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疲惫过了,事情的结果仿佛恩典暴走一样糟糕。虽然距离把斯丰奎尔提带回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但除了知晓对方的名字,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改善。
不如说越来越糟。
一周以来,斯丰奎尔提多次试图逃走,一旦失败就会大发脾气。自打看准谢尔盖不会出手揍他这点后,他的气焰就开始日渐嚣张,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一次甚至还藏起叉子打算乘谢尔盖给他送饭的时机进行偷袭。
偷袭理所当然地再度以失败告终,于是两人之间的冷战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此刻。
从神慈科回来后,谢尔盖瘫倒在沙发上。因为药物和伤痛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无力思考,抑或是脑子里想法太多,多到变成一片空白。
可以确定的,是这次行动的确留下太多破绽。
上次的枪伤在使用了研究所开发的新药之后,恢复的速度令人欣慰。只不过今天身上添的,是另一个新的伤口。
刚刚经历过主管神慈科的老头子那场严厉审讯后,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事情,谢尔盖就感觉太阳穴那里跳得生疼。他渴望抽支烟定定神,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引起强烈的头晕目眩与恶心感,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意愿。吐真剂的药效令人昏昏欲睡,只是目前他不得不先考虑处理一下腹部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吃力地脱去外套,解开衬衣的纽扣,衬衫左侧腰部位置被部分血渍沾染,由于伤口与衣服纤维已经粘合在一起,将其分离时产生的痛感令他忍不住再次皱眉。他朝卧室那边走去,掏出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转了两圈,随即推门进入。斯丰奎尔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见谢尔盖进来也只是冷冷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谢尔盖走到半身柜前,打开其中一格抽屉,取出纱布和止血药,先将止血药涂抹在腰部左侧伤口上,再用纱布一层层缠绕起来。这时他听见斯丰奎尔提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可是大哥哥看上去很糟的样子。”
谢尔盖敞开衣襟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斯丰奎尔提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指尖微凉的触感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将额上那只小手紧紧抓住包裹在掌心里,以一个虔诚的姿势放在唇边,然而并没有吻上去。
“我只是有点累。”谢尔盖低声说道。
“大哥哥今天去哪里了?”
“去了一趟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受伤了呢。”
“因为我必须保持清醒,而疼痛能让我维持理智。”
“感觉大哥哥的工作很危险的样子哦……”
谢尔盖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是的,很危险。”
斯丰奎尔提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用力握紧了,他听见对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口吻轻声说道:“……不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既像是在对斯丰倾诉,又像是谢尔盖的自言自语。
“我发誓。”
然后这个受伤的人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将头搁在床边闭上眼睛。
室内静谧了片刻。斯丰摇了摇谢尔盖的手:“大哥哥不到床上睡一会儿吗?”
谢尔盖枕着头的手被斯丰抽走了,他困顿地抬起头,耳鸣严重。
“我会乖乖的哦。”斯丰说道。
任由斯丰牵引着,谢尔盖酸痛得快散架的身子骨在宽阔的床上躺平时,在体内叫嚣不停的细胞们都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抚慰。头脑里嘈杂刺耳的尖锐声正在渐渐远去,重拾而归的平和清静让他的神智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比沙发好多了吧?”
“……嗯。”
“大哥哥不好好休息会生病的哦。”
“……我没事,只不过……吐真剂的副作用……有点强罢了。”
“哦——”斯丰眯起眼睛,“那么,大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奎尔提一直关在这里呢?”
“……很抱歉……”谢尔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说话显得十分含糊不清,“因为……你跟黑帮继承人……同居的事,如果让上级知道……可能会对你……不利……”
这倒是和平日里说的一模一样,斯丰咬了咬嘴唇,看来至少在目的上这家伙并没有说谎。
“大哥哥为什么要帮斯丰呢,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微弱的叹气声,然后便许久没有动静了。
斯丰蹑手蹑脚地正想从床上爬下来,不料被谢尔盖猛地一把扣住手腕,吓得他一个激灵当场僵住。然而谢尔盖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小声恳求着:
“……陪我躺会儿,好吗……”
才不要呢!斯丰心里想着,挣了几下却甩不掉对方的手。万般无奈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躺下,望着谢尔盖面无血色的脸庞恨得牙痒痒。
谢尔盖把斯丰往自己的方向拉去,推着斯丰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着自己——斯丰能觉察到自背后接近的人的体温,这令他感到讨厌。
然而,在他传递出抗拒情绪的时候,那个体温停止了靠近。
谢尔盖并没有强行凑上来。这让斯丰想起之前谢尔盖很想亲吻自己指尖的样子,但直到最后也没有接触到自己的皮肤,只是将嘴唇压在握着斯丰小手的他自身的手背上。
从背后那人身上传来伏特加和止血药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闻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人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炙热的温度从谢尔盖身上散发出来,斯丰猜想他是不是正在发烧,但自己并不打算做出任何举止惊醒背后正均匀呼吸的人。
斯丰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长时间,但足够久到连自己都差点跟着那平稳安定的呼吸频率睡了过去。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回头看看谢尔盖睡得正熟,便悄悄爬下床来。他从谢尔盖扔在客厅里的大衣上摸到了大门钥匙,又将零钱罐里的钞票全部塞进口袋,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亮闪闪的银质十字架上。
朝大门走去的途中,路过卧室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边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可以限制我的自由,即使你看上去并不像个坏人。斯丰心里说道,不过既然你做了我最讨厌的事情,那么我拿点补偿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他打开大门的时候,脖子上的十字架在光亮下闪了一下。
再见啦,大哥哥。
斯丰离开的时候,谢尔盖正梦见了两天前的某段场景。
——那时他用力抓着斯丰的上臂,阻止了这个不安分小家伙的又一次逃跑。
斯丰用懊恼与怨恨的眼神狠狠瞪着他,像一头暴躁的小兽,咬牙切齿地骂着色彩缤纷的脏话。
“就年纪来说,你的教养是不是太差了一点。”谢尔盖压抑着火气沉声道。
像是没有料到谢尔盖竟然会讥讽自己,斯丰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双目毫不遮掩地冒出清澈的怒火。
“我有没有教养轮不到你来说,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吗?”斯丰气得鼻翼一扇一扇,蓝眼睛因为委屈变得亮晶晶的。“靠!你算哪根葱啊,他妈的一个下三滥的绑架犯,你做的事情比我没教养一百倍!”
