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中,某种声音响起来了。
叮铃。
叮铃。
——叮铃。
莹莹一点幽光若在风中起舞,摇曳忽闪,有淡粉的花瓣随着荧光飘然起伏,轻轻舒展,最后缓缓落下,正落在一片雪白衣摆中。
祭神乐的舞者长袖微震。
叮铃。
合着舞蹈的动作,有笛声自后方悠然而起。
这是古老的祭神仪式,代代传承的舞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其含义,随着巫女的举手投足,合着富有力量的音律一同,构筑着某些常人无法直视的‘意义’。
叮铃。叮铃。叮铃。
三味线的铮铮声从中途滑入,巫女们绯袴微摇,随身祝铃声线越发清澄,折扇开合、衣袖庄重的摆动出弧线,在清风曼舞间,以舞台为中心,对妖异来说有如洗练的澄净气息层层扩散开来。
本殿内外一时间只余神乐之声。
*
关于秘境祭典的消息,最初是由住家主人熟识的妖异传来的。
“这个时节还能赏夜樱,可真是相当风雅的活动啊……对了,还有祭典前的夕神乐,这可是天狐大人指定的重要仪式,不出席可不行哦?会遭到惩罚的……”
少年模样的以津真天笑眯眯的竖起一根食指,这样解说道。他这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叫总是被他捉弄的雪女吓得眼角飙泪,动作迅速的钻到了一旁的家主人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被夹在两个妖异之间,身为半妖的月见里夕颜无言叹气……这样的展开出现的次数实在太频繁,她都没心情再多理睬。
自己家里这群妖异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的老妖怪呢?她怎么感觉看到的全都是小学生……据说眼前这两只但就年龄来说都比自己大一圈,刚得知这件事时,夕颜的内心是拒绝的。
总觉得自己有点吃亏。
说起祭典,在早幸的印象当中,只有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参加过一次。
那的确也是由天狐大人催开的活动,是她头一次见到数量众多的他族妖异——她们这一支雪女与秘境的交流极少,可说是直到天狐发现了她们、并承诺为其提供庇护,这才终于断断续续的开始与外界有了些许联系。
“祭典啊……”
雪女将头靠在夕颜身上,有些出神的喃喃。
记忆中欢闹喧嚣的气氛与长明的灯火恍惚间又浮现在眼前,那时的她牵着同族雪女的手,因胆怯而一步不肯离开。
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前两天狐狸同她说的话来。
‘人类的男女牵手通常是代表了……’
早幸突然两手摊平,在自己的面颊两侧重重拍了一下,同时皱着脸甩了甩头。
忘掉忘掉,这种事情就算记着也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凭借直觉这么断定,她在心中对自己的判断点了点头,脸上也不知不觉带出几分严肃来。
芦屋计都好笑的看着雪女神色变化,也不多管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只是心念一转脑中浮现出了自己心上人的身影,就连笑脸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她应该也会来看吧……
以津真天向后仰躺,整个人平躺在老宅的缘侧上,抬起手用一边翅膀化作的羽织遮住整张脸,将自己有些忐忑又有些懊恼的神色尽数遮住。
“总之,我也会在夕神乐中吹笛,小早幸可要好好听我演奏啊。”
用一如既往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后,他稍稍停顿了片刻,带着细微的不自然,假作无意的提点道,“……那个啊,祭典这种活动还是人多一点比较热闹吧?所以不妨多多邀请认识的妖异一起——比、比如木屐店的那孩子……”
“……?”
雪女满脸不解。
要说木屐店的话,那么大概就是在说那位猫又苏芳小姐了吧?但是,她们并算不上熟悉啊……?
???
在满头问号的早幸的身边,早已看穿了一切的夕颜端着茶杯,安静的啜饮一口,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口气。
看一群实际年龄比自己大得多的小学生为青春期的蠢蠢欲动而烦恼什么的。
真是有趣啊括号笑括号。
*
尽管不是很能理解以津真天的话中真意,不过早幸也认为,他说得多少还有那么两分道理。
……要是独自一人去参加那种人山人海的活动的话,就算是天狐大人的命令,大概她也会被那样的气氛压倒,没准会丢人的哭着想要钻进雪地里吧。
“赏樱赏灯吗?如果我不是……的话,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呢。”
路上遇到之前偶尔会去已经闭店的小望月吃果子的客人时,对方这样说道,面上带着两分遗憾,露出苦笑来,“不过,应该是不行的吧?毕竟妖异也不可能都像早幸小姐一样,这么好说(欺)话(负)嘛。”
“……请等一下,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其他的声音……”
雪女木着脸,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什么相当奇妙的幻听……应该是幻听没错吧?这个人刚刚没有满脸和善的说自己好欺负吧??
仔细想想怎么入世后遇见的好像大多都是这种类型的人……啊不行了心好累好想回雪地里把自己埋进去……
“一定是错觉吧。”
人造半妖微笑着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那种笑容奇妙的仿佛和谁以及谁谁产生了重合……早幸用力揉了揉眼睛,将这种诡异的重合逐出脑海。
错觉。一定都是错觉。
计都那家伙满脸坏笑另当别论,可是自己最近工作的上司,那个叫做卯月的狐狸,笑起来就像这样温温和和、软绵绵的……害她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个好人。
……咳,虽然现在也不是说就觉得卯月算是恶人啦……总之已经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用单纯的想法看待他了。是活得久的缘故吗?狐狸太过复杂,早幸觉得自己被绕得有些糊涂,看不透这个人。
但是对方很喜欢欺负人这一点千真万确。
说起来,这一次的祭典,据说正式的对外名称叫做‘万灯赏樱祭’,意即活动将点亮万盏花灯,在月光与灯火下观赏夜樱,是持续一整个晚上直至天明的活动。
而在这之前,计都说会扮演‘神子’角色的夕神乐,则是与常世禊祓的行动有关——是在针对人造半妖的大规模肃清活动前,最后一次也是最为正式的一次安魂仪式。
在人类同妖异的关系越发紧张的如今,就连半妖想要参加这样的祭典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是作为常世禊祓肃清对象的人造半妖了……一旦被发现,下场一定不作他想。
这段时间以来,陆陆续续也认识了不同种族各种各样的人物,有的时候雪女反而觉得自己的心中疑问不减反增,愈加茫然了。
名叫白金秋典的人造半妖虽然性情平和,相比许多零式的成员来说要更加理智温和,早幸也十分了解这一点,但不论如何,都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冒险。
要说她心里想要邀请谁一起去赏樱的话……
早幸歪着头,手指点了点下巴,脑中渐渐浮现出了某个妖异的身影。
*
稍稍说一个题外话。
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单纯的冰雪之中,极少与外物交流的妖异,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早幸实在是非常内向,有些自我封闭的女孩子。
虽说在入世后多少有了一些改变,也学会了与人交往的基本方法,但是果然容易受到惊吓的个性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转变的,距离能够毫无障碍的不同种族的人类、半妖或妖异相处的那一天,现在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人类是因幼年时生存地被侵占而一直心怀疑虑,对半妖和妖异也未好上多少,若对方与之年龄身量相仿、或是幼童与妙龄少女倒还好,若是像黑狐照夜那样的妖异,最初见时,雪女嘴上不说,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对于这样的早幸来说,最能够平和坦然的相处的,毫无疑问就是同属雪女一族的妖异们了。
“非常抱歉,早幸小姐,我并没有参加这样的祭典的打算——”
“听说祭典上的食物是免费提供并且可以吃到饱的哦?”
