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過ぎ去りし幻
那是二十一年前的深秋。
是冲天的火焰,在深沉似水的夜幕下熊熊燃烧,带着鲜明的色光,放射着强烈的热量,正如同他曾读过的凤凰涅槃的传说一般,在一瞬间灼烧进跌坐在地上的少年金色的眼珠里。
喧嚷着“救火”的佣人们杂沓的脚步声,赶上前来一把捂住他的双眼、自己却瞪大了双眼的响哥咬紧牙齿的咯吱咯吱声,被烈焰绞碎的木质建筑毕毕剥剥的悲鸣声,清冷的夜风从头顶掠过的呼啸声。
还有母亲大人——矮小的老妇人弓起了背,发出撕裂了喉咙似的咒骂声:
「你这死不足惜的肮脏怪物!!」
少年瑟缩在现在是他唯一亲人的哥哥怀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大颗的眼泪冲破眼睑的阻碍肆无忌惮地坠落,打湿了单薄的衬衫的衣襟。
他将要永远地失去那个人了。
她黑檀一样光亮芬芳的长发。
她泛着微红的、苹果一样的脸颊。
她吐露出明朗笑声和温柔话语的红唇。
她温暖宁静的心跳、令人心安的怀抱。
火焰将这一切都吞噬了。
「这火……扑不灭啊!已经没办法了!宗先生!」
「还在磨蹭什么!快带夫人和少爷们离开!」
「那边不要偷懒!去汲水!」
少年对慌乱的佣人们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的心好像和时间一起静止了。
明明火是那样的灼热耀眼,为什么自己的胸口却是一片冰冷呢。
「…………怪物!!!」
好不容易由女佣人架着退到安全位置的母亲大人仍然歇斯底里的叫骂着,尖利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下一下地剜进他的耳朵:
「………要死就一个人去死好了!!!」
一个人去死就好了?
怎么可能呢。
因为她是我的……她说过的——
少年从这一场恶梦里挣扎着清醒过来。他猛地挣开兄长,迈动发软的双腿,向着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火场跌跌撞撞地奔去。
火焰吐着鲜红的舌头乘着风势燎向少年的面孔,他薄而软的浅色头发飘了起来,圆睁的金色眼珠反射着鲜红的火光。在炽热的温度炙烤下,他的皮肤迅速地流失着水分,仿佛也成为了为这场火葬添加的一捧柴火。
「喀拉拉!」
二楼屋檐带着沉重的声音坠下来,堵死了烧成空架子的一楼的障子门,不断炭化的木材化作滚烫的灰烬,随风弥漫,使得他每吸进一口气,喉咙便有烧灼似的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和从芯部开始熔化了一样。
好烫。
好痛。
想要马上逃走。
可是,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呀。
在至近距离仰望火场的少年恍惚地眺望着火焰缝隙中深沉的黑夜,被火光刺得昏眩的双眼当然看不到头顶的星光。模糊的视野中,涌动的活火逐渐形成一朵红花的模样。
那是她最喜欢的山茶花的模样。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她的选择。
这是她用生命绽放出的最后的花朵。现在,这朵花的花瓣正在缓缓地打开着,因为是一生一次的绽放,所以才有这种侵略视野的鲜明色彩和巨大的热能吧。
那么,只要到达花的中心,是不是就能再一次见到她了呢。
再一次见到坐在午后的檐下乘着凉,拴着一对小铃铛的赤裸脚踝轻轻摇晃着,点着蔻丹的雪白指尖抚摸着膝上黑猫的耳根,听到他小声的呼唤,带着晴朗的笑容回过头,展开宽广的衣袖,将他拥进怀里的美丽少女。
她的怀抱有着山茶花的清香,她秀丽的黑发垂到他的脸上。
她在那里,她一定在那里。
因为——
不顾追过来的佣人们和兄长的惊叫和呼喊,少年纵身一跃,将自己投向了猛烈燃烧着的大火之中。
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对吗?
