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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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Hunt - Vampire Weekend
[You and me, we got our own sense of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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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与一片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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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永恒的存在,若用人类的话说,大约是位旅行者。它曾经去过的地方,有许多东西,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想象力远不能及。反正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它曾经来过,曾经存在于此。
它不进行任何接触、干涉时,像是全知的神。但它要落下来,就得降维到一体实体。这实体与这个世界的本土存在没有区别,除了里面盛装的意识,但能力也有了大范围收缩蒸发。以及,当它遇到任何事情时,想离开时,总会有条随时随地都能打开走人的退路,抽身回到天上,继续往前浮游。
不过现在,这之中出了点儿问题。
降落舱一样的东西狠狠砸进了树林间。一侧冒着烟,他手动撬开舱门,爬了出来。活动手脚骨肉,呼吸草叶泥土。无需多久就能适应,这次采用的躯壳是这个世界两类智慧生物中,根据资讯更占据主导位置的那一类。
一切都稳定下来,机器损坏的部分都不再冒电火花。他转过身,打量降落地周围。尚未辨识出的不太对的味道,由视觉捕捉到了来源。沾着飞溅而出、缓缓外流的红热液体,舱体与地面凹陷之间,露出本地生物的下半身。
观察特征,可了解到其种类。两具,成年。初断:一对。
他盯着它们看。
然后他听到别的动静。
扒开没被砸平的草丛,还不会走路的幼犬,其实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足脸上沾着些父母的血液,跌跌撞撞往外爬行,把那些自然界中惹眼的颜色也抹得,草叶与土地上到处都是。
哦。
他过一阵跟一步,保持距离,看了它一会儿。见它摔倒了,然后在地上囫囵打滚。发出茫然的,但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唤叫。
就俯身、伸手,把它提了起来。看见风吹的利草与锐石,在幼嫩皮肤上留下了许多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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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一天。狗把L的住所给拆了。
黎明时分,他在七分睡梦中听到很大动静,爬起来穿衣去开房门,发现被锁上了。
门外一开始还挡了一座柜子,后来也被波及拆碎了。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没有任何来自声带的声音,只有毁坏一切的嘈杂巨响;从东到西,他辨识着飓风中心的方位移动,然后急了,好在这个世界的人类体能、他设置的水平也还不错,片刻好歹把房门给砸开了。
打开门来,他都能看见大量晨光。大半座房子已经被整塌了。他扫了一眼遍地残骸,这些对他而言毫不重要,踩过不会扎脚的东西,快步走向车库。
那里一样是一地狼藉,机械设备、零件、文件,而且尤其地又碎又散,一看就知道,什么都捡不回来拼不起来了。他径直望向那座降落舱。灯几乎碎完了,这里的墙壁还完好,半暗室中大概估断来,他松了口气,没什么事。
飓风半分钟前在此停止。有猎食者本能的动物,可以把呼吸都收到人听不见。他转头,靠墙的金属桌上,电脑加水杯全都变成了不堪的模样,残留的水从桌沿往下滴。椅子转过来时长吱了一声,狗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手抱着脚,尾紧贴收在裤腿旁,从身躯到一对狗耳尖直立得发锐,好似盯向人类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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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科医生真的这辈子没见过这阵仗。——虽然饲主看起来没有受伤,甚至没有很悲伤的表现,对于自家房子基本被拆完了这件事。反而显得很茫然。
某些品种的成年狗,若拆家能力完全释放,会是毁灭性的,这点其实往古了说,还是有很多案例的。所以现代人养狗、养大型狗尤其谨慎。医生很迷惑,如果这条狗有这么强的拆毁欲望,那应该很早就会表现出来,然后得到严厉的纠正,怎么都不至于拖到现在这种严重程度,能力和意图都旺盛到了极致,片刻的爆发就能把整座房子拆了,还得出动平常只进行野外工作的队伍,最终才勉强将它压制住。
"以前有过类似的征兆吗?"
"没有。应该没有。"
"呃。你是不是不知情地接手了别人养不下去的狗了?"
"没有,"饲主回答,"我从它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养起了。"
"那它现在学习进度到哪里了?"
"到……应该内容都学完了,成年前的部分。"顿了顿、接了一句,"成绩都很好。"
也不落后啊,甚至算超前了,说明智商水平是够的。这么说过来,现在饲主就跟医生一样,对此时情况正一头雾水着。
"好吧,"医生翻了翻初步检测报告,"你养的这品种本来野性就强、静不下来;似乎你给它营养提供得很充足,所以长得又比野生同类健壮太多。一般不会这样的。”
“这样么。”
“嗯……那么,除了书面学习,你平常怎么相处和教育,训练它行为的?是不是太娇纵了,这么久过来性子给惯坏了,结果一点小事就把它惹毛了,闹成这么大。"像是顿顿都吃的肝脏,忽然这一天没给之类的。
"……"医生看着饲主对这个问题给出漫长没结尾的呆滞。
喂喂。如果真有点那样的话,那也不对啊。如果真的一点也没做的话,两年再往前这饲主就该被至少啃掉一只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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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医院走廊,L走向自家狗的独立牢房。
隔着一段路就听见响声,走到门口,看见里边已经再度乱成一团,托盘里的金属器械飞过来砸在他旁边门框上。狗将窄小得只够它转个身的笼子都撞得扭曲了,令刚苏醒的自身也又增伤痕,出还是出不来,带着笼子往前翻滚,扑向某个工作者时把人吓坏了跌倒了,虽然看着可怕但并不真的伤害谁,在人类不先动手时;只是从缝隙把人身上挂的钥匙夺过来,开了笼子门锁。
被包围、看起来打算露出尖牙突袭时,抬起头看见了他站在门口,刚爬起来的身子愣站了一秒,接着又被扑倒。没想到这会儿它还这么有疯劲,在场三个人按不稳打下一针镇定,犬张口发出震玻璃的咆哮,张大的口下一个动作就要撕下拦它害它的谁一块肉。
"等等。"饲主说。
在场所有听得懂的智慧生物都刹停了,看向他。
"你们出去。"他说。"我是饲主。我来解决。"
人们很迟疑。
"我出了什么事,医院不用负责。"他对他们说,"我签字了。"
虽然那也是人命;他们见他眼光很坚定,看得清被疯狗撕成碎片的坏结局。好吧。他们放开了狗,抬脚踏过暂时不敢留下来收拾的器具残骸,走过他身旁,离去了,有人抬起胳膊啧了啧,有点小擦伤得赶紧去处理了。
他将门合上。然后转过身来,独自一人直面狗。狗刚从地上爬起一半,仰视着他。保持在高度应战的状态,绷紧得一触即溃。
很痛吧,从被逮下以来。很难过吧,一直一直以来。
"对不起。"L说。
他没有那么多表情变化,去渲染表达。也许在别人看来很不真诚。但狗是他养了三年的狗,顿时从眼睛到爪趾完全愣直了,粗气都忘了喘。
[造成了这么大损失,而且表现出了极度的危险。虽然这次没伤到你。如果你有意愿的话,是可以……交给我们代为处理掉的。]
"我做错了。"人类说。"一直都。太错了,错太久了。"
[你只要点个头,就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以后不会这样了。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可以原谅我吗?"
狗的尾扫了扫身后地面。
人类双手朝它张开一个拥抱。很不熟练,是第一次。僵僵硬硬,尴尴尬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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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得吗。你以前给我洗澡的时候,场面混乱把你淋了湿透,然后你抱怨'这世界科技的自动化程度也太低了'。"
"我都记得。"
他们换了间小很多的房子住。其实主要是,以前那么多空房间并没用处,只是需求个放东西的车库。现在这间两室一厅,L把降落舱搁在了最大的主卧,腾走大部分家具后能放下,就足够了。
谁都没注意电视里在放什么。狗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靠人类腿边。人的手则搁在它头发和耳朵毛间,摸一摸,扫一扫,捏一捏,习惯上手习惯得很容易,因为物种之间本身就有这种相处天性。它把头一歪,获得轻度满足,然后赖得更深了。
"我喝牛奶喝吐了一床。想吃的东西你没买回来我大吵大闹,给你留下好段时间的齿痕。跳进我还对付不了的深水。虽然你不会骂还是动手,但你强烈散发的情绪气味我都能闻到。这种小事你根本不记得吧。"
"我都记得。我记忆力很好的。我都还记得,你非要尝尝购物赠品的巧克力,从我这里拼命夺过去,一口把几小块全带着包装纸吞了。"
尾毛随意地扫着拖鞋与裤腿,这会儿加了个速,又落回。
"而且你现在都成年了,不会再有那种事了。"人说,一直在摸着,不自觉手指从耳廓往里伸多了一点,被弹开,狗耳摆了摆,又平静下来,他在耳背安慰了一下。"这么说可能显得我没在乎,但我是真的明白我做错了——只是因为这些吗?"
"……"狗沉默了片刻。电视里重复使用的笑声素材响了片刻。它转了些身子,将身旁靠着的双腿紧搂住,下颌搁在膝上,挤压得都挺用力的,真不想松开啊。
它垂下双耳,闭上眼。
"你知道你把平板丢给我就不管了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认识,误触选的人类课程。"
"知道啊。"两边编排的内容导向与丰富程度完全不同,他以前没管过没问过——除了保证狗吃饱(营养均衡)穿暖睡软,其它都完全随它的便,随着快速成长它生活自理能力提升了就更少、几乎都不去过问了——而现在也没敢问医生,如果学错了有没有什么问题,狗用狗成年的时间学完了人类成年的时间才能学完的课程这是正常的吗。
"后来我也回去看了我原本应该学些什么。那里面不会讲人类的生活轨迹,还有历史。人类,可以活好久啊,就算是以前医学水平不发达,怎么也能三四十年往上吧。而我们二十年就封顶了。"
"噢。"
狗将脸都埋在了裤子布料皱褶里边。头上的手也停了停。
"而且你还更不一样。你是永恒。"
"……啊。"
"人类在你看来都是又短暂,又无足轻重的吧。别说一条狗了。本来能活在你身旁的时间就这么短,你又完全只专注你自己的事。你经历了数不清的旅行,这么一小段又普通的记忆根本不会留下痕迹吧。……就算只是留下一个瞬间,一个不怎么样的场景。
"我也想在你心里留下一根狗毛的位置啊。"
它已经完全被不闻不问的饲主逼疯了。一点都没有疯,饲主和宝贵的降落舱它一爪尖都没碰。
"如果设想你的视角,感觉自己下一瞬就会彻底消失,你都不会记得一丝。"它说,是呼吸让身体起伏,是忍不住浑身发抖,"想想就,好可怕。"
饲主将狗的头轻轻搂在温暖的怀里。
"我记忆力很好的,"他说,"我经历的所有事情我都有很清晰的记忆,你不用怕你被忘了。"
"那这也只是很小一段,你都不会捡起来回忆的时间,如果你的记忆那么浩大的话。就算成为永恒是不可能的,"狗说,摇摆着头,蹭人的手和衣服,人类也配合它,"就算有人类那么长的时间都好啊。一天多看我一眼都好啊。"呜呜。
"……我也有些事情得坦白给你听。"永恒说。
"啊。"狗半睁开眼,抬头看他。
"现在我也想清楚了。你知道我一直在修那个东西。"L说。实际上他的旅程并不是借助什么科技、机器,那是他的一部分,只是实体化成这样而已。如果实体化成人体的某种怪病,在本土人类的管理下,偷取特定药物比仿造某个零件要难多了,至少他当初得到的资讯是这样。"一直修不好它,让我很焦虑。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
"以往无论我在降落的世界做什么,出什么问题,我都可以马上用它撤走。但现在我依赖的退路没有了,我沉浸于找修它的办法,其实是在逃避去适应这个突变。"
狗能闻到微妙的情绪气味。它将头靠到人的手下边,让人抚摸柔顺的毛,来舒缓彼此。
"实际上我两年前就差不多明白了。按现在这儿人类的发展速度,差不多得等二十年,才有可能诞生能修好它的技术。其实我除了等着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不敢停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这之外的一切。
"我也在害怕,恐惧这种我没法抓稳的未来。"
狗笑了,松散地摇尾巴。
"那你还是能等到的啊。幸好你没有选择做条狗。"
"嗯……所以,反正这段时间也只能等了。我就不去做什么无用功了。"L说。"这之后我就陪着你吧;到你的二十年结束,你都可以完全拥有我。
狗靠在那儿,睁大了眼睛。
"让我留下最轻松美好的,可供时常回味的记忆吧。你也,直到最后都不会再寂寞了。"
耳朵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抖了抖。又抖了抖。
"……这是梦吗?"
"把你养成这样,闹出这种事,也没法再交给谁去了。"
他这话一脱口,狗马上就甩开他的手窜了起来,姿态像是要马上对任何一个替换饲主发动攻击。
"哎我就随口说一句,别当真啊,我没想过的,一点都没的。"他只好语言安抚,行动安抚,让狗回到怀里来继续平静待着,只有尾还有点不安稳地晃动。
"一直困在这种小地方,也是委屈你了。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之后一起去逛逛吧。"
只要跟着人走,去不去哪,都无所谓的。被揉着毛,狗闭着眼想了想,噢,永恒本来就是位不断游览着各式风光的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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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售票窗口里坐着的人,抬头看了人一眼,看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等着的狗一眼。
这里旅客不多,现在售票处都完全没有排队。
"先生,"她说,"冒昧问一句,您是要带着狗出行吗。"
"嗯。两张票。"
"但是您要去的这地方,现在是禁犬的。"
"呃?"
狗看着L空手走回来了,打开手机开始翻什么。
"怎么了啊。"
"……"售票员教他查了查限制区域,随着时间只有范围扩张。"发达的城市基本上都禁止犬科动物进入了,原本生活在那里的都在被清除。"一齐往回走,人说,"对不起,你想亲眼看看大城市的样子,这愿望大概暂时不能实现了。"
"还好啦,我只是随口说说。去哪里都可以的;而且大城市的气息,"狗说,尾随便地晃着,偶尔扫到旁边人的腿上,"看影像我都觉得,我不会喜欢的。"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一齐抬头看本地小城镇,污染不严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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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有那么丰富的经历,那有什么故事可讲讲解闷吗。"
"大多数没办法用这里的语言描述。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也没有那么傻啊,至少我还……"
"不。我的意思是,你让这个世界本土最尖端的人类学者,像是上次获奖的那位,来听都是听不懂的。世界之间的差距会非常大,远超出人们基于本土的幻想。"
"哦……"
其实也不完全是,还有很多世界是高度相似的。不过有很多经历他不是很想讲。回忆着让他想起了一些,一直隐约感觉着,不太明显的事情。
少无人烟的路线上,车里空座一大堆,还要坐一起是能理解的,但狗根本不好好坐,还没脱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能脱离,对渴求已久的接触回应终于能得到后产生的严重依赖,也不管行车的震动,就枕在人腿上。他的手放在狗耳边,偶尔摸一摸毛发。那边的尾无聊地扫动椅背。
咳咳,人听到旁边的动静。扫了扫乱飞的头发,看向过道另一边。中年人靠在敞开的车窗旁边抽烟,也很无聊,看着他们俩。
"你这狗挺粘人的。"
"嗯……"
"看品种,本应该是很野很拆,很不服人的那类啊。"
"是。"都大拆过一趟了。他跟人聊着,手上随意地应付。
"多大了?"
"三岁多了。"
"哦,刚成年。"把烟头直接扔窗外去了,对方呼出最后一口烟气,"到十八岁都是非常能折腾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看来这人不止了解,还养了的。养过。
"要谨记,要珍惜。时间是很容易一眨眼就流干净的。"
不满饲主注意力转移后的敷衍,狗挣扎抬起头,见对面微笑着,也瞥了它这条一无所知的小狗一眼。看起来是友好没隐心的,但从气味上它也十分不喜欢。
浮现苍老迹象的面庞。那么他/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他们想了想。应该在那时到来之前就会圆满结束这段旅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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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雪,山路又难走,又寒冷。
也许好处是旅客甚少。他们换了最保暖的厚衣服,互相搀扶往上爬。
有过于丰富的经历,这种体验,大多数体验,他都应该不陌生的。当然每次也有些不同;他总感觉现在每一处都不太一样。每一步、每一次抬手,握住、紧跟。每一片变幻的视野。
他们到了山顶,这儿太冷了,就他们俩站在望台上面,抵抗着冷风看风景。
哈啊。冷得都不敢大口呼吸。人类,永恒,他望向远方。也许确实不知道,上次这么认真地看没什么特色的景色,是什么时候了。不就是雪覆盖自然山脉上的深绿与褐,与干净的天空在远处粘连。现在是因为与谁有联系的缘故吗,想法会发生变化。
想起、想不起某件事。从天穹到山脉,在视野中,被震动、劈碎成一片片。缝隙很隐形,但是存在着,让人看着它们时的感受,刹那间完全不同。摄取的一切信息都变质了。读取理解的方式发生了腐化。
看不懂了。忽然他就理解了。他一会儿没动,怕他是冻僵了,狗从身后搂住他。
不知道多久之前,有谁说了你是永恒,你就以为你是永恒了,你以为你理解了所谓的永恒。
越来越碎,越来越碎。山脉碎成每一朵雪每一簇树叶,每一片,每一条叶脉、棱角。天光碎成各种颜色,而无法重叠聚合。什么都再也辨认不出来。
为了好好传递热量,搂得无比地紧,头搁在肩膀上,往颈窝深处蹭,毛挠得很痒。
你又没有同类,没有参考。时间又拖得这么长。你根本意识不到,什么事情发生,是什么将降临的迹象,什么是什么的代表预兆。
"怎么了吗?"狗抬起来一点儿头,感觉到一些奇怪。
"没。没什么。"他对狗笑了笑。
苍老。衰老。缓慢,迅速。衰竭。烧尽。
你将体验你从未体验过的一切事情。直到将至的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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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害怕永恒,对吧。
在那面前,会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什么都……做不到,就会消失……也什么都……无法,无法留下。
想要留下……一丁点也好……的痕迹。
那么……你现在应该开心些……
开心些吧。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
当永恒……终结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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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没能信守承诺。想来其实我,以前也丢了不知多少承诺。但这一次……
真的,抱歉了。
在这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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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类喜欢生活在山林里,只与现代社会保持最后一丁点的必需联系。不是因为什么文化潮流,就像是种天性,就觉得这么活更舒服。
他们当然也会有养狗的,养条好狗对这种生活很有帮助。但他们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狗。品种似乎就是这儿的野狗原住民,但智力教养,又比谁见过的狗都好。没有主人带着,独自居住,跟他们聊天、偶尔到附近城镇去换基本物资,工具手段使用得都跟人类没两样。另一方面作为狗,各方面体质能力又都比人类更好,健壮得绝不是野地里混出来的;打多了猎获会积极分享,叫它闲暇来帮点忙它也很乐意出力。大家相处融洽,又偶尔为其啧啧称奇。
有人说它要去某个还没禁犬的城市,也许能混得很不错,说不定能叫更多人改观一下对狗的看法。也有人对它开玩笑说:要不跟我回家吧。
它完全不为这种玩笑发一丁点的笑。
给你取个新名字吧,不这么奇怪的。
它不接话。
你肯定以前有过饲主吧。能把你养这么好,肯定是个很不错的人。
它不回答。
是抛弃了你?应该不会啊。还是过世了?
它忙完要帮忙的活计,一言不发地走掉了。有人拍拍新来的人,说,别再乱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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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杀的风在吹。地面上全是堆积落叶,每一脚都一片脆裂。
狗抬起头,看森林,上方边缘划碎的天空,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它停下了脚步。
视线钻进了每一片枯叶,每一条叶脉。收回来时,在空气里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偶尔是可以捕捉到的,碎裂成了无数细丝,浅浅环绕着这世界,几乎等于不存在、没有谁记得的,从来不该被称作永恒的永恒。
永恒他永恒地睡去了。
它有许许多多可以回忆,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回忆,但现在就算是以前拿去跟人抱怨的,都变成小心翼翼保存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风里,回忆起了一段以前都没注意过的话语。
"你知道么。因为你们只知道这个世界的模样,所以很多事情,不会觉得违和。"
"你是指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类。有30%对葱类食材过敏,容易致命。有40%对于可可碱、咖啡因过敏,也容易致命,说直白点,就是不能碰咖啡和巧克力,以至于某些节日有人想送礼物,还得好好调查下对方究竟能不能吃。"
"……?所以?"
"还有大概25%的人味觉非常差。比率很高,以至于餐厅要专门为这类人设计提供,比起口味,散发的气味上更吸引人的美食。——你知道'返祖现象'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但还是完全没听懂。很奇怪吗,我们不都这样吗。"
"也许我在别的世界听到过的消息,与这儿有关联。……也不一定。算了,还是别说了吧,忘了我这段话吧。"
"又是什么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吗?"