“你今天求我放你出来的时候,比现在看起来要可爱多了。”谢尔盖一边拖着斯丰往巷子里走,一边压低着嗓音,“你骗取我的信任。”
大概是谢尔盖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气,斯丰被弄痛了,于是反抗挣扎得愈发厉害。
“去你的,你信任过我吗?你连你的同伴都不信任,不然既然同意让他带我出来散步,你干嘛又偷偷摸摸地跟出来啊?!”
谢尔盖松开斯丰的胳膊,转身一记闷拳砸在墙上,怒视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二十厘米的白发少年:“应该说幸亏我跟了过来,否则你此刻说不准就陈尸巷口了。”
斯丰被谢尔盖的表情吓住了,发着抖但仍大着胆子回嘴道:“你编故事也动点脑子好吗,危险的是你才对吧,你杀掉麦克是我亲眼所见的,你说的那些会对我不利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就算我被黑帮成员包养过又怎样,哪条法律说黑帮包养的人就必须死啊?”
谢尔盖盯着斯丰的脸庞,胸前那枚逆十字就跟着了火一样,烫得似乎要嵌入到心脏里去。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世界上决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人心有时像是片空旷了太久的土地,只要投下一颗种子,就会疯长出可怕的莽原。
可怕?是的,可怕。
因为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一具濒死的躯体目送着理智一步步远去。
只要有任何一点点可能的相似,你都会拼命地把它往故人影子上重叠——即使只是百分之一的共性也会被思念这玩意放大到百分百。你故意回避掉了两者之间的每个差异,你的心灵只为那些模糊不清的相似部分而欢欣鼓舞。
盲目且愚蠢。
明知如此,回忆中的那张脸还是不可避免地与眼前这张愤慨的小脸重合在一起。无论经过多少年,那双明净的蓝眼睛永远都是一潭名为追思的湖水,如大雨般熄灭掉他所有的尊严与怒火。
斯丰的嗓音提高了。
“你当时要是杀了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混蛋为什么要绑架我啊!我才不管同居人他妈的是黑帮还是政客,我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就足够了你懂不懂?你总说是为我着想,那有本事把我男朋友还给我啊?把我的猫还给我啊?把我的人身自由还给我啊——你做得到吗?!我讨厌你!滚开!下地狱吧,虚伪的杀人凶手!!”
虽然谢尔盖后来将斯丰强行带回了住处,但少年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意识到斯丰是会为了达成目的在他面前装好孩子的。所以他在心里警示自己,如果再遭遇乖巧的斯丰,一定要留心——
谢尔盖从梦中惊醒。
果然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
“该死。”
谢尔盖怒不可遏地砰地一拳砸在门上——斯丰临走前不忘用钥匙将他反锁在屋里。他抓起手机给住在楼上的莫伊打了电话,匆匆穿上外套,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那枚十字。
他心里一凉。
不到一分钟,莫伊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谢尔盖当即夺门而出,莫伊连叫他几声也未能暂止他冲进电梯的速度。
在电梯里他快速思考着斯丰喜欢干什么,可能会去哪里之类的问题,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些天来斯丰除了对他翻白眼就是跟他冷战,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除吵架外的任何交流。
他茫然地冲到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内心五味杂陈。
斯丰从谢尔盖的住处跑出来之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先给自己买了一只冰激凌作为成功出逃的奖励,然后顺着人潮密集的街道不慌不忙地一路闲逛,直到天空开始下雨,他才钻进了最近的一家电影院。
当影片开始播放的时候,谢尔盖已经几乎跑遍了三分之一的岛屿,中途还使用过一次恩典的能力,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他在街道的人流中寻找这些天来一直勾勒着轮廓的那个身影,他询问经过的每一家酒吧和每一个糖果店,而他的心跳也随着疲劳和失望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阴暗的天空开始坠落雨点,街上的行人四散奔跑,谢尔盖坐在方向盘前,看豆大的雨点沉闷地打击在车窗玻璃上,灰暗的视野中闪过很多很多的面孔,但没有一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张。
雨势在加大,他不知道斯丰现在是否平安,是不是淋了雨,会不会饿着肚子无家可归。
——我才不管同居者是黑帮还是政客,我只要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能够自由自在就好了。
斯丰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谢尔盖还记得斯丰当时的表情:整个脸蛋挣得绯红,眼眶内隐约闪过泪光的痕迹,很是委屈地冲着他大吼。
此时谢尔盖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神啊,请保佑斯丰平安无事。如果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保证会送他离开这里。他在心里如此默祷着,然后抬起头来,打开了雨刷。通过雨刷的清理,前方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这时街边一家宠物店的标志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车门冲进雨里,宠物店的工作人员被他贸然的闯入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告诉了他值得欣慰的消息,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前,曾经有一个如谢尔盖描述那般的男孩子来到店里逗了一会儿小猫。
“后来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出门往左手边走了,因为他在窗外回头向小猫摆手告别,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谢尔盖向店员道了谢,并没有回到车里。既然斯丰是边走边逛,那么半个小时内应该不会走得很远,再加上当时已经开始落雨,所以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某个建筑中避雨。谢尔盖走进雨里,开始沿着街面店铺挨个搜寻,如果意志能做得到,他打算逼迫自己再使用一次时间的恩典。
“喂,我都说你很烦了,离我远点好吗?光头佬。”
斯丰一边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一边挥手挡开身后纠缠不休的一名光头男子。
“嘿,你是不是搞错了,最开始是你来勾搭我的诶。”男人不怀好意地调笑着,耸耸肩做了一个无辜的手势。
“那我刚才还在街边逗了狗,怎么没见狗跟着我?”斯丰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小杂种!”
