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思念,孤独,怨恨……
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人形。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科技的发展突破了概念的界限
传统与工业也在此融合碰撞。
而在微小悲鸣的背后,是一场被时代遗忘的哀悼。
器物与人类,是否能找到与之结缘的彼此。
两者的缘分与命运,无论善恶,就从踏入徒然堂的一刻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心宿二即天蝎座α星
☆前一千来字是之前卡的修改版本
☆可恶啊我第三章没有剧情可以写……!!
匣作为一只箱子被人提来提去的时间,比祂用自己的双腿迈步要长得多,芙洛丽亚时常要祂安静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直到她来接祂为止,因此若不是有人告诉祂要去哪,祂就不太会自己动弹。小空就大不一样了。电子幽灵明明比祂受到的限制更多,投影甚至离不开相当于本体的终端半米远,却总想着要去这里、去那里。去植物园看樱花是小空的建议,听国际电音节的现场live也是小空的推荐,五月过后,方CC暂时不再需要匣留在家里提供数据,他俩更是直接放开了,频繁地出门,立志要一步一个脚印地逛整个上海似的,每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
程序员大致能猜到这俩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会怎么使唤本市高度发展的公共交通,于是他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些。他一介肉体凡躯,闯不出六界之外,一百零八种烦恼便摆出一个李肖樊羽的轮廓,一周里至少有五天要给他打卡集邮玩。反正俩娃儿熊可能是熊了点,心眼又不坏——那差点给他撞出腰肌劳损的一扑,叫方CC怎么都不觉得匣会害人——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应该。
好在是真的没事儿。匣和小空四处闲逛,愣是与这魔都之中的诸多牛鬼蛇神擦肩而过,唯一迎头碰上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净师小徒弟。
“太好了!” 时江得知匣已经与人签下契约之后,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
【放心?】“嗯,没有接受徒然堂保护的器灵很难及时地祓除污秽,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你用的那种咒术?魔法?就给我下暗示的那个,实话说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浊化。”【浊化?】“嗯……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狂百器啦。”
器物化灵的原理,对器灵本身而言反而是模糊不清的,被这肚子里也不过半桶水晃荡的小徒弟一掰扯,听起来是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匣高深莫测地背过手,悄悄地往软件里打字。只要不按下发音键,这就只是祂和小空之间的悄悄话:【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好吗?】
可小空不知怎地,没有像平常一样用人类音域之外的频率震动回复祂,而是光明正大地把话说了出来:“诶?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做到比现在更多的事情,也能帮上更多忙了吧?”
“……并不是那样的,小空。”这道反问在对话里不那么突兀,时江也就没有察觉到异状,“力量只有在能够制御的时候才是力量,否则就只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啊,我不太会讲!就像……赛车!赛车车速比一般车辆要快得多对不对!看起来好像能够跑很远,跑很快,但要是马力过猛,转弯的时候车身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时候自己再不想也会撞到周围的人,轰!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如此具体的形容就好懂多了。匣和小空同时回想起上次打游戏时的惨状,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总之,觉得哪里有所异样的话要及时拜访徒然堂,啊,直接联系我也可以。”小伙子在两道纯真的怀疑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我——师父!一定能帮到你们的!”
王嘉轩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互相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就又各奔东西,毕竟今天是端午节,就算方CC在前一天就被他那无德无良的上司拽去加班,器灵们和小学徒也还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匣跟小空瞎逛了一整天,把南京路步行街从头走到尾,还顺便跑了一段福州路,最后心满意足地去坐地铁准备回家——终端的电量有限,而且租赁电源的充电体验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拿有裂缝的吸管喝酸奶”by小空)。这也是祂们会乖乖回家的唯一理由了。至于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遇到一个昏昏欲睡的方CC,这算意外收获,在他所在的隔壁车厢看到一个李肖樊羽,这则是惊吓大于惊喜。
【网上说总裁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原来也会坐地铁。】“匣姐姐,你这就狭隘了,他肯定是跟方CC一起的。总裁怎么会没事坐地铁呢。”【那这隔开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有情侣谈恋爱十年才牵上手呢!他们这也许是,嗯,远距离交友?”【明明是会到方CC家里玩的关系?】“感情是很复杂的……”小空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末了总算坦白了真实想法,“那什么,匣姐姐,我还挺好奇他们要去干什么……”【那我们也跟着吧?】匣追着下车的人影,灵巧地逆着涌进地铁的人流跃上站台,【他要是打算回家,五站前就该下车了。】
全力冲刺出去似的第一步,确实完完全全是匣的主观意愿,只不过李肖樊羽更胜一筹、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步便失去了用武之地。祂并不因此感到失望,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姗姗来迟的困惑:为什么自己好似具备一种可以用“守护”一词来定义的本能?
