冷静下来。幸好没多久,宁宁就回来了。
“你们可以把我刚才的举动当成一种很多人都能用的魔法。”宁宁摘下她的礼帽,行了一个示意表演结束的礼,“一般情况下这样消失是正常的,但是学生在空气教室里消失,是一种非常不正常的情况。”
“因为……因为空气教室里学生不能擅自使用魔法吗?”见宁宁平安无事地回来,虚惊一场的胧目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是的,因为学生不能在教室里使用魔法,所以她们消失,那就是真的‘消失’。她们可能发生意外失去了意识,严重的可能是死亡。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大事,只是出了点小故障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希望是后者吧。老师那么激动,多半是因为小白的意外,精神绷太紧了。”缎带樱桃酱说着,在可乐里吹出一串泡泡。
“意外啊,小白她真的是‘意外’吗?”小葵将高脚杯里最后几滴液体倒入口中,也点了一罐冰可乐,“因为你们解散的时候警察没有逮捕任何人,所以谋杀和误杀基本可以排除。但自杀,我认为自杀不能这么简单地被排除掉。因为小白是未成年人,如果在学校活动中自杀的话,一定会造成很恶劣的社会影响,到时候对小白、对龙哥、对老师同学,对所有人都不好。”
“呲”,九保替贴满美甲的小葵打开易拉罐,小葵轻声说了句谢谢。
“小白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小葵问。
“这……不太可能吧,小白和龙哥那么好,龙哥还说他们约好毕业以后……”
“不不不,目目,这就是你的误区了。”小葵不耐烦地打断,“你守着楼上那个书库,是不是已经默认了‘钱包里有明天的电影票就一定不是自杀’?不是这样的。人类的心理是很复杂的。哪怕做好了再长远再美好的未来规划,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遭遇打击,还是会一下崩溃的。我的问题是,在物理上,小白有没有可能清醒地在河边等到2点,然后从瀑布上跳下去?”
“这……”胧目沉默了一下,小声地说了声“有”。
“我的假设是这样的。小白在活动期间遭遇了某种打击,萌生了自杀的念头。至于具体是什么打击,我觉得和她手上的戒指有关。”说着,小葵露出忧郁的愁容,将吸管插入可乐,吸了一口,“你们都没看出来,小白喜欢龙哥吗?”
九保和胧目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樱桃酱哼了一声,答了句:“早就知道了。”
“男人,迟钝的男人。”小葵用指尖重重地点了下胧目的额头,“小白对龙哥有意思,还在店里用结婚戒指打掩护。这不算秘密,至少在店里的顾客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情侣——不,他们就是一对夫妻。但是他们的恋情是世间不能认可的。龙哥大小白这么多,就算小白不介意,龙哥和高中生交往,名誉肯定会受到影响。在店里的时候还好,小白穿着制服,可能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老板娘;但如果小白在学校曝光了和龙哥之间的关系,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我认为,是她的同学曾经在香久山见过他们假扮夫妻的样子,本来她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小白把龙哥带来了学校。出于嫉妒也好,出于正义也好,我想应该是有人对小白进行了羞辱,也有可能是进行了威胁——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三个‘朋友’。她们不但对小白进行了言语上的羞辱,还在拉扯中扯断了小白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我记得小白的链子被拧成了一团,但两头都不是原配的搭扣吧。见到小白的戒指,她们对小白进行了更加严重的侮辱,可能还威胁说要向老师公开这段恋情,到时候小白可能遭受处分,龙哥和香久山也有会受到舆论的攻击,那样她之前不管和龙哥做了多美满的未来规划,全部,都会化为泡影。”
“那,那为什么她要把那枚戒指戴上呢?如果她不想让自己的龙哥的关系曝光,应该会直接把那枚戒指扔了,如果戴着那枚戒指跳崖,那不是更加坐实了她和龙哥的关系了吗?”
“啊——”小葵受不了地拖了一声长音,“不是这样的目目,我的意思是,小葵不是为了隐瞒恋情而死,她是认为自己和龙哥之间的关系已经瞒不住了,所以要以死明志——一切都是她的单恋,她要传达的意思是,她喜欢龙哥,但这是单恋,和龙哥没关系。这是比较温柔的假设,如果我和小白不熟的话,我会认为她摆烂了。‘反正已经瞒不住了,不如昭告天下吧,我就是喜欢龙哥,我就是想和他结婚,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这样龙哥的下半生就全部都是我的影子。’如果我不熟小白,如果男方不是龙哥的话,我一定会往这个方向猜的!”