"不是。但也许说出来不太好。大概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
在风里它抖了抖耳朵,一边挂着的耳饰晃了晃,灰色不闪一点光的材质,毫不起眼。像是发出了风铃声,像是某个人的话语声,再也不会传来的呼唤,像是又捻了捻耳尖的毛,指尖却十分冰凉。
"这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字眼。这儿只有狗,野外的就是野狗。因为你太与众不同,所以我给你这个字。也许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明白的吧。"
这世上唯一的狼,忽然明白了。
想要啸叫与奔跑,跳下山涧。
想要将风中一丝一丝的残存都用爪钩住,吸入鼻腔。
"因为大体相似,当时又焦急,我就没有注意。还真是傲慢啊,这个世界的人类。"
确实,那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狼在林间徘徊,只是它又捡起一枚碎片时,发现它还有另一面色彩,这样使得它又马上把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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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记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只有表皮模仿了人,还不那么像人的人形,抱着它边在林子里走,边用袖子擦它脸上的血。它抓住了人形的手指,然后就下口。
虽然造成不了多少伤害。人形都没有马上抽回去,就放给它咬。没有任何表示的双眼,与它的幼崽大眼睛对视。但它能闻到些情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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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小时候的事情,它应该完全不记得了才对。但它现在记忆无比清晰,没有想忘掉的事情,所有宝物都闪闪发亮。
闪烁出永恒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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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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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本来想作弊超车把首杀抢了。然后发现已经被抢了。算了。之后会再从头写个作业的。大概会写个姐妹篇。
评论要求:笑语/无声
文:小矮
关键词:音符
文体:小说
标题:《失落之歌/The Last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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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音乐吗?我的话,说实在一般般。
但无论是几乎不听音乐,还是整天沉浸在随机播放中。在这个讯息传输速度飞快、范围广阔的时代,他的名字你肯定听过,不止一两回。
我上次是在公交站看到了演唱会的广告,上面有他的脸。那张脸再怎么化妆与后期处理,都着实一般般,不会放在广告的视觉中心。若有粉丝夸他长得好看,大概也是其它因素加上的滤镜,我个人认为。
在音乐爱好者圈子之外都被广泛认知,那是因为,他的歌声,以某种形容方式来说,是真的拥有魔力。
那似乎不由歌词、旋律编排决定,也不是某种迷人嗓音导致。听他唱歌的人会这么描述:像是所有知觉都被牵引而去,人走进了一个全新的梦幻世界。歌声结束后,听众缓缓醒来,还能记得的所见所闻片段不太多,但引发的情绪不会消去;一面对这体验感到无比惊奇,一面感到歌声中展示出的那些流动意象,那般鲜艳丰富,紧贴抚摸人们枯枝般疲累脆弱的心。他们一时无法言语,有些人禁不住匍匐在地、放声哭泣。
虽然录音传播也能达到相似的效果,但,录制的歌声中那魔力一定有所削弱,在现场听他歌唱才会有最佳的体验,至少售卖演唱会门票的时候,广告词是这么说的。我曾无意听到一些他过于热门的歌曲。但我没去过他的演唱会。他不用过多肢体表演,会场也不必多华丽,反正只要他一开口,一切就会变化成人们想要的、为此狂热的美妙幻觉形态。他的演出场次不少,但票一直难求。粉丝们说每次去听都会有新的感受,他的歌声所展示出的世界越发华丽令人沉迷了,永远不会听腻。
我并不是讨厌一个我没热爱着的人这么热门霸占眼球耳蜗。我没有多喜欢,没有去感兴趣,偶然看到时多瞥一眼。我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有鲜明意见。
有人找我,说他想见我。把我的假期、机票与私家车接送都一并安排好了,有些感叹着这就是上流人士的力量,我没有意见,顺从跟着去见他。
到了地方我发现是我们都熟悉的一座无名小山。他特地在这里盖了一座别墅,暮色中我感觉与购房广告里见过的相比寒酸许多,应该不是经济限制所致。
其他人都留在了院门外,让我转交一些代为购买的食材与生活用品,就离开了。
我见到的他也穿得很朴素,感觉甚至和毫不打点的我一个水平,你知道这可是位现今举世闻名、肯定也将名垂青史的人啊。
那之后完全不联系,我以为你讨厌我了,不会来的呢。他带我进去,说着,将我拿进来的东西整理好,厨房里晚餐正准备到一半。
我没有讨厌你,我说,挽起袖子帮他的忙,只是没什么事情需要找你,随便打扰你我觉得不好。
你是最不必要这么想的人了,他说。他的厨艺看起来像是刚想开始认真对待生活的新手,最后实际上大部分我来做了。
饭后,天彻底黑下来,他去洗碗。我踩着拖鞋在这房子里漫逛,看见在与后院的衔接地方,他搭了一片和建筑风格极其不合的房檐下休憩处。这估计非常为难设计师与装修工人吧,我想着,在边缘坐下,手摸了摸粗糙的地板,抬起头看月空,似乎这个朝向都令我十分熟悉。
不会儿他就找了过来。看到我自己已经坐这儿了,他笑了笑,这温和表现也很招粉丝喜爱,接着坐在了我身旁。
一切如遥远昨日。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他说。
记得一些。我回答。
说实在的,在我们意识中根本没有记忆这个概念的时候,记忆又是什么呢?就像我的记忆告诉我,我们是在这座山中的某间废屋里找到了玻璃破碎的照片,在那之后我们才变成人类孩童的样子。这记忆也可能是捏造的,因为人类的脑子总想要找到理由,因为若一切都没有了合理性线条规束,它就会自行投入疯癫的无底深渊。
在那之前,我的记忆一直这么告诉我,我们作为存在,不记得自己以何种形体存在,唯一能分得清的就是有一个“你”与一个“我”,而这种词也是在之后接触到人类才学到的。我们感受着一切,但一切都只发生在那些瞬间。可能那些时光是快乐的吧,我们是刚分岔的两根新枝、刮过树叶的风、幽夜里咕咚的泉水,时而分开、追逐,时而紧紧相拥,我们不会放声大笑,快乐和笑都是人类的词,但我的记忆都是用人类这些词汇在进行记录,原来如此,它已经变成在写作书籍了。
也许那些都是梦,我们只是无人照顾的遗弃婴儿,被泥土、草丝与虫壳养大。幼小姿态的我们坐在屋檐下,晃动双腿,仰望天空,也是今夜这般晴朗明亮。
那时,有人张口,发出声音。
他拿出一部陈旧的录音机。单手可拿,但比现今手机要大些沉些,成人单手可拿,当时的我们俩,仿佛还不太懂怎么对待这些物体,费劲搬动,尝试按钮。看上去他有好好保管,时常擦新,但它是真的很旧了,感觉用点力都会碎成一堆没救零件。
那,你还记得这里边录的那段声音吗?
我想了想。我记得有这么回事,我说,但对于内容,我的记忆很……
那就来听听看吧,他说着,将它搁在我俩之间的地板上,按下了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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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播放结束。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觉得……我说,其实还想不到怎么形容。但他又马上打断我,不,别说。
我不该问。别对这段声音,使用一个人类的形容词,去破坏它。
……其实我觉得也没有能准确形容它的说法,我说,至少我想不到,我能想到的所有词汇、比方,都不怎么贴合得上。
嗯。他说。和我一起看向月亮。
那时我们脑子里没有任何人类的符号,语言文字,或说五线谱。他说,我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什么是“歌曲”。
不过是张开口,声带震动。不过是不带任何刻意意识地,作为存在,活跃伸展。
我想起,一些追忆文章说,他刚开始唱歌时,调子与分节毫无章法,而那歌词,是什么自造语言吗?至今也没有人猜出语言的词汇与语法,因为本来就不存在那些东西。现在他的歌声,能让人看见世界彼端、幻想画作里的景色,险峻山脉与风雨大海,能让人闻见宽广瀑布、稀有花朵与蝴蝶的味道,还有更多花样,层次更加丰富,同时;没有一件是像这录音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
因为我们已经完全适应在人类由符号建构的世界中生活了,它们反过来再建构了我们。没有可以广泛传播、学习的普适性的符号,就没有这宏伟文明。
我们背着屋内灯光沉默了一阵。
我是真的一直觉得,你其实一直都讨厌着我。他说。
真的没有,我说,你被人发现带走以后不久,我就也离开这里了。
那你对我的歌……不,他摇摇头,你别说,我不想听。
那我可以问问别的吗,我说,录音会减弱效果是真的吗?
录音质量和后期调整之类的,都会有些影响。他摸了摸那录音机,你看它,技术太老了,都没有记忆体可以取出;那时环境也不好;又放了这么久,可能八九成都走样掉了。
但这一段也依然是……我想道。
我啊。他说。他轻轻叹了口气。之前他似乎一直都有些哀伤,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怀念了一会儿过往。现在他忽然积极起来,将那录音机一把塞我手里。送给你了,他说。
啊?我茫然地捧着,低头看它,抬头看他。
你想保存的话一定得用上心,它是真的很旧了,也没办法修了,大概都重播不了几次了呢。他说,轻快地站起身,还有,这座房子也送给你了。
诶??
随便你怎么处置,不过它可能卖不了很好价钱。他对我最后笑了笑,转身进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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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恢复到原来那各自的生活。
那不久后,他给一部大制作电影做了配乐。以他的特性本来一直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但他做到了,且广受好评。他的声音展示出的东西与电影内的场景完美融合,不夺目地翻倍渲染了剧情中的情绪,片尾曲让观众只能爬着出放映厅。人们回过头发觉,他这一路走来,对自己声音的操控能力越来越强了。他想要用它准确表达出什么,来引导、感染听众,做到什么程度刚刚好、最合适;他能彻底想清楚,也能完美做到位。
他甚至普通开口说句话都会扰乱到人心,在公开场合不得不使用电子声之类的代替品,那已经是可以埋葬的历史了。
而在那更早之前的事,可以说根本没有存在过。
我将那小礼物慎重保存在那大礼物盒里边。偶尔空闲时回去一趟。独自坐在屋檐下,喝一点酒。抬头望月与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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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的新专辑封面是一只旧损的便携式录音机,躺在鲜红色地面上,碟盘般摔成了几瓣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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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mode:笑语/无声
文:小矮
关键词:深度
文体:小说
标题:《天空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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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entless - Wildcat!Wild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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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最高处、
天空最深处,
由黑暗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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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大多数人只听说过天空,顶多看过影像,但未亲眼见过。但每个人都认识海。
毕竟每个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头顶几千米以上存在着的海面,在平静的日子里,微微泛起波纹。天光好时可以看清一段浅层的青蓝水体内部,海洋生物逡巡的影子。
这时密集的鱼群便很容易捕捞,也是渔获丰富的好日子。码头建在地上几千米高的塔顶,船只从那里起航,在接近海面处悬停,向上撒网。海水会减缓重力行动,看起来这一网差不多足了,轻轻扯动,束紧收获的网便带着水砸在甲板上。
在人类科技攀升到能够建造码头与渔船后,渔业成为一直占据重要地位的食物与能量来源。所以自然,对高层海洋的研究勘探发展,得到很大资源倾斜。除却生物新种类,人类在那更高处也发现了更多可以利用的稀有物质,初步建立稳定的海面往上采掘设施。这些建设只看资源分布不看地面环境,许多就悬在人口聚居的大城市上空,好在离那么远噪音影响力也不强。
越往高处的海,光照越暗,温度越低,水中空气变更稀薄,重力也发生不定变化,凶猛海生物种藏在幽暗海流中,环境危险度大增。但是探明那里有什么,是否存在最高点、在多高地方、是什么模样,弄清这些事对于全人类发展肯定是极具价值的。就算没价值,人类之中也有一群人,无论如何都想探明未知之事。
海洋是永远不会掉出前三位的热门研究对象。但是,L的好朋友,从小就对天空更感兴趣。说实话,是完全倾心于它。
有许多人会在沙滩旁观望天空,对天体运行有粗略记录浅层研究。但那是最冷门的研究领域,很难挖掘出什么利益,所以更少人有兴趣,也缺乏资源投入。从沙滩边缘往下看,白日的天空被湛蓝填满,又是那么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不仅捞不起什么宝贝来,天空对于人的下潜行动也更加险峻。佩戴简易装备就很容易升上高层一些的海洋,而沙滩对于所有普通人都是远远就拉起严密警戒线的,这规矩历史上很早就铁定。一旦有不清楚情况的孩童、无知无畏的人,失衡一脚踩入边际时常小范围变化的天空,跌下去就再也救不回了,只能看着他/她无力叫喊着往下远去,直至最后一丝身影声音消失在天际深处。
“它危险又没价值,你究竟喜欢它什么啊?”喜欢到要逆着一切阻碍去亲自看个究竟的程度。
“怎么说呢,”K思索着。“因为我对那晴朗日子里的色彩一见钟情?哎,你看,日月在那片夜间才会浮上来的黑暗中循环着出现、消失,仿佛在那背后还有新的空间,它们另外的轨道就在那一边。”
在地面以下,空洞最深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海洋与我们的世界,是被天空中太阳放出的光反射、映射照亮的。正因有光照亮我们,我们才能够存在,才成为我们。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永恒放射那么刺眼热烈的光?偶尔亮的时间长,偶尔又短,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循环?一定有些东西,我们一直看不见。只是站在沙滩上,我们能看到的天空还是太片面了。太远了,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了。”
他必须去深潜天空,潜到比那些不认真的试探都更深的地方去。最深的地方去。
“这太危险了。”L叹气,“你不能……既然你们对天空缺乏了解,就应该按部就班,慢慢增加深度,用获取的新信息再调整下潜的技术。你不能一口气把目标定这么深。海洋研究都没这么大跨步过。”
“试试而已,没有高目标怎能有进步?”那家伙试穿着下潜装备,确认合身程度,响应正常。最后给出一笑,表示他梦寐以求之事终于可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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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消失在了天空深处。
在正午时刻,他传回最后一段话。
“我看见,天变暗了。好快。比夜更纯更浓的暗色。从我腾空的脚下,笼罩了我。”
回收绳索应话音落点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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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偏颇研究都因人身事故终止。通过间接认识的内部人士,L弄到了下潜深空装备的备用款式。有点不合身,他也没那么熟悉繁杂的使用说明,临阵硬上,但他一刻不能多等。
“我不愿意见到这一切。”帮他的人看着他说。“再见到这一切。
“但他是个谁都拦不住的人。你也是。”
“我要差一点。”L说,扣好头盔,下拉风镜,遮住眼睛。“我没能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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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着新的吞噬人命传言的天边沙滩,常人更少出现了。站在天地交界处,L低头看了一眼晨光。剩余的绳索长度比之前短些,他不在意。深吸一口气,他不太用力地起跳。
打开衣装的辅助部件,会让下落速度稳定些。他仰头,看那沙滩边缘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这么一会儿,陆地与更远的海都变成不够暗的虚影。他低头,看到身旁掠过的撕开薄云。越深也一样越低温,还有更大的风,这个深度很多人到达过。以此推论,K打算下到更深时,准备了御寒能力更强的装备材料。他将其裹紧。
他看了一眼还算在正常走的表。理应天已经大亮,但他总觉得没有习惯中那么明亮。他望见了太阳,但是……周围并未被它的光完全浸染。这让他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很深的地方,看那些运转星球的角度已经变得大不同。
他往脚下看。与夜相比最深最浓的黑暗,从一点伸出无数尖牙触角,顺球弧朝着来到隐藏关卡的人类展开。他只能看着它,感觉到绳索不知何时早就断开了。感觉到说不出话,像是因为过度寒冷无法呼吸了。
黑暗是什么质地?什么温度?什么构成成分?张牙舞爪的墨水彻底漫过他的头顶。
·
他睁开眼。在沙滩上爬起身。
他寻觅的身影就站在跟前不远处。
头顶上看不到任何水面波纹,像是天空。但是至暗的,似乎拥挤着满仓乌云。沙滩往前,水浪拍打着那人形的小腿。那看起来像是海,但是至暗的,溅起的水花也没有一点污染杂质,而毫不澄澈。
一切都是暗的,而他能看见,什么地方留了些怜悯的微光,足够人类辨识出重要信息。
一直伫立面对着海的身影,终于转过脸来。
“你怎么来了?你对这些是毫无兴趣的。”
“这需要问?”L甩掉头盔,没有任何擦伤砸瘪,但不能再用了。
“嗯。”他熟悉的声音变得半沉没,笑了一声。“你不该这么做的。答案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一切。”
L爬起身,要去抓住那个影子的手。既然见到了,接着就要带回去。但他往前迈步,无法缩短一点距离。海浪继续在沙滩上涂离,这奇异景象。
“回去吧。然后放弃吧。把这一切当做梦幻,接受事实吧。”
“什么才是事实?”他咬咬牙道,“你说要我放弃我就放弃?”
他听见一声叹息。他感到气息突变,真实看见了正对着他的K的轮廓开始翻涌。没有脸庞、表情,没有尖锐犬齿、哀伤眼睛。那只是一团暂时固定在某个形态的黑暗。站在它开始冒出火焰。
“你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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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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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睁开眼。马上呛到水,急忙求生稳住屏息。
咸得过分。他打量四周,黑暗随着他的飞速下坠逐渐显明,气泡之间有鱼影边角掠过。
他张开肢体想挣扎一下,但水性不好,结果只是继续蜷身紧紧捂住口鼻。不过下落速度也被水体渐渐稳固减缓一些,浸透的发丝上扬,一些基本能看清的鱼像绕水草一样自在经过他脸旁。
他往下望,看得十分清楚,船只已在不远处。就在正下方,没在捕鱼、似乎在暂时休憩。结果渔民就无比莫名地见一个人从海面掉下来,像跃鱼一样砸在了甲板上,溅开一滩水。
他勉强支起点上半身,猛咳了半天,谁都不敢靠近,见他身上穿的也一点不是入水装备。水顺着发丝衣角下滑滴落,水痕往外延伸。
他最后清了清喉咙,身体还在冷得发颤,他稍稍抬起头,看向海。
那最高处的黑暗。那最深处的黑暗。朝它伸出手,只是稍微这么想一下——
[不要过来。]
——他就浑身一震,每个组织器官都被撼动失衡片刻。像是世界新增了一句真理,谁都不可违背,谁都。只要心里还抱着那样的愿望,手臂都没有力气把自己完全撑起来,像是整片天空的重量死死压在背脊上,几乎又要窒息了,要砸扁碾碎成灰。
但他依然与之持续抗争,慢慢夺回一点呼吸。逆着一切阻碍,一点一点地,至少能挣开了前胸腹与冰冷湿漉漉甲板的接触,分出一丝缝隙,那就拼上了全力;像损坏卡顿的时针般,他将自己的脖子折起来,再次仰望大海。
·
牙齿咯咯响着,就算全部被结冰、被击碎。
“我是、
“不会、
“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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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mode:笑语/无声
文:小矮
关键词:剪影
文体:小说
标题:《不连续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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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存在于人类注意力与记忆力的间隙。
·
“……现在是别离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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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晨,按掉闹铃。死躺一阵后,猛地翻身起床。
房子里只有卫生间亮着暖色灯。天还没亮,光照之外一片漆黑。
“又赖到这么晚,你又打算跳过早餐了。”
正在刷牙,含着泡沫,他发出声音意义都含糊的应答。传来一声拿人没办法的叹气。
直到擦干净脸上的水,拿下毛巾,他往房间门外一望。那里有一个浅浅影子?定定睛,并没有。
他定了两秒,然后去穿衣服收拾背包,准备出门。
刚才有发生什么对话吗?似乎有。似乎是幻觉。对话的记忆,之后的犹疑,在几分钟后就全都忘了。随着走上寒意大街,已经去思索今日要忙碌的工作了。
以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似乎有。似乎是人脑自骗的既视感。
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再一抬头,天已经大亮。
·
“午餐打算吃什么?”
“啊,”他已经匆匆走出办公楼,“最近那边新开了一家,口味不错,又正在开业优惠。”
“但那样人肯定不少吧。”
“去晚了就没座位了,得赶紧……”他一愣。没停步,转头看空荡荡的身旁。
什么。哪里来的声音?可能只是我自己脑内的对话吧。他随意想想,继续往前。
可是那个与我对话的声音,那嗓音又是源自哪里。有点熟悉。是真的熟悉吗。
在开始想点什么吃之前,隐隐感觉视野边际确实出现过一片影子。如果去追究细节,好像能看见说话时的张口,围巾一端的飘摇。
但是分辨不出鲜艳色彩。轮廓也片刻就在新的思绪中完全融化,完全摸不着了。
·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虽然记不起一点清晰的短期经过,但有些之间有关联的事情,一定正在反反复复发生着。虽然也记不起多少次了,就像记不起昨天中午吃了什么,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曾发生,只是……有那么点痕迹。辨识不出来一丝信息,除了表示曾经有存在的痕迹。
那影子在余光处重复出现。一个细节都抓不住,但他没自然产生陌生存在突然出现于近处的威胁异样感。
“你怎么又不自觉睡在这儿了。也不披条毯子,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他静静靠在躺椅上,半睁着眼。有影子,灰色的影子就在视野正中。但是没有任何感觉之外的物理证据,那么说着,也从没有伸出手帮他移动什么,留下什么,把旁边丢下的长外套拿过来帮他盖上。所以一切都可以解释为他不清醒时看到了幻觉。他从来没清醒过。
“……”
那是什么?小动物?没有恶意的某种东西?想迅速弹起一把抓住,想要质问。但冲动还不够强,落到身体表面纹丝不动。就那么轻微看着,能清晰看到模糊影子就要离开了。
别忘记。一个字一瞬影子都别忘记。就算会忘记绝大部分,一如往常。能多抓住一点就是一点。能多前进、看明一点就是一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弄明白的心情,如此强烈,在发觉时,就显得要扑翻一切。
·
“我希望你能……”
·
进步很缓慢,但在发生着。不能预期任何时候事情的发生,但可以在其中保持更多清醒。行动还是不显得他有意识到。似乎是不想打草惊蛇。似乎是还无法突破某些屏障。
“周末有什么计划?”
“好好睡一觉,然后去看场电影吧。好久没去了,最近听说有……”他说着拿出手机,现在才买票可能晚了点。
搜索了几家影院,合适时间与上座率。他在放大的选座页面选上两个相连座位。然后他看着自己手指的习惯性动作,停了停,又去掉一个。
转去结账。
“……有一部新上映的,正好评如潮。”
“这样啊。我更想看看没人关注的那一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
一点都记不起来。但他可以把这从后往前的线索紧紧抓住。一片容易漏出指隙的轻薄碎片。尽量抓住。
·
“……别那么做。”
·
一片影子的灰色碎片。一片又一片。又不像拼图有轮廓可循,全都像是从哪随意撕下的一片纸。但还是将它们聚在一起,在脑中漂浮翻转,像分子自由运动一般任意地相触、拼接。一点也没有意寻找逻辑,因为也找不到。但它们自己聚集起来,就会像旅鼠,自行冲刺向结局。
终于有一天,它自己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一份完整的记忆片段。还差最后一片。
那一片出现了。
他对这记忆,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崭新。
像是打开一本新书,却发现内页都被翻出许多指痕了。
明明有太多痕迹,说明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存在,就在身旁。为什么从前都一直毫无察觉?
“你又回到这里来了。”
·
“对不起,我必须与你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询问到嘶哑。是谁、做错了什么导致的?不能挽回吗?