“……请务必让我同行。”
比自己预想中还要轻松的邀请到了深山中的同族真是太好了。
除去刹那小姐,早幸还依言邀请了在木屐店打工的猫又苏芳,对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总是笑得眯起,仅有的一只左耳会可爱地轻轻抖动,也会随着心情的变化转来转去。
每一次看到那只毛茸茸抖动着的耳朵,雪女都会隐晦的向其投以向往的目光——毛、毛茸茸……噫好想摸摸看——
但是,苏芳小姐却好像更偏爱暖炉之类温暖的热源,让冰天雪地里长成的妖异很难靠近……说到这一点,似乎就连在住家工作的猫又半妖球球也是如此。
对了,现在还要算上卯月……
本以为在熟悉了之后,看起来非常友善又好说话的卯月或许能够让自己得偿所愿,摸到一直心怀向往的毛茸茸,没想到对方的性格却和自己的预想截然不同……
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早幸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化作成人姿态的稻荷狐。
在稍微犹豫了一番之后,到底还是去邀请了这一位一同参加祭典。
“真是很厉害的仪式啊,方才的那个舞。”
狐狸这样评价道。夕神乐已经结束,他们随着涌动的人流朝清水舞台左侧的长廊走去,穿过这一侧的高台,在下方的音羽之瀑西面稍偏僻些的地方,有一片樱林——那便是他们定下的赏樱地点。
当然,由天狐大人赐下的美酒也已到手,就连从未沾过酒水的早幸,也能够嗅出其中香醇。
“……只有酒吗……”
听说是可以饱腹这才干脆的离开了居所,刹那盯着拎在手中的酒坛,语气中多少蕴藏了些许失望与不满,“光用这个可无法果腹啊。”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因为周围的嘈杂而不自觉的竖起耳朵,分辨着周围的讯息的苏芳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似乎那边有在分发什么食物哦?好像是稻荷寿司还有铁火卷什么的……要过去吗?”
这是当然的。
黑发的雪女浅浅的点了点头,用行动代替了回答,立刻迈开步子,朝苏芳手指的方向走去。
“啊我也去我也去,我也想要吃铁火卷啊♪”
心情极好的摆动着尾巴,猫又低声哼着调子跟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早幸和卯月面面相觑,雪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一直拎在手上的包裹中取出一直黑漆食盒来。
“我其实也有准备一些手卷和煮物的……”
但是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两个急于求食的妖异就已经跑得没了影。
“真是辛苦啦。”
卯月将铺在地上的布毯展平,自己坐了下来,并且把抱在怀里的酒盏和瓶都摆放妥当,他看了看被早幸放在身前,已经打开的食盒,偏头笑道:“这个量的话,虽然不少,不过刹那小姐应该是不够的吧。”
说得倒也是。这样一想的话,倒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该说幸好天狐大人准备了食物吗……啊,计都!”
她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双眸异色的妖异身着与平日相异的黑白狩衣,束发高冠,正朝着这里走来。
或许是这一身穿着相当的正式的缘故吧,就连对方面上那一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笑容,此刻看来都莫名的透着一股清雅之意。
以津真天朝她挥了挥手。
“位置选得挺偏僻的呀……嗯?这位稻荷先生是你的朋友吗,小早幸?”
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卯月,芦屋计都稍微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个内向胆小的雪女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的嘛……原本还以为她一定只会和同族的雪女在一起,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他脑中飞快的转过种种念头,见早幸点头,便在面上挂上笑容,朝卯月欠身点了点头,两个妖异同样是一副笑脸,客客气气的互通了姓名,计都侧过身,向他们介绍起站在自己身边的另两位妖异来。
“这一位是咎凪先生。”
他转向白衣蓝袴的妖异,对方身量高挑,沉静的面容上生着醒目的红色印记,闻言稍稍点一点头,虽表现出善意,却又带出一点古风的矜持来。
“这一位是矶崎先生。”
被介绍的妖异一身白衣,白色的长发落在衣料上,仿佛相互融成一片,就连肤色似乎也带着些许苍白,气息凛冽的稻荷狐看起来并不欲过多交流,只是略微眯起金色的双眸,对以津真天的介绍做出了寡淡的回应。
早幸看看面前清风霁月淡然冷澈的两位稻荷狐,又扭头看看身边笑眯眯的狐狸,不由得抿起嘴,悄悄往卯月的身后退了两步。
同样都是稻荷,这么一看还是熟悉的这个比较好……至少看起来没有咎凪先生和矶崎先生那样让人害怕……
看着这两位稻荷狐,让她深深感受到了种族之间巨大的差异,以及仰头仰到脖子都要折断的痛苦……
噫原来稻荷一族都是这么高大的吗??
“看起来这里也很宽敞,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一起赏樱吧。”
以津真天这样提议道,“这种活动,还是人数多一些比较好,对吧,小早幸?”
他的视线在早幸的身边转了一圈,雪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计都的神色里,微妙的包含了一丝失望,以及更加古怪的‘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对这个人的情绪变化毫无头绪,早幸将自己的感想归为错觉,摇了摇头想要纠正计都的说法:“如果咎凪先生和矶崎先生不介意的话,当然欢迎一起……不过这样一来这里就有些狭小了,这边一起来的刹那小姐和——”
雪女的话说到一半,一直以来都显得余裕十足,不论何时也总挂着轻佻笑容的以津真天骤然神色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事物一般睁大了双眼,最后表情定格在了雪女从未见过的慌乱无措上。
早幸只觉眼前一花,一阵劲风平地而起,回过神再看时,方才还好好的站在面前的妖异已张开双翼飞得老远,只有几篇黑色的羽翼在面前落下……标准的落荒而逃的姿势。
“……苏芳小姐还没有回来……”
她愣愣的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从身后适时地传来猫又小姐有活力的招呼声。
“嗨——早幸、卯月君——我们拿了许多饭团、铁火卷和稻荷寿司回来了哦——啊刹那小姐太狡猾了不要一个人先吃嘛!”
苏芳怀抱着大堆的食物兴高采烈的小跑着冲到了众妖异的眼前。
在她的身后,红眼睛的雪女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无言的朝嘴里塞着饭团——她拿回的食物比苏芳更多。
紧盯着回来的两人,在场目睹了全程的四个妖异中,有三位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剩下的那一个满脸困惑,头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问号。
“怎么啦,大家的表情都这么奇怪?”
苏芳疑惑的眨了眨眼,突然注意到脚下落着的几根黑色羽毛,她将吃食放下,俯身将之捡了起来。
“哎呀,这个是……”
她突然不说话了。
“真是的,这个家伙呀……”
猫又少女的面上露出了早幸无法理解的神色,她将羽毛收入怀中,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像是一下子恢复了精神,举起一边的酒瓶,异常灿烂的笑起来。
“这些先放到一边——总之,我们先一起喝一杯吧!”