“咚”的一声巨响,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只见龙哥青着脸,拳头砸在墙上。他收起拳头,往腰上蹭蹭了,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吧台。
空气突然凝固。大家都缄默不语。小葵被吓得脸色煞白,咬着吸管低下头去。
“不要管我,你们继续说啊。”龙哥在小葵身边坐下,向九保点了杯最贵的酒,“今天小葵请客,是不是啊?”
小葵小鸡啄米一般不住地点着头,但根本没有那个胆子抬头看龙哥一眼。
“龙,龙哥啊,你会喝酒吗?知道你要点的是什么吗?”香久山酒吧最贵的酒是九保的原创调酒,九保估摸了下那杯酒的酒精度数,小心翼翼地问龙哥。龙哥狠狠瞪了九保一眼,九保“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躲进吧台忙活了起来。
整个酒吧,就只有九保调酒的叮咚声,所有人都在心里祈求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打破这可怕沉默的契机。
也许是祷告生效了,迎客风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小葵、胧目、九保三人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六眼放光,望向门口,异口同声地发出求救的信号:“欢迎光临——”
看清来人,他们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罗警员领着一群同事,拥进了酒吧。
小葵连忙起身,招呼客人入座。九保趁机打开收音机,播放起舒缓轻柔的音乐。罗警坐上小葵空出的位置,说他和同事好不容易忙完,为犒劳自己,到酒吧来消遣一下。
九保一边陪笑,一边为龙哥调出了一杯五颜六色的调酒,龙哥舔了一小口,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会喝就不要喝啦,这杯酒给我,九保你给龙哥拿杯冰水吧。”
说着罗警将龙哥的酒拿到自己的手里,一饮而尽。
“好,好的!呜——”九保喜极而泣,直接拿了一罐冰可乐,递给龙哥。
作为解围的谢礼,九保打算送罗警一杯他平常喝的鸡尾酒,但还没开口,就听到“扑通”一声——一口闷下那杯香久山最贵的原创调酒,罗警直接倒在了吧台的座位上,他肆无忌惮地打起呼噜,呼得震天响。
九保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终于溃堤,像面条一样流淌了下来。
又名不要半夜醒来
*如有冒犯中之人磕头
你回到这个村子已经半月余,起初你担心自己并不能够适应乡村生活,但没想到你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过得还不错。
对,你从未感到任何突兀或者不适,好像不是你主动去适应村子,而是村子温和地吞噬了你。温和地吞噬——这个词让你打了个寒战,你想起以前看过的纪录片,巨蟒由于无法咀嚼,会整个儿地把人类吞进去,再慢慢消化。
你本来正开心地享受难得的悠闲生活,邻居之间的相处也十分愉快,没有任何一点不和谐。是的,没有任何一点不和谐。你本应该早点醒悟过来——人与人相处,无论再怎么小心谨慎,都难以避免发生摩擦和误会——看着大家的笑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知怎么的,你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样的想法,但很快你便将它抛之脑后,沉浸在这种氛围里。
直到某天夜里,你半夜醒来——
你看到外面似乎有火光闪烁,与此同时你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野兽尖锐的叫声。你害怕极了,打算出去看看。但在你推开门的一刹那,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制止了你——太晚了,万一出什么事呢?
你悄悄开了窗,只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你看到火光好像是来自村广场的方向。你打算再看一看。怪声结束了,紧接着你看到大型的黑影在地上爬行,似乎正朝着你的方向爬来。你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你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一下、两下、三下……
你听到敲门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知道敲门声消失。
你开始回想这半个多月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一双阴凉而冰冷的手缓缓攥住你的喉咙——
12月29日,你坐了整整一天的大巴辗转回到滨海村。一路上车少路宽,大巴开得野,横冲直撞,你晕得不行,只好靠在窗户上闭眼睡觉,试图用睡眠逃避身体上的不舒服。现在回想起来,大巴上人并不多,中途陆陆续续都下车了,等你睡醒时,车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外面天已经全黑,大巴车里或许是为了节约,只亮着一盏灯,光打在车中央。你坐在后排,从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亮着的几排,再往前就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司机的身影。只有轰鸣声。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站昏黄的路灯一闪而过。你看见了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脸,由于一天的颠簸而显得那样苍白。
夜里十一点左右,你终于到了村门口。
你下车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到这个村子,建筑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你把手电筒打开照路,这才看到了村门口贴着的告示,说是因为大雪村子停电了。怪不得这么黑。
“哟,这么晚还有人来呢?”