光头男子粗鲁地拽住斯丰脖子上的十字项链,斯丰被他猛地一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而脖子上拉扯的力量立即消失了,斯丰抬头一看,男子身后出现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也不知道那只手捏到了男人手臂的什么地方,男子疼得啊呀啊呀的直叫唤,等到后面那人稍收力道,光头佬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斯丰举棋不定地打量着谢尔盖,他不知道谢尔盖会怎样对他。
谢尔盖浑身都湿透了,毛呢大衣滴滴答答地留着水,银灰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侧,狼狈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水里泡了一天似的。
“先上车再说。”他对斯丰说道。
两人坐在车上,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
“带上。”
斯丰感觉谢尔盖从车上拿了卷什么东西扔在自己腿上,他拾起一看,是一卷扎好的钞票。他疑惑地望向驾驶座上那人,可是对方的脸藏在湿漉漉的头发和阴暗的黑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你想去哪,我送你去。别在雨夜里一个人乱跑。”
斯丰盯着谢尔盖面庞好一会儿,又掂了掂手中的大捆现金。
“你……不抓我回去了?”他试探着问。
谢尔盖没有做声,大约五秒之后斯丰看见他点了点头。
斯丰又盯着谢尔盖黑暗中的轮廓打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大哥哥,你……是在哭吗?”
谢尔盖朝窗外的方向偏过头,斯丰感觉他像是在试图说点什么,只是过了很久,除了发出一丝沙哑不清的声音,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雨水在坐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听着哗哗不断的雨声,斯丰感觉有点冷。他看见谢尔盖放在方向盘上的胳膊微微的颤抖着,这才想起这人今天似乎才受了伤。
“你这样找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然后他听见了一记沙哑而清晰的回答。
“喜欢。”
斯丰打开了车上的CD播放器,然后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对谢尔盖说道:“反正我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在这之前,我不介意住在你家——”
脸颊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用力捧住,斯丰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嘴唇就被吻住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唇上只留下了既冰冷又炙热的触感。谢尔盖已经拉起手闸发动了引擎,车子在路灯的照耀下飞快向前方驶去。
第二天,当斯丰从睡梦中醒来,首先听见是一声细小的猫叫声,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隔不久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小小的、怯怯的,比上一声更加清晰明确。
斯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跳下地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客厅的地毯上有一只看上去大约刚刚满月不久,走路还有些不稳的小黑猫。谢尔盖站在客厅里,微笑着望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
斯丰跑过来抱起小猫,好奇地问道。
谢尔盖在沙发上坐下,欣赏着少年一脸期盼的表情,示意斯丰伸出手来。
斯丰伸出左手。谢尔盖往他手里放了一张信用卡。
“这个你拿去用,以后我不在家时,你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接着他又示意斯丰伸出另一只手。
斯丰赶紧将小猫放在沙发上,伸出了右手。
谢尔盖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凉丝丝的金属物。
“你说过想要自由,这是这间公寓的钥匙,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然后谢尔盖看了看身旁的小猫,无奈地对斯丰说:“我找不到你之前的那只猫,所以就去宠物店买了一只,反正看上去好像都差不多……”
他将少年的两只手合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
他的语调平稳而坚定,手掌温暖而干燥。
“我承诺一定做到。”
斯丰往他怀里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奎尔提很高兴,哥。”
谢尔盖紧紧回抱着少年温暖的身躯,忍不住回想起昨晚的那次通话。
“喂?”
“莫伊,是我。奎尔提回来了。”
“你们都平安就好。”
“他是自愿跟我回来的,他还说会跟我一起生活,只要我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是吗。”
“你知道老头子一直想找到与我相关的人,他想抓住我的弱点,所以我怎能让奎尔提一个人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谢尔盖……神慈科并不是让斯丰处于危险的因素。”
莫伊叹了口气。
“……你才是。”
NPC是人事科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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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楼梯前,布兰德小心地避开监控,点起开始工作前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
在这个阴暗的早晨,随着烟雾在肺里缓缓扩散,受祝福的尼古丁终于为他带来一丝好心情。自从工作场所无烟政策在人事处全面施行以来,这个宝贵时刻已经成为支撑他一整天从事这份操蛋工作的动力。
可惜当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属于他的椅子上看报的时候,他的心情注定会在这一刻被摧毁殆尽。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家伙要把会面安排在人事处某个倒霉蛋的办公室,而不是他们的神慈科。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没什么人希望看到科尔宾•洛仑兹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他们那儿至少会有该死的抗穿透材料吧?
“我以为绅士应当取得许可再进门,洛仑兹先生。”
“我敲过门了。”对方合上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表,终于起身让出那张椅子,“他们告诉我九点出现在你的办公室,我可不喜欢站在走廊上等。”
科尔宾•洛仑兹,和往常一样,脸刮得很干净,红铜色头发梳理整齐,穿着考究得像个老电影里的花花公子:缟玛瑙袖扣闪闪发亮,衬衫袖口还有姓名花押,套装少说也抵得上人事处职员几个月的薪水,不过没准还比不过他手腕上那块时间工匠——说到底,这年头为什么还有人会穿印着自己姓名首字母的衬衫,或者戴一块不能上网的机械表?