*
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但是这样一来,原本为四人准备的场地就显得太过狭小了,在饮过几杯之后,似乎是家仆模样的妖异送来了新的白缎,大金主矶崎先生满脸淡漠的指点家仆将之在不远处的另一株樱树下铺好,拎着酒同咎凪一起转移了阵地。
“那么这个就收下了。”
面有勾玉的稻荷狐温言道谢,端着一碟狐狸最爱的稻荷寿司,同好友坐到了一起。
早幸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终于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哎……”
她哀叹着近在眼前、自己却鼓不起勇气去摸摸看的毛茸茸,又将视线转到了更加近距离的苏芳与卯月身上……不由得更加想叹气了。
如果自己能鼓起勇气,直截了当的向对方提出请求就好了。
雪女一边有些气闷的这样想着,一边将捧着的小酒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天狐大人赐下的赏花酒口感柔和绵密,带有微微的甜味,就算是从未饮过酒水的早幸,也能够轻易入口。
难道说这酒的口味还会随着饮酒之人的不同而变化吗?在矶崎先生口中的烈酒,她喝来却觉得甘甜细腻,比平日尝到的饮料还更好喝一些。
……咦。
奇怪。
怎么实现突然有些模糊了……?
“…………嗝。”
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雪女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泛起了红,就像是被水煮熟了似的……女孩子放下空空的酒盏,用有些迷茫的视线缓慢的扫视了一番,然后小小的、小小的——
打了个酒嗝。
ひっく
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哎呀,喝醉了呢。”
一直在小酌的稻荷也放下酒盏,带有一点红色尖角的耳朵微微抖了抖,他看起来像是颇感有趣一般,伸手轻轻戳了戳整个变成淡红色的雪女的额头。
早幸被戳得向后仰了仰,然后又像是不倒翁一样折回,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
“……的确是醉了。”
刹那放下筷子,扫了一眼自己还未饮过的酒盏,“看来天狐的御酒的确不一般,或许有什么特殊的配方吧。”
她眨了眨眼,轻轻提起衣袖的下摆,运转起自己所剩不多的妖力。
“总之,如果是在熟悉的冰雪环境中的话,酒的影响也会降到最小吧——”
白皙的指尖蹦出冰花,刹那的话音尚未落下,醉酒的雪女反而突然咧开嘴带着几分傻气笑起来,身子愈加向前探出,满怀期待的睁大双眼向卯月祈求道:
“毛茸茸——请问可以摸一摸你的毛茸茸吗——”
未等对方的回答,她已经伸出双手,满脸幸福的、带着傻笑、捏住了稻荷狐那双大大的雪白的狐狸耳朵。
————————
单纯是胡扯的后续:
“摸起来感觉怎么样呀?”
“软软的毛茸茸——真好啊……也可以摸尾巴吗——”
“可以呀。不过摸了是要负责的哦♪”
“尾巴——毛茸茸——”
苏芳:有点想报警
学姐(慈祥的视线):……(嚼
——————————
虽然打过卡但是不玩一下剧情不甘心!
因为没有怎么太多商量,所以和几位的互动都是我的胡编乱造,如果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请私戳我修改!!
苏芳小姐好可爱啊!计都这个家伙也是不能好了……
说起来卯月也好,计都和夕颜也好,甚至还有白金,怎么早幸周边的人都微妙的有一点S属性,真是太危险了((
这次的三只稻荷狐狸,让我深刻感受到稻荷真是白……耳朵和尾巴真好(
再次抱紧学姐
响应打扰了!!
「你知道吗……」
不知为什么,但凡有闲人聚集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开始这样说。说话的人一定会故意压低声音摆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听话的人也一定会捧场地伸长脖子凑过耳朵去听。
「老板娘好像有男朋友了!」
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面前都摆着一杯茶,他说的老板娘自然就是这间茶屋的老板娘森美月。此话一出,听众们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漂亮精干的寡妇老板娘有了男朋友,对这些一天里大半时间游手好闲的老头子们而言本来就是个用来打发时间再合适不过的谈资,不论真假。
「现在是新时代了,章一郎又去得早,小美月一个人辛苦了这么久,就算真的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啊?」
有人怀疑地这样问。
「没火的地方不生烟啦!你快说说那人是谁,大个子吗?还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你怎么看见的?」
也有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大个子是说有时到茶屋帮忙的高大男人仓松,只可惜仓松这天不在店里,不然也不知道他听见有人以为自己和老板娘是一对儿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定就是跟小舅子日久生情哩……」
这样说的人话音刚落,立刻招来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那个好像石头长出脚在地上走一样的顽固卯三郎吗!?别说亲大哥的老婆了,就算把百货公司的洋装模特儿找来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吧!」
「他也是大男人一个,总要娶老婆的吧!……」
就连说话的人自己好像都觉得不太可能,反驳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最初提起的人倒是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等到朋友们的笑闹声逐渐小下去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继续说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就只会没根没据的乱猜一通,也不会用脑子想想大个子和卯三郎哪有可能呢。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老板娘跟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一起逛街,哎呀呀,说到那个男人可就了不起了,那就是所谓的绅士派头吗,对老板娘可殷勤了……」
那人正说得口沫横飞,一个托盘重重砸到他面前的桌上,说话的人却头也不抬就笑了两声。
「哎呀别生气嘛卯三郎,我们这不是……」
「才不是卯三郎先生呢!你还要不要喝茶,不要的话我可收茶杯了。」
茶屋的打工小妹站在那桌人面前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却丝毫没影响到那群闲人的心情。早就来熟了的茶客们笑着结了茶钱,临走时还不忘调侃两句“猫小妹生气啦”“快逃快逃”之类的玩笑话,以至于白直到收拾完他们留下的茶具都还在小声嘟囔。
「真是的,大白天就说老板娘的是非……」
「他们只是无聊而已,没人当真的。」
柜台后面有个声音应了她一句,声音的主人说话的时候也没停下手中的笔。刚才那些熟客所说的走路石头森卯三郎就坐在那里对着账本写写算算,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石雕的塑像。
「可是他们还当着你的面说你是石头耶!」
卯三郎终于停下笔,看了义愤填膺的打工小妹一眼。
「别当真。」
这些讨论,他们早就习惯了。后面的话卯三郎想了想没说出口,他一向不习惯说太多话。小白很快又忙着招呼起了其它客人,他也乐得清静,所以森美月带着女儿回到茶屋的时候,看见的还是一个在柜台后面埋头算账的卯三郎。
「啊,卯三郎你在这里就好了。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有事吗?」
「想要麻烦你一下……」
已经连女儿都有了的茶屋老板娘罕见地露出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微笑,却完全不会给人造作的感觉。
「洋食屋的落合先生你认识的吧?明天晚上我要跟他去一个舞会,可以麻烦你帮忙照看飞鸟吗?」
「嗯。路上小心。」
卯三郎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笔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美月就拜托你了。
他记得婚礼的时候,酒屋的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对哥哥这样说过。现在同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好像哪里都怪怪的。
「美月姐就拜托您了。」