“怪不了谁。我们本质就是不同存在。现在我该回到原本的地方去了。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
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我离开后,你还会偶尔见到一些我的影子。那只是你在适应期自己产生的残留幻觉。即使再真实,你也别当真了。”
叫我别当真?这听起来更像是在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离开这里,继续轻装向前。”
就必须没有你在吗?有什么困难、对我有什么不满,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没有什么事是没法克服的!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在普通中如此耀眼。你从来无法放弃。我衷心希望你放弃。有些事是永远不可能的。"
你这么说我更不可能放弃了。
"是啊。大概这就是我们,是人类。都不能顺心如意,也无法合理自控。于是永远生活在纠缠循环之中。"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本来我是不该告知你的。这段记忆也会被你忘却。可能不会忘却,但会沉在你记忆最深处。祝愿你,不要意识到,不要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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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最后的影子,是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满是缝合线的痕迹影子。他轻轻捧着它。
所有经历都会留下记忆痕迹,或浅或深。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忘,我珍视之物,我就一定会想起来。
意识到了,我就一定会去全力争取。
无论你是想不想我这么做。我一定会最终取得好的结果,让你不服不行。必须无奈地朝我微笑,不得不夸我两句,然后轻声跟我说"辛苦你这一路了"。
从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的下一瞬间开始,我就会展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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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自然醒的早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温暖。
想不起是怎么睡去的了。反正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吧。他坐起身,想着无事的周末该随便做些什么大发时光。
"再多睡会儿也行哦。"
说得没错。他拉了拉窗帘,又躺了回去。片刻的声音与身影,又消失于意识间隙。发生了什么,有发生什么吗?梦境的一缕波纹也想不起来。海波一起一伏,沙滩上陷着贝壳与植物的碎片,但见不到任何人曾经过、停留的脚印。
无所谓,都不重要。作为组成的大部分,承载着人顺流前进的无意识这么认为。什么都不用留于我之中,再也分辨不出来源形状的那些溶化组成,你不用注意到,你不用倾身于此,你什么也不用改变,也改变不了什么。
用专注又空洞的目光与脚步,望向前路。
他闭上眼,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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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mode:笑语/无声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大雨
文体:小说
标题:《骤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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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人感到困倦想去休息的时刻开始发声。偶尔抬头看窗外,并没感到有闪电。分辨不出风,可能没有,可能与雨混在了一起。所有窗户都关得严实,室内亮着一盏微黄台灯,被照亮的一小片空间是温暖安全的港湾。
暂时。这雨让人不敢随意去睡。太暴戾了,隔着窗玻璃看不清浸湿的黑夜,雨丝密集得仿佛其间已不留空气,水本身无限泼落,如同不息的雷鸣,循环放射的烟花。还好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不然旁人的脚步与话语声他都没法自然察觉。从该入睡的时间到此刻深夜,几小时过去了,一点没歇。K不安地下去了几回,查看一楼的情形,目前还没有被淹的迹象。但再继续就很难说了。
他在自己房间里,看会儿书,看会儿电脑屏幕,雨声太吵没法欣赏音像打发时间,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在文字上。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收到了又一条新信息,大概就是重复着暴雨的警报。即使狠命又持续的雨可能是某种大型灾害降临此地的预兆,住民撤离也得等天亮以后。
而他自己并非在等那样的天亮。也许邻居都开始不眠不休收拾行李了,但不到某种极端恶境他是不会离开的。就算到了,也只是让他从毫不考虑,转至稍稍考虑一番。
他再次走下楼梯,是因为夜熬到一半,胃里抗议。在厨房拿了点面包,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咀嚼,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窗外。在吃东西,雨声又吵得能掩盖一切,但冥冥之中,他的表层意识也许都未感知到,只见自己迈步走向门口,在自己家里如同潜行探索般,轻手拉开门板。
门外应该还有一截宽敞门檐,但一直面室外,即使还站在屋内,感受就像一点遮蔽都没有,径直掉下激流,水浪嘲笑着拍上正面。那雨水就像密集的火力网,他不禁这么想,就算天亮以后,只要还以这个强度下着,那么谁都不该走入其中;伞面与车顶一定都会被击穿,连着冒险者一同被张开膨胀的洞眼消灭,雨水如机械一样快速沉重、不容拒绝,被吞食者都来不及思考叫喊。他不禁延伸这么想,感到了本能深处溢出对大自然怒容的恐惧。
有人靠坐在没开启的那半扇门下,自然抬起头看他。见到久违的脸,K一时心中并没什么好的坏的激动情绪,只是单单地"认出",与之关联的丰富记忆都没发出什么躁动声响,仿佛蜷缩起来想被当作无色彩。可他见久违的朋友,对着他也一样没什么表情,这么久以来似乎也没变化:只是衣着单薄,而开门时他自己马上就因风打了个哆嗦,现在也有些潜在的寒颤;身边没有伞具,L每一根头发一寸皮肤都湿透了,他看着像是这人即使来到了避雨处,也还在从自身源源不断往外涌泉,也许从眼光、从耳廓、让人不好察觉地从几处发尖无断滴落,身下地面上的一滩水还在缓缓扩散。
看起来他并不为水与风的冷所困,短袖下露出的手臂并非半透明,不显血色又如冰。即使如此,"快进来吧,这鬼天气。"K说,扫开自己被吹得胡乱挡眼睛的头发,将门完全拉开,接着就转身,开了灯、往里走去。某些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去想那些事了。
而L蹲在屋门口,停驻着看了一阵他的背影,才起身走入。一点点可控范围内的倾斜,他合上了门,但不往里走太深。雨水从鞋底脚印延伸,与从上方滴落的那些连起聚集。
"不用管那么多。"拿着毛巾赶回来的K说,旧毛巾已经放太久了,他拆了新的包装。"你和以前一样随意就行了。"他伸手用毛巾抹了抹人头发上的水,匆匆忙忙用力过度,让人歪头皱眉,于是他回过神来、松开手,让人自己拿到毛巾处理,转过身去。"去冲个澡吧,我这就去翻你的旧衣服。"
他走了两步,"不用了,"身后传来声音。很久没再听到,像每天都有在听般熟悉,像从来就没听过般陌生,"我马上就走。"
"……"他停了停,转了个方向,"那我去倒杯热水。你至少坐下吧。"
他自己打开大门将雨水放进来的,一有漏洞被钻就再也保不住干燥,但淋湿了哪里现在他都不在意。片刻他回来客厅,L坐在了沙发上,他倾身将水杯伸过去,但对方只是用让人读不懂的眼睛看看他。“就放这里吧。”他能怎么办,一些悬崖般切断的记忆让他不自觉态度小心翼翼。他将冒白气的水杯搁在茶几上,坐在了L身旁。手一放在沙发座上,就又摸到了四处残留的液滴。
攥紧它,绝不可能攥住它,只能感受它有多么冰冷。他有许多话想问,最近如何,长久如何,发生了什么,曾经的争吵决裂算是无疾而终了么,语言在脑海显现半透明的模样,没有一个字能实体化。该怎样破冰,只想到人坐在那正如一块冰。
“谢谢。”L放好毛巾站起身,说话如同接受好意的陌生路人。“我该走了。”
他还没走出两步,背后的屋主骤然起身,“这么大雨你怎么走?”
他没有答话,走到窗旁,向人示意去感受窗外。K惊奇发觉雨停了。在你想大概不会停了的时候它就踩了急刹。黑夜像突然翻转了模式,此时一片寂静,一点滴落与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必多言语说明,L向着大门走去,踩过有些蒸发的水脚印。K愣了愣,又接着去追。“你都回来了然后就这么走么?”
“我只是偶然路过。”L编造道,不回头,“哦,我该提醒你的。赶紧从这里搬走,越远越好。”
“那又为什么?”莫非你已认为这座城堡毫无价值,可轻易舍弃了么。
“你不必知道。”
他的态度让人又开始生气了。“你还在生气么?”
“不。当时的事早已过去了。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也么不可能强迫你,我只是建议。”L打开了门,“希望你能好过。”请你无知而幸福地,在安全规律的领域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怎样的生活才算好过?K追到门前,没法再迈步,见人走入浅埋鞋底的漫街水泊,不道再见或永别,不散发任何体温气味,在人愣一愣的瞬间后,就消失在了残留了雨雾夜幕之中。
还能抓住一个残存方向,长久以来都不存在的朦胧线索,但就在他下决心这次再也不放开时,雨又恢复如几分钟前,毫无空隙的覆盖火力封锁了所有前进道路。
能够杀灭一切的暴雨,不触及也感到过度低温的存在体。他站在门前,望着远处,被雨无限活跃地遮蔽视线,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能早已不在那里,可能就算往前去追也只是白白送命。他得做出选择。
得快些做出选择,寒冷雨水已如藤蔓,从脚旁往上生长侵略,穿过头发沿着脸颊往下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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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免责mode:笑语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磷
文体:小说
标题:《自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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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假笑着说你这易感体质,可千万别走入深夜墓地,会染上永恒燃烧的病。
可我在那里晃荡了整夜,蛇一般没有脚步地游抚过无数碑文。自然,我久久站在你的墓碑前,忘了身躯僵硬了多长时间,忘了任何酸痛与夜风寒冷。我爱着的,深爱的,愚忠于的世上唯一的存在啊,却已不复存在了。
怎么说呢,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我记忆中你最好的模样,也最清晰,其它的脸都模糊不清了,但你占据我心二十九立方中的一点一分之一。你对我露出的笑颜,太过完美发光,便更像是我臆想。但无论如何,我对你有七洋般广阔深邃不可计量的爱,新大陆却在你死后才被发掘。太晚了,这来得太晚了。
不。只要我还存在,就不晚。你会染上燃烧的病,当你听见墓中有人声传来。听得清而不实际存在声波,仿佛其实来自于自心最深处。火像是他人点燃的,像是将他人丢弃的枯树枝捡成一堆,从中聚发的。人们的态度像墓旁生长的杂草,覆于石砖上的落叶。他们不爱你,谁都不爱你,自然对你变成怎样都认为无所谓,就算显露惋惜,也假得令人作呕。只有我为你没一滴眼泪地彻夜哭泣,嘶哑的声丝结茧,从中羽化出新的你的我。
我会为你奉上我的全部,请用你的指尖轻触来点燃我。来吧、一点点、就一点点、那极度细微的触感、是否是我将自己逼到最高峰的幻觉呢、也已无所谓了。
将你害死的正是成排成列整齐成群的冷漠的恶毒,我都知道,因为我也曾站在其中冷漠地看着、所以我也是我将报复的之一。就以将我献于你作为我的请罪、我的报酬,成为你那至死也未展开的、矛尖向外的意志的执行者。我成为你的意志的延伸实体化,我成为你的火。
啊啊,这燃烧的感觉。你害怕燃烧,我知道,为了不被自己一口呼吸点燃,咬紧牙关、咬破了嘴唇,擦下一手背的血。你那么隐忍那么痛苦煎熬,但你越忍耐,他人越不察觉、越肆意妄然,眼里只有自己周身圈中的利好欢愉,生命皆是如此!不必要,你不必要这样蜷成一团,我早该说出口的,那么为了偿还,姗姗来迟的我要为你掀起举世的狂浪。
翻涌火焰边缘的浪花。燃烧,你无比害怕着它,这也是不必要的,生命本身就是燃烧,何必多争一朝夕的苟存?你已不存于此,我便更钉死了这般认知。在与你一同最后见证的夜空之下,我没有身躯、只由焰光组成,这令你毫无力量反抗、一举掐灭你的漆黑夜幕,也被我一燎边角、便消噬至尽。
人们见到灼烫的有形恶魔张牙舞爪的模样,会恐惧便反抗;但无碍,无论深夜白日,他们看不见我。不受任何限制轻步游走,我是无声无情无面容的鬼,散播的瘟疫贪求将一切化为灰。让他们感染莫名痛楚,让他们再分享给他们深爱的、去拥抱去亲吻的亲朋,让他们感受不到、看不见彼此的笑容扭曲。让一切从长针刺入的内侧开始崩坏,将劣化因子灌满他们的血管,让他们的脑被远古深林包围,给他们展示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景象。那不会让他们瞪大双眼恐惧得想转身逃,那只会让他们失去一切行动能力,仅剩一种高效处死自己的方式。但是,不行,我不允许他们那么轻易从中逃脱。用他们认为早已驯服的野兽撕咬他们吧,一点点地慢慢地,直至消化掉最后一片角质,优雅端庄地小口品尝,将它们拉长至无限,这美艳味觉这临终哀嚎。
对他们我不会有一丁点怜悯,但仍夜夜增长对你的哀伤。我反复咀嚼我记忆中你的一切,将模糊的影像重绘涂色。我记得你的一切,包括婴孩的你在野路上第一次直立行走,抬起头看不存在的我。我记得从那时起我就最爱最爱着你了,朝你张开不存在的拥抱。可我从来没有抱住你,从未给你你应得的温暖,让你短暂的生命一直跋涉于冰川。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无尽地哀悼你、懊悔我自己,这是我永动的燃料。
走在雨里我想,我是什么呢。雨水让一地活该死尸更不成样子,但不会浇暗我一分。我是怎样坚持着注视着深爱着,从未看过我一眼的你,至死你也没有回过头。
你迈着虚浮脚步走入墓群之夜。各位有名的、多名的、无名的神与灵啊,你哼唱不被任何文字记述过的歌谣,请听我一根虫一粒尘的一声祈求。你的眼光、在虚空沙漠里,挖向最深去寻一颗残星。于是夜风燃起向你扑来,将发丝切断吹散,将皮肤破碎为飞扬纸片,刮断散开如蛛网的神经血管。将这一切消化为虚无,仅剩放射物般沉重的骨骸原地屹立。
不必问我从哪里、由谁授意而来,只需知我降临于此、从无成为有。我是可燃物、助燃剂、残留物,我是燃点、火焰、光与热。我是你的欲望,我成为你的欲望,我听从了你,最终我是践行者。
“点燃我。”
若你能见到这一切,你一定会第一次露出真诚明媚的笑容。然后,我希望你牵起我这副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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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免责mode:笑语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本人
原作:《名侦探柯南》《魔术快斗》
CP:黑羽快斗X工藤新一
文体:小说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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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なたは蜃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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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登机了。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双手置于扶手上,背往后靠,呼出一口气。
闭眼休息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快速划动阅读了一遍与未知号码来往的历史短信。脑中同时也过了一遍做好的准备,对于预想中的几种可能发展,都设计了应对手段。以及这趟旅行该带的行李,随身背包塞到座位上方了,而托运的行李箱——
他听到有人叫出熟悉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是理应认识的警官。啊,遇到熟人肯定会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在日常生活中那么熟的人,对方两位大概也是公务出行,不会聊很多闲话的,他礼貌地回应打招呼。
"你出门去做什么?"不过这种问题肯定还是会问过来。
"去旅游,放松放松。"他做出一副"最近太忙,搞得很累"的样子。
"哦?但是你几天前才说过,遇到了什么事件要去处理。"警官说。
哎,还有这种事啊。"是的是的,后来发现牵扯到了国外。现在就是去那边彻底处理,跑这么一趟,剩余时间再观光一下。"他摊开手。
"情况这么复杂啊,真的不需要我们参与?你之前也不愿细说。"
那确实不能跟警察说,不知道得牵扯出多少问题来,头脑很清楚嘛。"等都解决了再告诉你们吧。"他说,手里握着手机。
"那你一个人去,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必要时我会联络当地警方的。"嗯,不过也只是叫他们来收拾残局罢了。他露出怡人笑容,恰到好处的自信,告诉人不必忧心,他自有分寸把握。
"你上次也这么说过,最后可是搞得差点回不来了。"
他在心里愣了一下,虽未表现出一丝异样。"这次不会了,我吸取教训了,"他说,拍在自己胸口,"我有万全的保护措施。"
"既然你这么说咯……"
这段聊天应该应付过去了吧,他正这么想,放好行李走了过来的另一位警官,忽然伸出手来捏他的脸。
"你干什么!?"同行的同事赶紧阻止。
"他刚才说的话,听起来有种谎言被拆穿而顺水推舟来圆的感觉啊。再说了,那位怪盗经常借用这位年轻名侦探的身份吧?说不定这次是盯上了国外展出的宝石。"
他的耳机里传来短促轻微,没忍住的,落井下石、报复意味的笑声。
"经常盗用身份是确实,不过以前好像也有过,即使你这样去检查也没法拆穿的状况发生啊。"
他捂着脸颊,怎么这位也跟着怀疑起来了,麻烦比想象中还大。"那你们想怎么确认我是真货?"他露出无辜的白眼。
问工藤的基本信息,他都能答上。不过问到大学学籍号码,这个可记不住。但这些也都是比较容易查到的。从一开始就执著怀疑他的警官思考片刻,提出几个月前一起案件的细节问题,这可不是看报道杀人案已经解决的新闻就能了解到的。
他沉默了片刻,给人一种被戳中了命门的假象;然后表情轻松地回答,我没记错的话,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对吧?想起来还让人有点后怕的。
这可让质疑方哑口无言了。
"……你!"耳机里传来声音。让你笑话我,他想。
“知道这种细节的肯定是本人了……对不起对你这么怀疑。”
“没关系,”他微笑着,“要对付那么难抓的罪犯,谨慎些是应该的。”不过就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真的逮住哦。
麻烦的警官组合终于离开,去自己的座位了,不久后飞机起飞。
“咳,”他说,“他们说的你上次差点回不来了是怎么回事?”
“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哦。”
他白了空气一眼,回忆了一下。“原来如此,大概就是你没出现在现场,找你也找不到的那几个月,对吧。”
“……”
是比较早的事了。他早该多布置些监控,掌握更多动向的。
“具体是怎样的危险事情?我想听听。”
“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因为旅途很长,很无聊嘛。”他说,然后找身旁路过的空姐请求了一些零食,真给人一种抱着吃喝进电影院的感觉。
虽说如此,他也不是纯娱乐听故事的心态。分析危险因素,进行学习与防范。跟飞速变化的窗外世界一样,人需要时刻保持进步的节奏,才能牢牢抓住看重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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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通讯那头还是拒绝了讲故事。听起来还是因为他干的这出很生气。他完全能理解,而永远不会改。
过会儿他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后被惊叫声唤醒。
他侧头往后看了一眼,有几个乘客凑热闹靠近那边,然后警官快速反应,封锁了现场,把人都赶离。他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有些想当作没看见,但这个身份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他只能很不愿意地爬起身,走过去时伸个懒腰,可能就算他不主动,待会儿警官们也要来找他的。
麻烦事一波接一波没个完。大概这就是他已经做出选择的生活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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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
“……?”
“你也睡着了?”
“……什么事……已经到了?”
“还早着呢。只不过发生了些应该由侦探来处理的事。”
“哦?”
听声音有点在调笑。他暂时从事发位置走开了,免得交谈引人注意。“现在清醒了吗?我把具体情况讲给你听。”
“你想让我听几句描述就解决问题?”
“如果你对什么缺乏的线索有疑问,我就再去检查下。”
“搞这么麻烦,你不如直接来货舱把我放出来。”
他笑了一下,“那我怎么办。”
“换你塞进这行李箱不就好了?”
嗯,那对他而言可太危险了。他绝不会把行李箱交给别人,但侦探正在气头上,说不定下飞机了直接把行李箱转交给警察。
他瞥向身后的事发现场。“你也不想我乱做一番解答,败坏你的名声吧。”
“……”
“想做的话连你的私行形象都能毁掉。我现在的身份可是警官确认过的。机上这么多乘客,如今社交网络这么发达。只需大声说几句——”
虽然他也不会真做那种事,不过是让对方被迫同意他提出的方案罢了,听声音都能听出其咬牙切齿。
说服,强硬威胁着说服,以及说服不了、或者想想就知道对方不会接受他想到的路线,这样的话,干脆就跳过交流步骤,优先快速行动,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卷入,使其再也没法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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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了。拉着行李走出通道,和警官们告别,看不到人以后,他总算能松口气。暂时。
“还好没有真的死人啊。”
“已经到这里了,你该放我出来了吧。”
“哦。不行,”他边走边说,“我的计划不是这样。”
“……哈?”难道不是因为不想通过护照暴露,所以独自一人抢占别人身份飞过来?
“而且就算放你出来,你站哪边?是我,还是想抓我的人?”他说,拿出那封事件起始的信。
“……这显而易见吧。不然我为什么要提醒你?”
[名侦探,我想委托你抓到怪盗基德,并带给我。要活的,我会付一大笔报酬。]
死还是活,都没人捉到过,就算做到也不可能拱手让于未知的人。侦探本来不会在意这莫名委托,报酬对他无所谓,但延伸考虑,保不齐发信人也广撒网了,用重金诱惑其他人激进行动,要活的和要完整无伤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所以,前一天见面时,如很多时候一样并不那么敌对,他跟基德说了这件事,让人最近出没时小心点。他没说到要去积极处理掉事端,而被针对的对方可只想一劳永逸。他有些不解地见基德思索了一番,忽然眼前一花,然后就没能按打算那样结束会面回家睡觉。
“真的吗?”黑羽的话音故意表现出难以置信,“你更在乎我?”
“……只是听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正义人士罢了。”
“所以答案是yes。”
“……”对面的沉默让他无声笑,低头看了一眼短信。最开始是他在昨晚最后看过一眼、锁上行李箱后发过去的回复。
[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交易要如何进行?]
对方提出直接见面。那正好。他不久之前告知已经下飞机,此时传来了会面地址。他搭上出租车。
“看这地址,好像不是临时交易地点,是对方的大本营。那就更方便解决问题了。”
“……你是想把我作为替代交出去?”
“好像确实可以,”他看着窗外街道说,“毕竟没有人知道基德的真实身份。”
“……”
“开玩笑的,都不知道对方想对我做什么,怎么会把你交出去啊。而且那之后基德继续出现的话,不就被拆穿了吗。好了,”他说,“你只要看着,哦,听着就行了。你不会有危险的。”
虽然就这么被困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拖来拽去,实在让人难有安心感。相信他的话、他的作风、他的能力等,也不那么稳当。但除了接受现状外也没什么办法,他听见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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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黑羽下车时说,“接下来大概回复不了你了,你就装作还在昏睡状态好了。”
回应他的是行李箱发出撞击的响声,他和来迎接的管家都低头看过去一眼。他无言地对人家笑了笑,已经在稍作放松后回到迎战状态。
管家示意帮他拿东西,被他拒绝了,行李箱是肯定不能让人拿走的。他缓慢推着箱子走进会客室。委托人坐在桌那边喝茶,背后柜子上摆着各类艺术品。对他因为路况来得晚,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看过来的表情一样还是十分期待的,摊手招呼他坐下。
他一瞬打量了下椅子,然后坐下来。管家给他端上茶水与点心,就离开了房间。行李停留在房间门附近。
“在路上错过了饭点吧,先吃一点?”
还真是表现得好心,“确实,我挺饿的,”他说,但丝毫不碰别人给的食水,“赶快完成交易,让我去吃饭吧。”
“我要怎么确认你真的把人带来了?”
“除了发给你的那张外我还有别的。”他拿出手机展示,调出一张白礼服穿着睡在敞开箱中的照片。
“但这只是照片。你的箱子扫描不了,连里面装的是不是人都不知道。打开给我看看吧。”
他眼神沉了沉。“那我总该先看到一部分报酬。”
“原来名侦探是这么在意报酬的?”