祂确实是从一个必然只属于祂自己的愿望之中诞生而出,这是器灵运作的基本原理,时江向祂和小空这样解释过,那他就是对的。祂也知道小空的确拥有一个具体而强烈的愿望,尽管祂并没有好奇过其中的细节。可祂自己的——祂试着思考下去,却又迷路了。这一次,是祂的身体违背祂的意愿,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匣被迫向着黄浦江走去。
如此一来,就并不难判断一艘乘风破浪的1920年代风格的豪华邮轮,或许是这场异变的罪魁祸首了。远远地,可以瞧见丧服打扮的洛斯塔·格罗夫纳若无其事地从甲板的这头走向那头,很快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门板之后。感谢她,匣有一双看得足够清楚的眼睛,分辨得出这个她,与被留在方CC家的客厅里、已有数日未有启动的她,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空的,缺失了重要的部件,所以祂不心急,不如说还感到了些许……明确的反感。
祂那已被沾染了铁锈味的思念与,对,“爱”,挤得满满当当的内侧之中,这一星半点的不情愿,竟然争出了一席之地,足以使祂意图看向别处。李肖樊羽数分钟前刚把攀着江边护栏的方CC拽回安全地带。祂的契约者脸上挨了另一名成年男性毫无保留的、结结实实的一拳,伤处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红肿起来。他们激烈地争吵,乃至于缠斗,驻足围观的路人心有戚戚然地为他们拦出一道擂台。很遗憾,祂指望不上他。祂同样盼不到小空的援手。电子幽灵在这方面的抵抗力比祂更弱些,腕表的屏幕上甚至蹦出显像管世代经典的雪花点,展示出哪怕是匣也一目了然的错乱。
于是这情形重新便接近祂所熟悉的境遇。小箱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份控制是不完全的。祂尚能自由思考,也有半身可以勉力活动,且不会因此遭受反噬。此外,实话说,祂并不惧怕那艘邮轮。祂不惧怕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物,祂也有千万种办法不登上去,虽说这千万种中,有千万减一种的方案需要一些时间,而在祂费完这个劲儿之前,祂更可能先掉进水里去。这也不成问题,只是事态会变得更麻烦些,毕竟匣的本体锁在上了几层魔法做保险的方CC家里,安全得很,至于这副反复沉睡又醒来的短暂却永恒的躯体,不会窒息死,也不会溶解于水,那么落进江里和祂留在岸上,便是可以等同的两种状态。
可小空不能进水,科学的产物总是比祂脆弱得多,湿润的水汽会毁了那些七零八落的小方片。祂不能让小空陪着祂下去,不然就算祂没有事,小空也会坏掉。从祂原本所在的位置,到方CC一度够着的江边护栏,这几步路的距离里,匣有条不紊地、聚精会神地用稍稍颤抖的手指将腕表的搭扣准确地解下,往方CC所在的方向丢过去。祂判断造物者必然会注意到他的造物。只做完了这一个动作,祂就已经撞到了护栏上,咣当咣当,金属被撞出声响,很快便淹没在人声与波涛中。箱子的硬度远超物理法则能够衡量的范畴,护栏变了形,拉扯出一道纤瘦的身躯可以穿过的空隙。这下祂只得用目光才能拢住小空和更远处的方CC。祂一个都够不着,他们全在祂的双手能够够到的距离之外。
也许。也许这一切不该变成这样。也许祂应该去把李肖樊羽从方CC身上扒下来,小空的设备故障也就能找专业人士解决,当然,要在这之前抓紧着先带着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一个是非之人——但这个想法实质上是模糊的,仅仅是掠过祂仍未成熟的意识之海,不足以促使祂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祂只是并非本意地挂在栏杆上,就快掉下去了。
载着洛斯塔·格罗夫纳残影的邮轮拉起一声长长、长长的汽笛,驶向更远处——没有等祂。
就结果而论,那一天匣最终没有掉进海里。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爬了回来,两条腿重新听了使唤,踏在地面上仿佛更轻快了点。小空的终端虽说被他丢了出去,却并没有摔坏,也没有磕碰损伤——方CC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他们有多能闹腾,早对硬件做了对应处理——祂把小伙伴捡回来,询问是否安好的问句打完之后,等了一会儿,从小空那里得到一个虚弱的回应。倒霉孩子们跟着(昏迷中的)方CC蹭了他老板的哒哒打豪车,半途良心发现似的,多少担心这“不是坏人”的人突然又给脆皮程序员来上一拳,忙里忙外地围着他俩转了半天,直到人走,才又安分下来,也不看那些个动画片儿短视频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人醒。