「你看我家卯三郎就是爱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卯三郎,我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记得锁好门窗知道吗?」
「到底谁把谁当小孩子啊……」
来接美月的落合先生微笑着朝卯三郎点了点头。落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卯三郎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正装,但那身礼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反而比他平时穿的便服还合适。美月跟平常一样化了淡妆,但就连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卯三郎也看得出她今天化的妆比平常用心多了。侄女飞鸟躲在他背后盯着落合为美月拉开门带她出去,直到两人走得看不见了才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蹲下来。
「妈妈和那个叔叔好像王子和公主。」
飞鸟一脸认真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这样说,好像在说一个石破天惊的重大发现。落合一举手一投足的确都是个完美的绅士。卯三郎勉强挤出笑容,摸了摸飞鸟的头。
「这样啊。飞鸟想玩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念故事书?」
「要!我要听王子和公主!」
飞鸟两眼发亮地跑回房间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一本彩印的故事书。故事书还很新,大概是美月最近才给飞鸟买的,盛装打扮的王子和公主在封面上相拥跳舞,大块大块的彩色看多了让人有些头痛。
「……所以,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飞鸟,你困了吗?」
「嗯……」
飞鸟在公主烦恼下午茶的点心该选择松饼还是蜂蜜蛋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揉眼睛了,只是她拼命坐直睁大眼睛的样子让卯三郎不太忍心中断故事。小孩子认真想要做一件事时的集中力也是相当让人惊叹的,飞鸟的妈妈大概可以讲到一半就让她去睡觉,但卯三郎不是飞鸟的妈妈,所以他做不到。
不管是带孩子还是打理茶屋都很辛苦啊。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下午那些客人说的闲话。
小美月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就算真的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说闲话了。哥哥刚去世的那阵子,恶意的或是非恶意的流言蜚语才真是满天乱飞。商店街不算很小,但也没有特别大,一点小事也总是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很久的。他觉得自己早就该习惯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已经习惯了。就算被好事的人当面讨论,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但直到哄飞鸟睡着,卯三郎还是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他最终将这种不快感归结于今晚喝水太少,所以他决定下楼倒杯水喝。
冰凉的水喝下去也不太舒服,但卯三郎懒得再去烧热水。他在店里走了一圈,有些神经质地检查完每一套桌椅和茶具,放在店里的西洋座钟发出规律的机械声。
嫂子临走的时候叫他不用等。
时钟指向十点的时候他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铺好被子放好枕头,正要脱衣服又突然站起来出房间下了楼,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账本,又开始埋头写写算算。卯三郎一向很擅长这类事务工作,今天白天他难得有空,也把这个月的旧账差不多都清算完了,只剩最后一点残留的零头细账,说起来要算完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他再翻了一遍账本,确定上面真的没有任何需要算的东西了,抬头一看时针已经快要指向数字十一。
要记得锁好门窗。
既然会这么说,嫂子大概是打算从后门回家。卯三郎锁了门窗,突然想起门外的紫阳花今天好像没有浇水。那些紫阳花是嫂子种下的,每天晚上也是她亲手给它们浇水,但今天她不在家,也不知有没有提前浇过或者拜托小白。卯三郎左想右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开门出去洒了一遍水,再回来重新锁好每一道锁,机械座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不看它的时候感觉它快得异常,盯着它看的时候那两根细针的移动却又慢得让人烦躁不堪。
已经十一点半了。
卯三郎拿下抹布擦擦桌子,却突然想起小白回家之前才刚刚把它们全部擦过一遍,现在上面几乎可以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他抓着抹布愣了一会儿,顺手擦了柜台,最后下定决心在睡觉之前看看飞鸟有没有踢被子。飞鸟乖乖躺在床上,完全没有要踢被子的迹象,她看起来已经完全进入了梦乡,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王子就……接公主……舞会……」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本故事书。卯三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上门,感觉头更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店里而不是在床上,或者应该说,他自己也找不出象样的理由了。卯三郎就坐在椅子上瞪着机械座钟,那两根指针移动的速度好像背着重物爬山的七旬老人。
「……如果美月姐回来发现我还没睡,大概会生气吧……」
话一出口他立刻恨不得敲死自己,一个大男人对着机械座钟自言自语说出了声的画面真的很蠢,幸好店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在。卯三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关灯,突然发现店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人影。
「美月姐!?」
「果然是你啊卯三郎,我回来看到前门灯还没关……你怎么还没有睡?」
「啊。我有东西忘在店里了。」
卯三郎有些局促地看着嫂子边换鞋边笑着抱怨穿高跟鞋真是受罪,他想自己现在该向她道晚安然后去睡觉了。
「美月姐,」
舌头却好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其实可以玩久一点再回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很辛苦吧。」
其实。
如果你太晚回家的话,我会担心到坐立难安。被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唯独不想听到你只有一个人之类的说法。
明明我就在这里啊。
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就算张开嘴也无法说出最想说的话。说不出的——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说得出的——不纯的真实想法,大概会在遥远的未来被他带进棺材,光是想想这个事实他就感到一阵绝望。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不是还有飞鸟和卯三郎吗,只要有你们在,再辛苦也没关系啦。」
啊,对了,我给你们带了舞会上的点心,这是飞鸟的份,这是你的……嫂子一边开心地这样说一边从手袋里掏出精致的小包裹,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杀伤力多强的台词。
「飞鸟已经睡了,所以这个先放起来……卯三郎?怎么一个人在笑,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卯三郎还在笑,几乎要笑出眼泪。他注意到嫂子疑惑的视线也没能止住笑声,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笨蛋。没什么,晚安,美月姐也早点休息。」
愿我的秘密陪伴你的幸福直至死亡。
前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548/
——妖异是由于人的欲念才化形的生物。