在十九岁生日与订婚披露宴当夜,五年前被认回地方豪族柊家本家的外室之女柊铃,在宴会上当场现出蜘蛛半妖的姿态,惊走婚约者和诸多的宾客后,逃回本宅的别院,用行灯的灯油为引,点燃了自己紧锁的房间,直到她的妖力随同生命一道消失殆尽为止,火的威势不曾有一丝一毫减弱。
——「我只爱着你。」
——「我也爱着你。」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哦,」
——「是的,我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
「すずや」「すず」
松竹梅剧院的火势还在扩大,不知都是什么东西的焦糊味道混合在一处,在灼热的空气中飘荡着,使得南风森木实反射性地抬起手掩住了口鼻。少女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面上,之前手中提着的煤油灯盏摔在了地上,漫开的灯油上燃起一丛丛火苗,将她困在角落里。
她只记得被重重地撞到了肩膀,脚下不稳的她被涌动的人潮从二层看台的出口冲到了看台围栏旁边。
木实是和六道妖华的同伴们一起来观摩『终点站』的演出的,满怀期冀地等来的演出,舞台竟然着起火来,偌大的剧场里霎时间一片混乱。幸而无铭会有不少人在,多少控制住了场面,木实也没有多想就加入了协助疏散人群的队伍,不料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和同伴们失散了。
「好痛……」
看台上的观客几乎全部散尽,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浓重的烟幕下,发生了另一场小型的火灾。
木实的左脚扭了一下,所幸并不严重,但是要拖着它越过面前的小型火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吐着舌头的烈焰贪婪地攒动着,眼看着就要舔上她的衣角。
「呜……有谁在……咳咳!」
二层的烟气越聚越重,火焰的包围圈也愈缩愈小,不得不蜷成一团的少女剧烈的咳嗽声仿佛给蒙上了一层布,变得朦胧不清。她只好尽可能地伏在地面上,用衣袖紧紧掩住鼻子和嘴巴。
有谁……
有谁在吗?
火焰明明是这样灼热,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冷呢?
一定是已经到了深秋的缘故,秋天的夜晚,一定是有着让火焰都会冻住的冰冷吧。
木实的意识不受控制模糊起来。
「涼夜先生,您的下午茶。」
新来帝都本宅不到三个月的女仆安纪谷红叶端着托盘,有些忐忑地敲了敲房间门。
柊家的三位男主人她只见过两位,身为家主的长男据说身体不佳,常年在老家休养,实权握在次男的手里,三男也参与了一部分经营——这是和前辈的女仆们闲聊的时候听来的,因为这个,还换来了一向和气的老管家宗先生唯一一次板着脸的训斥:
「还在偷懒,不快回去好好工作!」
老先生的白胡子和眉头一抖一抖的,看样子是真的很生气。
想到这件事,红叶自嘲地吐了吐舌头。
说老实话,比起偶尔会严肃地教育她们的宗先生,她更怕这位总是笑眯眯的三男。
柊涼夜的书房位于本宅二楼西侧走廊尽头,平时总是紧闭着门,除了他的许可,能自由出入的人寥寥无几。本人倒是十分没有架子,和上一户因为半妖的耳朵就把她拒之门外的华族相比,只面见一次就留下她还给予不菲薪水的涼夜先生,几乎算得上是她的救世主了。
三个年幼的弟妹和多病的母亲,可以因此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对这人抱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不知是不是自幼就有朋友开过她玩笑的所谓「野生动物的直觉」。
「红叶君吗?请进。」
对了,还有这个对年纪小的人不问身份,一律以「君」称呼的习惯,着实是吓过她一大跳哩。
红叶将托盘稳稳当当地放到矮茶几上。竹青色的盘子里盛着风华堂的栗子水羊羹。瞥了眼背对着她头也不抬地书写着什么的涼夜,红叶一板一眼地摆放起茶具和羊羹的盘子。
在西洋式的大宅中偏偏挑选了一间和式装潢的书房,下午茶也从来都是和式茶点,则是这位时髦的先生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了。
「明明听说是在海外留过学呐……」
「即使是这样,我也想保持自己的喜好嘛,红叶君。」
涼夜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笔记本,微笑着坐到这边来了。
「我说出声了吗!?万分抱歉!!」
褐发的山犬半妖扑通一声将额头深深贴上榻榻米。
「并不是严重到需要土下座的错误,况且红叶君又这么可爱,我已经原谅你了。」
男人开怀地大笑起来。
「呜哇……」
红叶几乎要哭出来了。又是这样。在这位主人的面前根本没有办法藏住自己的心事这一点,最最可怕了!