布兰德总是疑惑这混蛋凭什么能负担得起定制衬衫和高级西装,以及那些昂贵的小玩意,还是说他们在神慈科收入真有那么高?
“所以我该感谢你还记得这是我的办公室?”
“在劣质烟草杀死你以前,你还有希望换个更好的吗?”科尔宾按照他的老习惯站到墙边,“第三个人是不是该出现了?”
“听这脚步声他已经上楼了——进来,格莱特,把门带上!我要向你介绍科尔宾•洛仑兹,这位可是鬼魂绅士。”布兰德引用了一句漫画台词,他能察觉到科尔宾不满的视线,这让他咧嘴笑了起来,“洛仑兹先生,来见见格莱特•里恩,直到一年前他还在神慈科,不过我猜你们对彼此没多少印象。”
走进办公室的男人如今身穿维稳科制服,里洛尼亚少见的灰金色头发依旧剪成军人发式,但比起布兰德上次见到他时更长了些,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戴着那副偏光镜。当他走到灯光下,镜片的颜色微微变化,为他滤去多余的光线。
“我们最近还见过,就在上个礼拜日。”他说,“洛仑兹先生直到念献礼经才进教堂——很高兴你今天如此守时,我相信上周你也不是故意在弥撒中迟到。”
“很高兴我们对彼此不是一无所知,里恩先生。”科尔宾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对认识他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那么,你就是那个咬死搭档的牧羊犬?”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如果视线能冻死人,布兰德毫不怀疑科尔宾现在就该被活活冻死,而不是继续把事情往地狱里推。
“我得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经过那一切以后,他肯定不想作为怪物活下去。”
在格莱特的拳头落到他脸上之前,科尔宾猛然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墙面的一瞬间,墙壁似乎泛起微微涟漪,顷刻就像水面般将他的身影吞没。
布兰德忍不住为这一幕拍起手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科尔宾露这一手,但那个混蛋总能制造些戏剧效果。
格莱特在空无一物的墙面前及时停手,灰眼睛从镜片下瞪视着唯一的观众。
“鬼魂绅士,记得吗?”看着对方的表情,布兰德叹了口气,“介质穿透能力。我猜你不看漫画,但我以为他的档案上写得很清楚了。”
研究员至今没能完全弄清科尔宾的介质穿透有多少限制,但真正能阻挡他的东西并不多,正是这种能力让他成了一个有价值的特工。有时布兰德也会放任自己想象,一个人如果拥有这种能力,究竟能做些什么?整个世界都在面前敞开,那感觉一定很奇妙。然而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小岛上,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科尔宾在激怒他人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礼貌的三声轻叩在门上响起,办公室的主人又叹了口气。
“进来!”他吼道,“这次记得先开门!”
“看过里恩先生的档案后,我理解神慈科为什么迫切期待他的回归。”科尔宾推门进来,顺手掸去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显然,让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和外勤特工在维稳科巡逻是巨大的浪费——但我相信总有比让送葬人和我组队更好的选择?”
“也许是出于止损的考虑。”出乎意料,布兰德还没来得及开口,格莱特已经发起反击,“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一位宝贵的特工了。”
哦,老天!
干得漂亮!
至少在布兰德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科尔宾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样子,如果不是场合实在不妙,他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格莱特•里恩永远都是打出致命一击的那个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选中他。
“至少你还是看了我的档案。”科尔宾的声音没有温度,眼中却燃烧着琥珀色的怒火,“那你也该知道,里恩先生,一个宝贵的特工——或是两个,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不同。”
在凝固的空气中,寂静之声尖锐而嘹亮。
这场会面中他们没有被允许佩枪,当然,但他们一定有很多方法可以弄死对方……
“够了,先生们。”考虑到后果,布兰德不得不充满遗憾地打断了这场好戏,“你们最好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如果我没猜错,最近你们这个和睦的小组就得发挥作用了。”
格莱特走出去时用力带上了门,布兰德耸了耸肩,他转过头,不出所料的发现科尔宾的身影已经从办公室里消失了。
在岛上工作的这些年来,布兰德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爱、信赖、敌意与憎恨,却从来没有一组这样奇特的搭档,他们行走在悬崖边缘,被各自过往岁月的鬼魂纠缠。
打开科尔宾留下的那份报纸,布兰德突然找回了他在一天开始时的好心情。
让我们看看,这回他们谁会先杀了自己的搭档。
这些天临安府阴雨不断,说是城外好几条通路堵了断了,连累得霹雳堂的总购买也迟了两天才回到自己家。雷小文大清早就被叩门声惊醒,打开了大门才发现是自家主子牵着马站在外头。主子这趟回来得急,他大约也知道是为什么事,便识趣地接了主子脱下的斗笠斗篷,不再多嘴。恰巧那个古古怪怪的番邦客人从里院出来,见了钟四爷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指着自己开口就道:“字条,给这人了,你知道了?”