比方说猫又的魔性来自人妄图将死者复生的执念,雪女的恐怖出于冬日大雪封山的恐惧,姑获鸟的凄鸣是对逝去的未能出生之子的挽歌。而他们作为异世之形存在至今,最初的缘起自己大概都早已忘却,但是继承了的那份欲念会刻在骨子里,成为一种不可见的标记。尽管妖异和人,无论是外表,行为举止,还是自己的准则都截然不同,但有些地方却又极为类似——如同把人的某种情感无限地放大后安置在自己身上,从此所有的行为都会凭依着这份执念。
但妖异通常很惧怕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们认为他们与人不同。人的内心有太多空洞,会把自己连同周围的世界一起吞噬。然而妖异的产生却正是源自那里,只是没人能理清这份因果。妖异的产生和人的历史始终是纠缠不休,发生过各式各样的故事,有的与之为善,有的与之为恶。即使从妖异的角度来说,没有了人的历史也实在是漫长平淡又无趣的日子。而从人的方面来看,缺少了妖异的存在,也就少了很多口耳相传脍炙人口的故事。妖异既是神明,又是祸津鬼,人类会用词将之区分开,但其实所有妖异都是一样的,都只是八百万神明里的一部分。
彼此纠缠着,也就这么过了千余年之久,对两边来说,千年也都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了。
不知为何,在试图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追杀时,三千院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个人讲故事时对自己讲过的这段话。连带着当时的蝉鸣和和果子软糯的甜度,都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脑中浮现了出来。战场上分心是大忌,这点他作为零式的教官再清楚不过,但是记忆并不是能单纯靠理智控制的东西。像是潮水,一旦蔓延开来,就算褪去,湿度也会留在那里。
而无论是在回忆里还是现实中,初夏的蝉声都似乎从未停息。
帝都夜话·转
七月一日前夜。
从SPST的舞会提前离场后的三千院在回去的路上尚在思考着他和石野中尉到底是如何认识的,而那句不知从何而来的话却一直噙在嘴边没能离去。非要说,那种念法有点像和歌,但向来不对此类文学感兴趣的自己又是从何得知,实在是令人费解。至于石野中尉就更不可能了——从自己与她初次见面起,石野中尉就不曾开口说话。
从三千院住的地方到洋馆的距离其实并不近,不过比起做车,三千院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腿走路,尤其是在晚上。在黑暗里他两只眼睛所见之物的差距不会太大,反而会给他种安心的感觉。七月的夏天是潮湿的,但是又不会像梅雨时节一样一味地让人心烦意乱。水汽夹带在夜晚的风里附着在裸露的皮肤上,刚好可以缓解热度带来的不适。蝉声也只是低语,不曾高声,和着风声一起,吟出一首风物诗,在这种气氛里行走和思考无疑是惬意的。他稍微松了松领带,衬衣系到顶端的扣子也解开了两个,穿好的礼服外套也脱了下来。在这一刻他觉得提前离场真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否则这条路大概会熙熙攘攘都是离场的同僚,即使没什么兴趣,大概也要被强拉着跟人聊天或者找个其它地方去续第二摊。与其那样消磨一整个晚上,他宁愿遵从体内的生物钟回家后休息片刻后就睡觉。
反正也不止一次被人评价过古板得简直像是江户时代走出来的老古董了。
走到某处的路口时,他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身周竟是一片寂静。不仅仅是没有人,连风和始终不断的蝉鸣也都消失了。生物对危险感知的本能让他站住了脚,只是身遭并没有任何动静。三千院看了看四周,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的右眼虽然捕捉不到颜色,但是在夜晚看东西却会比常人清晰许多。即便如此,周围除了道路,树,邮桶,和忽明忽暗的路灯,并没有任何超出他认知的存在。
蝉鸣声就在这一刻复又响了起来。摒弃了之前的细声低语,换做高声的鼓噪,伴随着落叶与突然大作的风声,从天而落。
以及刀刃。
三千院这么多年随身一直带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并不是很锋利,不如说有点钝,上面还带着一点修补过后的锈痕。看得出来主人是很珍惜的在保养它,无奈太过年久,还是免不了失了初时的锋锐。有学生问过他为什么随身携带的会是这样一把武器,明明有其它的可以选,其实三千院也说不上原因。非要说,他从那个改变命运战场带回来的唯一一件武器,就是这把匕首了。也许只是他自己心魔作祟,但他就是觉得那上面多多少少还带着曾经的影子,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带在了身边。
——从天而降的锋锐力度大的惊人。
若不是他用匕首拼死格开,现在八成已经身首异处了。他借着格挡的力度身形往后退了几步,与对方迅速地拉远了距离。依稀能看到来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包括后面那副羽翼,都几近和夜色融为一片。没留给他什么思考的时间,对方身后的羽翼带起风,空气发出近乎悲鸣的呼啸声,夹带着彻骨寒意的太刀直直冲着他的面就刺了过来。
刀刃刺入血肉的喑哑声响在风声里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甚至比不过周围的蝉鸣。
但自体内传来的震动,则是另外一幅光景了。明暗不定的路灯下的影子格外纤长,只是再无论扭曲变形,人类的影子也不会是那副模样。相比之下,带着巨大羽翼的天狗的影子倒是更容易让人视作人类。毫无疑问,那是异世的妖兽,发出的嘶吼和鸣啸声让一身暗色衣服的对方也倒退了一步。
只是三千院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他脑中产生了一瞬的空白,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然主动跟自己二度拉开了距离,而且比出的架势更为谨慎。手里有点陈旧的匕首已经多出了两道崭新的斩口,提醒着三千院方才发生的事情。
“尔等如此荒谬之物,为何不就此引颈就戮。”
——我不是。
“违逆理数与天命之所在,为何还能如此存在于世。”
——我不是。
右眼所能看见的事物越来越清晰。之前在黑暗里能看的的只是个大致的轮廓和少许细节,如今却能看清对方的脸上带的面具是何模样,甚至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愈发清晰地落在眼睛里。然而依然没有颜色,唯有灰度,无限的黑与灰,却不见丝毫的白。他很想反驳对方说他只是人类,但是右半身传来的躁动让他无法说出这句话。方才被刺伤留下的伤口几乎没有留太多的血就自发地止住了,浅色衬衫里隐隐透出右臂上逐渐变深的黑色虎纹。
——我是……人。
三千院稍微后退了几步,对方或许是以为他要借势冲上来,姿势多少谨慎了些。灵魂的一侧在叫嚣着让他就此冲上去与对方就此厮杀一番生死各安天命,但这无疑是将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理智也丢失殆尽。自从在试验里曾经妖化过一次认识到自己体内的异常之后,他再也没有将那份模样现于人前。并非由于会减少寿命之类的完全无法成为理由的理由,只是至少,他想保留他作为人的意志,人的思想,人的形态。
于是他逃了。
或许对方没料到自己会就这么转身逃走,隔了那么一瞬后,才又传来了羽翼拍打空气的响动。
——在阵前逃亡的军人都是可耻的。
这是无数次三千院在零式里对学生说过的话。如果放在普通战场上,他毫无疑问会转过身堂堂正正地拼尽自己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与对方厮杀,即使对方是妖异也一样。然而或许是血腥气彻底激发了体内的鵺,此时的三千院仅仅是辨认自己前行的方向就几乎用尽了心神。讽刺的是,与脑内散漫神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右眼之中越来越清晰的视野。若是当下他去反击,体内匿藏的妖异便会如同破壳而出一般将自己卷入其中。对他来讲,杀人和被杀都无足为惧,军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觉悟足以战胜死亡,但以「非人类的模样」死亡,却始终不是件能令他接受的事情。
可惜有言曾道跑不如飞,双腿能达到的速度还是低于双翼在空中前行的速度,就好比猛虎也无法在速度上越过鹰隼一样。三千院反手格挡开尾随上来的刃锋,两相摩擦间甚至溅出了细小的火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匕首上传来的力度一下比一下大,昭示着对方本不多的耐心大概已经被自己的举动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到此为止。”
天狗将身形于半空中停留了一瞬,长刃如冰,乘着黑色的双翼挥下的风势,宛如真正的猎鹰般破空而下,刃尖直指心间而来。
“既无法立足于任何一边,便不应是世间之物。”
三千院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雪。