“只是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性,”他说,“毕竟我现在在你的地盘。”
“你这么聪明,也还是乖乖进来了。”
无论是自己设计还是去拆解别人的作品,机关以怎样方式存在,活动时会发出什么响声,他都很熟悉。扶手与椅腿上亮出的锁扣将他的手脚锁住,他低头看了一眼,就算夸张表现,也不过是抬了抬眉毛。
委托人站起身,走向箱子。经过他身旁,“在我看来这对你而言也不是很大一个数额啊。”他说,跟着转过脸去。
“我本就没打算和你交易,不过没想到真把我想要的东西带来的人还是你,让我也不必付其他人报酬了。”委托人说,“不愧是名侦探,真给人行方便。”但他倾身,发现箱子上还有锁。
“密码是什么?”他看向侦探。
“现在这样还指望我告诉你吗?”侦探这时却已经转了回去,不看他的洋相。
“算了,不过是传统的三位密码而已。”委托人开始扭动数字。感到威胁无比接近,箱子里发出挣扎的响声,甚至有些晃动,黑羽的耳机里也传出一些声音。
“不用担心,他身上可利用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手脚也被绑住了,做不了什么。”他说。
“毕竟是逃脱的高手,要困住很难。侦探你都考虑周全了吧,”稳住箱子,凭锁内部不同的声响确定了一位数字,委托人说,“只不过另一方面太疏忽。”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不用担心。”他轻声重复。迟疑着,箱中的响动渐渐变弱。
“说回来,”他说,“大概我是要没命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抓我们俩的目的?”
委托人说话时,不自觉放慢了寻找第二位数字的手。“只是个人喜好。世界顶尖的优秀头脑,随时间流逝,也终有改变、衰退。与其让他们晚节不保,不如以最好的状态成为永恒。”
“原来只是个人喜好……我还以为是我,”双重意义的我,“惹到了什么大人物。”黑羽又低头观察锁扣,“真是无聊的真相。”
“感受自身思考能力的衰退,发现以前能轻松做到的事以后再也做不到了,是很痛苦的,年轻人。不过好在,以前充分把握最好时期而积累的财富,可以雇到最好的人来帮我实现愿望。”第二位数字也确定了,只剩一位了。人眼里期待的光越来越亮,遮蔽其它细节。
“听起来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待会儿可以带你参观一番地下收藏室。毕竟你辛劳了这一趟。对我的信任也被我辜负了,很多人会谨慎要求换个地点,或者干脆不见面。”
不过你对侦探的信任也要被辜负了。可能确实智力下降了,也可能因为,大家普遍觉得侦探不精于耍花招。而他,虽一直以身犯险,但同时都会做好充分准备,随时随地。
最后一位转到某个数字时,锁发生小爆炸,催眠气体快速扩散,在近处的人根本避不及。
而黑羽将放下后没有动过的假手推开,戴上防毒面具,束缚机关虽隐秘就不那么坚固,有空出的手就很容易解掉。他确认敌人已经睡着后,打开窗户,让气体快速散去。
空气趋于恢复清新,他放倒箱子、打开,在太久没看到的光线让工藤睁不开眼的这会儿,将绑他的扎带切断,等工藤爬起来活动手脚的时候,见他已经把委托人捆好了,看多出的长度收得紧多了,还堵上了嘴,扔到墙边。
在他对发生的一切说什么之前,黑羽转过身来,“你看,这人对你也有恶意,如果不是我,你大概就栽了。”
“我根本不会理他、不会到这里来好吗。”
“哦?那么之前那位警官说的,你要独自处理去的事是什么呢?”
“……”工藤转过脸去、也转移话题,“你根本不需要——”忽然他们都听到房间外快速凑近的脚步声,黑羽抱住他往一旁卧倒,一串子弹穿透他们刚才站位旁边的门板。
管家推开破碎的门时,看到两个身影,下一秒就已经躲入刚刚谈话的桌子后面去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睡着的雇主,看了一眼为了通风打开、同时也被外面的人察觉异样的窗户,顿时室内平静,只有高处灌进的风声。
“两个侦探?所以有一个是怪盗假扮的吧。”他边说边换弹夹。
在那威力下这掩体不可靠,也没时间争或讨论,他们对视一眼,交换位置。
枪口重新抬起时,管家看见一个身影冒头,但看到了手持武器,令人一愣时,朝窗户那边射击,飘扬的窗帘断开了连接,顺风扑向房间中央截断两边视野,一串仓促的子弹倾泻令其化作破布,纷纷落下时紧接着一件器物径直飞来,质地坚硬直击面门。
他们一边持枪瞄准、一边用手表瞄准,谨慎接近。黑羽先将武器踹到一边。
“好像没事了。”
“你联系警察?我去他所谓的收藏室看看。”工藤过去委托人那边摸索钥匙。
“你去吗?”
“你想去见识下他的收藏品是什么样我也不介意。”然后将拿来利用的艺术品摆件扶正,轻放在地上。刚才意图起身去踹的时机偏早了点,还被按住了一下,避免他被穿过的子弹伤到。
“咳,那你去吧……也就,检查一下就回来吧。”黑羽开始绑这位刚晕过去的人。
“我还有账跟你算不会走的。”
“……注意安全,可能还有别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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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变故。联系好了警察,将电话里没详细说明的事情也写在字条上,贴在丢在房间里的犯人旁边。但报案者始终未说明自己的身份,在最后被询问时挂断了。
他们离开花园别墅,走出去不久就看到警车经过身旁大路。“还挺快的。”黑羽说,工藤调查完回来时就见到他恢复到可能是原状的样子了,虽然戴着帽子,但要去突然夺下辨别真容,似乎也不是难事。
他没管。黑羽一人背着旅行包,拉着空但还是很大的箱子,他也不想帮忙。
“所以说,既然你不打算让人开箱检查,那里面放差不多重量的什么东西不是一样?”他说,非要把自己牵扯进来,还这么做,就像是种恶劣趣味。
“别这么说,这一路你还是帮上很多忙了。而且本来事情也与你脱不开干系。”黑羽说,在背包口袋里摸索,“地下室有些什么?”
“你既然好奇就自己去看,描述可远没实景有冲击力。”
“算了,我不该问的。去找个地方吃晚饭吧,我请客。”
别以为那就能收买。而且工藤想了想,自己身上的口袋都是空的,除了跟着对方节奏走也没别的办法,在异国他乡,这想法让他还是没有好脸色。此时黑羽伸手过来,在他眼前一晃,他定睛看,手里是他的手机与钱包,以及一块巧克力。
"先补充点能量,毕竟你待了这么久才出来。"他见黑羽说。他默默接过后,说话的人自己也开始吃另一块。"我不是说过吗,剩余时间就在这里观光一下吧。"
"所以你的目的是约人出来旅游?"工藤边吃边说,见对方笑了笑,不好说表达的是同意还是什么意思。虽然认识很久了,在这种关系下像寻常亲友般一起旅游观光,还是感觉很微妙。但是,他莫名觉得也可以,也不错。为这种认知找理由的话,也许是个机会去探索了解对方更多的真实的另一面吧;也许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反正这家伙也不会真的害他,说不定反而都已经研究过观光日程。
……"等等,"工藤这才想到,"回去时怎么办?"
"就跟来时一样呗。"
"不可能,"他刚好起来一点的心情又黑下去,表现在脸上,"我可再也不进箱子里了。"
他的眼睛似乎在说他对强硬手段也升起了最高的戒备。"那你想怎么办?"黑羽说,丢掉零食包装袋。
行李箱的滚轮在他们身后的道路上滚动,发出响声。"换你钻进去不就好了,"工藤说,因为想到报复的主意而微笑,"还省去了化装步骤。"
"那我肯定也不愿意啊。飞机一降落你就会把箱子交给等候的警察吧?"黑羽说,打开自己的手机,与人联络的那部临时的已经丢掉了。
"那就看你逃脱本事了啊。"
他居然都没有否定这个可能。真有趣。"那么我有个主意,"黑羽说,亮出手机页面上的展览新闻,工藤一眼就看见照片上发亮的宝石。
"——你早打算好了?!"
"谁知道,"黑羽收回手,继续看下面的资讯,"打个赌吧,"他说,"这次谁赢了就听谁的。"
"但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资源。"
"我不也一样吗,很公平。"
不可能公平,工藤在心里想,他肯定早调查掌握了更多信息。没关系,那就各自努力好了。要是用这代替了休假旅游,或者对方原本打算的就是这样的"旅游",那也没关系……改变了刚形成的预计日程,让他有些失望——也有些高兴——但确实,有些无理地,感到了失望。
"如果我赢了,就将回程再延后一点,而且之后要去哪玩,都得听我的。"
"那我也必须增加要求。"工藤说;听到对方话语的一瞬,心里产生了"那样的话输了也不错"的想法,让他在心里甩了甩不清醒的头,"你是真的都准备好了?现在是旅游旺季,你订好那么久的酒店了吗?"
"当然订了。不过你也知道,来得很匆忙,所以查了一轮才捡到漏,"黑羽回答,想了想地址,但不熟悉这座城市,还是得打开手机再看看地图,"且只有一间。"
"那样的话,你的准备工作我可都能看到。"
"所以说了,都一样,你有什么打算我也能捕捉到。好好想办法,在起居时也做足保密工作吧。"
说是这么说,但他有一些计划,想法又朦胧,不太能变得清晰,又不能轻易放开,总会绕回脑海中——总之,一些不断打乱人节奏与章法的行为。总在想象,大概是因为那真的很有趣。但只是想象也太不够味道了,得主动将其化为现实才是。
工藤已经在用手机去查展览馆与基德猎物的基本资料了,注意力刚开始集中听到声音叫他,抬起头,忽然间对方的脸就在最近的眼前,他应该理智地去捕捉,深刻记住这时一览无遗的真实面容才是,但他对上双眼,却大脑宕机,只能发愣。
像某种可爱小动物似的,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黑羽收回身子,没有对突然的惊吓般的行动做出任何解释,继续往前走了。
"怎么了,你走不动了吗?要扶吗?"他站在前方不远处,回头说。在夕阳映照下这番关心表示显得亲切,但在人眼中变得更加难以理解,出现了危险性,长期以来没有考虑过的,也总感觉哪里变了、哪里不太对的。不好说是变得更真实了,还是更不真实了。未解开的谜团,复杂程度又上升了一个量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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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这词我还能继续搞到月末.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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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本人
原作:《名侦探柯南》《魔术快斗》
CP:黑羽快斗X工藤新一
文体:小说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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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就像往常一样,在片刻休息时,去熟悉的店喝咖啡。
他专注地思考着事情,身体只是无意识地摄取饮品,人们在店内来来往往,一些人坐下,一些人离去。在他想通了某一个节点后,他觉得自己绷太紧了,应该放松片刻。
他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店内,从某个人的表现中推测出一些延伸的信息,即使想要休息,本能也会去思索这些事情。大概要睡着了才会停止吧。
窗边有一位年轻女性,一人坐在双人桌前,杯中甜品吃了几口就被放置,从融化程度可推测出端上桌来过了多长时间。女性本来望着窗外街道正在出神的样子,忽而转过脸来,与他视线一瞬接上,让他赶紧将目光停驻点自然地往旁滑移。
但余光又瞥到对方对此露出浅浅笑意,他在疑心之间反复跳跃,无法确定让人烦恼,冲上去问又很没礼貌只显荒唐。
要是不是他呢?
如果陌生人是主动朝他凑过来的话,概率会更高,也更容易揭穿。但对方也在进化自己的行为模式,去除容易导致落败的举动。有多少时间,在公开场合,他是不自知地在被某人注视着?但如果只是看到了一种熟悉的食物,就开始对陌生人产生怀疑,这已经进入疑心病的范畴。
反正都是对方害的,就像强行被拉入了对方想玩的游戏,从中获取乐趣就是动机?若是就一场普通案件几天那么短就算了,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久到都养成了习惯,与一直对抗着的生活中的其他寻常事物一样。也曾有过疑心过于强烈的一段时期,他在任何公开场合都过于敏感,对靠近的每个人开始从头到尾分析排除,也有抓到几次怪盗露馅,但还是没能完全逮住,将这场漫长战斗结束。被抓住的漏洞下次会补上,但同时新的边角证据又会诞生,在这样的循环前进中,有太多时间两人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高强度直到他感觉到疲累,然后进入渐渐习惯的状态。
毕竟这不会带来危险。装作陌生人的怪盗不会做坏事,也就是过来和他像真的只在新闻里见过他的陌生人一样聊几句,做出寻常的举动,像是对有名人物感兴趣的普通人一样地问问题、知道他喜欢什么以后给他买最喜欢的饮品。或者只是在不远处看着。反正被看几眼又不会失去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不说就行。有时候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会懒得去拆穿,不过聊天的气氛会变得有些微妙。对方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真想说的事情混在角色的语气里面,偶尔漏出一小片衣角,又在话音落下后藏起来。
要不就当作那完全是真实的陌生人好了。毕竟表现没什么区别。
……虽然这样说了,但其实,并不能轻易做到。想到这个人的内里是什么的时候,应对的方式就会不由自主地转变。是变得更随意了,还是变得更紧张了,和见到白色礼服与帽子时一样吗,似乎难以分辨清楚。到现在,他还是会去自动地分辨,疑问、并寻找答案,有时对,有时错,有时没有得到确认。
这变成生活的一部分。
就和生活一样,有时起,有时落,有许多问题悬而不决。
不过有时,他还是想把悬在半空太久的问题一口气解决掉啊。
总得有一个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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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已经拆穿我了,而我也知道被拆穿了,却都不用任何一句话点明,但已因为对彼此的了解而虚空交手数次。
此时气氛就会变得高度微妙。
他们坐在那里各喝各自的。传来饮料竭尽时吸管的噪音。
你不觉得一直这样很无聊吗?也是时候露出真身来了吧。
喔,可是名侦探,你怎么知道现在这个外表不是真的呢?
工藤稍微愣了一下,他居然一直没想到这一点。藏木于林。这是个天大的阴谋,在这样被戏耍以后,就算他见到真实的对方,也会认不出来吧。
他肯定还是能掌握一些信息的,比如从出现的时间来判断对方的生活轨迹,将所有角色的身材以统计方式处理,从出现频率高的来确定对方真实的体型,虽然这并不确凿,不过对某些事物的厌恶本能还是能确定的,可能还有更多他没有注意到的事物被轻巧避开。等等。
比如说这句话时所展现出来的恶劣性格,那一定是真的。
真实嘛,可能对侦探来说非常有意义。但黑羽觉得无所谓。他在各种伪装之间飞转,也同样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还想要更多,但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游戏时间太久了,因为他恋恋不舍。不过这次的对话,让他觉得是该结束了。他才不会以现在这个样子结束,那样侦探肯定马上就会反应过来的,他还会改头换面再出现几次,然后离去。
他确实不想结束,更想转入下个阶段,但他必须好好想想怎么办,这并非随手就可以转出的花朵一样简单。嗯,他准备起身,将杯子丢掉然后走人了,重要的剧情点就此结束。
但他被抓住了衣袖。
他有点尴尬地把头扭回来,看向就像逮住了他的工藤。
我知道了,工藤盯着他,张口说道,现在这个你是真的。
喔,黑羽说,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工藤说,只是直觉。
亲爱的侦探,这种不靠谱的话可无法让任何犯罪者缴械投降,要是被反过来逼问了,可就更守不住地盘了,在工作中可绝不能犯这种错误啊。
黑羽想,然后笑起来。
但是只对他而言,那对专注看着他的蓝色眼睛就够让他投降了。试着推这扇门你就会发觉它从未关严,且专为你而敞开。
但黑羽也不知道他自己此时的笑意,他可能以为就和怪盗的扑克脸一个样子,但由对方看来,在任何一个细节上都无比真实,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
把所有附着的事物都去除的话还会剩下什么样的存在?
好像只有一瞬间高昂的心情。不过没关系,这就是人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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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因为这个关键词与正在磕的CP太契合了,实在没心思想别的词别的梗。同人嘛,评论与否随意了。
免责mode:无声 笑语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标题:《世界牢笼》
ps:长度3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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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晒,这位天使不禁想道。他抬起眼睛,又马上抬起手,挡下一部分光,望向人类界的盛夏烈日。天堂的气候恒定不变,天使们没有人类那种看天气穿衣服的习性。他们也很少到人类这边来,除了少数时候有需求。
在刚才,天使侧头打量了下自己身后这两片羽翼,它们抖了抖,想把灰尘、血与过多的热量都抖掉抖散的样子。涂料会不会被晒化?即使知道不会,他也忍不住担忧会发生什么意外。那绝对不行。这样吧,就算有些化了,露出了羽毛的本色,他也可以跟看见的同类解释,说,那些是干涸的血。
没人会怀疑。这个世界的判定是很宽松友好的,他们看到异样会产生怀疑,然后听到合理的解释就会放过。美丽、祥和、给予每个人幸福,是世界的主基调。绝对的完美当然是没法做到,总会有些小的作恶,孩童级别的小打小闹。不过反正,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这些事。
如果融化还在继续,黑色开始蔓延,那就说,这是恶魔的血。
现在,天使将眼睛从太阳那里往下收。在他面前,这一小片土地上密集地插着一堆天使之矛。这是天使基本战斗魔法的造形,它们细而长,矛头尖锐,全身白。停止供应魔力后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自行消失,人类来不及拿去研究是用什么材料构成的。
而在半空那些白色细长方形之间,挂着一个人形。黑色的血从那具身体外溢的行动业已结束,杯子已经倒空。血顺着矛杆往下划出一道细线,破坏它的洁白,构成新秩序。但因为气温,血落到地面上后无法攒聚,水分很快蒸发。会动的液体没有了,只留下对于天使而言吸引眼球的黑色痕迹。
就算他想去观察一下那具尸体,也很难看出什么,它的大部分已被刺穿,比起残余的肉体物质,穿刺造成的、填满的无数洞窟占据更大规模。他甚至不能从残片勉强辨识出一张脸,不过,他注意到了一支扭曲的恶魔角,以及那周围的一些头发,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收获。
最后,他低头,看见地上还有一只从小臂算起的断手。他记得这是他的攻击打落的。其实他不常真的发动攻击,大多数时间是看别的天使做。只是,恶魔被那些人类牵出来的时候,处于狂化的形态,那身躯庞大可怖,异色的火焰在皮毛上涌动,发出的声音震颤身心,仿佛有精神攻击的效果。所以他们觉得,这一次得齐心协力才能解决。
但实际情况是,恶魔的力量与模样完全不符。甚至可以说,它还不如这支试图攻击天使的队伍里随便一个拿武器的人,天使们的一轮基础攻击就将其过度射杀。毕竟天使没有把谁弄成这个样子的喜好,就算对象是恶魔。人类队长痛骂自己上了奸商的当,踹了几脚自己的手下,人们受了点伤,有了点损失,匆匆逃走。
小恶而已,天使不追。
战果仅此,但算得上战果吗。如果尸体还完整的话,天使想,也许天使们可以把它弄回去,调查一下,自人们有记忆以来,只存在于历史、理论与虚构里的狂化恶魔是怎么再度出现的,还被人类驱使着。但是现在这样,从这些残存物质中还能找到什么吗?以他所知很渺茫。
他结束了一系列的想法,就要转身走开,和同类们回天堂去,和他们再抱怨两句人类界的天气。这时,他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到他脸上。
在人类世界,雨水和烈日会共存么?他摸了摸脸,看到自己的指尖被染成了黑色。看到意料之外存在的黑色,总会让他本能地心头一颤。
他再次抬头,从刚才已经完全干涸的尸体上的某个开洞旁侧起始,又一滴黑血击在他的眼角,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另外一处笔直的矛杆上,一道黑痕往下抹出。他探测了一下尸体的生命力,在此情景下,没有谁会想到要这么做,所以不会有人发觉:
它还活着。
恶魔躯壳的再生机制试图踏上正轨,但轨道上全是拦路巨石。天使的矛杆还全都留在那些打开的洞里,又不像一片小碎片,能包围吞噬而解决。它没有判断力地进行填补修复工作,徒劳、无间断,进入生长与创伤的无限循环。身体新生产的血液也在潺潺溢出,像是雨季又转身归来,天使看到一根穿过腹部的长矛,下半截已全被染黑。
因为这些自发的努力造成的变化,那具变得完整了点的身躯抖了抖,像被微风捎带了一下的碎布片。
天使常用的思维系统产生了对此对象本不应有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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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生以来,自意识形成以来。没有任何存在对它展现过善意,直到一切归于无。
非要苛刻地说的话,也是有的。不过,那些所谓的善意,仅仅是一些铺垫行为,目的是降低它的警惕,引出它的信任,形成情感的纽带。
然后再将其颠覆,给它造成更高额的伤害。
那要是它有经验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踏入这个陷阱呢?也不能完全避免。就像牵动人的喉内某处会令人呕吐一样,这是人的基础反应公式,并不能通过警告自己"别去相信!"来消去。
它唯一从中学到的大概是,接受它们。接受虚假的温暖,接受因此产生惰意的自我,接受必然的反转情节里必然会产生的痛楚。一开始觉得没法接受,觉得自己不擅长,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驾轻就熟。
新的故事也许会夸耀"这一次,将有所不同"。但没有哪个能真的做到这点。
·
天使与恶魔同行,进入这座城镇。
天使只要通过天使们必修的基础魔法将羽翼隐藏,再换身衣服,就与人类无异。恶魔则需要盖上一件罩袍,遮住头上的角与后背的翅膀。一个剩余的在左,一个剩余的在右。一看就感觉它在隐藏什么,很有问题?因为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人们都没什么警惕心,所以只要别完全将异种的特征暴露于人前,就不会有问题。
天使一开始习惯性把自己的衣服丢给恶魔穿,然后发现长袍的下摆长长地拖洗着地板。根据恶魔的记忆,恶魔存世的年龄要更大,但它有严重的发育不良。
同时,它也没有"衣服必须合身"的习惯,不会自主将这个错误提出。
大概因为建立在天堂之门附近,这座城镇的特色就是与天堂相关的文化风情。天使打量这些建筑的色彩与样式。他申请到人类界旅行的借口是了解人类界的现状,为了加强可信度,他说,会找寻隐患。有些表面工作还是得做,所以他自然地去注意这些东西。
穿着白色长袍,背着假翅膀的女性从他们身边经过。已经好几个人是这样了。唉,天使说,我觉得我简直可以马上卸下伪装在这里继续逛,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你的翅膀现在没有涂色,恶魔说。
天使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天使说,那还是保持现状吧。
而且既然他会这么想,天使想道,这里又离天堂门近,说不定人群中就隐藏着另外一位真的天使。还是等在地图上走远些吧,他想,在整个人类界漫游的天使就屈指可数了。
恶魔走在他身旁,看似他们是同步在前行,实际上是恶魔在跟着他的步伐。天使想着想着,抬头看到一家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便马上拐脚往里走。恶魔紧跟其后。
店里摆着各种各样与天堂有关的小纪念品,面向游客,天使此时也算个游客。摆件、胸针、布偶与天堂的想象画。从这里,他能更清楚直接地看到人类对他们的刻板印象。看这图画上表现出的神圣气息,比天堂本身更过分。天堂相关的传言集结成册,他翻了几页,就看到许多自相矛盾的条目。他觉得这个可以买回去,以此写份报告……哎,他制止自己自动开始思考工作内容。这不是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
他看见店比较深的地方单独摆着一个画框,其中嵌着一片纯白羽毛。
店主走过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天使羽毛,店主说。天使看了一眼标价,与他在街上听到的街边美食价格对比了一下,大致确认这件东西在人类界的珍稀程度。他能感觉到这是真货。人类大概有办法弄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他这才想起,回头找寻恶魔被长袍覆盖的身影。恶魔站在店内另一角落的柜子前。他走过去。
柜子上摆着一些黑色的工艺品。刻画现存的那些恶魔没什么意思,这些作品多为人类脑中流传的各种恐怖形象与恶魔元素的结合,极度夸张地展现推到它们身上的不存在的恶。
你想买一个吗?天使说。
没有,恶魔回答。我在想,如果我真长这样,它拿起一个威猛的牛头恶魔的小摆件,看它强壮的身躯,大张的满是尖牙的嘴,遇到的事也许会不同。
……你可以挑一个,天使说。
店主插入他们的对话,殷勤地向他们推荐这里头所谓卖得好的几样。实际上,在这种文化流行的城镇里,这些货物完全卖不动,丢掉又可惜。好不容易有人有兴趣,她很想做一单。
天使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我感觉这两样商品摆得很远,他问店主,为什么?