「红叶君心直口快这一点我很中意的,不要变成会藏起心思的坏孩子啊。」
男人眯起一对狭长的金色眼睛,拍拍少女蓬松的卷发,继续说道:
「口袋里不是还有要给我的东西吗?」
「……是?!」
「这是响纪先生送来的松竹梅剧院的演出票。时间是今晚的夜场。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非常抱歉忘记拿出来给您……」
「嗯,这才对嘛。」
半妖少女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垂得低低的,整个人伏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
「那么作为一点小小的惩罚——」
请在晚餐后为我准备出门穿的衣服吧。
涼夜不去看小女仆猛然抬起的脸上惊疑的神情,专心致志地拈起了切割羊羹的小小餐刀。
是歌声。
悠远恬静的女性声音穿透深重的烟气,在剧院上空奏出优美的回响,如同一阵清凉湿润的海风迎面拂来,驱散了大火的焦热。尽管听不清歌谣所唱的内容,却仿佛能够震慑心灵一般,留住了行人的脚步,并将人指引向歌者所在的方向。
涼夜在踏出包厢前的那一刻,突然被这样的歌声包围了。
意识虽然很清醒,他的腿却不由自主地向同在二层的普通客席方向迈去。不断升腾的烟灰在二楼沉积下来,幸而在贵宾的包厢里都备着茶水,他打湿了自己的围巾,权且充作保护呼吸的口罩。
自己有这样的保护措施尚且刺痛了喉咙,那么,那位神秘的女性又是怎样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声的呢。
「有谁……」
踏入客席看台的一瞬间,所见的景象令他从快步走变成了飞奔。
在看台栏杆的一侧烧起了半人高的火墙,歌声正是从火的缝隙间流淌出来的,而声音比起在包厢里听到的已经弱了许多。
「有谁在……」
在微弱的歌声的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呼救的声音。
「请坚持一下!」
涼夜裹紧身上的大衣,踩上白钢制的栏杆,纵身跃进了火墙的包围之中。
也正是在这时候,女性的最后一点歌声也在烟雾之中消散了。
「……!」
火墙中央蜷缩的少女已经接近昏迷,蹭上了不少烟灰的脸庞紧贴着地面,但是涼夜对这位每月都应邀观看她演出的年轻人偶师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木实君……!」
少女近乎失焦的琥珀色眼睛半张着看向他,虚弱地点了点头,鼻翼微微翕动着,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来不及犹豫,涼夜擦净附在她口鼻上的灰尘,用浸湿了的围巾围住她的口鼻,将瘦弱的少女整个人环进怀里,再用大衣将两个人紧紧包住。
「多谢准备周到的红叶君,看来今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受伤了。」
在出门前接过这件又厚又重的大衣时他还开了个玩笑,谁曾想它会成为脱出眼下的险境的唯一救星。
这下子要欠上小女仆一个大人情了。
涼夜一手抱紧怀中的少女,一手拉紧大衣的衣襟,向着火势较小的一侧就地一滚,脱出了火墙之外。地面上散落着的玻璃碎片虽然有几枚嵌进了大衣,但他果然没有被划伤。
「涼夜……先生。烟,很重……您的……」
木实似乎略微清醒了一些,抬起手腕,像是要去揭下盖在口鼻上的围巾。涼夜摇摇头,按住她的手。
「木实君闭上眼睛休息就好,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将少女打横抱进臂弯,大步流星地穿过席间的走道。松竹梅剧院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至少有一条贵宾专用的便捷通道是绝对会在这时候打开的。
一旦没有了保护,烟气立刻侵入了涼夜的鼻腔。曾经身为医生的他深知这样下去自己也无法在这里呆上更久。所幸便捷通道内的空气并没有被烟尘侵蚀,他飞快地推开这道防火防烟的铁门,又重重地关上它。
通道内的电灯没有点亮。大概是剧院内的电路被烧断了吧,总之,还是快些出去比较好——
在一片黑暗中,他当然没有看到少女无意识间微微开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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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歌声。
「通りませ、通りまーせー」
叮铃。叮铃。
是小小的银铃晃动的声音。
是熟悉无比,而又遥远无比的声音。
「すずや」
是谁在呼唤?