是啊,虽然是前天晚上才给的。
说起字条小文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四爷是什么时候给他留的信,这吃白食的怕是到了四爷本该回到的那天晚上才终于想起,赶紧照着四爷的笔迹描了一份随手塞给他。两张字条上墨迹迭着墨迹,上面那一层墨迹还没干透,真当他雷小文是瞎子看不出来么?得亏老天把四爷拦在了路上,钟家上下从前晚忙活到昨晚才总算把事儿办成了,不然四爷回来怪他们办事不力,还不得笑吟吟地扣下全部人的月钱。当着米虫本人的面,小文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抢着对主子道:“四爷,您条子上的事儿我们办齐了,这整个临安府的药铺保准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还好他抢先说了,四爷听了只是点点头,也没再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办的。米虫客人倒是毫不客气,接着又道:“我出去啦!晚上再做昨天那个,我要吃。”说完便伸手去拍四爷的肩膀,伸到一半突然哦了一声,换只手在另一边肩膀上拍了一下,就此扬长而去,倒像这里是他自己家。待到他身影消失不见,小文实在憋不住了,冲主子抗议道:“这……这吃白食的都点起菜来了,四爷您看他……”
“……他要什么就给他做吧,就当喂狗。别管他那么多了,你收拾一下,待会跟我回本堂。”
“是是……咦,这么急?哎我知道了,四爷是急着去看新姑爷吧?”
钟礼只是疲惫地摆了摆右手。
“是去剥皮。”
饶是钟礼千算百算,也万万算不到雷唐两家居然就这么谈下了一门亲事。接到家里发来的消息,他登时就明白了音儿中秋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扔下生意货物快马加鞭奔回临安,偏生又不慎着了仇人的道,瞒着家人休养了一日两夜才终于恢复得粗看外表看不出异状,就赶着去雷府露面,只怕那位唐门的新姑爷怪罪自己礼数不周。所幸那唐门的长孙大少爷似乎也是个奇人,来了两天倒有将近一半时间花在外头,雷家老仆给他说起这新姑爷的时候一脸的不屑,他也只能苦笑以对。唐少爷下榻的别院中原来早有先客,雷三小姐看见钟礼就扑到他背后死死抓着他衣角再不松手,他也只能跟那初次见面的新姑爷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下。
听说唐家的长孙少爷名叫唐珏,字是二玉相合的字,人竟也像是寻了整块白玉雕琢而成一般,温润如水,不染纤尘,剑眉之下双目朗朗如星,薄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五官之精致,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只一件事有些奇怪,他行商多年,见过的公卿子弟也不在少数,这唐公子容貌俊美异常,身份之高也自不用多说,怎么感觉却缺了一点豪门之后应有的……贵气?
……难怪家里下人说唐门的人奇怪。
音儿一直躲在他背后不肯露脸,那唐公子倒也不愠不恼,只时不时朝他背后投去混着苦笑的视线,看来除了雷掣雷老爷以外,这天底下还真有第二个对着音儿不知从何下手却也不言放弃的勇者,若他这副笨拙样子不是演给雷家人看的,把音儿托付给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安心之选。只是在托付云云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搞清楚。
“让公子见笑了,我们三小姐从小受家人溺爱,足不出户,总是有些怕生,绝不是故意无礼,还望姑爷见谅。……来,音儿,你看?”
钟礼说着顺手执了身侧棋盘上一枚黑子,指上发劲,只闻一声短促的破空之响,跟着便是一只麻雀直直坠落下来,一个血洞贯穿腹背,那枚黑子竟是不知所踪。雷音一心要在外人面前长自家哥哥威风,自然又跳又笑地拍手叫好,也忘了躲在哥哥背后,唐少爷见状轻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久闻江南霹雳堂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钟购买露得一手好功夫,这样看来唐某若是拿不出个一招半式,可不就丢尽了我唐家的脸?”
“不敢,不敢,季离不过是个下人,再有十个胆子也是断断不敢做出试探公子这等大不敬之事的,公子多心了。”
嘴上说得好听,唐家少爷又如何不知雷家之中紧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远远不止面前这一个笑意盈盈的总购买?
“也罢,都道美人一笑值千金,若是能博得小姐一笑,唐珏也说不得要献丑一回了。——失礼。”
只听他道个失礼,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少了一枚。唐家公子拈着白子略一把玩,衣袖微微一翻,白子同样破空而出,力道速度却都远远及不上适才的黑子,在旁伺候的雷家下人登时便有几个显出些不屑神色。庭中树枝上原本零零星星停了几只小鸟,白子却连一只的羽毛都没沾着些,重重撞上了树枝根部,赚得细枝阵阵摇动。
“哎呀哎呀,毕竟是及不上钟购买的指上神通啊,我这可真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唐公子一摇折扇笑得闲凉,神色中全无不甘之意。方才还停在树上的鸟儿被这阵响动惊得四起高飞,转眼间就飞得不见踪影,簌簌作响的枝叶间只有一只黄鹂,还紧紧抓着枝头。
——只有,这一只黄鹂。
待到摇动渐息,黄鹂才终于一头栽到地面之上,早有唐家仆从上前用吸铁石从鸟身中吸出一枚钢针,黄鹂锦羽纤毫未损,双目清亮一如活物,却竟已是断气多时。
“……哇……好厉害……!”
雷音心中吃惊,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也忘了自己刚才还想着怎么挫他锐气;钟礼自然更是笑得灿烂,在雷音耳边极轻极轻地道:“怎么样,还要礼哥剥他的皮不?”
唐家少爷只看见钟购买在三小姐耳边说了什么,三小姐一下子小脸通红,猛推了钟购买一把,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钟礼引这新姑爷显露功夫,一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二也是为确认那夜之人与唐门有无关联。现今唐珏一连串动作用的皆是左手,所用的也是钢针而非银针。最重要的是,唐门长孙少爷的暗器功夫仍远远未及那个人。确认到这些,钟礼也就安下了心。雷音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这唐少爷露了一手从没见过的绝活,戒心先去了一半,总算也是能跟唐少爷好好说话了,他正要找个由头离去,突然注意到唐珏声音里略有些沙哑。
“公子气色像是不太好,莫不是身体有恙罢?”