除了远处树木投射到地上的阴影与自己以外,满眼所见皆是无垢的纯白,这是他自从接受改造后再未在他眼底出现过的颜色。世间万物总有颜色,即便没有,很快也就会被沾染上,落在他的右眼里,统统都变成了灰调子。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与雪粒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雪粒落到皮肤上,很冰,但是身上却不冷。自从遇见天狗后一直就骚动不已的身体半侧此刻也平静的宛如这无边落雪,所有的热度和受伤的痛感都消失了,四肢百骸只充斥着放松后的惬意。如果不是还多少碍着礼节一类的,他几乎就想在这片大雪里躺下来了。
正在他思考要不要就此付诸实践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黑猫。全身黝黑,唯有四蹄雪白宛如踏雪而来。似乎是哪里绑着铃铛,在黑猫跑动的时候,会有声低低的“叮铃”一声响。黑猫犹如闲庭信步向着自己踱步而来,铃音也就随着他的动作,一声一声,由远及近。铃声在耳边越来越明晰,但明明黑猫与自己还有段距离,却如同在耳边一般。随后几个轻巧的动作,黑猫在自己的膝盖上跳了一下,就跃到了他的肩头上,脸颊甚至能感受得到它扭头间蹭到自己脸上的胡须,而铃铛的声响却就此消失了。
雪也就此停了。
然后响起的是夏日的蝉鸣,一片皑皑白雪中的蝉鸣多少还是有点诡异,三千院有点头疼地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等到再睁开眼睛时,猛然撞入眼中的夜色竟让他一时没能适应。除了躁动稍微平复下来,所有的疲劳和痛感又重新涌入了身体里,不仅仅是右肩,靠下些的位置也被浅浅戳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此刻血还在顺着皮肤留下,把自己的白色衬衫都洇出了一小片红,和隐隐透出的黑色虎纹交错在一起。而在自己的对面,天狗已然落在地上,尽管带着面具难以判断表情,但从眼神露出的杀意来看,可以肯定并不是什么愉悦的表示。然而不知为何,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却没有在此时向几乎无力行动的自己拔刀相向。
“汝为何人,为何相阻于我。”
三千院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还伫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他带着帽子,手上的折扇从春季拿到夏季,终于不会显得不合时宜。镜片后的眼睛微笑着,一脸平易近人地对着天狗打起了招呼。
“年轻人,精神就是好,大晚上的还在这里胡闹……啊,敝姓有栖川,只是个路过的写书人。”
记忆里和现实里的蝉鸣声,彻底重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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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盒饭因此没图,之后会有插图版,到时候出了这个会删(。
以及感谢鹰狩先生我写的烂写不出鹰狩先生的帅气(……)我不擅长写打戏你们都知道的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哭着
等插图版来补足帅气值吧,之后还有一篇容我们 慢慢发(。
本篇涉及与有栖川老师凶案讲解互动(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926/),稍许剧情重复
后接浮世绘 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105/】
上下众生相共组一幅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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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浮世绘 上
文月入伏,不知是白昼渐长,又或是祭典众多,总觉得人也好妖也罢,全都兴奋起来,山上山下都格外热闹。来神社的人总是说着祭典的活动或是衣着该如何搭配,来神社的妖也开始聊起赏夜樱的乐事与天狐大人的美酒。
每到此时,筧常想,庆典与祭祀前,无论是人或是妖,都是一样的。
标新
在夕神乐结束之后,常世禊祓的同袍们陆续从大殿里离开,或三两结伴,或与殿外的朋友回合,或独自寻一个安静之处,万灯赏樱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赏樱处格外热闹,若事先两方没有达成约定,即使是目力高强的妖异在此时一眼望去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同伴。往常的赏樱祭,筧常与景纪一道入场又常寻着僻静处,也未曾分散过。今次因着筧独自入了常世禊祓进了正殿,两人自然也就分开了,待祭祀结束后,筧才惊觉现下已是无法找到对方。
站在正殿门口又挣扎了片刻,筧被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攒动的影子晃的眼晕,只好放弃了与景纪的汇合,正想寻了一处准备独自赏樱,刚巧遇见了同样是独自一人的九条。
九条皓是前一阵子才认识的鸦天狗,虽然同为常世禊祓的同袍,却是小小的一只,当是刚从山上下来没多久,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两人第一次遇见还是梅月初,天已回暖,神社后山上的樱花过了盛放期,枝头还有花但来一阵风就落成花雨。那日天色太好,加之习习微风,熏的稻荷狐蹲到山中鸟居上躲懒,正有些迷糊连身形都现了出来,九条皓就这么落到了鸟居另一侧。
降落后的鸦天狗第一句便是,“没想到这山上还有樱花,我以为只有山里的樱花才会开到这个时候。”
筧听闻感叹,心想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妖下山来玩,懒懒看过去才发现对方身着的是常世禊祓的织羽。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刚下山的小妖了。筧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开口回了句“此处并非最佳,若是想看山上全景,汝可向上飞上九丈,或是去到山顶石那处。”
九条毫不犹豫的将两处都试了一遍,直至重新落回鸟居上仍赞叹着新位置的出色。
看着如此兴奋的小妖,筧突然也起了兴致,想要逗弄对方一番:
“同胞下山时日尚不足月吧?”
“啊,是的,刚有半个多月。”
“哦,觉得人间如何?”
“有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有吃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都很有趣!”
“因汝入世时日尚短,给汝一个建议,还请务必知悉——切勿小看人造半妖。勿要因着是异世之物是伪物而小觑,其能力远长于半妖,其中佼佼者可堪妖异。若是不想吃亏,还请牢记。”
在鸦天狗惊诧的目光中,筧戴着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鬼面冲着对方眨着眼:“前辈的建议,要听从才好哦。”
以为只是一次偶遇, 未曾想九条却在几日后再度路过了神社,然后下一次,如此往复,两人便慢慢熟络了。
“八尾坂桑,这边这边!”
筧刚刚被九条皓发现就收到了热情洋溢的招呼,想着目前并无必须回合的对象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邀请。
“九条君未和同伴一同吗?”
“没有呢,那家伙有要一起赏樱的对象,善良的我决定成全这个见色忘义的友人。”
“哈哈,如此反而能专心赏樱,到也不负良辰美景。”
“现在这样能见到八尾坂桑也是很好的嘛,上次八尾坂桑提到的那家和果子店我有去呢,人间还有这么棒的店,没有错过真是太好了。”
“所说当是八条那家吧,手艺和配方均是代代相传,算起来也是间百年老店了,吾辈还曾同上一代一道探讨所谓新式的西洋菓子呢。”
“果然是老店才有传统的味道。不过西洋菓子同和果子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样子和口感完全不一样。说起来我知道离八条不远有一家西洋菓子店,八尾坂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呢?”
看到望向自己的九条满眼的期待,让原本并不支持西洋菓子的筧竟一时不忍拒绝。
又不由想到,人间总是在向前走着,比起老妖来果然小妖更易接受新事物,反倒是明明喜于观察人类的自身若是只坚守对传统的喜好,大约早晚也是要被抛下的。
同样作为老妖的稻荷狐这般反思后,似是对西洋菓子的抗拒都小了很多,索性就此接下邀请。
“唔…若是没有超出两条街的距离,依照年内的领地范围当是可以去到的。恩…就待下次天气好时如何?”
“好!太棒了。这么好的事请我能多喝三坛!”
“天狐大人的酒可非凡品,三坛,三瓶就怕是足够九条君醉到现了原形的。”
“哈,我可是海量,八尾坂桑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我吗?等下我们拼个看看是谁先醉…啊,樱花树间的灯亮了!”