店主很奇怪他没有常识。实际上这些恶魔相关的商品摆在离其它所有商品都很远的角落里。因为那些商品会影响这些东西的性质,店主说,尤其是那根羽毛,那可是真货。神圣的存在会对恶造成伤害,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仅限于人类小孩。天使看见恶魔也因为他们的谈论转过头来。哦哦,原来如此,他附和道。他看见恶魔手上拿着一支比例还原的恶魔角,弯曲的弧线十分优美。我们买这个,他说,然后匆匆付款,带恶魔离开。
我只是看一下它,恶魔说。
天使想说你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他只是因为店主太热情所以买的。不过接着他听恶魔说:这是真货。
那……我们赚了,天使说。好事儿一件。
这可以作为你必要时的魔法材料,不过得经过一些处理。恶魔说,手里拿着那支角,观察到它上面有一些划痕,底端融合埋没在摆件底座上,隐藏不美观的断面。
留着吧,我们不需要用到那种高级魔法,天使说,这么好看,磨成粉多可惜。
原来如此,它展现出了比单纯的组成成分更高的整体价值。恶魔明白了,自己被人类捕捉以后没有被完全拆解取出血液、角、翅膀与骨头等材料,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截一段我的角,恶魔说。
别这样说,再说了,你那长期被魔法影响生长的角还不一定能代替普通的材料。实在需要的时候去买就好了,天使说。说回来,你对刚才那个人类的说法有什么想法吗?你现在会感觉不舒服吗?
在这种目见到处都是天堂元素,而且真正的天使就站在身旁的情况下。以天堂的理论应该没有影响,那应该只是人类的普遍错误认知。但他还是得问一下。
那种说法我熟悉,但我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神圣力量,即使是被天使的魔法矛穿透的时候,感觉到的也只有物理伤害。恶魔回答。
天使松了一口气。
而如果要说不舒服是有的,恶魔说。现况对我而言很陌生。我也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距离。这里有太多人,会造成……
啊!不早说!很严重吗?天使说,他想要加快步伐,赶紧找一家旅店住下,不过等等,若他走太快同伴会跟不上的。
大概几分钟以后我会吐吧。恶魔说。
它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表情,让天使觉得是不是用脸部变化来表现情感的体系也被魔法干扰了。毕竟,恶魔说过,它身上存在着许多魔法在持续造成影响,并且互相之间产生冲突,说不定这就是其中某个冲突环节造成的结果。
等等啊,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紧急情况!要怎么办,扛起它赶紧跑吗?但颠簸说不定会让它更快吐出来。
天使思考几秒,牵着它走进旁边一条不太引人注意的巷子里。然后伸出双手,将这具比自己矮小许多的躯壳抱在怀里,学着儿时记忆里模糊的样子,轻轻抚摸它的背。
有改善吗?过会儿,他问。
有一点,对方回答。
就在刚刚我们看到的人们的想象具现化里,有些恶魔没有血肉,只有长满尖刺的骨头。这具躯体的触感给天使差不了多少的印象。唉,天使说,你这个体能状况会严重影响行动的,你得继续保持规律的饮食、作息与运动量。
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恶魔回答。
它好似一个没有内核的玩偶,不会也伸出手。但是如果你提要求说“你也回抱一下啊!”它就会按要求做,就算没做过也会模仿。这也许让人觉得,就算对它多好,也只是往黑洞里投小石子而已。真的,你想要什么的话,直接提要求最方便,让人迷恋地方便。
天使没再问,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放开它。我们找个旅店安顿下来,再继续逛、找线索吧,天使说,现在也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我去找你这状态也能好好吃的食物。
他看起来不需要回答,于是恶魔没有出声,整理了一下长袍,将兜帽扣好,然后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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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小店的店主看到有顾客走进来时很开心,这偏僻的店最近盈利不好。但两位顾客并没有去看商品,也没跟他提需求,站在柜台前,两人看看他,然后互相交流。
就是他?天使说。恶魔点点头。
你们……店主皱起眉头,手摸到柜台里面。有什么事?
天使想了想要怎么解释,然后伸手将恶魔的兜帽拉下来,露出它极易识别的角。
店老板盯着恶魔。然后骂了一句脏话,按下了警报。从店面后方窜出两人来,一个还在打哈欠,被另一个人拍了下脑袋,然后两人的枪口对准他们俩。
恕不退货。店主抱着双臂说道。
天使与恶魔侧头看了一眼武装人员。哎?我不是来退货的,天使说,我是想问一下之前买下它的那个人的消息。
店主看他。你们连这儿都能找到,却找不到将它转手给你的那个人?店主说。那这就是这两者之间的恩怨了,和自己没关系,老板这样想。
那家伙和手下像是住地不固定啊,天使说。它记得你这地方,所以好找。
啧,店主说。不找他的麻烦很好。但是,店主摊开手,客户的消息我不能随便说,你得付出点代价。
要多少钱?
要么弄点珍贵的东西来,天使的素材不要,这儿到处都有卖,要么就付这个数。
天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片刻,他转头开始问恶魔话。莫非这人对你很好?你从没提过要对付他。
我们约好的顺序是倒序,他排第二个。恶魔回答。
哦,我给忘了。顺序稍改一下也没关系,天使说,现在让他排第一吧。他都干过什么事?
他将我关进这儿的地下仓库,恶魔如实回答,92天后再带出来,交给顾客。就这样。
听起来很正常……唔,等等。天使想到了什么应该存在但没有被说出的描述,看向店主。店主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撇了撇嘴。没错就这样。记得挺清楚的啊,这家伙。它又饿不死,他摊开手,本来就跳水价也卖不掉,为什么我还要搭进去一笔伙食费?要不是他想到了绝妙的推销手段,这笔帐就这么烂掉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天使点点头,仿佛真的同意了他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天使又转头问恶魔。
每次遇到这种问题,恶魔会去揣测对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它现在不太能捕捉到。
……你曾经说过复仇应有的具体实现形式,它回答,原样奉还。
什么意思?店主想,不禁冒汗。在下个瞬间,天使的脸转过来时,他感受到了清晰的威胁。不用他说,旁边那两位一直拿枪指着他们,又好像一直没造成任何真的胁迫感,只是在当摆设的家伙,也感受到了,他们有些抖着手地开枪。
枪声响过后,两支天使的短刺各自刺穿他们俩的一边大腿,武器脱手,他们在原地跪倒,捂着流血的伤口喊不出痛。天使转过身,发现恶魔也中了一枪,它脱掉了被子弹穿了一个洞的罩袍,免得染上血了,捂着腹部原地蹲下。
抱歉!天使有些慌乱地说,我以前没对付过这种事。这位天使掌握的战斗知识足够但缺乏实践。也没有几个天使一生里会遭遇这种场面。
黑血很快浸透了恶魔捂着伤口的手,少许滴到地板上。没关系,恶魔回答,不会死。
天使想接下去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店老板也从柜台后抽出一把手枪瞄准他,而在开枪之前被天使伸出手直接握住。
店主背靠着墙,惊恐地望着天使。天使丢掉了那块扭曲的废铁。哦,他忽然想到好主意,然后露出笑容,但在此时只是更加可怕而已。
能把刚才我问的信息告诉我吗?这样的话,我们就放你一马。
一马具体是多少呢?但现在对方也没法思考这个。他发着抖,赶紧把他还记得的全讲了。
你有记住吗?天使问还蹲在一旁的恶魔,会不会痛觉影响到记忆力。不会,恶魔说,在创口处摸索着其中的子弹,及时取出可以减少今后的残留,虽说此时的行为会导致更多的血外流。都记住了。但我认为需要地图参考。
那我在这儿找找,等你恢复好了再继续。天使说,然后抓住店老板的领子推向墙壁,让他后脑挨撞晕过去,靠着墙躺下。
这两人你记得吗?天使走到那两个在地上和晕了没多大区别的人旁边,又问。
记得,他们曾经负责运送。
那就这样吧,天使说,弯腰捡起他们用的武器。人类界最近开始流行的,没有魔法基础的人也能使用的内置法术道具。他打量了一下,先搁到一边,开始翻货柜。
哇哦,这些东西的标价都好高,和之前逛的那家店完全不是一个水平。但是东西都奇奇怪怪的,各种魔法的气息十分浓厚,因为混杂与各自的复杂,比较难辨别。他看到一把不错的小手枪,感觉这可以拿给恶魔用,但是价格他没法承受,只好放回去。这儿根本不会有什么地图吧。最终,他从老板的柜台里面翻到了附近地区的地图。这种东西应该很常见吧,他以自己了解到的人类日常用品的价格,估计着往柜台上放了点钱,当作付账。他是天使,不是劫匪。
这段时间里,恶魔的伤口恢复好了,它将取出的子弹丢掉,捡起罩袍,站起身。变化在于它的衣服上、手里与脚下都是黑色的血的痕迹。它就像个被不小心泼了脏水的无辜者。
呃,这件衣服应该报废了,天使看着它说,你用它再擦擦手吧。然后他将卷起的地图交给恶魔,自己将店老板的身体拖去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恶魔照做、并收好地图以后,跟上他。
哪个房间啊?天使问。得到回答后,他打开门,里头一阵灰尘与什么的臭味,他没管,将人丢进去,再关上,然后开始构建封锁的魔法。时间设置到多久呢,他想,刚才说了要放他一马,可普通人能与世隔绝生存多久来着?哎,算了。他随手设了个30天整,然后让魔法开始运行。
你觉得可以吗?要等等看他醒来后的反应吗?还是说过段时间再来看看?天使转身,问恶魔。
枪声对于人类而言很响亮,过会儿也许就有人来看怎么回事,恶魔回答,此时已经将罩袍重新穿好,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它说,戴上兜帽。
这样啊,在人类聚集的地方还要注意响声,天使学到了。在他心里他只是个负责出力执行的,当事者觉得这样可以的话,就完全没问题。
他们走了。
被封闭的房间里,在不久后开始发出求救声。但声音也被完全隔断。在外面调查现场的人只以为店主已神秘消失。也许是在商业来往中得罪了什么人,逃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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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是个天使,天使听到对方说。那个之前带队试图攻击天使的人类,现在营地被偷袭,手下都脱离战斗,自己一人被魔法束缚在这夜间篝火边的家伙。
啊,别说什么偷袭了,天使带着恶魔是直接走进来的,一开始被人类当作过路旅客。有什么事,要一起吃点东西吗,人类说。我们找你们老大有事情,天使说。哎呀,没想到老大还记得曾经交战过的天使的脸,明明没有靠很近,交战时间也不长。对方一见到他就拔出武器,场面瞬间超混乱。
你明明是个天使,这会儿都伤了多少人?还不知这些倒下的人里几个死几个活,几个还有救。这是什么,寻仇吗?对方吼道,你们不是从来不追究的吗?
第一,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关系。第二,你们别老把你们对天使的印象往我们身上套。天使不快乐,但他暂时懒得理。
对不起我太没经验了,他对恶魔说,我下次应该一开始就给你放个防护魔法之类的。现在只能等恶魔在乱战中遭到的伤害缓慢自动愈合。治疗魔法对它无效。
我不建议你对我使用任何持续性魔法,恶魔回答,效果也许会非你所想。
哎。我是不是该弄点人类用的止痛药水什么的。天使想。他想啊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为什么不躲?天使说。
呃……天使发现对方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点表情变化。
啊!猜中了!就那么站着,不是活靶子吗!怪不得有种它把火力都吸引走了的感觉,还以为是什么魔法干扰让攻击的曲线拐了弯。
……抱歉,我习惯了这样。很久以前我是知道要躲闪的。应该。
以前还有过啊。
在山野里生活的时候,会狩猎与躲避猛兽。
啊,就是说小时候,还和群落在一起的时候吧?天使说,就像他们小时候去附近游玩或者集体训练。
……只有我自己。
呃。那么……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恢复了。恶魔站起身。看来随口聊聊天让大家都能更容易撑过困难时期,天使认为。刚换过的衣服又变脏和变破了。
要不下次就别穿衣服了。
更正一下你的想法,正确的态度应该是以后尽量避免再受伤。天使说。究竟是谁教的可以不穿的,他要等着好好瞧瞧看。
明白了。恶魔说。实际上,如果问它,估计很难听到它这样回答,因为那更像是处于水面下的一种无意识;它很喜欢套在外面的罩袍。把自己罩在里面,连头颅的大部分都遮住,会给它暂时的稀薄的安全感,仿佛是又一种魔法。
这真令人惊讶,在两者的注意力重回到目标身上时,他吐了口唾沫,居然能看到恶魔和天使在一起讲话,天使还这么关心死对头。难道是我疯了?
天使懒得跟他解释。你要是真疯了就不好办了,他只这么说。
你才是疯了,人类骂道。你将恶魔当作人看待?它们不过是长着人样的无知野兽!
诶,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耶。天使随意地说,回头看向恶魔。是吗,那双眼睛后面没有意识与智慧存在吗?只是个低级的反应器罢了?
讲讲吧他都干了啥,他对恶魔说。他想恶魔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像是交易完成几天后人类就极度膨胀地去攻击天使了,这个条目应该没有多长。
片刻,他打断道,啊抱歉,请你从头再说,一条一条算。
那些曾经发生的行为将要返还的对象被困在那里,这时才慌了神。如果遇到任何问题,大不了可以逃走嘛,对吧,世界这么广阔,走到隔壁城镇,就没人认识你了。但如果无处可逃呢,大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对于恶魔而言,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篝火的火光在你我他的眼中摇曳,即使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它说一句,天使就照做。这一切的发展如此平静顺畅,就算将被复仇者的叫喊声包含在内计算。原来如此,恶魔明白了,复仇这个概念的存在也是它必须全部吃下的自然规律。
若是一件事不存在选择,没有逃避的空隙,就不如当做那是自然规律,是真理,是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说完了。天使在地上蹭了蹭脚底,走回到它身旁。
你来结束吧,他说,就用昨天买给你的手枪。
他还活着吗?恶魔说。
还活着哦,因为我中途停下好几次给他做了点治疗。哎累死了。天使一屁股坐下,坐在刚才有人类在谈笑吃饭的地方,身后不远处,那些人还躺着。
但……他……并……恶魔说。它不能很容易地说出一个直接表达反对意见的句子。
要用一百支矛刺穿他吗?我一个人那么做太累了啊!我现在剩余的体力也做不到了。天使抱怨说。再说了,你也应该动手参与。那样感受会更好,据说。
既然天使这么说的话。恶魔拿出手枪,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趴在地上的人类面前。
因为刚刚被天使治疗过,人类还能抬起头来,盯着它看。它举起枪。
人类骂了一句脏话。你这家伙,他说,我是你的主人。你这废物,你应该听从我的命令。转过身去,把那该死的天使射杀了。
他确实是主人。恶魔应该听他的——并不是这样。他已经是上一任了。我认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一职责,你离开了,然后新的有智慧者将我领走,给予我新的指令,那就是我新的主人。恶魔在心里回答他。
不过是普通的,发号施令者的一次更迭。
它开枪射击。
让我看看,天使说,歪了歪头,你应该不是瞄准这里吧,不过这样也行,就第一次而言做得不错了,比我第一次用魔法打靶子的时候要好呢。哎。让我再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走吧。
恶魔走回来,坐在他身旁。过了会儿,火没有人管,快熄灭了,他们起身离开,走入黑夜的荒野。
天使打了个呵欠。他平时才不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呢。你感觉如何?他问恶魔,这是第一次,呃,第二次了,好吧,差不多。
感觉如何?
恶魔不确定他想听什么。感到有一点变化,它回答。
他这么累,只有一点吗,哎,也比没有好。没事,毕竟旅途才刚开始。我们商量一下,天使说,下次就别做这么一一对应了,他尝试了一下才发现这么累,大致上差不多的量就好?虽然应该原样奉还是我说的,但其实复仇不拘泥于特定的行为啦。
好的,当事者回答。没有什么商量,只是单方面的决定与附和。
你刚刚说那家伙有一部分行为是为了催你进入狂化状态,天使说,你能控制那个?
不完全能,恶魔回答。正是因为不完全,所以会被暴力促使。
现在能吗?
恶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抱歉,现在我感觉不到能引发它了。
哦,那就算了,天使说,没关系,挺好的。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城镇夜晚一些稀少的灯光出现在不远处。回去好好睡一觉后,我们再讨论怎么去找下一个目标。
天使的存在没有传言那么夸张,但也部分相符。他们没有神圣力量,但有翅膀,有更强大的魔力,生性也更良善。天堂是个与天使的羽翼一样纯洁的地方,如果说人间尚有小的恶,天堂是完全没有的。他们避免任何杀戮,他们会歌唱令人类感到心灵被洗涤的乐曲,然后进餐。每个在天堂诞生的小孩,就浸泡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然后成为与它相符的天使。
在荒野上,我们的天使悄悄展开翅膀,快速扑腾了几下。他抬头,仰望星空。他也需要偶尔的畅快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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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帮你吧。不就是做点这个,做点那个吗?
天使此时置身于梦中,忘记了之前发生什么事。眼见之处全是虚无,分辨不出任何颜色与形体。他四处张望,找到了一样能确认存在的东西,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块隆起的地面上,摆着一只灰色的杯子。那颜色看起来毫无生命力,十分脆弱,像是随时都会展开裂痕,在响亮的声音中变成一堆碎片。杯中盛装着黑色的液体,他第一眼看到,以为是最近很常见的血。但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它不黏稠,像是半透明的,但一眼又看不见底,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杯子,向水平面望下去,却像在与深渊对视。
杯子盛满了液体,是彻底的满,水面张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只要再多一点,一液滴都不到的加入进去,一切就会滑向崩溃。无人知晓那崩溃会是怎样庞大的形态。但是,因为有人走过来,脚步让地面震动,天使走到跟前时,杯子倾倒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天使想,他什么也没做啊。黑色液体流了出来,就像普通的水一样扩展地面上的疆域。天使发现,明明应该只是一小杯水,它却在源源不断地外流,要将所见所存在之处都染色、吞噬、去往新世界。只不过水不会往上爬,所以只是沾湿他的鞋底,就绕过他继续前行了。在这梦境中,更外侧的区域仿佛是因为它开始去侵略,才形成存在的。
天使醒了。他睁开眼,然后迅速扑到床边,低头呕吐。一阵目眩过后,他发现一只手提着一只桶来接住他吐出来的东西。然后另一只手递给他擦嘴的布。
回到床上坐着,天使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我睡了多久?他问。
两天半,恶魔回答。
天使开始回忆,之前因为他们在这座城镇里逛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恶魔记忆中的特定房屋,他开始怀疑对方的记忆有问题,所以试着用读心魔法确认一下。
先要让魔法起效,确定能看到它的脑海,然后再让它拿出回忆。天使将双手悬停在恶魔头颅两侧,略高于耳朵的地方,为了让记忆情景更清晰,他们闭上双眼,然后他开始施放魔法。
然后天使就,接下来的事情请容他说他猛地丧失了知觉,这样他会好受点。实际上他在回忆这些事情时,那一刻涌入他脑内的东西也苏醒了。即使只有一点点,一滴血水的程度,对他而言也……
那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你需要吃点什么吗?恶魔说,坐在一张放床边的椅子上。
“要把这些东西一点不留地吃光哦。”
还是再躺一会儿?
“为什么躺着不动?现在可不是什么休息时间。”
恶魔看着天使的脸色。我叫个医生?它说。
“医生,新的药物会让它产生什么反应呢?”
天使抬起头来看见恶魔的眼睛。
各种各样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看向别处,但映入眼帘的任何一件事物,在被辨别出概念时,都随即引发一次轰炸。
那么就闭上眼睛吧。
黑暗。你见过多长时间、多少种的黑暗?黑暗中埋藏着更丰富的细节,触觉与听觉在散发更加猛烈的气味。
他明白了,记忆与联想力纠缠在一起,形成如此深邃彻骨的毒性。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实际上你什么权利都没有。”
这不禁让人想到最终的原因是意识的存在本身,如果将它消去就可以不再痛苦了。但是呢,天使又看向恶魔,对方在等他思考完毕,说点什么。
而这家伙是不会死去的。
以前有人做过这种事吗?天使问。
有,恶魔回答,有人试图从我这里获取敌人的情报。
那个人怎么样了?