人类与非人类皆是一败涂地。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是输给了什么,失落感却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小空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终端里的新房客并不期望和祂交流,匣浸没在不知为何变得很是难捱的沉默之中,不可避免地想到芙洛丽亚。
延续了百三十多年、姑且可以将其称之为生命的“经历”之中,要说匣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也只是在平叙事实,毫无任何夸张成分。摩登时代的噩梦看似正处妙龄的人类少女,有着十足娇俏可人的外貌,大约是二十世纪后半,她换下了沾灰的婚纱,穿起一条黑色的长裙。受制于邪灵的存续方式,她若是不定期摄入人类的血肉,就会失去维持人形的力量,而这副外貌曾是她的爱人印刻在心里、却未能留在眼中一并带走的遗憾,她绝无可能放手。不过,仍须得在此声明的是,她并非祂的主人,他们之间不存在从属关系——所以清净师们一直没有将匣也一并列上通缉令,甚至大概并未察觉到祂的存在——芙洛丽亚不具备继承这份遗产的最低条件,因此他们只是,在重重的机缘巧合下走在了一起。
芙洛丽亚必然是更希望与洛斯塔·格罗夫纳结伴而行的,并不需要特意地解释或说明,匣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尽管祂同样体会得到,芙洛丽亚其实也从未将祂看做洛斯塔的替代品,她单纯把祂当做弟妹一般照看,她给予祂关心与爱护,她会为祂编起每次都会被祂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叫祂“小家伙”、“小箱子”,并没有正式地给过祂一个名字,因她知道名姓是世上最短的咒诅,因她曾从心爱的人那里得到等值的祝福。匣是容器,只是容器,是充当传承的载体,是格罗夫纳家族失落了的财富,幸运地占有天生且彻底的女巫们的一切。可祂不贤明。麻木不仁并非一种罪孽,至少不能责怪到并非人类的器灵身上,匣在自己被身外物装得满满当当的当口,仍能认识到缺损所在,着实是该表扬祂的。
爱是什么?祂问过方CC,他也不知道。匣想洛斯塔有可能会知道,祂需要她,祂需要这个聪慧的灵魂从深邃的地狱底层浮起、重回人世,去见她伤透了心的爱人,来继承并支配祂所包含的价值,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比现在好得多。会比只有祂存在于世间因而导致的现在这副惨状要好得多。
【我会和小空多谈谈的,也会陪他到处玩。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小箱子在软件输入文字,播放给方CC听,【我还是很需要洛斯塔·格罗夫纳,能请你多抽点时间出来继续做吗?】
我们暂且将名为“五十部经典大片合集!”的电子幽灵称为露丝,这是它本人这次苏醒后给自己取的名字。至于为何是暂且,正如它最初的包装和碟片上印刷的名称一样,它的存储系统里刻有五十部电影的数据,而它对世界的认知、对人类的理解也基于这五十部电影,它的名字与知识皆和这些电影有关。至于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类,创作出角色的人、披着角色皮的人、拍摄的人和将碎片攒在一起的人,它知道这些人所处的是现实而自己的来处是虚幻。
它这一次的主人是个奇怪的女孩,它叫她斯芬,女孩的头发是自然无法产生的蓝色,个子不高,胳膊和腿都是机械,没有眼睛,也没有完整的名字,她在天快亮的时候出现,听一会儿老电影,或者露丝说一会儿话。她离开之后,借给她房间的那个男人会出现,斯芬将他称为林,因为斯芬不会关机,林总是充当着关掉投影仪的人,而为了保留播放的记录,林从来不去碰那个播放器,因为老旧的放映机并没有记忆功能,林对这些机制十分熟悉。林的双手也和斯芬一样,并非原装的肉体而是的义肢,但却又有些许不同,以露丝的视角去看,林的双手并不是那种闪着银光的漂亮金属,而是有点磨砂质感的黑色,看起来是个有些年头的型号。露丝知道他们是现实中的人,但它所处的地方,以及这些人的一切都让它想到视频文件构建的那个虚拟世界。