被九条的豪言壮语逗到的筧正以折扇遮掩笑容时听闻惊呼,望向樱树的刹那满目夜樱骤然绽放,在灯笼的暖光中摇曳着。
立异
许是三巡之后,筧听到远处传来的哄闹声便知晓今年的定番已经开始,四下望去,果然有两处已见醉态。
见惯如此的筧笑了笑回过头正要调侃九条,却见对方两眼直楞,低头一看才发觉方才以聊下酒,已是两瓶下肚。
未想刚合饮两瓶就已至此,如此情况筧已不敢再让对方继续喝下去——无需一瓶,大约再来三盏就怕是要醉倒了。难得的赏樱祭,在第一批就阵亡总是可惜,为此筧只好将酒瓶移到自己面前,给直楞的九条皓手中塞了颗酸梅,寄希望能解酒稍许。
在安顿好小鸦天狗后,筧意重新看向景纪。之前寻不到的好友,竟在同九条寻找赏樱地点时遇见,不得不叹这就是缘。
“刚才遍寻汝不见,未想还能在赏樱祭上遇到。该说好久不见吗,景纪。”
“并未有很久吧,上月不还见过,在和果子店。”
“确实,然而看了当月刊的《异言》,吾辈突然体会到‘许久不见分外想念’这句了呢。”
“哦哦,筧你看了那个啊。”
“嗯哼,不打算讲讲吗,吾友?吾辈可是深信此事并非汝所为,才耐心等到现在才问。”
“恩,正如筧你所推测的,动手的凶手并非我本人,我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现在就由我来还原现在已是谁都不知道的真相吧。”
随后景纪便如先前所说,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将完整的经过讲述出来。不知是否是已经过了些时日,说的人除了微不可察的兴奋外相当平淡,反倒是筧这个听的感觉惊诧不已。
不知是该担忧好友的身体是否有影响,还是该说这岂止是知情不报,已堪比助纣为虐。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想,结果已经注定了。
有栖川景纪作为一只猫又有着非常态的缘起经历,这也造就了对方对于“初始本源”的探求,从自行思索到看遍人间再到入世做人。这本没什么,然逐渐升级的不仅是探索方法,还有对方愈发迥异的思想。曾说要做人看看,现在已不将生死看在眼里,更有甚者会为这般危险的死亡体验中获得的见解而激动。
筧抱着暮商,一边看着好友一脸开心的样子一边无可奈何地痛苦着。
约是看着自身的表情太过苦闷,胡来已久的猫又主动开口“安抚”:
“别那么惊讶,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应该反而是被我吓走了。”
“不管有何种原因,间接直接都有两人死于她手,实在看不出哪里是好孩子了。”
此时景纪也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这还真是……我以前还没看出来,你居然想法这么像人啊,吾友。”
“人与妖均有其则,个把人命对妖异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那孩子还维持着人类的身份便应当守着人类的法则。或许对好友而言她未曾加深伤害便是好孩子了,然对人类而言,早在她主动动手时便不在‘善’‘好’的范畴内了。”
“若是无人加害她也不至如此,正是有因才有果。”
“确有加害在前,但她明明不只一种方式化解依然毫不犹豫动手了,事后还这般写出来,此非人类的善所为。况且她先对汝泼了毒药,若非景纪为妖而非人,怕是吾辈再也不能同吾友继续在此共饮了。”
“既如此,对方希望我就此在她眼前消失,那我还是就此消失的好。”毫无不满的,景纪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这样我们也就互不亏欠了。”
面对靠坐在樱树下的友人,筧突然感慨起来。
其自化形起对“本源”的索求理解,以及长久以来对人类的观察揣摩体验,让他从各个角度有所了解,甚有所同化。然无论是对人命的淡漠还是哪怕事涉几身安危亦有恩必偿的独特行为,有栖川景纪所遵皆为妖的规则。
一直在努力理解人类的感情与规则的猫又,哪怕已经融入人世到对化形已有不适,却没有彻底抛弃妖异的随性而为。几个百年过去也未曾改变,可谓学习抵不过固化的本性,若是无人点透,怕是又会有几个百年如这般过去。
筧正想着就此点明,刚酝酿出措辞只见景纪已靠着树沉沉睡去。
“与你这冥顽不灵的人相识,当真是孽缘。”
恋心
在天狐大人也会参加的万灯赏樱会上,众妖均是情绪高涨。于是在开怀畅饮之后,总有酒量低的大妖小妖现出原形,或唱或笑或聊,更有甚者会打闹起来。此景若出在平常时日,多少会惹出不快,然在赏樱祭上反倒被左右当做下酒料让气氛愈加热烈,最后往往演变成群体醉酒,只剩少数偏冷地带尚有存活。
往年都会发生的事情,今年也不曾例外。
现时赏樱祭已过半,面对着身边一个醉倒一个入眠,无奈进入中场修整的筧重新围观起周围的妖异们,以期可以找到其他友人。就在漫无目的的搜索中,筧发现了在远处的仓松,与同为山犬的妖异共坐在一块地榻上。
原以为是与其他友人同坐,筧正要转移视线却发觉仓松喝酒谈天的另一方不仅是生面孔,比起妖异更似半妖。
山犬的半妖身着浅色花柄和服,笑容里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纯真,周身洋溢着少女甜美的气息。如此看来,这位当是之前提及的同伴咯?
今年赏樱祭之前的安魂祈祀夕神乐,筧是同仓松一道在正殿参加的,结束时本和着流动的方向边走边聊,却发现仓松的步伐较流速要更快。
“仓松很是急迫呐,这是在外殿有约吗?”
稻荷狐本是随口调侃,没想山犬露出了同世间的家犬见到主人一样喜悦的神色,说本次约了难得的同伴一道来参加万灯赏樱祭。
虽说仓松本就是开朗活泼的性子,时常是欢快的样子,但此刻如此明显无需猜测的欢喜,反而有情况。
“唔,让同伴独自在外殿没问题吗……?”
“进正殿前已经特意托付给绫人帮忙照顾了,应当没什么问题。”
“如此周到,很是细致啊。”
“这是当然的,白白这么可爱万一被其他山犬看到一定会被带走的。”
嘴上说着紧张的话,脸上却是得意的神色,筧一时被仓松那灿烂的笑容晃着了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巧到了殿门,索性就此分别了。
回想毕再看现下,仓松似是说了什么逗趣的话,惹得半妖少女笑了出来,而仓松也一边笑着一边劝着酒。虽然仓松这位当事人并未察觉,目光中柔情隐约可见,两人的相处已是融洽得无需外物。
说同伴大约只是托词,这分明是陷进去了嘛,仓松。
就在稻荷狐在内心调侃时,山犬二妖世界的旁侧却喧闹起来,似是有鵺喝醉了,正摇摇晃晃地唱着和歌,周围也一同合着拍子哄唱,甚至有同样醉意上头的狂骨踩着拍子扭起来,哄乱的气氛便如此逐渐向外扩散着,眼看就要波及到二妖世界。虽说这种程度的醉态尚且无伤大雅,不过如此继续下去有谁现了原形胡搅一通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届时对于妖异来说不算什么的混乱对于半妖来说还是不妥。以及仓松不断的劝酒,估计那可爱的半妖离醉酒也就两三步之差了吧。
很是不妙呐,这个发展。
虽说并非切身相关,然而为了友人的路程不至于太过艰难,还是帮一把好了。
作为一个自诩善良的好妖,筧当即折了一张小犬的符咒送至仓松,片刻后便见到仓松收了符咒后立刻将“同伴”拦腰抱起,及时从混乱的边缘撤离。
万灯赏樱祭对于妖异来说醉过了今次总还有下次,而半妖若是卷入酒鬼中错失美景当真惋惜。现在看来那位应当不会辜负良辰美景了。应当吧……?