“……果然瞒不过钟购买吗?说来丢人,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到临安的这两天好像就染了些风寒,咳咳……”
“……小文,带公子去药房。”
雷门家大业大,伞下自然也有医堂药房,只是这雷家本堂之中的药房又不同别处,药材只供雷门中人使用,自然每一份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色。钟礼对药房的守门人吩咐几句,转头看那唐家少爷,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愧是临安豪门,这儿的药材……咳,看起来比外头齐全多了,不知若是唐某想求些药材,该找哪一位管事?”
“公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不说公子现在是雷家座上贵客,日后成了一家人,这儿的东西也就是公子的东西,公子随意取用,何须再与别人一一报备?”
唐少爷听了这话像是长出了一口气,或许他唐门本来精于药学,他这长子嫡孙却染上了区区风寒,也真是件不大不小的耻辱吧。钟礼再与唐家公子交谈三言两语便抽身离去,陪他陪到这份上也不算失了礼数了,再说他今天这一来,可不只是为了看一眼唐门少爷。
这日雷威难得闲在家里,正想着要不要去找自己未来妹夫玩玩,路上却正好撞见异姓的幼弟从自家书库出来。一个也是玩,两个也是玩,他自然是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礼儿今天好兴致啊,在这种破烂地方找什么呢,也不来跟哥哥玩?”
搂住弟弟左肩的手一下扑了个空,怀里抱了几本古书的弟弟一脸嫌弃,直像是见了书库里的蛀虫。
“别碰我。我求了徐长老一年多,他才算是答应把这些借我,这破烂一页可是比一个你都值钱。”
“哎呀,你又说这种口不对心的傻话了,哥哥看看,这……,……拳谱?”
“干嘛,有意见吗?又干你事了?”
尽管钟礼的表情已经冰到快赶上雷慈,雷威却连忍也不忍,一下子大笑起来。他知道这弟弟是最讨厌被人看到自己偷偷努力的。
“哈哈哈……哈哈……求了一年……哈哈哈哈!要我说你是活该!徐长老一定是记恨你小时候他要教你拳法你不肯学,专要学那些隔空射物的指法,现在后悔了吧?”
“是啊,后悔了。”
雷威的笑声戛然而止。弟弟答得冷淡,视线却落在那几本拳谱破旧的封面上,动也不动。
“……礼儿。”
雷威再凑近了些,强迫钟礼抬起视线看着自己,钟礼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感情,料想他自己的眼里亦当如是。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两人对视良久,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有什么事不是瞒着你的啊?”
“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两人的家仆之中,都有对方安插的眼线,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从两人还是少年时就开始的小小“游戏”。
商海凶险,能瞒过亲生手足才能赢到最后,若有上当受骗,自然是怪上当受骗的人轻信他人,自作自受。
雷威笑够了,放了钟礼,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到他手中,转身就走。那册子封面没有一个字,却比钟礼拿出来的那几本拳谱更旧几分,打开来字画倒是仍然清晰可辨,是一本从未见过的刀谱。
“……这是什么?”
“看了还不明白吗?”
“我不是说那个。要是被当家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他早连给过我这么本东西都忘了。……礼儿啊。”
雷威稍停了停,只是仍背对着他,再叫他的这一声,语气里没了平日的轻佻,倒真像是兄长教训不懂事的小辈了。
“别死啊。”
“……威哥才……”
雷威挥挥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这一次卻是再也没有停步。钟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晃过了拐角,漸漸连脚步声也听闻不见,过不多时,远处隐隐传来音儿的笑闹声,钟礼才终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若是自己死去,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掛念,便是余下的手足亲人。
“……可别真的让我找到理由剥了您的皮啊,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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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這麼久沒更新呢,因為我去給一群白豬打工了庫啵。
為什麼我又回來更新了呢,因為………………………………。
為什麼我明明終於跟PC合流了卻還是只能一人樂呢,唐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為什麼唐少傷得這麼重又買不到藥卻能在地宮如此生龍活虎呢,因為被買空的藥全放在雷家藥房了。
自己燉的鱉,哭著也要吃光。
慣例的寫到大腦放空兩眼發直才終於有勇氣發,所以肯定有BUG但請溫柔地無視好嗎(……
不 知 悲 喜
追記:我真有戶口了!!!!!!!!!!!!!!!!!!!!!!!!!
3.