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この子の十のお祝いにーー」
「両の御札を納めに参ずー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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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咳咳!!」
木实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剧院后身的小广场,占据了广场边为数不多的长椅。十一月的夜风清新而冷冽,少女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又猛烈地咳上了一阵,抚着胸口,才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正常呼吸。
陆陆续续有避难的人群来到这边,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舒服点了吗,木实君?」
熟识的温和声音从非常近的距离落下。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倚靠在什么人的怀里。
「涼……涼夜先生!」
接受她的邀请之后就成了六道妖华剧团的常客,曾经在拥挤的电车上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青年绅士,再一次从危机中救下了她。
「谢谢您……!」
少女方才还有些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恢复了血色,挣扎着要站起身向他鞠躬道谢。青年绅士则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乱动。」
他将她的身体靠上长椅的椅背,为她披上自己的大衣,仔细掖好衣角后,站起身来。
笼在月亮上的烟云被风吹散,映着月光,木实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并不属于她认识的「涼夜」的笑容。
「涼夜先生……您?」
「我得回到那里去。」
青年的脸上浮现的是有些恍惚的笑意。
「这样,她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涼夜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他竟然重新向着还在燃烧的剧院走去。
「涼夜先生!那里是!」
木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长椅,可是身上的外套太过沉重了,受伤的脚腕根本支持不住重量,她一个趔趄扑在地面上。
「叮铃」
厚重的大衣保护了她没有再次受伤,而因为冲击,从大衣的口袋里掉出了什么东西,滚落了几圈,不动了。
她拾起那个金属质地的小巧名牌。而当她的眼睛认识到上面的文字所表达的含义时,木实不禁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特种研究课』『SPST』『研究员』。
『柊涼夜』。
少女呆呆地捏着名牌,再度回过神时,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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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涼夜的世界就回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妖都大正浪漫谭第二章【過ぎ去りし幻】THE END.
作者time:
拖到最后终于赶上了死线(吐魂
感谢木实亲妈借我女儿,这次让她遭了不少罪,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打我(土下座
披露了家族线的一部分剧情。
文中引用的日文歌谣来自动画《境界线上的地平线》的《通行道歌》,由故事的女主人公所唱,是一首非常优美空灵的歌。
涼夜产生幻觉的原因是木实在危机中无意识间触发了人鱼的歌唱技能,在赶去救人的时候就已经在起效了。
依然是伤眼的流水账,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连做长微博的时间都没有了就到这里吧(吐魂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接受他人对于自我的认知是一个非常玄妙的过程。
“三千院教官啊,虽然长得很凶,事实上也很凶……但是买过糖心蛋给我所以其实还挺温柔的吧?”
“很冷淡啊,明明才是二十多岁的人,但是从来不会跟我们一起喝酒呢。”
“不太好亲近呢……不过我有见过他在操场角落喂野猫哎。”
人对于另一个人的形象塑造总是出于一件单一并且片面的印象,而这印象则会成为唯一的标签贯穿相识始终。即便有再多的“然后”发生,在提及这个人时,所复述的也大多是第一次的相遇。而在那之后,即便是再惊心动魄,也不过是对第一印象的二度辅证。
“我叫高河,算是你的同期,你做出这样的事,不但上面吃了一惊,也蛮出乎我的意料的。不过无论你有什么解释,都等见到中佐再说明吧。请跟我走,三千院中尉。”
三千院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十分刺眼,同时在意着,自己右眼角处的黑色纹路究竟蔓延至了何处。太过在意,以至于高河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目的也好,理由也罢,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像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这种问题,对于连自我认知都困惑不清的三千院来说,早没有任何意义。
十一月二十六日
——下午二时——
高河自己也是人造半妖,和身旁的三千院一样。也正是由于此,考虑到三千院在被逮捕时可能会有的反抗行为,才会派他这个中佐的直系下属来逮捕。
人在发生突如其来的状况时,多少都会做出一点反抗的。即便是无辜的人在街上突然被抓住,自我防卫本能机制就会发动,像是逃跑,大声呼救,或者针对抓捕行为的暴力行为,之类的。而人造半妖的特异性无疑强化了这份本能的强度,比如像三千院——在完成试验时的强度测试中,厚达十五公分的高强度混凝土墙壁在他的挥击之下和一块普通的塑料板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如果不是由于半妖化后的身体各项机能会大幅衰落,应该也早就跟自己一样,能升到上尉的官职了吧,高河想。但他带走三千院的时候,对方却出离地冷静,换个方式形容,该说是漠不关心。机械性地听从了他的话,身体跟随着指示行动,而到现在为止,除了在一开始对高河的言语发表了一下疑问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呼吸声,车里沉寂的气氛几乎让高河以为他带来的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幻象。
这太异常了。
高河印象中的三千院,虽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至少也不该是面前这幅连视线都不知落在何处的样子。车子的方向也越来越靠近位于城郊的调查厅,恰逢途中路过荫蔽的一片树林。十二月即便有阳光也是冷的,被掉光树叶的枝杈这么一遮,车里车外,空气都近于冰点。
“我说……三千院君,你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吗?”