三个人都发疯然后死掉,恶魔回答。命令魔法师这么做的发号施令者对这个结果很生气,将损失也怪罪在它头上。
好吧,天使说。他想到天堂有某种操作记忆的魔法,但是等级很高,只有少数人掌握,且被严格控制使用。以他们的情况应该弄不到。哎,他叹气,捂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会这么痛?他不禁说。
持续魔法让记忆不会淡化,同时增强了100%的负面感受力。恶魔回答,不过我想传输到你脑中后应该可以被淡忘。
天使看向叙说这一切的他。他难道不也在随时被触发记忆片段,而感受更加清晰深刻的过往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天使说,习惯了?
恶魔想了一下。不算是这样,它回答,心理上因为记忆不会淡去,所以不会习惯,而生理上也不会有什么习惯。不过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那个时候,它说,在身躯无法动弹时,我看到了一片灰白色。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那个没有任何事物的世界,而在我的身体上发生的事,与我拉开了距离。就像是看着别人一样,但不完全是,我只能用尽量类似的语言来描述。
然后就不会那么痛了?天使说。他不太明白,也许是因为恶魔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那么好,也许是因为,语言能表达的内容有其极限。
没有,痛苦本身还很清晰,但是大量痛苦会引发的后续反应不再发生了。恶魔说,这导致我失去了价值。
不会做出反应的话,也就只是结实一些的玩偶而已。不过,这是别人给出的价值,并不能干扰它的行动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它得到命令而做事情,做它能做到的事。
天使没有接着说什么,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确实,大概是因为他想要赶紧忘掉的意念驱使,入侵了他脑子的那些碎片也在被某种最深处的虚无大口渐渐吞吃。
而有些感觉他不会忘记。
没关系,这让我有一点能理解你了,他说。
恶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这种话的意义,就像阳光照在它身上,也不会让它感到温暖。具体而言,只是它的脑海中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冒出来。
但是事情其实都正在发生。
天使看恶魔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难道这几天你一直都坐在这?他说。
没有,恶魔回答,你说过了要规律作息。每天出去逛一圈,适应人群和脚力的事,也有在做。我从路人那里听到了,那座房子被拆了,原地正在修建新的。
那我们的目标呢?天使说。
和家人一起去山脉那边的疗养胜地了,恶魔回答。
据说他时间不多了。
·
两位的徒步能力都不行,以人类的交通工具翻越大山也需要绕很久的路。人类的快不行了,准确来说是还剩多少天啊,天使说。不知道,恶魔回答。
哎,天使说,还好他出来旅行时带了备用的涂料。如果就这么直接在天上飞被任何人看见了我就完蛋了,他边说,边给自己的羽毛染色。
从他会动手的年纪开始,养育他的人就教他怎么做这件事,他很熟悉流程,都不需要动脑子,虽然最近有段时间没复习了。全部染好后,他对着镜子检查,有没有漏掉的一片两片,那会十分显眼。原先在自己的屋子里是放着一面宽阔镜子的,方便观察展开的宽大翅膀的整体,相比之下,现在这面旅店的镜子又小又窄,他只能将身体转来转去,拉着羽翼的末端将它折过来,让它能映入镜面。
有羽毛掉下来了。恶魔坐在他身后,它在其中帮不上忙,它看着说。
我知道,天使说。确定应该没问题以后,他就会去收拾。掉落的羽毛有些是本色,有些是被染好的。也许可以把这些染成白色的羽毛卖给人类,他想,啊,要是人类意外把染色洗掉了,那他一样要完蛋,还是算了。他将掉毛聚起来,点个小魔法烧掉。
从他知道自己不一样的时刻开始,他就必须活得很小心,也得很努力,为了达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看不出端倪的寻常。但是越这么做下去,那个内心深处发出提问的声音就越来越响亮。你的真实被你摆在何处呢?它是不会消失的,它有它渴望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时间有多紧迫,他们觉得自己休息好以后,在清晨不容易被看到时就启程,从郊外某个小山坡上起飞。他们设想与尝试了一些飞行时再带一个的方法,因为这事儿天使没干过。最终恶魔是趴在天使的背上,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它的身形大小对翅膀的活动阻碍不是很大,这样也能避免被地上的人看到。
天使最近连展现翅膀都很少,更别说飞行了。他忘我而快速地飞了一阵子,提升高度、穿过云彩,空间如此无边无际,他差点想在空中转个身。他看向身体下面远处的大地,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大片山脉的形状。
我有点忘记了,天使说,具体是哪个方向?恶魔收回一只手,将地图拿出来,递给他检查。和真实画面相比,有些小地方比例不太对,不过也足够他确认信息。
你会感觉不太舒服吗?他问恶魔。应该不会再吐,恶魔回答。它这时没有披罩袍,那会很容易被刮走。不够大、也没法完全展开,骨头折断后未妥善处理而异常生长形成的刺暴露在外的,它背上的单翼,被高速飞行中的风吹着摇摇摆摆。一件多余的器官,却还会感到热和冷和挤压之痛。
正常的恶魔似乎也不会飞向高空,它们的翅膀多在它们于山野间行动要克服高低差时进行辅助。它们的行动快速、隐蔽、极具弹性。据说是这样。
越过山去,那边有一片湖,城镇依湖而建。水气扑到他们身上,天使在这个世界的自然风景与气候的多样变化中头一次尝到了愉快感。他刚刚飞太高,有点被晒干。他感觉挽着自己脖子的手从一开始的很紧变得很松了,几乎只是轻轻地挂着。
要降低高度了,他说,你抓紧一点,可能有气流变化……
没有声音回答他。
喂喂,他抖了一下肩膀。这让松散的结彻底解开,他身上的家伙滑了下去,他吓了一跳,在对方完全掉下去前,捞住了对方一只手。
自己的身体在高空中晃来晃去时,恶魔从暂时的意识丧失中缓过来。从未见识过的强烈的日光好像烧掉了它的灵魂一般。若是真的那样就好了。可能就算那样,灵魂也会片刻后自动重构吧。有太多东西看起来那么接近,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却无法真正获得。
它低头,看见地面在自己脚下很远的地方,这个高度也许都不会感到半秒的痛,也许在半空中就会变得不复存在。也许高耸的树冠会将它的身体穿透。然后它抬头,看见天使两手拼命拉扯着它的手,翅膀的扇动因为慌神失去了节奏,弄得他们俩都在摇摆着下坠。
这样子再爬上去恢复成原状也很难,他们晃悠了一阵,逐渐掌握了这样晃悠的新节奏,稳定地下降,最终平稳地降落在山林与城镇附近原野的交界处。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没大事,除了天使的手臂好长时间都保持着要被扯断了的感觉。虽然他拉着的家伙也没有多重,但这被迫形成的降落方式,花的时间太久了。
天使收起羽翼,他们休息片刻后,往城镇走过去。天使现在迫切地想洗个澡,将涂料洗掉。他开始不习惯了。
·
这个人有做过什么吗?
她负责了交易的进行。
那就这么放着吧。天使说。
他们一前一后,抬脚越过地上躺着的人。
他们提前吃过晚饭才来。湖边城镇有以水产为原料的特色烹饪法。天使对此评价很高。并不是说天堂的食物不好吃,他表示,但论丰富程度,和人类这边比差远了。你觉得呢?他问。
恶魔熟练地挖出煮熟的甲壳类身上积蓄毒素不能食用的器官。比生吃要好不少,恶魔回答。像是现在两者坐在人类的餐厅里光明正大地进餐,摆在桌上的东西都可以随便吃,正确使用餐具,这也是最近接触到的新的生活规律。
原来你吃过啊,天使说。先不论生熟的问题。
我以前到过这里,恶魔说,我曾经从小窗口看见这片湖。
嗯?你没有说过。
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房子,但那个目标在序列的后半部分。
天使想了一下。也不用严格按照顺序,天使说,等解决了手上这个,改天也去登门拜访一下吧。你只要记得一个都别漏过就行了。
恶魔点点头。
现在,他们走过度假别墅里的长长走廊。会疯了般吵闹的人们,都暂时平静下来。变得红而暗的傍晚光线透过窗户,被他们瞥见。他们走出房门,在圈起来的一片湖边浅滩上,有一张便于拖动的椅子,坐着一个老人,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你认识吗?天使问恶魔。
原来你长这样,年轻人说。
没见过,恶魔说,应该是那段时间在外求学的小儿子。年轻人也不认识它。
看样子他像是知道我们会来?天使说。
多起离奇的谋杀我已有所耳闻,而且姐姐提到过的下家死在几天前。对方说。
哦,还是有很聪明的人类嘛。
弱小的人死了,但保有更高地位更多武力的人也死了,年轻男人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应对,在他能找到某个方案之前,他们就追上来了。
那个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已经死了?天使问。
家父现在每天只有几小时能保持清醒,年轻人说,椅子旁的移动柜上,摆着各式各样随时都需要使用来续命的药物。他看向湖面,不复荣光的落日慵懒地浅浅躺在远方水平线上,水波在晚风中颤动,滩上的小潮汐一阵一阵拍打着老人的脚背。家父最喜欢这里的风景了。
我也很喜欢哦,天堂可没——天使猛地闭上嘴。你觉得呢?他回头问恶魔。恶魔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目光在那湖面上停驻了片刻。
他希望能看着这美景进入最终的梦乡。年轻人说。
那正好,天使说。你对做法有什么想法吗?他扭头问恶魔。
就之前决定的那样吧。恶魔回答。他们吃饭时讨论的。
天使往前走了两步,年轻人此时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年轻人说,为什么要挨个处死它的前主人?占有欲吗?
也许也可以那么解释,天使说。没有啦,他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结局都是一个个马上要死的人吐着血骂他疯子,谁也不想挨骂的。
我乞求你别这么做,年轻人低着头轻声说,他家底殷实,心高气盛,可从没求过谁。我们什么都愿意付,让他能如他所愿地逝去吧。
他谁都没有伤害过啊!
他存世时一直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被众人爱戴,被家人所爱。即使是不被看重而性格变得骄纵的小儿子,像是离家出走一样地跑去远方求学,又遭连绵冷雨,也会收到长辈表示包容与鼓励的亲手信件。有所成的孩子回家来,与父母共进晚餐,餐后见他将外孙抱在怀里,在温暖的灯光下微笑着给孩子读结局幸福的童话。
你认为呢?天使问。
他是喜怒无常排名上的第二位。恶魔回答。
求你了,年轻人说,他跪了下来,就算以我来代替也可以!
哦,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天使说。你怎么看?他问恶魔。
我不明白,恶魔说,目标变化的情况下,行为还有意义吗?
唔。天使思考了一下怎么说。他们是亲子,有血缘与情感的联系,在这种联系范围内转变复仇目标也是可以的。如果那个家伙意识还清醒的话,还可以对他造成心理伤害。另外,本来的目标现在不怎么清醒啊,对他采取行动的话,他的体验会有差吧。这个人可是完全清醒的,天使说,身体也很健康。
明白了,恶魔说。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天使问。恶魔观察了他一下,确认他很倾向于这个选择。那就改变目标吧,它说。
片刻,老人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刺耳的声音,在他变得更清醒一点时,他认出来了,那是他亲爱的孩子的声音呀。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变得呼吸不匀,但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连转过头去做不到。不过也许不看是最好的选择。在他的眼前,太阳收走了今天定量投放的最后一丝光线。他衰老脆弱的脏器像是与外界共舞一般无声叫嚣起来了,但没有人搀扶、安抚他并给他喂药。他的身体与水面的波纹一样颤抖着,然后离开、落下,变成最终的静止。
过会儿,两位闯入者来检查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嘴边有一丝血迹。
他刚刚醒了?他听到了?天使说。
有可能。恶魔说。
反正也已经死了,天使说,那就这样吧。唔,他想。他们走开时,你看到这一切会让你难受吗?他问。会勾起回忆的吧。
恶魔考虑了一下给出的回答会导致的后果。会有一点,它回答,不过好的感觉更多。
复仇带来的好的感觉,真的有没有呢,它不知道。就算有,因为坏的感觉对它而言太深刻了,也许已经变得很难看见那些微光。
他们沿着走廊原路返回。没有人打开灯的黑暗房间里,从某个角落传来孩童孤独的啜泣。他们走过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时,恶魔停了下来。
怎么了?天使问它。
我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恶魔说。我闻到了某种气味。它检查了一下门,锁上的。灯光从下边的门缝流出来一点。
哦,我来开吧,不过你不能拿走什么东西,天使说。他们不是强盗。
门打开了。光源是一架没关的强光灯,连天使都要遮一下眼睛,不能直视它。灯的正对面是一把破椅子。地上有一具雌性恶魔的身体。不能说赤裸,因为黑色的血遮蔽了大块的皮肤,染黑了一片地板。
天使抬脚看了一下鞋底。血还没干,他说。
嗯,恶魔回答。它看到了。它确认了它对这种气味很熟悉的原因。所以,它转身离开门前,打算走了。
它说不定还活着呢。天使说。
可能吧,恶魔说。
这是你的同族,天使说。
所以?恶魔说。
就算它被野兽抓伤,就算它徘徊在生命的临界线旁,也许它曾想过“如果有谁来救我就好了”,但也没想象过是某个同族。同种族的存在者们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它不知道。全部全部,都是陌生的个体。只要是陌生的,就得提防着被害。
这么说,如果有天使受伤了,被害了,你会去救援的。恶魔说。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栋屋子,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会啊,天使说。因为大家都是天使,会互相照应。虽然他不知道他在寻找的那个,真正的自我,会不会那样做。但在表面上,他会做的。在表面上,他是某个会互相帮助的群体之中的一员。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天使说,岂不是……很没有归属感。
归属感?
如果一直以来认知里自己都是孤独一人,没有会伸来援手的他人、没有一个温暖的房间、没有一堵能靠的墙,那会很可怕吧。
哦。我不是那样的,恶魔说,我有你在。
什么,没有人为它下命令了吗?在意识到那个的时候,它曾经有过类似的处于暴雨之夜中的感觉。那么,它要去哪里,做什么,在此处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会令它慌张起来的。但是没关系,它的意识开始寻找,有个天使把它捡了回去,此时还在和醒来的它说话,给它水喝。和以前的交接模式不太一样,不过情形相似。把这位天使当作新的主人就可以了。确认这一点后,存在的真实感就回到了身体里来。天使,请说出一个命令,填充这具躯壳,让它开始行动吧。让它回到它无比习惯的舒适区里,被折磨下去吧。
它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误会。如果它要解释,可能听起来更加奇怪。不过,这是它生存的龙骨。对它而言,这即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
它做梦了。很奇怪的事情,自从记忆被固化以后,似乎是连带影响,它不会做梦。之前的事情,它又不怎么记得。所以,它不知道梦是什么。
现在,它什么都不知道,落在它不熟悉的世界。视野中的山林,一切都很高大,它变成了年幼的形状。但同时,它的翅膀与角都是完好的,以这双翼辅助,它可以轻松地跳上一根树枝,从此处远眺。
林间蔓延着坟墓般寒冷的雾气。没有任何寻食的野兽,它甚至没听见一声鸟鸣。它的脑中排列着这些不正常之处,但并不能思考出任何答案来。这时,他看见不远的前方,地面上出现了黑色的影子。
一个,一群,它们又细又高,像是丝状的黑雾。它们无声地向这边走来。它站在树上,半掩自己的身躯,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东西走近时,形态发生了变化,变得充实有物,变得能分清楚头发与皮肤的颜色。但它依然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庞,只能看见它们的双翼,以及各式各样的角。
这些东西,这些同类?它们在离这棵细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前进的浪潮。你要是往前看,树林平静地生长在无边无际的成群黑暗之中。它们抬起头来,就算看不清它们任何一人、脸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它也能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看它。
从最前列开始蔓延,它们匍匐在地。它完全不明白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但它梦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跳下了树,走到它们面前。有低语声与雾气互相紧缠,萦绕林间,即使是本族的语言,它也完全不理解。幕前,又有声音唱起高昂的、低沉的、或者婉转的曲调。像是这些,如它们一样,本来就是林的一部分。面前匍匐的一者抬起身子,与骸骨几乎没有差别的双手握住了它的手。
下一个瞬间,就好像所有的手,都向他伸来,都将它的手紧握。
可是我们之间,有任何联系吗?
就算发问也无法阻止,一切都冰冷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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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得说明一下:这并非什么暗黑地下拍卖。一切合情合法。可别相信阴谋论,说这水下有什么会令常人感到恐惧的机构的存在。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些东西。人们可单纯了。
现在拍卖会正在进行,柜台后的接待员说,你们不能进……她看了一眼天使,很正常一个人,但不像有什么钱的样子;至于恶魔,披着长袍,只露出下半边脸,挺可疑的。
天使给她丢了一个幻觉魔法,让她将一下午都处于没有任何来客,靠在招待处旁快快乐乐喝茶看娱乐小说的状态。
他们先找到仓库,但那儿的守卫只有一个。你之前说有三个人轮流驻扎这里来着,天使问。
目标究竟具体定到什么地方呢?是要把这座公共建筑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牵扯进去吗?或者只干掉老板?之前他们讨论过。就定在这几个做了事情的人身上吧,听过恶魔详细的还原叙述之后,天使说。有些人会擅自把波及范围扩大,但他觉得那样很麻烦。他们还有不少别的目标要处理的。
他们俩去拍卖场帮忙搬东西了……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守卫后知后觉,抬起手上的长柄武器。恶魔将兜帽暂时放下,让对方认出它。对方还有点没想起来。谢谢你的情报啦,天使说。
过了会儿,他们再找到拍卖场的后台。他们探出头去,台上正在展示一个玩偶。它是未发育的小女孩的样子,比起他们曾经在一些路过的店橱窗见过的,做得更仿真,但离一眼分不清真假的程度还有很远的距离。它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做得很好看,但天使看得出来,细致勾勒了眼瞳花纹的眼珠只是摆设。在那双眼后面没有什么脑子,应该也就是些填充物罢了。
主持人走上前去,抓住玩偶的一只手臂,转动到某个角度,卡扣发出响声,然后再往外拽,光滑而曲线优美的这块部件就脱离了玩偶的躯干。女孩儿的脸依然平静,也不会张口,但它的体内某处开始发出录音失真的叫喊声。
什么啊这是,天使悄悄说。他接着还听到台下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真让人发懵。
会做出反应的玩偶,恶魔回答,我第一次见。
那不是什么很复杂的结构啊,天使说,以天使的魔法理论知识,应该在那玩意的内部加了一些触发式魔法装置。
可能是这里的顾客更喜欢这类东西。恶魔说。
主持人开始介绍起拍价,天使继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他能跟人类工匠合作,也许几天就能做个好得多的出来。至少叫喊的时候会张嘴的那种。
我看见另外两人了,恶魔说,他们在舞台对面,准备着搬下一样商品上台。
等等,会场里应该有很多人。天使说。他们的旅行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引起了一些传言,现在得注意点影响。他转过身,拿起后台桌子上的工作表。等卖完这件,是前半场结束,天使看了看说,他们会休息一下。
手臂被装回去的玩偶安静地坐在让她更好看的打光下面。面前的众多顾客为它热烈地争抢,价格很快被抬高了几位数。它看着那一切——不,它并非有真实的眼睛或者接收影像的脑海。它是一件被制作成人形的美丽模仿品的工具罢了。
这可真赚啊,天使说。他又懂了人类世界新的一面,真是有意义的旅行。
拍卖进入中场休息。主持人走入后台那一边后,两名守卫兼暂时的搬运工,在后台这边守着马上要搬上场的商品,抽烟。他们聊了聊这件商品的话题,又聊了聊地下仓库那些玩意儿,昨天的娱乐活动,你有多么爽,我好像还欠点,这次换个位置吧。
他们注意到台下开始有骚动。休息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其中一个忽然意识到,于是发问。
主持人干什么去了?拉肚子?他们念叨着,嘲笑着,打算从后面绕过去看看,不过他们还没动身,意外的始作俑者就已经过来了。
他算好的,走过来时,恶魔说,正在回答天使的话,在拍卖之前,他会给点食物和水,还让我洗洗脸。
那当然啦,都是为了上台好看点,要不然卖不出好价格,会影响他的收益吧,天使说。
没见过的人,哪来的?小偷?守卫们捡起进行搬运工作时放在一边的武器。在他们看到恶魔那支角时,有一个明显的拐弯是他们其中一人造成的,事发后扣了不少薪水,这事儿太可气了,他们在酒后为此骂遍老板和恶魔乃至全世界,所以他们记得还挺清楚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虽然这只是让他们陷入更深的迷茫罢了。
台前,会场的观众们在过长的休息时间中窃窃私语起来,然后被一声叫喊打断。什么,是那个玩偶出了故障吗?但好像又和刚才演示时的声音很不一样。他们就听到一句,是天使不小心忘了关住声音导致的。灯光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有人起身去找工作人员,有人感到事情变得诡异,有点浑身发冷。
仅一层幕布之隔。
事情没有花多久,因为其实恶魔之前也没有在这里呆几天,很快就被买下,买家也就是他们前两天处理的那个目标。时间拖太长让别人进来发现他们也不好。天使拍了拍衣服,被剑刃不小心刺出了个洞。准备走了,他是这样想的,但在争斗之中,旁边下一个商品上盖着的布被掀开一角,让他瞥到一眼其中面貌,令他停下动作。
你看这个。
嗯?恶魔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出去几步了。
天使伸出手,将盖布一把掀开。这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足够看清一切。这是一件,呃,不太能说出在刻画什么的艺术品。他们都不懂艺术,不知道如何解读。它算是雕塑,但在基础的形态狂乱的构成结晶之间,镶嵌着另一种类跨度很远的装饰。说是装饰,不如说这才是主体,雕塑只不过是拿来展示它们的一个美丽构架,它给人这样的感觉。
那些眼睛。雕塑为它们做出漂亮的眼眶,不知道是怎么将眼球嵌进去的,仅在每一只眼睛上做到栩栩如生,通过眼眶的细微变化表现出各种情绪,惊讶、欢笑,有些困倦,默默注视一切。虽然很难理解,但可以感受到一种不普通的美感,有某种不明晰的情绪包裹在内。
要不是那些眼球和恶魔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他们还可以更好欣赏一点。天使看了看这件商品,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恶魔。对比一下,确认了不是相似或者看走眼,而是完全一致的色彩。
我大概知道这是谁做的。恶魔说。他住在这座城镇。是下一个目标。
也就是说是把你卖给了拍卖行的人。
对方点点头。
·
他才不想卖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他看中、买下的东西,还是他自己的作品,都是他的宝贝,绝对不能撒手的宝贝啊。
但是呢,在另外某个时刻,他会看这一切都不顺眼。那些眼睛,那些好看的眼睛。因为一次只能获取两个,等待它重新生长的中途又要做防腐处理,最初看到时瞬间迷恋上的那种美丽,怎样都无法保存下来!一切都会变质,无法与料想一样进展,颜色最终如此参差不齐!他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缺陷!全部,全部都是垃圾!正好最近缺钱用,他散发出酒气,全都卖掉好了!