在这五十部电影的世界中,它能够成为任何存在的角色,融入画面的角落或成为特写近景中的主角,但投影仪关闭之后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这等自由并不是它能够畅游在世界各地,而是它不必僵着身子,也不必假扮她并不熟知的书商、探险者或是大小姐。这种体验对它来说也是新鲜的,在名为待机的状态中它可以坐着躺着或趴着,在影碟机和与影碟机相连的投影仪上,它不知道此时自己有没有以具象的形式被投影或者存在着,没有眼睛的斯芬看不见它但听得见它,而有眼睛的林既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正如它之前遇到的那些健全人一样。它由此推断人必定得失去一些感官才能打开其他感官的能力,像是某些超能力电影中付出代价获得超凡能力的主角一样,有时候被以更贴近现实的方式称为第六感。
而它,因为能够被拥有超凡能力的人感知到,必定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个体。那么它到底是从何而来?露丝并不是经常思考这个终极问题,它没有那个时间,前几次的苏醒都过于仓促——开机,匆匆关机后被扔掉,每次不超过三十分钟,电影的画面里它的同胞几乎是一直存在的,类似的影碟机和播放器,还有一些能够播放电影的笔记本电脑。而这些东西都在它无意识的时候被平板设备、互动投影装置和云端数据取代了。五十部经典大片的定义被卡在远早于现在的日子,它估计自己的来处在九十年代末,但消失的日子已不可考,名叫林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他熟悉播放器的使用方法,斯芬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她却对DVD播放器一无所知,在这两人的出生日相差的二十多年中,一代曾经普及于千家万户,风靡一时的电子设备和存储终端居然完全消失了。
它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比起不愿意消失,更像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不被人需要的,物品本是物品,赋予它价值的是人,它的意识产生必定也和人相关。这次与往日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它的主人是不出现的,这间屋子也不像它见过的其它屋子,没有什么能够观察研究的电器、家具或事盆栽,它在这间灰蒙蒙的屋子里获得了大把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它到底是什么,它是铁壳DVD里生的锈产生了意识吗,还是布满划痕的影碟在大声呼喊,或者它就是一组数据,压根儿就摸不着。要论证这些,或许要把影碟机、光盘和光盘中的数据拆分开来,要是分开后或换了地方它还能够存在,那么它就能够确定自己的本体为何物,但最坏的情况它也预想到了,在影碟离开DVD机,数据离开影碟时它就会烟消云散,能不能再度恢复是个未知数。要么它就是更为虚幻的东西,日本人称器物产生的意识体为付丧神,但它又没有付丧神那么神通广大。也或许它是某种恶魔?真的有人经历了地狱的九重考验只为将它召唤至此吗,他们到底想让它做些什么?它没有最开始的记忆,因为在它第一次被抛弃时它并没有苏醒,它自觉原因不是来自那里。
于是它停止思考这个问题,它倒立着挂在投影仪的连接线上望着窗口,升起的太阳在它的眼里掉进了空中,日落的时候它正襟危坐在影碟机上,于是它就能看到两次日落。前后过了十几天,它开始感觉无聊,它早就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DVD及与之相连的东西中,最自由的时候便是被投影在墙壁上时,但是要往墙内突破,或者是从电线和电流中跑出去时,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便会将它拽回原处,好像真的有个笼子把它困住一样。如果要尝试突破这个局面,就只能让斯芬找来一台带着光盘驱动器的电脑,把它搬进新家,从此它就能脱离电线的束缚到处走走,但它知道弄来一台和它差不多年纪的老古董并非易事,何况它还有更担心的事情,露丝始终没有开口,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在最近的一周里,它越发觉得斯芬比她外表的年纪要小很多,许多并不那么晦涩难懂的电影她都要暂停下来追问很久,许多她应当怀疑的东西都被默默接受,比如说它作为从老旧光盘中诞生的可疑存在被直接当成了能够与人智能对话的AI。它还知道她从未去过学校,但物质层面上,她口中的那个纪叔并不像是一个吝啬到不愿投入一点教育资金的人。
于是它追问下去。
“我没有芯片,在小时候的事故里芯片被烧掉了。”
“老天,你们这没有那个叫芯片的玩意儿就不能上学吗,这么荒唐的事儿还存在着?”