回复高河的,不是沉默,也不是三千院,而是锐物撞击车体的巨大声响,而在下一秒,视野所及的事物就上下倒转了过来,车体在空中翻落的失重感让高河也有些目眩,头脑来不及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好在身体足够机敏,鳞片迅速地爬上了脸颊,他拉住三千院,白骨的羽翼直直向后张开,撞开了车顶。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墨色羽翼的巨大阴影遮蔽住视线,连天空都一同消失不见。
——下午六时——
三千院和高河本应在今天下午一同到达这里。
考虑到三千院的反抗和对其行为的压制,时间拖的久一点也不意外,但距离高河离开已经足足有五个小时,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未免太久了。能想到的原因或许是三千院在途中逃脱,但是赤见的桌上也并没收到类似的紧急通报。自己的下属和三千院,就如同一齐凭空消失了一般。
赤见叫来下属,让他带一小队人,顺着路找找看,能不能打听到发生了什么。
一个是自己心腹的下属,一个是自己曾经珍重的学生。即便三千院有嫌疑,这嫌疑也要问清楚再算,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该是出现意外的时机。
只希望不要事与愿违。
——下午八时——
三千院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在被气浪掀开的车子摔落在地之前,似乎有人把他一同从车内拽了出来。但紧接着就被更大的冲力打落在了地面。凭借着多年军人的生涯,落地时的卸力翻滚是刻在骨子里事项,这才免于受伤。只是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尝试将实现聚焦于眼前的事物上,后脑传来的重击使意识再度趋于涣散。
在那一刻,三千院居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眼中残留的事物是可怖地缠绕住天空的枝杈,黑色的,灰色的,支离破碎,不规则地拼接在一起,相互渗透,相互撕咬。明明只是最简明不过的两个颜色,依旧交融成一团,难以名状。
如果能令这样污浊的存在消失就好了——
包括自己。
——???——
三千院曾经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这个用词或许会不太恰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十七岁的三千院,带着从收养家中独立而出的喜悦,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带着责任感与梦想,加入了帝国军。
“如果能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那么即使战死在何处也不会后悔。”不止一次,他是这样和他的朋友讲的。被分派去各地通常不是项讨喜的工作,因为各地辗转则意味着分离,与家人,与亲人,与当地建立的短暂联系,都会渐渐淡化下去,终至消失不见。但三千院却对此兴致勃勃,对他而言,只是踏在从未接触过的土地上,感受着相异的风,就足以令他开心起来。而他也一直足够优秀,优秀到无论身处何处,都是被人依靠着的。
一个可靠并且有趣的人,这是大多数过去的人对三千院的评价。
然而二十三岁时的一场战争却将一切都转变了。
他不再是人类。
从任何一方的定义来看,他都无法将自己归属到人的范畴里去。右眼无法辨识色彩,无法控制的力道,自手腕处开始逐渐蔓延攀爬而上的黑色虎纹,逐步失去体温调节机能的皮肤,哪怕仅凭一项,就都是足以被人称之为怪物的程度。
他想,起码我还活着,只要我自己保有自己人的本心就好。
但腐朽是从内里开始的,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早就被蛀得一干二净,徒余一具空壳而已。
——身体的痛感将他唤醒了。
右颊处血流下的触感温热,而冰凉的尖状物划过眼角,直至下颌。简单的划伤带来的疼痛却比想象中更令人难以忍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播种在伤口里,吸食着他的生命力,奋力向皮肤的深处生长。他难耐地皱了皱眉,换得的却是不知源于何处的低低笑声。
“军队的小哥,不要怕,在下只是想问一点情报。关于你,以及你是从何而来的,之类的。”
三千院没能理解当下的状况,但四肢被大片黏稠的网状物粘连住,连想要抬下手腕都无法做到,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被抓入了女郎蜘蛛的巢穴一般。
“快点说出来比较轻松,虽然抓你来的不是在下,不过在下,耐性也很有限。”
——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钝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三千院的双眼无法视物,只能感受的到身体各处传来的被啃食一般的痛感。女郎蜘蛛的毒素蔓延的很快,虽然并不致命,但他的意识已然有点恍惚,让他无暇分析身周的状况。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说了什么,或者没有。被改造过的部分似乎与侵入体内的毒素起了对抗心,喧闹着要与之一绝胜负。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麻木的就连右耳都丧失了分辨声音的能力。
接收到的声响来源是更远的地方。
无法接触到地面,无法视物,声感逐步被剥夺,三千院觉得连自己的存在都要消失于此。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住过的孤儿院,中午偷偷跑出去被发现就会被关进间连窗子都没有的储藏室罚站,一站就是一下午,直到老师过来叫他放他出去之前,什么都不能做,连坐下都不被允许。
黑色是缺乏生气的颜色。
但最可怕的,是连自己的身体,都被卷入黑暗之中,然后消失不见。
——杀了我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一般,腹部的一阵剧痛让他多少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是带着怨怪地制止,和不以为意地说着一个人造半妖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的言语声。巨大的痛觉攫取了他全部仅存的思索空间,连回忆都被迫中断。身体的右半部分再度鼓噪了起来,但却无法和意识连通,如同夜下的猛兽,自顾自地对着黑暗嘶吼不休。
——如果是人的话,大概早就该死了吧。
——因为我不是人,所以才还能活着,连死都不被允许的活着。
三千院突然有点想笑。尽管不合时宜,他依然想大笑出声。愚蠢地认为自己只要抱着一颗胸腔里和血管连通维持生命的器官就依旧是人类,天真地以为有人能允许这样的不符合世理的异类存在,对军队而言他们不过是弃子,对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只是战争工具,而对妖异来说他们则是污秽,世间难容。只有他们自己还做着自以为是的梦相信他们还能被人所爱,被人接受,被人毫无芥蒂地拥抱入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笑了?”