然后在另外的时刻,他又因为宝贝丢失而后悔万分,怪罪自己,摔坏更多的物件,然后买更多的酒。
天使打开这所公寓的房间门,连房东在提起这位长期住客时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开门的动作推倒了门后放着的酒瓶,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窄小的房间里地面本来就少,还堆满各种东西,门都难以完全敞开,大部分是酒瓶子,之间丢着一些材料、生活用品、脏衣服、看起来是半成品的东西,封闭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住户自己闻不到的气味。打扮凌乱的艺术家躺在长沙发上,半梦半醒但不愿起身迎接新的一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被开门照进来的光刺激到,只好睁开眼睛,看是什么人来了。
天使踹开地上一些玩意,好找到地方给他们落脚。恶魔跟在后面走进了房间。男人一瞬就认出了它。
什么,你回来了!他爬起身,想要飞过来,落脚下地,走了两步就被绊倒,摔得地板一震,有些东西发出声响,往旁边滚动。看着这个房间,天使开始觉得人类的酒饮品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男人走过来,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臭味,他双手抓住恶魔的肩膀。你长大了,人类说,你的眼睛……它们变了。
它变得更加美丽!
它变得如此肮脏!
你是把它送还给我吗,他问天使,你是天使吗?靠,天使被吓到。
太感谢了!
我根本不想要这件垃圾!
嗯,天使说,我猜这是喜怒无常第一名。
是的,虽然我记忆中他更正常点,恶魔说。
人类依然抓着恶魔不放,看着它陌生与熟悉混合的每一处,想要伸手去检查这是不是酒后幻觉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做不出什么伤害性行为,但天使还是拉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扯走,丢回他原来待着的位置。什么没扣紧的东西因为被撞到而断开了,发出尖锐的声音。恶魔左右望了一下,找到发声源头,蹲下身,将它掉落的腿安装回去。
男人被迫躺在沙发上,不知为何,又发出了浑浊的笑声,笑两句,咳嗽一下,又继续。他拿起了这睡床边伸手可得的地方的一件东西,给你看,天使,这是我的宝物啊。
为什么我还没把这些没用的边角料给卖了?哦,大概是卖不掉吧?
玻璃瓶里泡着不完整的眼球,被包裹起来不会逸散的血,几截手指、一束头发,中央是一颗同样有缺口的心脏。
呃。天使说。他思考了一下,转头问恶魔,怎么办呢,他的眼睛只有一对啊。
不是说不照单奉还也行吗,恶魔说。
感觉上不够等价啊。使用多次治疗魔法的话,现在感觉又很麻烦。唉,虽然这样很不适,但还是勉强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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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残忍,是有分水岭的。如果杀死一个人类,踢踹一条小狗,别人可能会说,啊——这太残忍了,这不是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摔碎一个杯子,是残忍吗?将蛋糕切成一块块,大伙儿开心地享用,将香喷喷的面包片从面包机里拿出来,涂上果酱,将树枝砍断,将花朵折下。这能说是残忍吗?如果真的是,那人干脆就什么都别做好了,就别存在算了。
蛋糕在被分尸时会不会发出尖叫,也没有什么区别啦。
可能有些小孩会在看到这些没有意识的事物被伤害的时候,大喊,这也是残忍啊!请不要这样做!那只是一种认知发育不完全罢了。再过个几年,半长成的人类就会买一大束带水露的鲜花,去怀着热情追求配偶了。
如果你的认知成熟了都还在那么想,就是真的有问题。
天使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动很有问题。从一瞬产生的认知偏差,以各种缘由持续了下去。
那是因为,它是特别的,就算它和其它杯子,看起来除了造型别致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他知道这秘密。
不过,亲爱的我,这说到底难道不是为了——吗?
好啦,随便我怎样想都行。看着吧,行动吧,我一定会在旅途终点,找到真正的我的。
·
恶魔记忆中的宅子,人去楼空,门前台阶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就和这座城镇中他们经过的很多屋子一个样。
邻居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前晒太阳。她看见天使走过来,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不禁发抖。
你是……!
啊,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觉得自己只是老糊涂了,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问题吗?天使说。
你愿意听吗,年轻人,老人说,露出微笑。你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孩长大后的样子。
那孩子许多年前就去世了。你们看起来是外地人,可以听我讲讲他的好。在这个城镇还活着的那些人心里,他的罪恶,只是简单地病死都便宜他了。
你知道这回事吗?天使问身边的恶魔。
我知道以我的角度看到的事。恶魔回答。我不知道对这里的人而言是什么故事。
那孩子对所有人都很好,老人说,经常帮我搬太重的购物袋,夸赞我亲手做了分给附近孩子们的小饼干。早上遇到我,他会精神抖擞地跟我打招呼。
早上好!
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除了他,没人会对我这样说。
但他的脑子有点问题,老人说,有时他会吃着吃着东西,忽然不吃了,忽然将杯子轻轻放下,跑出去,想跑到某个地方去的样子。
本来,每次只是一会儿罢了。但自从他家买下了一只恶魔,一切就都变了。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变得狰狞。都是它的错!它身上附带着世间所有恶毒的法术!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邪恶的化身!
它蛊惑了那孩子!
天使伸出手,将恶魔的兜帽往下按了一点,把眼睛完全遮住。
而那些人,他们都认为是那可爱的孩子和恶魔走太近的错!啊,我有看到,他甚至偷偷把恶魔带上街道,跟朋友们说,让它和他们一起玩吧!就像它是个什么东西一样。
我有看到它的模样。就算别的恶魔与邪恶无关,但它是特殊的。看它那样子。看它那不祥的扭曲的样子!
你要不躲到我身后去,别让她看见,天使说。恶魔照做了。
就因为那个恶魔的法术,不久之后,那孩子就生病了,卧床不起。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怎么治。接着,他的父母,来看病的医生都开始生病,就这样传遍整座城市。太多人死去了,这让我们的城市一蹶不振。
等他们找到这个源头时,孩子和他的父母也在瘟疫早期就都病死了。但他们的恶魔,还活在他们寂静的散发臭味的屋子里。这么长时间过去它都没有死,这难道不说明,它就是已经超出界限的,恶的实体吗!
他们将它丢到火堆上烧死,将残骸丢到城外。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判定瘟疫是这个家庭的责任。他才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只是对不该的对象也太好了,因为他对所有存在都想温柔以待。啊啊,那天使般的孩子。想起他的笑容,让老人抱脸哭泣。
天使收起来的翅膀不禁抖了一下。
人们现在都认为是那好孩子的罪。他们还……唉,你们要是在这儿多停留几天,就会看到了。
看来这个目标已经不在了,没办法,我们走吧。天使对靠在自己身后的恶魔说。
你!老人擦了擦眼泪,看着天使说。走之前,你能不能……对我说几句话?
暂时给我一个,那孩子还活着,甚至已经平安长大的幻觉吧。
唔,但我不是很想温柔待你。天使说。他们走了。
说说你的视角,在路上,天使说。
没多大差别,恶魔回答。最后在城外,因为听说了瘟疫不敢进城的旅行商人将我带走了。
瘟疫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恶魔说,一些伤口因为填充了别的东西长期无法愈合,其中滋生了不洁之物,类似于人类尸体的演化,它说,然后从我这里传到了他们身上。
听她说的,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到这里来没什么意义,天使说。它的记忆又不会出错。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恶魔说,对不起。你可以……
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了许多新鲜事。
我曾经听人类传言说,天使是死去的灵魂变成的。
不是那样的哦,天使说,虽然天使并非通过长辈交配、怀胎、生产来诞生,但我可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事,对这里也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嗯。
什么,天使说,笑了起来,我懂了,你是在怀念那个孩子。
我不觉得,恶魔说,实际上,他和别人的区别也不大。
……不过,也许吧。它本应不理解怀念的含义,但莫名好像能将某种感受对上号。
反正来都来了,天使说,不如在这里休息几天。这里人不多,你会舒服点吧?而且刚才在餐厅时,听到老板说,几天后会有什么祭典。
这是最近几年才定下的纪念日。缅怀伤痛,让瘟疫过后的新生儿们也能记住教训。人们在夜里点亮广场中央的大型火堆,将做成小孩模样的玩偶,也不知道有多相似,反正只是一个代表,庄严地推入烈焰中。还有好多小号的玩偶在售卖,提供给人们自己点燃。
哇哦,天使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一切,不禁感叹道,要是我真的是他,我可要受到严重的伤害了!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可以为这流程定制被燃烧时会叫喊的玩偶了。
不过,在一些燃烧、渲染仇恨的节目过后,大家又转而庆祝存活的欢乐。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世界大部分还是给予快乐的。美食美酒端上来,歌谣唱起来。人们在火堆附近结伴跳舞,胆怯的年轻人坐在餐桌旁,犹豫要不要邀请心中的对象。
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点的位置坐下,来都来了,吃点好的吧。菜单上除了给儿童喝的果汁就是酒。这么多酒……天使看着周围的桌子上摆满的酒瓶,都看不见其间有食物啊,他们明天会变成怎样啊?
要看喝的量,恶魔说,只喝一两杯的人,不会有很大变化。喝多的人则会特别不辨轻重。
那我要尝尝看,天使说,似乎人类特别喜欢这东西。
他们喝了一点。天使觉得很难评价好坏。我们还是专注于食物吧,吃的真不错,大概因为在庆祝的原因还很便宜。
他们旁边桌也许是喝多了,开始一个比一个扯嗓子地唱歌。那歌谣似乎在颂唱未来必定有的希望,看来即使现在城镇有些倾颓,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就是人,这就是世界,即使偶尔有点小灾难,但以后一定会有好事的。
而不是所有好事最终都会变成灾难。
你会唱歌吗?天使说。
我会唱一首人类从天使那里偷来的歌。恶魔说。他们想看恶魔唱这种歌会不会被伤到。结果挺令人失望的,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补足心情了。
那一定是我知道的歌,你唱唱。
恶魔吞咽食物以后,开始唱。
它学习得很完美,大概连原本那位天使有点走调的部分都学下来了,令人想笑。别这样。虽然那歌颂的语句里,没有填充任何感情呢,正面的或者讽刺的,全看听者解读。如果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份的家伙在唱,感觉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这也让人很想笑。天使是不可以在颂歌响起时笑的!但这里不是天堂,没谁看着,所以他可以随便啊。
天堂的那些歌自带容易辨识的属性。这是,有人听到,有人认出来,这是天使的颂歌?这里有天使在吗!他们站起身。这里已经离天堂之门很远了,他们从没见过天使,对天使的认知也更不靠谱。天使降临到此地,那我们来年一定都会幸福的!请与我握手,用羽翼触碰我,治好我的伤痛吧!
呃……天使想,他不能露出没染色的翅膀来,会完蛋的。不是不是,我们是普通人,天使对那些视线聚焦到他们身上,并且正在越来越多靠过来的人解释道,我们只是旅行的时候学到了这首歌而已。
这样啊,人们有些失望。但是这首歌,果然还是给人天使就在这里的感觉。再唱唱吧,他们说,再唱给我们听;唱就不收你们饭钱了!摆摊的餐厅老板也说。
天使觉得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他唱不出一个音来。
要继续唱吗?恶魔问他。
好的好的,你唱你唱。
瘟疫的纪念日这个晚上,瘟疫的源头在此处为幸存的人们歌唱治愈他们心灵的歌。有人被歌声迷住,想离它更近一点,但被天使拦住,因为不小心让角露出来就完了。多么美妙的声音,有人说,这位旅行者应该当个吟游诗人。它唱过一段后停了一下,有人给它水杯,有人把自己桌上的食物分给它。我们还想听,可以继续吗?有人说。恶魔用眼神询问天使,天使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点点头,然后它就继续。
教它唱歌。
用双手将它的声带撕碎。
天使觉得这种感觉就是人类的喝醉。
这位歌手听起来嗓子有点哑了,有人说,够了够了。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也没能好好吃东西吧?都凉了,餐厅老板说,再给你上一份吧。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时间也晚了,再去跳最后一轮舞吧。
人们大部分散去,但有些人还是围在他们身旁,只是看他们吃东西,也许还在怀疑他们其实是真的天使。
不久后,宴席彻底结束,他们回旅店去。
呼……还好没有被察觉,天使说。
恶魔摸了摸自己的兜帽。这样啊,它说,他们把我当作人类了。
确实,嗝。老板说免单,所以他吃太饱了,吃得老板都瞪了他一眼,但是对恶魔就很好,因为是它在唱歌呢。
感觉很新奇,恶魔说。它自然看过人类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进入其中还是第一次。短暂地扮演了一个被人喜爱的角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们聊着天,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跟着。见他们就要走进旅店了,人类急了,急匆匆地追上来,恶魔回过头去,被他拉掉了帽子。
对不起,他只是想看一看唱歌的天使的真正面容……他惊呆了,不禁坐倒在地。这里的人们对恶魔的印象也有严重的夸大,人类发着抖,说不出话。
是不是他马上就要染上治不好的病了?会传染给别人吗?会引起又一次灾难吗?明明刚才,还听到天使在歌唱……但是,啊,唱歌的家伙其实是……
呃……天使想,要不直接灭口?等等,我可是天使,居然在想这种事,一定是喝醉了的缘故。
我有个请求,恶魔说。
你讲。
有没有魔法可以让他觉得这段记忆是幻觉?恶魔说。
哦,这是个办法。可以的,天使说,应该可以。
他们处理完突发事件,回到旅店房间里。
你还挺好心的,天使说,看着窗外路上,那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我们之间没有……恶魔说,顿了顿。没有算全城人当初将它烧死那件事。如果算上的话,要怎么办,让这座城市也陷入火海?但是就在刚才,他们对着它一个虚假的人类身份,那么友好,露出笑容。把无毒的食物塞到它手里。
这是以谎言为基础,它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在发生改变,有些东西在生长,它知道。
·
倒数第二个目标是魔法师。也是最后了。他们进入这座城打听时,得知专职狩猎恶魔的猎人几年前就死于恶魔之手了。可惜。不过,人类身上也没有翅膀,翅膀被扯掉与损坏的事要以何种形式报复也是个问题。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苦——这样的想法,也本打算回报给他的。
恶魔依然披着伪装,但登门拜访时,魔法师一眼就认了出来,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来这里。别看我足不出户,魔法师说,我的消息很灵通的。
他看上去即使知道很多人死了,已经引起了人类世界的一阵蔓延的恐慌,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受到威胁。两位被他迎进客厅,就好像是普通的客人。水壶自动给他们倒茶。
那些事情听起来就知道肯定有魔法参与,魔法师说,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这一位主人教的?
我不能使用魔法,恶魔回答,我身上的各种持续性魔法让我不能动用自己的魔力,否则会破坏平衡,也无法控制。
你身上……魔法师说,检测了一下。这个,这些可不怪我!这都是什么半吊子加上去的东西。这些成分加在一起,你没有死掉还真是奇迹,哦,让你无法死亡的是我来着。你的角,他看了一眼,各种意志力通过魔法让它长得七歪八扭,这真是浪费,魔法师说,我取下来当作施法材料的那只角现在也只用了三分之一。
说回来,那看来这些事主要是这位主人动手了,魔法师看向天使。原来如此,不止是普通的魔法师,还是位天使。怪不得,天堂的战斗用魔法体系比人类这边强多了。
我可完全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走到一块儿,干起这种事,不过我也无所谓。魔法师说。不过,我没见过天使啊,你能不能放出翅膀让我看看,我不拔羽毛,只是观察一下。
不行,天使板着脸说。
唉,魔法师叹气,好浪费。
主要是因为还没决定复仇的形式,他们才会陷入和平情境,在这里喝茶聊天的。
我要问一下魔法的事情,天使说。我对操作记忆的魔法有点了解。
是什么人类不知道的天堂理论吗?我很想听。
你在实施这魔法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对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个体是无效的。
确实如此。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并非普通的恶魔,低级的反应器。
当然知道,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绝非普通,然后再探查一下就知道了。
但你还是做了。天使说。
需要给你什么特别的理由吗?魔法师说。我可喜欢它了。我曾经还以为是不是什么固定的整个种族的异变,但后来再也没有找到这种恶魔了。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卖出去,他说,我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而且要是能做出第二个这样的东西,又可以大赚一笔。
天使感到无话可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恶魔。
恶魔思考了一下。交出你当初使用的魔法吧,它对魔法师说,让他对你使用,让你不死,且感受痛苦。
我是人类哦,魔法师说,没谁会想伤害我,人类都很好的。不过,你们是为这个而来的?这样的话,他说,我有解除这些魔法的办法。
这句话倒是比起之前那些台词,有重量多了。
他不一定是在说真话,而且,如果真的全部解除了,恶魔会变成什么样子?逆转的程序绝对不可能做到完美逆转。天使想。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找我的笔记。魔法师说,起身去往他的研究室。
他以前还做过什么?天使问。
教会我很多东西,恶魔回答,让我了解人类世界与野外的基本不同。他不会因为情绪做什么行为,它回忆道,他只是取得他想要的东西,以及做实验。
很难说是好是坏,天使想。
魔法师进去的那扇门里传出一些骚动的声音。不太对,天使感觉,他站起身。
门忽然破碎了,撞碎它的黑影窜出,快到天使无法看清,即被扑倒在地上。干瘦的双臂却能紧紧按住他的身体,实验体张开大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那是彻底的野兽进食的方式。天使感受到了痛楚、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与对生命的威胁,他的羽翼不禁伸展了出来,张开扑腾。他抬起手抓住了实验体的脖子,想着要用什么魔法来对付它,因为仿佛啃到了骨头的痛,他的意识变得不太清晰。
这玩意儿速度与力道都超出他想象,因为他一直对付的顶多就是优秀的人类罢了。魔法形成的短剑从它的胸膛生长出来,但这样也没有让它停下,它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将胸口的利器拔出,反给刺进了天使的腹部。
所有的天赋本能都是用来伤害他人的存在。这就是,人类印象中永远在恐惧着的那东西。
天使听见几声枪响,就算这玩意不会感到痛,他开始用力,人类觉得用这玩意儿就能干掉天使吗?那可怪不得人类总没事想攻击一下天使呢,人类都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样子,他边抬脚去踹,边用新的利器穿透它的脑袋,没有用的话就多来几支,多来几次,羽翼挣扎着,有许多的羽毛飘落,他为了反抗意识的混沌而睁大眼睛,与实验体的双眼对上视线,他沉默几秒,然后刺穿了它们。
不知道是他在混乱中破坏了什么,还是恶魔的子弹破坏了什么重要的部件,黑色的长着双翼的实验体终于停止了行动,扑倒在天使身上,他赶紧将其推到一边。
恶魔蹲下来看他。
你流了很多血,恶魔说。
没事,天使没这么容易死,他边说,边给自己放治疗系中加速再生的魔法。但是他的意识开始不清楚了,没有魔法能治好这个。大概是因为痛和失血,他迷迷糊糊想着,这可是第一次……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我的话……
天使晕了过去。
·
魔法师站在门旁看着这一切。结果令他非常满意,天使没死,但暂时战斗不能,这期间可以变成让他能利用起来的东西。恶魔本身应该没什么战斗力,又不会魔法,如有需要,他再放一只实验体出来对付就好,他手上的武器有点威胁,但刚才应该用光存储的魔力了。
他看见恶魔站起身来。欢迎回来哦,很久不见,他说,这次是正式的,他刚刚说过了,他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虽然那些笔记他得花时间找找,把恶魔身上糟践的魔法处理一下也是个问题,不过他得到的东西够多了。
这是什么?恶魔指着倒在地上的同类形状的东西问魔法师。
你应该知道的,魔法师说,我听说了很远的地方出现狂化的恶魔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是个惨案,所以我想啊,我能不能也弄出来一个呢?为此我做了很多试验。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方向对不对,他挠挠头,不过目前的结果也能派上点用场了。
不仅满足了探索欲,同时也有很大的商业价值,感谢那些居然有半分真实的古老传言。
那件事说的是我。恶魔说。
什么,真的吗,魔法师的眼睛亮起来,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前因后果,任何影响因素都别漏掉,反正你应该都记得。哦哦哦这可太棒了。
它不知道。它就好像忘掉了这件事一样。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是他们相遇的契机。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
然后,到了现在。
它在一瞬间里回忆了所有过往。
我知道了,恶魔说。给你看吧。
·
天使醒了。
他感觉到了天黑了,但同时……有什么东西,非常明亮,而且在散发巨额的热量。
他爬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持续推进加速再生的魔法还残留着一点,伤没有完全好,但基本没问题了。
有烟进入了他的气管,他咳了几声。他意识到是有大量东西正在燃烧。不如说,他四处张望,眼见的一切都在燃烧。他们正待在街角,几小时前经过的繁华街道现在被火焰占据,有人在逃跑,有人在叫喊、在哭泣,他们身旁就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
他看到恶魔坐在他身旁,披着长袍。
发生什么了?天使问。
城区大部分已经着火了,恶魔回答。
天使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你干的?他说。
我……本来是想烧掉你掉的羽毛。恶魔说。
这差距可大到过分了。不过,咳咳,再在这里待下去连我都要呛死,天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四周都是火,恶魔说,一座建筑此时轰然倒塌。走到这里没路了。
这样啊。那幸好我醒了,天使说。这时也管不了别的了,他张开翅膀。他发觉恶魔光着脚,向他伸出来的手,连着手臂也看不到衣服袖子。看来他身上就只有这件袍子了,天使想,暂时没时间想具体发生了什么,以之前的方式带着它起飞。
他们飞到了城外一处小树林旁,逃出城的民众们聚集在城门附近。还好天这么暗,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
逃出来的人悲伤着,咒骂着,失去的财产与亲朋好友,正在充当燃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火焰蔓延得如此快,根本来不及救援。
那个魔法师会不会也逃出来了,天使在不远处看着那群人,说。
他已经死了,恶魔说。
哦,你做的?那很好嘛。天使说。他看着城市。城墙内高高的火光,串连在一起,像一条长形的巨兽,在吞噬、伤害、叫嚣。看这一场表演,付出的代价无可计量。
你要去救人吗?恶魔见他盯着火场,就问。
天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毁灭之景。他的内在正被牵引,探明了什么事情。
嗯……我……还是不去了。摇摆了片刻,天使说。
熊熊火光映照在他眼中,仿佛要与其融为一体。
我们走吧……他说。
但被吸引住的他,身体很难移动一分。
·
并不是什么……念头的入侵。
嗨,亲爱的我。我还记得我是为什么开始旅行吗?不,不是我的表壳所想的、所说的那种理由。唉,我真是迟钝极了,不给点刺激就想不起来。
什么是真的我?白色油漆一定不是真的我。我总感觉一定有一个真实,就埋藏在我的深处,而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配合天堂的、这个世界的规矩,所形成的一件不可以脱下的长袍。这些都是假的,只有那个我不知道的我才是真的,这样的生活越发进行下去,我越发无比地想要见到真正的我。
我只知道我的存在,而完全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子,但寻找真实一定是件好的事情。对吗?