你吓得摔倒在地上,用手电筒一照,是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又或者是他一开始就在那儿,只是由于天黑,你没发觉。
他盯着你,嘴里嘟囔着什么,这些让你心里发毛,你想要赶快离开。
“近日你有血光之灾。”他如是说。
你后来才知道他姓秦,是个算命的。当时的你你强打起精神,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拖着行李往里走。
第二天你大早就从屋子里出去,朝着昨晚听到动静的地方去。清晨的村子静悄悄的,脚才在落雪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会踩到枯枝,“咔”一下的动静把你吓了一跳。
太安静了,安静地过分。
晨雾还未散去,视线并不明晰。你心里怀着沉甸甸的怀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你。你不停地左顾右盼,来时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你走到村广场,你昨晚听到的声音看到的火光应该就来自这里。这里中间一片空地,两边有花坛,花坛前方是可供老年人健身的一些器材,年久失修,一动就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你专心致志地查看,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你后方逐渐靠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
你尖叫出声,猛地回头,却发现是艾米小姐。金发随意地披在后面,嘴角微微翘起。
她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你有点害怕,想要看看她来的路上有没有脚印,却被她微微侧身遮住,见你没回答,她又问了一次:“你在这里做什么?”
好像你根本不应该来一样。
“我……你昨晚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你问道。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仔细思考,“没有啊,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眼神灼灼地望着你,“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刚回村子有点不适应。”你挠挠头,生硬地转开话题,“我打算熟悉一下村子,到处走走。”
“再往前走就是祠堂,别进去。”
你表面上点点头,说自己只是随便走走,不进去,心里却疑窦丛生,祠堂?你来的时候已经路过了祠堂,怎么还有一个祠堂?这么小的村子之前难道死过很多人?
你加快脚步,果然又是一个祠堂,挂着同样的匾额,四根柱子上写着同样的对联。你感到眩晕,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风穿堂而过,你不自主地裹紧了衣服。庭院里摆着水缸,边缘出生了绿苔。四周有水沁出来,走上去很湿滑,因此你走得小心翼翼。
进入正厅,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你抬头,横梁顶上结了蜘蛛网。今天是个阴天,外头天气不明朗,里面点了两盏蜡烛,火光摇摇欲坠,更显得昏暗腐旧。正前方的桌子上设四个龛,龛中的柜子里藏着祖宗牌位,你想要细看上面金漆的名字,忍不住凑上前去——
“崔……长……”你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上面的名字,一边看一边念,但是光线实在不好,加之金漆斑驳,最后一个字怎么也看不分明。
“崔长——”你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突然灵光一闪,你一下子想起了村子里那位亲切和蔼的老人。冷汗从你的额头滴下,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越走越近,你不想回头,但身体却率先作出反应。你已经转过身,看见来人,他背着光,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脸在你看来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你知道他是谁。你的心一下子被拽到千米高空,大脑一片空白。你无声地尖叫。
“你怎么会在这里?”
“崔……长庚爷爷……”你的上下牙齿开始打颤,声音含混不清。 你迫切地想要找点什么做支撑,却无意间撞到了桌子。疼痛让你缓了口气,你这才意识到你刚刚一直憋着气,心脏好像要爆炸。
“小心一点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随便看看……”
“哦?你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吗?”
你疯狂地摇头,好像要把刚刚看到的一切都甩出去。你的身体像棉花一样,想要拔腿逃跑,却使不上力气。你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伸出手——
你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接着连滚带爬跑出了祠堂,一路跑回家。跑进家门的一刹那你哐得上锁,靠在门上大口喘气。你摸了一把额头,湿冷冷的。汗水湿透了你的衣服。你好不容易歇一会儿,紧接着开始收拾行李。你看也不看一通乱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本来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但偶尔你还是会从梦中惊醒,想到那个村子。梦里的村子一直是黑夜,你无法走出去。你十分害怕这样的梦境。一年后,你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村拆迁的消息。你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好了,怪异的事情终将成为回忆。你躺在床上,打算美美的睡一觉。
直到第二天早上你醒来,打开手机,看到时间是2008年,你从床上滚落下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张村子里的小床,门外传来敲门声……
接下来是走近科学TIME:
*血光之灾:只能说小秦是有点真本事的,这不就马上gg重来了吗!
*异样的火光:烤火
*野兽的叫声:村里的春节晚会节目——猪猪大合唱(感谢郁珠小姐友情提供的节目!
*爬行的黑影:爱爬的一群村民(此处感谢以小九为代表的村民,爬记录时看到了一排爬行表情包来着
*敲门声:打算叫你参加夜间爬行活动……
*不要去祠堂:灯光太暗,容易撞伤
*牌位上的名字来自于崔爷爷的群聊鬼故事(实际上有可能是某位崔氏宗亲
啊啊知道真相的你决定打不过就加入,大家一起在半夜开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