太可笑了。自己听过的关于妖异的故事不过是说书人肆意改编的谎言,四处各地除了战争逝去的亡魂和杀戮以外什么都没有,都是谎言,就连自己现下的存在也是他自己为了能让他的自我认知接受才强迫相信的谎言。他不是人,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异类,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丢弃的不应存在之人,一个被禁术强行带回世间的违逆世理之人。
“杀了我……求你。”
回应这细不可闻祈求的是一声嗤笑。
“你不会死的,一个异类死在这里,血都未免脏了这里的土地。”
没有声音。
三千院的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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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牵扯人物太多而且需要太多性格于是全篇NPC
二章两方都太忙于是我写了发一下接剧情
如果未来我们有闲情逸致再来搞插图版一类的(……)
如果有OOC的地方请尽管敲打我改!!!我先土下座了!!
=====
凌晨的时候窗外下起了小雨,窗户吱吱呀呀地摇动着。雨宫透从床上爬起来,把窗关上,风把细密的雨水吹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帕抹抹脸,又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但是大脑里闹哄哄的,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了开来,结果差点把他自己晃瞎。
怎么说呢,虽然他以前经常失眠,但是自从立下誓言加入军方特殊部队研究部门以来就几乎没有过了。因为工作太忙,如果晚上不好好休息白天的工作会很没效率,他有段时间每天服用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眠,后来就习惯了。
但是最近却又开始了,整晚都睡不着,就连安眠药都没有了效果。
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过去的画面。
那个妖异面容扭曲地站在血泊里的样子。
夜晚的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呼呼地响着,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低声的呓语。
“小彻。”
他猛然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已经精神不振到了产生幻觉的程度吗?他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
总有一天。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刻进肉里。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天,他会报仇的。
雨宫透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背后却仿佛冒出了黑气。
他的办公桌被敲坏了一块,放在桌上的文件也有一半被撕成了碎片,逮着几个人问却谁都不知道之前有谁来过他的办公室。
呵呵,保安白拿工资的啊?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迈步到桌前,清理那些还看得出字迹的文件。幸好最重要的部分都被他锁在抽屉里,不会影响到过几天的SPST技术交流会,但是桌上被损毁的这些要重新整理出来,他也得忙上好一阵的了。
路过的零式成员红莲那落迦被雨宫透的表情惊了一下,再看到模样凄惨的桌子又愣了愣:“……你办公室遭贼了?”
“大概是吧,哈哈。”透转过头来,对着红莲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如果被我知道小偷是谁,我就把那个人拉到实验室去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开玩笑的。”
“……哦。”不过你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雨宫透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并清点出了被损毁的文件。他趁着午休的时间坐在休息室思考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已经询问过他亲爱的同事们,确认了最近并没有出现过其他文件被莫名撕碎的情况,所以这件事可能是针对他而来。不过他还是提醒了其他人近期要注意保存好数据文件。
那些文件的纸张被撕碎得非常彻底,用人的手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他有点怀疑这件事是某个人造半妖……或者某个妖异,用其能力做的。
虽然他早上腹诽了一下研究所保安的工作态度,但其实研究所的进出审核非常严格,非所内人员几乎不可能混进来,所以这件事是内部人员做的可能性很大。
破坏者并没有特别针对类别或者某个人造半妖的实验数据进行破坏,被撕碎的文件范围十分宽泛。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破坏者本来就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想把他桌上的文件撕碎而已,那么那个人的动机可能是发泄?或者是警告?