很对。很好。事情发展得也如我所愿。不过我啊,我要提醒我一下,我从旅行一开始,所做的一切事情,就已经完全不像所谓的天使了。想得起来吧?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脱离这表壳,往深处去探索了。实际上我离我也不是那么远。我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就看我意识到了多少。
在我完全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可以看见我了。如果我非要让意象这样展开的话,好吧,于是天使在这虚无的空间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球形,不可辨明的颜色在圆形中滚动,体现它不是一个静物。把我的表壳和内里完全分开其实没什么意义。快看啊,我,这就是我一直在追求,朝思暮想的东西。
说实在的,真实并没有什么形态,重要的是真实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对吧。
于是天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是黑色的,但不,是被染黑的,是某个存在的血。血是从他手心的某一点开始往外溢出的,浸透了他的掌缝,越过掌边,滔滔往下流,像是瀑布,浸没他的脚,他的腿。
不……不对……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啊!
啊,那是哪部分的我在这么想着?分清楚也没意义。我同时在抗拒事实,同时在感到愉快,对吧。
愉快,以及贪婪。黑洞、深渊、血盆大口。
这就是真实的我。
我不是最想意识到这个了吗?基础的感受是不可否认的吧?很开心,真实的我表示,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然后我绝对还想要更多快乐,躯壳呀,请赶紧交付更多给我。
永远不会满足,不会停止。而且还有可以永远索取快乐的对象,是吗,我真是做了好事被祝福了呢。继续唱歌吧,唱天堂的歌吧,那样会别有趣味呢。
天使听到了自己之外的断断续续的歌声。
……等等……啊……
等一下!
为什么?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
我希望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时间不会倒退。
我要,抗拒,这指向星球,指向宇宙一样的,庞大的真实吗?
我啊。可是只要一陷入犹豫,双手染满的血就会为天使做出提醒,现实是什么。
没错。这不对。我……
他感到了,与真实同等深度的恐惧。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我。
原来如此,我要进行否定吗。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是真实了,就算想要和以前一样度日,这已经清晰的意识,也会随时随地发出噪音哦。
这都是因为……不对。这都要怪罪……不对。明明我想要的是……
真实。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逢场作戏?我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事情了,我是在发疯吧?能用疯狂来搪塞吗?这可以停止吗?还是会随着我的意识存在而一直进行下去?
说明白点吧。我不想要这个千辛万苦找到的真实的我,是吗?
对,就是这样!
不过做什么我也不可能摆脱掉的,因为这是我的一部分,还是核心一样的一部分哦。
——这都不重要了。
哦哦。天使忽然感觉到很轻松。刚才发生了什么呀?漫长的、丰富多彩的旅行是什么呀?有什么存在曾经在这里吗?他只感觉到身体上一些残留的疼痛。啊,什么?天使们告诉他,你生了病,现在已经完全治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是个普通的天使,是这个世界最良善的种族,一点坏事都不会做。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善良,就算有恶,也只是点人类的小恶。
齐声欢笑吧,齐声唱颂吧,阳光永远照耀着大地。
他露出与每个天使一样的笑容。
我一无所知,或者说视而不见,这样就可以通过完美的表壳来得到幸福。
·
黑色的水终于溢出,沿着杯身流下,走出连绵不断的水痕。
我死去了。
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说明我还未死去。虽然确实有很长时间的中断,只是又在那条线上徘徊了一会儿而已。
即使到这个地步都……依然存在着。虽说如此,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了。躯壳没有再恢复了,看来居然是有极限的。但意识却还在,还能有这种事啊。
那么我,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去感受,好像确实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它花着永无止境的时间,慢慢寻找着答案。从每一个无形的碎片中,偶然瞥见世界的一角。意识依附于新的基底在慢慢生长,感知的获取渐渐变得稳定。
我感知到了什么?
我感知到了整个世界。明媚的阳光,青葱的绿草,鸟鸣与树叶的清香。搭起人类建筑的每一块石头,帐篷,新生儿的哭泣,女孩往嘴里塞着食物,以前不熟悉、但现在已经习惯的街道与人群。人们发出声音。在房间里,破碎的玩偶。杯子的碎片,食物在生命体内被消化分解。
天使。天使们站成规律的排列,齐声歌唱。那里面有一个我认识。他也正在笑着歌唱。第一次听见他的歌声。他和其他天使一样,仿佛放射着光芒呢。看起来大家都一样,与纯白的羽翼一样,幸福感都是真情流露。
……这样。这就是世界。无比美好的世界。
现在,我要做什么呢?虽然首先的问题是,我还能做什么,躯壳已经不存在了,仅凭意识可以与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互动?就像找到感知一样,慢慢地去寻找吧。
要做什么?嗯……让我回忆一下,我之前有收到什么命令吧。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之前,天使这样问过。不过,我只会等他说出他想要我做的事情,然后进行附和。对,这些事情从未改变。
恶魔。它看见了野生的自己的同类们。啊,不过现在它的身体已经不存在,还可以算同类吗?它的意识在同类的群体中穿梭,观察着它们,因为它其实并不熟悉这些同类具体的模样。
就像是梦里一样,所有的同类向不存在实体的它匍匐,歌唱,伸出手。让被久久遗忘的黯淡联系,重新被发现。
种族被设计出来存在的意义?被猎杀的仇恨?它全然不知那些事情。如果事情发生,并不是来自那样的原因。只是简单的,它的个人行为。感谢同类们,它有些理解要怎么做了。
……这个问题,就这样。开始行动吧。
·
有那么多古老的传说,说世界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么是否有任何预言说过,恶魔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天使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在之前应该已经被杀了。身上被刺穿的衣服附近,有别的天使的治疗留下的痕迹。但是,他爬起来,左右张望,探查不到一个还活着的气息,大地正一片死寂。
仿佛毁灭的铁蹄早已踏过境。那么,又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他转回脸来,面前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恶魔。颜色不同,但是恶魔没错。他的眼睛辨识出来时,便浑身不自觉绷紧。他还活着,但魔力、体力很不够。只是面对一只,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存活。你现在这样看着它没什么力量,但一旦它变成狂暴的样子……
你认不出我,恶魔说,看来你失忆了。噢,你说过天堂有操作记忆的魔法。
有点好笑,怎么一股跟我很熟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在任何场合认识一只恶魔啊?天使这样想着,捡起一把剑,朝对方刺去,希望赶在对方发动攻击之前突袭到。
所以,在他感觉自己完全刺穿了那具身体时,他非常讶异,这种触感不对。
他拔出剑,恶魔的身体倒了下去。在他的注视下,身躯变为一片黑色,像一滩血被阳光蒸发,慢慢消失,除了脚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愣住片刻,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那完好无损的恶魔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的翅膀被砍断后新生的尖端,羽毛是原来的颜色。恶魔说。
天使闻言,回头检查了一下翅膀。是真的。但……对方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他变得犹豫起来。
你可以说是沾上了血,这样你就不会完蛋了。恶魔说。
天使喘着气朝它再度冲过来。
……
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意识到,我是无法被杀死的。恶魔说。不要再来几次。
这就是魔王的本事吗?天使说。
实际上是人类的魔法造成的。恶魔说。它就这么说,对方也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好吧,天使说,看对方暂时也不想攻击他的样子,将剑拿在身旁。想问出什么情报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想玩什么游戏的话,我奉陪。
两者沉默片刻。
我们一般相处时是你先发问。恶魔说。
什么啊?唉。天使说,那行吧。魔王大人,为什么要毁灭世界?本性使然?
我是在执行你的命令,恶魔说。
他妈的推给我还行?天使说,没意识到自己在说天使不会说的脏话。
是你让我去复仇的。复仇的对象,是对我造成伤害的存在,这是你的定义。在我最近思考过后,结论是,对我造成伤害的,是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的存在本身。恶魔说。
对整个世界复仇?还是很好笑,天使认为,不行,完全没法理解,大概这就是恶魔吧。这个世界怎么伤害你了?他说。亲人被猎杀了之类的吗?
"我觉得我有一点理解你了。"
不是,恶魔回答,我没有亲人。我与同族的联系让我开始能控制他们的躯壳,乃至用意识驱动物质,形成自己的躯壳。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能杀死我制作出来的躯壳,已经无法触及我的意识存在。
看来没有东西可以阻止你毁灭一切咯。
我不会毁灭你。恶魔说。
为什么?天使说。只留一人独活,让他享受整个世界大小的痛苦,来作为复仇的终点吗?
道理上说,你是复仇的一个重要目标。但是,我的意识中有很多东西,阻止我这么做。恶魔说。一些联系,一些记忆,那些它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在强烈地阻止它这个念头的实施。令它寸步难行。如果发觉了无法抵抗,它就会接受。
所以,我接受自己的选择,它说,我放弃对你的复仇。
你做的其他这一切也足够伤害我了,天使说。什么啊,这个和那个。毁灭者杀不死。然后也不会杀他。所以呢?这样下去,会迎来什么?
可恶,这都是什么,他为什么在和魔王对话,这一切绝对是恶魔的骗局。天使用这样的想法填充自己的脑袋,因为已经想不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了,多亏了这段对话,我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说,提起武器,朝恶魔扑过去。
如果他还记得,若他身上那些联系还在,如果他能想清楚,说不定他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呢。
因为,只要他说"停下来",对方就会停的。
·
天使待在一片虚空里。
嗯?他在这里待多久了?他什么都不记得。时间的概念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记忆部分重连,声音说。有一段被锁了阅读权限。这个世界自创的魔法?打开了。
天使如梦初醒,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问问题,但不知从何问起。
给你解释一下,声音说,你所在的世界已经是完全毁灭的状态,停止运转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收拾残局时把你的意识抽了出来。
这个空间是不是不太实在?声音调整了一下,让虚空转变成他的……他自己的房间。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坐在床边。窗外是平常的白天,但窗外的世界已不存在。
不对,天使说,应该还有一个幸存者,它说过它不会死亡的。
确实,声音说,它的问题很麻烦,不知道解释给你听你能否理解。你们世界的魔法给它的意识造成的影响,在某个时刻后开始加剧,而且因为失去了身体,它的意识部分和世界基底联系、混合在了一起,这边好不容易才能大部分保持完整地分离。
它现在在哪?
抱歉,它现在已经被送走、拆解做详细检查了,我们需要找出一个意识导致世界毁灭的原因,从它的构成中寻找问题。声音说,我们要复阅大量记录,寻找这个世界的运行在哪块出了错。这会是个非常费劲的活儿,声音说。
拆解……
但是,天使说,它是不会死的。
在你这个世界体系里是这样,在这之外就不是了。这是破坏性检测。声音说,粗略检查记录后也知道你们很难过。很抱歉,我们不会无情对待任何意识的,有弥补的礼物给你。因为不能给它了,所以给你的是双倍。
什么……什么东西?天使问。
给你一个小型世界,有使用期限,但对于你而言会是很长时间,足以你把这段记忆淡忘三次。附赠一个语音助手,声音说,在这个世界的范围内你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任何事情。
可以将谁复活吗?
行吧,把这个世界的记录导过去,你可以复现大多数事物,声音说,但如果你说那一个,不行,这在范围之外。
……天使没有再发问。
如果你觉得可以,三分钟后你就会被导入新世界。
我知道了,天使说。就这样吧。
你知道吗?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你们都是蠢货。谁毁灭了世界?现在,就像是被分解了,躺在像是试验台一样的地方,我是这样想象的,因为它不会死,所以它的每一部分也许还会挣扎,生长,那个它,是罪魁祸首?并不是。
是我。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极具破坏性的异常,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自我。
那个声音似乎离开了。不久后,天使听到另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
你已经来到新生的世界。这个世界所有的权利都掌握在你手里。请提出你的要求。
我感觉毫无变化啊,天使说。
实际上基底已经换了,假声说,只不过为了让你感到舒适,此场景没有变。你只要提出要求,世界就会开始按你的想法构成。
嗯,天使说。世界之类的,先放一边。我有些别的事情。
我可以在限制以内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首先,天使说,能固化我的记忆,让我不会发生忘却吗?
可以,假声说,如果你确定,我会将忘却这一效果关闭。
好的,就这么做。然后,天使说,能否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消亡?
假声沉默了一下。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也无法做到绝对,假声说,但我有一些方案可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停止运转后也继续存在,以及躲过现存消除程序的手段。
挺好的,就那样做吧。天使说。
如果有别人在,也许会很奇怪他想做什么。而他会回答,这不过是从前的延续。
复仇。
对谁呢?对这个世界。不是说这个小的水晶球。我已窥见这之外的世界,如果说有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就是这个水晶球外的那些没有自觉的家伙,和他们世界的存在。是的,我完全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反正看到就知道了,知道了就会有对策的。
报复什么呢?
为死去的人而进行报复。
一个小问题,天使说,你可以变声音吗?
可以,假声说,告诉我你想要的声音即可。
——这样可以吗?
唔,他很希望听到,但听到又很膈应。改回去吧,他说。
就是在这个房间,那个人醒来,与天使第一次对话。他喝掉天使给的水,在每一句话的间隙,观察天使的反应,来做出应对。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天使问他。他没有。所以天使说:那么……去复仇吧?
请你解释一下复仇的定义,他说。
让伤害你的人,也得到同等的伤害。这会让人快乐的。我会帮助你的。
好的。他说。
这和天使记忆中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仿佛也没有任何区别。
你能把他复活吗?天使问。
我可以通过你记忆里的信息将他重新构建出来,假声说。
那不行,那不是真正的他。算了,天使说。
那些家伙也许还会来观察他这个私有小世界的进展,所以有些事情他得做。做点表面工夫。他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计划,但总会有的。
·
是吗……复仇。亲爱的我,真是好借口。
依我看来,只不过是我的真实已经无法抑制渴望了而已。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异常个体了。因为真实的我啊,永远在叫嚣着,要伤害、破坏、吞噬、让一切毁灭。在吃掉一个世界以后,发觉这之外还有更广大的世界,这可太让我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也挺好的嘛。真实的我需要我的表壳来进行掩护,才能实现目的,满足欲望。表壳多几层也没关系。你看,正由于表壳与那个家伙产生的感情联系,让我避免跟世界一起毁灭,能继续追求欲望的满足。多好呀。那个即使有意识,也和低级反应器没什么区别的家伙,真好用啊。
什么,要我不要那样说吗?唉,好吧,无所谓。只要目的地一致就行了。亲爱的我啊,可不要老想着和我二分开。其实总体而言,只不过是我内心的一些纷争,所有想法都是我一个人的,可不能把责任推出去给谁。
答案总会落下来的,就像是一切都会走向终结的命运。
备注:
免责mode:笑语
作者:黑亦(小矮)
分组:紫阳花
CP:贺新郎x雪霏(莲与晚香玉)
文体:小说
标题:《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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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对所谓的表演没有兴趣。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若书中说到的一些事物,因为没接触过想象不到,那就去看以记录真实为目的的影像与照片。这场演出的票是别人硬塞给她的,说演员们都十分热门,身价高,一票难求,也不便宜。对价值的考量,唯一没有说演得怎么样。
阅读故事的她,是喜欢仅凭文字,自己去想象画面的。角色长什么样,没描述到的人格形象,用自己的思考与喜好去填补,那样形成的结果是最适合她的。出演的人,如何出演,都不如自己心中形象完美,对自己而言的完美。
——但那个人完美演出了她心中的那个角色。观众席中的她睁大双眼。她幼年时就喜欢上的这个角色,别人的理解总与她不同,觉得他的善意是空洞,他的本质是邪恶。正因无法接受别人对喜爱之物的恶评,她再不去看别人怎么讨论,怎么诠释。但这位演员唤醒了她的记忆,台词声调,一颦一笑,宛如梦境,如此真实。
原来见到喜爱的书面上的存在变得鲜活,是如此令人激动落泪。另一方面,从不主动去扩大社交圈的她,也终有一天遇到了和她理解一致的人。
不仅理解,还将那份理解完美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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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走入后台,她步伐总是缓慢,所以来迟了。贺背对着她,面对着几位女性。他们相谈甚欢,令雪一时忘记演出已经结束了,站在这里的是演员本人,而不是那个角色。
众人的欢笑声让她踌躇不前,一时去主动与人接触的冲动往回退。但又不想就此离去。她看着人的背影。
在谈话内容中没有任何预兆,那些女性也不想提醒贺,在争夺中再加一个对手。但贺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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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就能看出,她表象柔弱,但拨开柔软覆盖的丝绸,内里无比坚定。
与我截然相反,而同样令人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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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读书、思考甚多,但并不书写、主动将想法输出给他人。若打开话匣,她能讲很多,让人感到她外表的知性不是假的,而平静下藏着涌潮浪花。
从一个角色、一部戏剧,聊到其它作品,从喜剧聊到其它类型时,她的思维那么敏捷快速,贺都有点跟不上了。
"先吃饭吧?要凉了。"他说,若不制止,将人拉回现实,雪大概能讲到餐厅歇业。"那可太浪费了。"
坐在双人桌对面的雪一愣。"啊……对不起,"雪说,低头拿起餐具,"从没和人说过这么多……有些控制不住。"
对不起。没关系……不,非常有关系。
她拿起高脚酒杯。"你不应该喝太多吧?"贺说,"身体这么不好。"
她可从没说过自己身体状况。她瞥了对方一眼,笑容像是"这很容易看出来的"的样子。"没到一杯酒都不能喝完的程度。"她说,反而将剩下一半酒水一饮而尽。
若她最开始和人一起走入餐厅时就有一丝想法,现在便被酒精推动放大。脑中规矩的影响被淡化,反正从未触碰过,也不知道跨越它们会有什么坏处。
她就不可以像常人一样拥有什么吗?既然对方已经主动走近到她身旁,就不能再近一点,将手牵在一起吗?
贺吃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在她看来,依然每个细微动作都那样好看,好像他还在表演,永远都在表演。
用餐结束后,她已走得有些晃,并非故意地朝走在旁边的人一摇,靠在人肩膀上,被扶住腰间。
"我就说过了。"她听贺说。
她的脸不知在为何事发热发红。
但贺扶着她坐上出租车,一路送她回家,直到交给打开家门的她的父母,才松开手。
接触的用力,轻得像不愿深入。她早晨醒来时,全都记得,因酒精有些丧失边界的,整晚的感受与想法。若他不愿意,又为什么要主动邀请?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心中最开始的印象,开始变得复杂而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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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吗?"
在他身下,躺在床面上,衣物散开,泛红的皮肤起伏呼吸,笑容淡雅而滴落水露。"拜托,我可不是玻璃制品。"
雪甚至抬起双手去捧住他的脸,让他更加无法挪开。
"将全部的真实的你都展现给我吧,我想知道。"
可那种东西,他也有些忘却。如果被她一直牵引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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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有约了。"
还是后台那一片区域,雪还是不远地站在那里,见贺不久前曾扶着她的手,现在抱着另一位女性的肩膀。
她张嘴,说不出话。
是她私自在心里美化了人家形象。
贺轻浮地笑着。"只会一直聊你喜欢的事情,完全不顾别人。而且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你很差劲,也很无聊。"
"可是……"雪说。可是,有什么可是的?明明他们就像命定一样有相同的理解——只是巧合罢了。
"你早点离开吧,"贺说,背对着她招了招手,带着今晚的女伴离去了,讨好几句人家的不满。
在深入之前,尽早脱身吧。
这就是真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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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表演是这样复杂又全心为观众服务的事情,"雪说,"抱歉,我居然一直把它看得毫无意义。"
"人总会有不了解就讨厌的东西,"贺说,"你现在已经改变了态度,就是好事。"
手里拿着他写满注解、翻阅得有些破了的剧本,雪抬起头来看他。她曾经对阅读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毕竟总活在什么都抓不住的世界里。但现在,世界为她展露出美好又真实的一角。
"我也想演戏。"她说,"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都好——让我试试吧。"
"那也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来练习。你能承受吗?"
"当然可以。只是试一下而已,我又不打算成为专业演员。"她说。
但只要是交到手上的事情,她就会全力去做。"不用担心……一定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她说,一直那样说,然后与他交流到很晚,趴在桌上睡着,让人只能无奈地拨弄一下她的发丝。
甚至一直隐瞒状况,大概是希望隐瞒到演出结束。
即使在演出开始前倒在了后台的地面上,伸手扶住摆在一旁的道具,但已没法爬起来了。
"呜……不能这样啊。我的身体……再坚持一会就好……"
"够了。"贺说,挂断了急救电话,蹲下扶她。"已经让人去宣布演出因故中止了。"
"……对不起。"
躺在担架床上,戴了呼吸器,在被送入手术室之前,站在一旁的贺见她张唇,无声地说。
对不起。是因为破坏了演出吧。是因为忘了摸清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因为不合理的要求。因为将你拉到我身旁。
"我们无能为力了。"医生说。
果然一开始就不该走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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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从无比真实的梦中醒来。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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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再也没有走入后台,但依然去观看贺的每场演出。
世人公认这部戏剧里他的角色罪大恶极,她见他高声歌唱,却感到恶人正在悲伤。
那依然与她读剧本时心中的形象完美贴切。不是巧合。不仅一处理解,处处都能互相理解。命运是真实存在的,但并无力量将人拉到一起。
反而用力推离。
讲完一大段台词,角色向观众席横扫一眼。那视线不会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但在每个人看来,都是自己被注意到了。
她就想要这个。希望有一瞬间,真实虚假不重要的对视。自己到底是在看角色还是本人,又看到了什么?剥离了一切设定,只是在被那个存在吸引着,而又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
她闭眼时,又流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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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众注意不到的地方,贺瞥了她一眼。
她的存在也永远醒目。在她的双手轻抚下融化的心,再也无法恢复全然冷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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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呢。为了他人好,他就可以演。他最擅长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