围观恋爱剧完美落幕的稻荷狐正心满意足,突然尾巴一沉,刚想是哪个酒鬼踩上去了,回头才发现是九条皓彻底醉倒回了原形,睡滚到了尾巴上。
哭笑不得的筧本想着将九条送交给同来的友人,奈何之前并未了解其同伴的讯息,现下也无法询问,似乎直接带回神社修整一晚更为适宜。
再回看身边睡的不知今夕何夕的友人,筧只好一大一小打包带走了。
樱花尽谢,初夏的熏风轻柔地卷动着纷落的花瓣,扬起一阵阵粉淡的花雨。
浓浓的月色倾洒在外廊下。
从屋檐下仰望夜空,几缕纱雾一般的淡淡云彩飘过,一轮青幽的圆月明朗晶莹,一览无余。
时值刚刚入夏,难得轻盈澄澈的大气充盈着初夏特有的丝丝暖意,流溢在这一片被月光静静笼罩的庭院里。
“切,无聊。”
打破这一宁静的人此时正闲散地侧卧在廊下小酌,右肘支起托脸,左手倾杯慢饮,闲淡而漫不经心。
长长的几缕金发蜿蜒而下,月光照在其上仿佛一道光影流动的金色泉水,流光溢彩。
金发下的黑袍看似漆黑如墨,却又不时地隐约显露出一些如幻似梦的精美花纹,一看就不似凡间之物。
或者说,现在廊下这个正在百无聊赖之人其本身,就透着一丝非人的气息。
他手边不远的地方,摆着佐酒的烤口蘑。
庭院里枝繁叶茂,嫩翠欲滴。枝叶随风摇曳,婀娜多姿。
然而这人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眼前的美景之上。
时不时地,他那双颜色清浅的眸子就会越过敞开的纸门飘向身后室内,然后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和嫌弃转了回去。
那人视线所指,只见悠悠然有二人面对面端坐,其间静静地摆放着一局残棋。
月光如水洗练,通过敞开的木门倾斜下来,即便没有点灯,室内一切均清晰可见,几颗暴露在月光下的棋子也显得圆润如玉,熠熠生辉。
而廊下那人的影子也不知有意无意,正好也落在这棋盘正中,带着一番孩子气一般把棋盘挡去了大半。
一如那人此时不忿不耐的背影。
近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低头看着那斑驳的影子,嘴角隐隐一勾。
好在自己和对面之人都不是在以凡人之眼视物,否则被这个桀骜的家伙一搅,这残局可真真下不下去了。
“本因坊阁下,请继续吧。”
对面之人已经许久没有落棋,近卫也没有催促,淡淡的一句提点之后,又是一番长久的沉静。
期间几乎能够听见廊下之人不耐的磨牙声。
有点耐性啊……
近卫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决定改变策略。
“本因坊阁下,您在犹豫什么呢。”
对面之人终于晃动了一下一直不动如山的身影,细看之下,端正放在膝头的,掩盖在长袖下的右手似乎也在簌簌抖动。
“下一步该您落子了,”近卫乘机追击,继续诘问。
“…………”
“您说什么?”
“呜呜……呜呜……”
乍听之下只是呜咽,但是仔细听来,却有带着一些几不可闻的人语。
从那人背后,风声飒飒而起。
而此时的庭院内却是一时的风息月静。
廊下那颗金色的头颅此时也转了过来,浅色的眸子眯了眯,直直看向近卫对面那个深色的身形。
“您大声一点?我听不到。”
“棋子……棋子……”人声终于喏喏地扬了起来,混沌不清,带着几分成年人的沙哑,能听出约莫是个已过而立的男子之声,“棋子呢……”
“棋子在这里啊?”近卫一手托起棋盘边黑子的棋笥,不动声色地向前一送。
对面之人背后的风声更大了,近卫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朝后飘起,纸门也被吹得有些摇动。
“簌”地一下,近卫只觉得眼前一缕金色一闪,那个廊下的身影便已经闪身到了自己身后。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却只在片刻之间,风声戛然而止。
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
近卫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制止了身后那人蠢蠢欲动的后续。然后回身向着对面的人微笑道。
“您在找这一颗吧?”
与话音同时扬起的,是一直放在身侧岿然不动的右臂。只见近卫揽袖一摆,五指成勾便向对面那人的门面抓了过去。一个虚空抓举的动作行如流水一蹴而就,待到他将右手展开,掌心便静静地卧着一枚黑子。
“是这一颗吧?”
“呜啊…………呜呜啊…………”
对面的躯体仿佛发疯一般扭动起来。
接着——
噗地一下,那个身影陡然不见了。
刚才还端坐着对弈之人的地方此时只余一方灰色的铺垫,纸门外夏风又起,卷着花瓣扑入屋来。
尾声
“所以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啊……!”
不满的声音听得近卫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让你来,这颗棋圣(注1)所爱之棋就会被你轻而易举地捏碎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充满怨气的付丧神而已。”
近卫摇摇头。
“‘御城棋’(注2)被废止之后不久,棋圣本因坊秀策大人又与世长辞,这一颗时常被大人握在手中的心爱之物,想必是感念对方善意许久,耐不住寂寞化身成了付丧神吧,”近卫将棋盒棋盘收拾妥当,然后起身将廊下的酒具拿进屋里,重新注满。
“物感人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切……没趣……”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名为“花叶”的妖异翻了个身,有些困惑地问道,“依稀记得你以前是不喜欢这些的,怎么忽然变了?”
闻言,近卫没有说话,只是将重新盛满温酒的酒器推了过去。
——等待你转生的时光漫长,这些只是我排解无聊的手段罢了——
END
注1:本因坊秀策(1829年6月6日-1862年9月3日),日本江户时代的围棋棋士,被许多人认为是围棋黄金时期(19 世纪中期)当中最伟大的棋士。
这里捏造了一个在他下棋之时,喜欢取一枚黑子在手里摩挲的梗。
然后这颗棋子在其死后化身成了外表和秀策一模一样的付丧神,却因为找不到秀策最爱的那颗棋子(就是他自己的真身)来模仿秀策的举动而盘踞在一副棋盘上纠结不去。故事的开头,棋盘的主人把这幅棋盘送来乌鸦的神社消灾。
注2:御城棋:1644年幕府建立了“御城棋”制度,出战者有“棋所四家”和其它的六段棋手。名门望族也可破格参加。参加“御城棋”被看作与武士们在将军面前比武同等高尚。不久,各家围绕“棋所”头衔展开了反复激烈的争夺战。这一时期是日本围棋史上的重要里程碑。1853年美国舰队兵临日本,要扣关登陆,整个日本朝野震动,形势告急。围棋界也因此而趋向衰落。于是1862年终止了“御城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