呵。
第二种可能性则是破坏者针对性地破坏了某一部分数据,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所以故意又破坏了许多其他文件做掩饰,可是桌上的文件里都是红莲和东云的长期身体状况记录,并不算什么紧要的内容,如果真的有谁想给实验捣乱,要破坏的也应该是他锁在抽屉里的那些文件才对。
把这些综合起来考虑,是有人造半妖在偷偷发泄搞小动作吗?
东云余韵端着杯子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雨宫透一脸严肃地靠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右手食指抵在下巴上发呆的样子。
“透先生?透先生?”如是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有反应。
她把热气腾腾的水杯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坐在透对面的沙发上,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透先生!”
他这才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
“啊……抱歉抱歉,刚才好像有点走神呢。”透恢复了平时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透先生在想什么呢?不笑的样子很少见哦?”
透扬了扬眉毛:“东云听说我办公室桌上的文件被人撕碎的事情了吧?我在想是谁干的。”
东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早上雨宫透发现文件损坏的时候可是几乎把研究所里的每一个人拦下来询问了一番,不出一个小时整个研究所的人就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所以她才吃了一惊:“还没有找到罪魁祸首吗?”她以为闹得那么大,那个破坏文件的人很快就会被揪出来呢。
“是啊,毫无头绪呢。”透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了笑。
“这怎么行呢!我帮透先生一起调查这件事情吧!”东云握紧了小拳头干劲满满地说道。
透眨眨眼睛:“那可真是多谢了!”其实他已经拜托红莲那落迦去查这件事了,不过东云是山犬的人造半妖,有远超人类的敏锐视觉和嗅觉,在调查这件事上确实更具优势。
山犬少女捧起盛着热水的杯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舒服地垂了下去。
雨宫透低下头,把眼底的一丝疑惑藏了下去。
其他研究员和人造半妖很少来他的办公室,要说出入他的办公室又不会引人注目的,应该就只有由他负责改造的红莲那落迦和东云余韵两人了,所以他一度怀疑过他们两个。但是早上红莲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刚才他稍微试探了一下,东云似乎也是全然不知情。
那么这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啊?
他又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好几天的失眠确实让他白天精神状态有点糟糕,刚才竟然连笑容都忘记维持了。
明明有什么就潜伏在周围,环顾四周却又看不到。这样脱离掌控的状态真是让人……不安。
……不对,他可不会产生“不安”那种预示着胆怯的情绪。应该是……应该是不爽和愤怒才对。
他眉头一抽,站起身径直走回办公室去了。
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下个月不仅有七月一日的SPST技术交流会,他还和小结花说好了七月七日要一起去一个舞会,在那之前他还得找时间去买套参加舞会用的西服。
舞会的请柬是西野老师给他的,说是正好让年轻人们去玩。雨宫透之前是想着去转换一下心情也无妨,没想到遇上文件损毁这么件事情,接下来一段日子要忙得飞起。但是小结花很期待去舞会,所以他可不能违约。
真是一个忙碌的月初。
七月七,人未识。
宴会厅里的每个人都带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雨宫透曾听说有几个同事也要来参加这个舞会的,现在一眼望去却无法确认到底有没有他认识的人在了。
每个人都是陌生人,谁与谁都互不相识,这样好像也不错。
“呼啊——这里的菜真好吃呢!”
在走出宴会厅的一瞬间,围绕在周身的嘈杂喧闹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了,西野结花和雨宫透先后摘下了戴在脸上的舞会面具。
“是啊,”透跟着感慨道,“毕竟是帝国大酒店,厨师水平果然很高。”
“听说这里看星星视野特别棒呢!透哥我们等一下也去看吧!”
“好啊,那就去吧。”他本来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自然是结花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结花突然举起手向着迎面走来的某个人挥了挥手:“朝仓先生!”
雨宫透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被打招呼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深青色头发的男人。他思索了片刻:“西野小姐?”
女孩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小礼服裙,长长的发丝也挽成了好看的花式,让他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是!”看到了熟人的结花笑容眉眼弯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朝仓先生。”
被称为朝仓先生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停住,神色温和:“是啊,真是巧。这位是?”