“纪叔是这么说的,他不对我说谎。”
“或许是吧,”肯定不是,露丝默念着,它试着反驳过眼前这女孩,四周的人或许是在骗她或者在隐瞒着什么,但她不信,她觉得就算这些人瞒着她一些事情,大抵也是为了她好,露丝也无法否认这一点,“那林呢?他们两个都没试过给你找个家庭教师吗?”
“老师吗?纪叔是请过一个,但是我不停地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没有耐心了,然后就走了,我想我可能不是个学习的料。”斯芬顿了顿,“林嘛,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医生,可能也有点烦我吧。”
他可不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露丝在心里说,看电影时他偷偷推开门从后面看着你的样子活像一个不敢和青春期孩子正面接触的父亲,除非他是那种恶心的有偷窥癖的老男人,直觉告诉我不是这么简单,嗯。林在表面上看的确是个小诊所的医生,每天晚上酒吧开张,他的诊所也跟着开张,他的活不多,露丝会隔着门偷听那些光顾的患者,偶尔会有一两个闹事的醉酒顾客被人拖进来,要么就是一些因为打架来处理伤口的——这个酒吧看起来比表面上要暴力很多。好在林在处理这些病患的时候斯芬都在工作,有些时候这些患者歇斯底里的刺耳的尖叫会让露丝有变身巨龙喷火毁掉这栋楼的冲动,它想起不久前自己也曾经歇斯底里,噢,想想这些它就要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但是,不管这些顾客难对付到什么程度,林都能让他们安静地离开或者被人带出去。这并不是让露丝确定林不仅是个小诊所黑医的主要原因,来找林的人之中不只有醉汉,还有少数神智清醒,其中有个男人,他在诊所里没呆太久,但是露丝从他们的谈话里捕捉到了一些让人警觉的词,“胚胎”、“人”、“圈养”、“终身职位”。听起来他们好像做过什么恐怖的人体试验,好像共同谋划过什么,或者还在谋划什么,露丝想起雷电交加的夜晚里用尸块拼凑而成的某种有意识的东西,现在的科学界难道已经能够宽容地接纳这些了?真的有这种怪物已经摆脱束缚融入了人类的社会?但也有可能他们只是从事农业研究或在讲些暗号,但五十部电影的知识已经足够让这电子幽灵明白一切好的假设都是自我安慰。此时露丝无比想要拆开隔开它和诊所的那扇门,把这些谈话完整又清晰地记下来,然后警告斯芬快逃跑,否则她可能会被拆成碎块,变成试验品的一员。它至少得记下来一部分,留下一点证据,趁着门后的这两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它的内存已经满了,它不得不把正在放映的这部电影删除一部分,波兰斯基在九十年代的一部堪称失败的作品,女恶魔在熊熊燃烧的公馆前诱惑着主角,这段直到最后的结尾都被它抹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对话的录音。然后它焦急地等着斯芬过来,通常这女孩在三点多就会推门进来,但现在已经到了四点,酒吧的音乐声和吵闹声也消失了,然后太阳从楼群里艰难地爬了出来,白发的医生疲惫不堪地走到外面,沿着贴墙的逃生梯爬到楼顶,然后开始抽烟,他几乎每天都会叼着烟在对面站一会儿,但今天格外久,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他才揣着口袋缓慢地走下楼,好像刚才的对话把他整个人的精神掏空了似的。
第二天的夜里,斯芬仍然没有出现,露丝同时开始担心女孩已遭不测,又开始觉得是自己不属于人类的神经过敏在作祟,唯一能称为好事的就是林没有进来把它关掉,这某种程度上保证了斯芬能够再度走进这扇门来。它努力思考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人类总归是不同的,电影虽然是人类创造,但电影中的道德不一定永远会被人类恪守,或许现在的人类在科学技术上有了突破,也不再被旧规矩束缚,噢,还是有挺多这种事情发生,比如基督教对同性恋的接纳,比如电子幽灵开始为人类担心。这倒不是什么非要遵守的规矩,只不过露丝必须承认,它对人类所存在的复杂感情中几乎没有能够称为好感的东西,人类善变又健忘,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曾关心他们的人或者是为他们的生活做出重大贡献的物,所以它一直是歇斯底里的,直到真的有人和它交流,虽然这人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类,但却是比它见过的所有人都具有人性的存在。这种冲动被许多电影里的角色称为使命感,这使命感在受到了外部刺激后被重提,但它又不是个人,这些情感必定是早就存在,才能够被拿起利用,这些情感是从哪里诞生的呢,是某部电影还是许多电影,或是光盘里那个加密的“编者寄语.rar”文件?