去机场的途中,谢尔盖把车速飙到了公路法许可的最大值。副驾驶上的莫伊正翻阅着从“蝮蛇”那里搜来的各种资料。
“蝮蛇的接班人名叫麦克。今年五月被确认具有牧羊犬的能力,并被带至岛上生活。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二,外貌普通,无不良记录,背景很干净。”莫伊扫了一遍手中的资料,说道,“让我猜猜,他要么是蝮蛇的私生子,要么就是蝮蛇为了保护他而送到别处抚养,不然很难想象他的不良记录会是一张白纸。如果没有这份档案,又有几人知道蝮蛇有个儿子?对外向来都是他女儿在抛头露面,要不是这次我们发现他女儿的未婚夫——蝮蛇最重视的副手竟然暗中谋划着刺杀计划,我们也许会按最开始的计划直接除掉蝮蛇本人……那样的话,日后他们如若卷土重来,收拾起来就愈发棘手了。”
“不管哪种情况,蝮蛇有血亲的接班人是事实。”谢尔盖接口道,“而且不得不承认这个继承人他保护得很好。尤其蝮蛇找的那个副手这些年一直作为可靠的左臂右膀出了不少力,也正因为他野心太大,蝮蛇才会选他当自己的女婿,成为继承人正式出场之前最合适的靶子,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想除去的人暴露在其他帮派的枪口下,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也就是说,蝮蛇连自己的女儿也一起舍弃了。”莫伊的嘴角扯出一丝夹杂着些许怜悯的讽笑,“可惜这这个隐秘的计划最终还是被副手知道了,反过来先除掉了他。”
“记得收到的那封信吗,”谢尔盖说,“里面提到过蝮蛇组织私自关押能力者并打算贩卖到国外的事。如果他们打算把这个事情长期继续下去,就必须寻找到可以控制住恩典暴走的手段,不然恐怕钱没赚到,自身性命先搭进去了。”车子拐了个弯,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几页纸张。“其实他们打算雇佣牧羊犬也不是怪事,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叫做麦克的继承人竟然本身就是……”
“他竟然上了岛。”莫伊长吐一口气。
“蝮蛇这口咬得够大胆。有了自己的牧羊犬,一方面可以控制大陆这边的能力者,另一方面可以打探岛上能力者的情况。如果能打通岛内的关系,其中的利益就不是随便能估算出的。最要紧的是,世上永远不缺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
停顿了下,谢尔盖的语调渗出一缕寒意。
“前提是没人察觉的话。”
“现在咱们去哪,向上面报告这件事吗?”上岛后,莫伊一边拦的士,一边回头问道。
“先看看情况再说。”谢尔盖回答。
“好吧。”莫伊掉转开有些不安的目光,“现在我们做什么?”
“问一下维稳科。”谢尔盖补充道,“去查一下那个叫麦克的牧羊犬的居住地址。”
“那个需要开个书面证明才能查询的吧?”
“嗯。”
“你没有那个吧……”
“嗯。”
“那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在神慈科工作?”
莫伊听见谢尔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还是知道岛上有黑帮间谍后他看见搭档首次表露出些许放松的情绪。
“不用。”
手机提示音叮地响了一下,莫伊看见谢尔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拿到地址了。”
“你刚才给维稳科的人发短信了?”
谢尔盖微笑着拍了拍莫伊的后背:“总有几个私交的嘛。”
地址引导他们所来之处,是一栋普通的公寓楼。谢尔盖让不喜血腥的牧羊犬去附近的咖啡馆里等他。
“如果我一个小时后还没有回来,你就去跟上级报告吧。”
莫伊点点头,目送谢尔盖走进了那栋公寓。
谢尔盖先试着敲门,没有等到回应。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过道,直接撬锁而入。
房间有些杂乱,几包散开的薯片丢在桌上,一台半新的笔记本电脑就夹在这些薯片袋子和啤酒之间,咖啡色沙发的坐垫上散乱着杂志,靠背上则搭着男子的换洗衣物,与此同时,能听见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
谢尔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往浴室方向靠近。当他接近浴室门的时候,里面的水声突然停了。
谢尔盖屏住呼吸,原地不动。里面的人似乎也停止了动静。
双方似乎都感受到了对方是羊/犬的气息。
然后就听见门开的声音。
只是,不是浴室的门——而是大门那边发出的动静。
“麦克,我回来了——”从门口传来了少年的嗓音,“出去吃饭吧,我好饿啊——”
谢尔盖心里一惊,怎么又回来了一个?
那边少年的脚步声已经走到客厅中央了,谢尔盖脑海里思索着要不要发动恩典,一边紧张地盯着浴室那仿佛随时会打开的玻璃门。
待到他的目光再回到客厅那个角度时,他发现那个白色短发少年怀里抱着猫,正满脸惊疑地瞪向自己这边。
谢尔盖的视线对上少年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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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群鸦忽地腾飞而起,聒噪遍空。待到鸦群散去,独剩一只黑鸦残留于视野中,它立在一截铁丝缠绕的断桩上,不时掉转着小巧的头颅,用人类般的蓝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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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湛蓝的眼睛仿佛晴朗的秋季天空,穿越梦境幻象与那只黑鸦的眸子重叠在一起——谢尔盖觉得心跳几乎要停止,那张相隔了十三年岁月的面孔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那不是他,但是宁愿觉得那就是他。
客厅那边的少年迅速反应过来,将怀里的猫对准谢尔盖一扔,拔腿就跑:“麦克!我尽力了,自求多福吧!”
谢尔盖下意识就朝少年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他堵在门口。少年惊叫了一声,举手就朝他脸上抓来。这时谢尔盖隐约听到了一记细微的打开保险栓的声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少年护在怀里身形一闪。枪响的同时,谢尔盖感到胳膊一震,清楚这是被子弹咬了。
——他发动了恩典。
莫伊在咖啡店里等着,突然听见外面有骚动声,他探头一看,对面公寓的某间窗口正冒着滚滚黑烟,还伴随着些许爆炸声,像是失火了。
莫伊心头涌上不安的感觉,此刻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一看,正是谢尔盖发来的,就只有很短一句话:来我家。
当他急匆匆地赶到谢尔盖的住所,这种不安感莫名增强了。他敲响门扉,过了好一会儿,门才缓慢地从里面开了。
谢尔盖满头虚汗,嘴唇发白,有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莫伊一进门,谢尔盖就急忙将门合上。
“你怎么——”
话还没问完,后半句就被满室狼藉给堵回去了。
一名白发蓝眼的少年站在沙发上,正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望向这边,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像是随时准备扔过来一样。
“你们想干什么?放我出去!”少年怒吼着。
莫伊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尔盖。
“你疯了……受伤严不严重?在这里耗什么呢?”
“没事,肩膀上被那叫麦克的家伙射中了而已。”
“……蝮蛇的继承人呢?”
“我杀了。”
“那把火是你放的?”
“是啊,必须消除痕迹。”
“什么痕迹?这孩子到底是谁?”