透伸出手:“我的名字是雨宫透,结花的父亲是我的老师,所以我算是她的师兄吧。”
朝仓先生了然的地点点头,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好,我是朝仓弥生。”
“朝仓百货的朝仓?”雨宫挑眉。
“正是。”
“朝仓先生的风寒康复了吗?”结花插话进来,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嗯,前几天就已经完全康复了,放心吧。”
小女孩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恢复了轻松的神情。
“朝仓先生是一个人?”透扫视了周围,“你的舞伴没和你一起吗?”
“我们各自有点事情,所以暂时分开了。”朝仓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情,雨宫透本来也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所以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多纠结。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朝仓客气地与他们告别,向他们背后的走廊走去。
结花兴奋地拉了拉雨宫透的袖子:“透哥,前面好像有阳台,我们去那边看星星吧!”
他笑着点头答应。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们两人来到那片宽广的露天平台上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星星。
饭店阳台的地板和围栏都是用纯白的大理石砌成的,远远地望去好像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地,但是在这片白色的中央却有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影,一个黑发黑衣的少年躺倒在地上。
透和结花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蹲在倒地的人身旁。
“活着,我们把他搬到室内吧!”
结花说着就伸手扶起了少年的肩膀,雨宫透立马接手将少年背了起来向室内走去。
他在把人背起来的时候视线扫过少年紧闭的双目时才注意到,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这不就是上次在小巷里被他怀疑是妖怪的那位吗。
仔细想想,少年穿的礼服看起来保暖性能不错,现在也不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了,要说是被冻僵到晕倒,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妖怪。
难道是那个以寒霜杀人的妖怪就在附近?
透磨了磨牙,如果不是结花就站在他旁边,大概会直接露出狰狞的眼神来。
那么看来,这个少年确实不是上次事件的凶手。
也许他是目击者,所以那个妖怪才要将他灭口。
“这里这里!”
结花找到一间无人的休息室,招呼雨宫透把少年放到沙发上,专心地诊治他的状况,雨宫透去找服务生要了一条棉被。
“怎样?”
他把棉被盖到了少年的身上,结花细心地把被角掖了掖。
“保持温暖应该就可以了。”
少年侧躺在深棕色的真皮软沙发上,像是被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幸好我们正好去了阳台,否则一直冻下去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就很难逆转了。”结花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孩子还是这样啊,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就放下了戒心……还是应该说,所有受伤生病的人在她眼里都只有伤病员这一个身份呢?
雨宫透和她索性留在了休息室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间或去检查少年的情况,发现他的面部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也不再显得微弱。
等少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距离他们发现他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结花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想来也是之前在舞会上吃吃玩玩有点累了,雨宫透把外套盖在她的背上,站起身去看少年的状况。
结花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啊……你醒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的眼神一瞬间有点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向雨宫透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雨宫透解释道:“我们之前发现你浑身冰凉地躺在阳台的地上,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他的语气陌生而和善,仿佛和眼前的少年是初次见面一般。
少年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手一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你们的帮助,这里是?”
“不用谢,这里是饭店二楼的休息室。”雨宫透关切地说道,“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我去问服务员要一碗姜汤。”
“不用……”
他的话语被突然站起的结花打断了:“啊刚才我有拜托那个服务员姐姐准备姜汤的,你等一下哦!我马上就回来!”
在叮嘱完后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雨宫透摇了摇头背对着少年道:“还是留下来比较好哦,如果知道病人到处乱跑的话那孩子可是会很生气的。”
他转过头看向少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少年谨慎地打量着雨宫透,雨宫透则沉默着思考该从何开口,最后他选择了先放软姿态。
他歉意地直视着少年:“对不起,上次是我冲动了,言行给你造成了困扰。”
少年对他的态度变化有些莫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关系。”
“我的名字是雨宫透,可否请问你怎么称呼?”
“……宇都宫透。”
“那还真是巧,我们名字的读音一样呢。”雨宫透好像真的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巧合,笑得把眼睛都眯了起来。
又冷场了几秒钟。
雨宫透轻叹口气:“宇都宫君,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少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毛,雨宫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我……”少年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远方,“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雨宫有点焦急地补充:“任何特征都想不起来吗?是男的还是女的?长发还是短发?”
名叫宇都宫的少年冷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被看得有点坐立不安才开口:“你是警察吗?”
言下之意约莫是“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那么多的?”
雨宫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正想继续提问,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
“抱歉抱歉,刚才的姜汤冷掉了,我去拜托他们重新弄了碗热的!”
小结花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雨宫透重新换回了温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