斯芬推开了门,她终于得空了,酒吧在周一不上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来休息。
“噢!”露丝停下了胡思乱想,“你可算是来了!”
“最近有个很奇怪的女孩缠着我不放,我不想把她带到这来,这两天就直接回家了。”
斯芬弯下腰,把地上的垫子重新摆了摆,然后靠着音箱坐下,散开了自己被束成奇怪的半圆形的头发,露丝想着她但凡能看见一点东西都不会允许这样的造型出现在自己脑袋上。
“我们上次听到哪了?”
“知道线索的那个老头儿被倒吊在房间里,卡索看到他时他已经死了,然后……”然后就是林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不知怎么回事,在这一刻把那段东西告诉女孩的冲动从露丝的脑海里烟消云散,既然这个女孩不像它遇到的任何人,万一她知道之后当面去质问林,或者告诉那个姓纪的,谁知道那些人类会对她做什么,又或者她根本不相信这些,还有可能她会跑掉,离开这里,一走了之,她肯定不会带着老旧的DVD。
“天啊,后面的文件好像损坏了,我们换一部。”
新换的这部电影既不晦涩也不难懂,里面的人都欢快地唱着歌,在雨中唱歌跳舞,雨鞋把积水的小坑踩得啪叽作响,斯芬听得入神,露丝决定在未来的几天给她多放几部音乐剧,电子幽灵看着自己的片库,五十部电影听起来有很多,但如果保持一周看上三四部的速度,不出四五个月就能库存见底,它又不具备现代电视那种联网共享数据的功能,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或许又得和现在的主人告别——不,肯定要和现在的主人告别。就算斯芬没有把它当废物处理,它的运作也会停止,它披着年轻人的外表,用年轻的声调说着话,但它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老迈,比这酒吧里的、诊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老迈,放映即将永远结束。
想到这它有些伤感,投影中的画面里下着雨,上海的天空阴沉,也即将下雨,然后它看到了,“那个医生,林,呃……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怎么了?”
“你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出来透气抽根烟,可是他今天没拿烟,他站在楼边上,往上看着什么,聚精会神地有好几分钟了。噢见鬼!我看不见上面有什么。”
在对面楼顶的边上和窗框的夹角中,男人的脸对着天空凝望着,好像看着风筝或飞机的小孩。
“把我拿到窗口,快点!”
女孩来不及按下暂停键,画面中的男人欢快地爬上了灯杆,她试着在电子幽灵的指挥下把DVD搬向离窗户更近的地方,但“见鬼!线不够长!”
“你看见什么了吗?”
天空中有个龙形的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那东西似乎是从江面被倒映在云层里的,于是它像看日出一样倒立着身子,这才看清那东西好像投影一样半透明,但却有内部的结构,又像飞机又像船,上面还搭了几层楼,红色和黄色的灯光在云层中明明灭灭,龙头的嘴巴一张一合。今天是人类的端午,虽然人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赛龙舟,但还是保留了一些庆祝的方式……只不过,露丝必须要承认,这或许是它作为非人之物的某种直觉,这东西和它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不同,这绝非人类用来庆祝节日的东西,而是某些其他的……
“你看见什么了?”斯芬又追问,这会儿工夫那船一样的东西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驶远了,露丝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想要憋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式。
但这会儿它又瞥见了那个医生。
“活见鬼!林要掉下去了!”
它也掉下去了,斯芬撒开了自己的手,它连着音箱的线让影碟机不至于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它被晃荡着倒吊在空中,然后它看到了那个医生从楼梯升了上去。
※保命打卡,等一章写好了就删
※上班使我阵亡
八百屋若叶停住脚步。
连绵阴雨为这座城市设下牢笼,仿佛水乡的雾所及之处,谁也逃不出它的囚禁。但唯独这里——武康路上的一所孤宅,似乎并不在雨的掌心之中。她抿了抿唇,对照名片背面的地址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才把本就微敞的铁栅栏推开了一些。“嘎吱”一声,生锈的响动磨得牙酸。远远望去,庭院里一树洁白极为惹眼,似佳人驻足烟雨中。修剪得当的庭院表明这里是有人住的,可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应有的“活人气儿”。
真的是“徒然堂”吗?
她走过蜿蜒的砖路。滴答不绝的雨声此时却成了她唯一的同伴。足有三层高的老式洋房就在眼前了。若叶走上低矮的楼梯,收起伞,正准备敲门时,发现门上挂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制招牌,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可以直接开门吗?
女孩盯着门把手,想了想,还是先敲了敲门,半晌没听见回应,又想了想,才下定决心主动推开门。
门没有锁,一拧就开了。空无一人的室内,“叮铃”一声脆响漫开一圈涟漪,霎时间,仿佛有千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莫名其妙的惧意犹如被逆抚的皮毛在她后背根根竖起。
明明没有人啊……
若叶咽了口唾沫,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这偌大的房间像是一处无人记得的展厅,处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从小到大、由矮到高。白炽灯的光亮幽幽地赶走窗外直压过来的阴雨,女孩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鞋跟在油亮的木地板上踩出“踏踏”两声。
“您好。”
八百屋若叶吓了一跳。
她惊叫一声朝后退去,活像一块被黏在门上的口香糖,等看清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慌忙向楼梯口鞠了一躬。
“您好!那个……”
方才还没有人的楼梯口现在正站着一位少女,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比若叶还要小两岁。一袭旗袍式样的别致衣服把她衬得就像中国民国时期的画中人。
“欢迎来到徒然堂,”少女朝前走了两步,声音轻缓,“我是店主‘缪’。”
她居然没走错!
若叶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里的氛围和自己想象中的实在是相去甚远,当然,父亲和九默都不曾透露过他们所熟知的“徒然堂”应该是什么样的,因此这三个字可以是任何模样——
九默。
总算想起自己为何而来,八百屋若叶回过神,在缪的注视下张了张嘴,索性往缪面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竖着摆放的长方形展示柜旁,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这里可以……可以找人吗?”
“找人?”
“对,啊,也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找‘九十九’。”
缪沉默片刻。
“您指的可是‘灵器’?”
本以为会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并不理想的答案,却不想她抛来了一个自己从未耳闻的词语。
“‘生灵’的‘灵’,‘容器’的‘器’——也就是您刚才说的‘九十九’。”缪解释道。
原来如此,对器物的称呼也会根据地区而改变。若叶记住了这个名词,点点头说:
“对,是‘灵器’。不知道您这里方不方便找……”
缪垂下眼,很快又看向若叶,问道:“和您结了缘吗?”
“呃,没有,是和我爸爸结的缘。是一个招财猫的摆饰,叫‘九默’——”
话音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八百屋若叶忽然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一股极为离奇的感觉狠狠抓住了她的神经,就好像窗外原本渐远的雨雾再度汹涌而来,模糊了来时路,模糊了白玉兰,模糊了周身一切景象,只剩一个轻柔的女声,从雨中析出一个形来。
那女声在说:
“凉子。”
若叶不由打了个激灵。
缪仍然站在原地,徒然堂依旧是来时的模样。白炽灯为一切物品平等送去光明,也将她的影子浅浅印在玻璃柜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若叶赶忙道歉,正准备接着往下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一迹闪亮。
好似这座现代化都市里遗失已久的星光。
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凉子。”
两个字。三个音。熟悉的母语。陌生的名字。
仿佛用手细细擦去玻璃上的水雾,女人的身形随呼唤而具象化。
淡粉色外套,蓝色和服,黑色短发。
女人用她那初生的双唇一字一句道:
“凉子。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