“他说自己是麦克的同居人。”
“上帝啊,他有什么作用吗?你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如果被察觉他跟蝮蛇有关系的话,你觉得上面会轻易放过他吗?
莫伊盯着身侧举止失常的搭档,直到对方慢慢显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帮帮我,莫伊。”
谢尔盖说。
“帮我保住他。”
(第一章完)
这篇先于白日梦开始写,但剧情是在白日梦之后的。所以可能看起来有点不连贯()
我尽力让它看起来顺畅……但是笔力所限,还是可能会有些莫名的地方,多多包涵OTL 看不下去可以先点小红叉!等我写完白日梦!
感谢赫西亚借出角色!!OOC请来打我……!瑞坦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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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轰鸣着,海鸥成群地掠过已经染上绀紫色的天空,叫声和海浪声合唱着。远方海面地平线上乌云低压着天空翻滚,最后的夕阳几乎要烧尽自己,将那狭窄的天与海的缝隙染成一片金色。咸涩的海风裹着浪头砸在早已没了棱角的礁石上。这是弗罗恩岛海岸线中最为崎岖的一段,海岸峭壁高出海滩约两三米,顺着路再往上走便能走到峭壁的顶点。那里高出海平面二三十米,又天生长着两棵棕榈树。天气好的时候,那里是看日落的最美好的地方。既能免遭日晒,又能眺望远方。
赫西亚顺着路看了看远方两棵模糊的棕榈树,向下绕过悬崖。这条海岸峭壁下的沙滩狭窄,沙石粗砺,又布满大大小小的礁石,十分难走。赫西亚绕过几块巨大的礁石,在一块礁石背后站定了。
“再过一会儿就要涨潮了。小心被困在沙滩上。”
瑞坦扭头,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搭配裁减得体的黑西装裤出现在视野里。他重新躺了回去,注视着海平面。一只海鸥落在他不远处,啄食着被海浪冲刷上的贝壳。它雪白的翅膀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淹不死我的。”他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没想到竟然是你来找我。”
“找不到你的时候沿着海边走总是能发现你的。”赫西亚在他旁边坐下,细碎的金沙沾上黑西装,在夕阳直射下星星点点,“再过不久马克先生应该也能自己发现这个规律了吧。对了,还没恭喜你出狱。”
瑞坦的嘴抿得紧紧的。他似乎在看海,又似乎没在看。海鸥从瑞坦肩头掠过冲向天空,振翅而飞的扑啦声让他的声音也变得不太清晰。
“你现在还没有固定的羊?”
赫西亚有点意外,但仍然一如既往的坦诚摇头,“没有。”
“是吗……那个金头发的呢?”瑞坦扭头看着他。他半边脸被镀上金,半边脸落在黑暗里。嘴角似乎隐约有点善意的嘲笑,“那个穿白大褂的……叫什么来着……”
“文森特?还是和往常一样。”赫西亚有点困惑地挠着头也靠上背后礁石,附生的成群细小贝类给这类礁石染上一块块不规则的黑斑,咯得他背有点疼,“他好像还是不怎么喜欢我。”
“哦……”
“马克先生呢?怎么样?”
“作为牧羊犬来说挺不错的。”瑞坦轻描淡写地回答,但他嘴角抿得更紧。
“我们上床了。”
赫西亚张张嘴,又闭上。
“恭喜你们。”最后他只是说。
介于牧羊犬和羊的体质关系,羊犬之间,尤其是固定搭档的羊犬之间发生点什么再正常不过。两个成年人,一羊一犬,也都不是第一次,你情我愿。而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瑞坦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毫无预警地问了个似乎完全毫不相关的问题。
“哪,我说,你对羊都怎么看的?我是说,”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说法,“作为牧羊犬来说。”
这已经是瑞坦今天第二次提起似乎前后毫无头绪的话题了。但好好先生一向有求必应。
“我想,应该是被赋予了超过自己控制范围的能力,需要引导和保护的人。”
“……就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让我觉得很想揍。”瑞坦嫌弃地撇嘴,再度把视线投向远方。
遥远的天际最后一抹金红也终于不甘地消失在海浪以下,天空与海水都渐渐被大片大片的枣红绛紫绀蓝取代。海鸥不知何时消失无踪,海水爬上沙滩,偶然翻起的浪花已经能打湿瑞坦伸出的脚。
“我先回去了。”赫西亚站起来拍掉粘在身上的沙粒,“我会转告马克先生你在这儿的。”
瑞坦嗯了一声,突然一把抓住郝西亚的肩膀。
“借你用下。”
他说着,没等赫西亚反应过来便吻了上去。
这不是玩笑般的蜻蜓点水,而是实打实的牙齿啃咬着唇瓣,舌头挤进唇缝来回舔噬。赫西亚眨巴着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幸瑞坦很快就放开了他。再晚那么一会儿,他便要要忍不住给这个羊的肚子上狠狠来上一拳再给摔在沙滩上。
“……你是感觉自己能力要失控了吗?”一身正装的黑发牧羊犬擦着自己的嘴角。毕竟这是一个黑羊去亲吻牧羊犬的最合理解释。羊对牧羊犬体液的依赖体质众所周知……尤其是黑羊。
但是瑞坦的表情明显不是那样。但也不是亲吻后应该有的任何一种表情。他略微皱着眉,下意识地盯着对面的人的嘴角,似乎是在思考,或是在比对什么……
即使是一向好脾气的郝西亚也不由得有点无名火起,“请信赖尊重下你的牧羊犬吧。”他忍不住略微提高了音量,“虽然我们脖子上的枷锁是上天强加的,但选择把它和别人联系在一起的可还是我们牧羊犬自己。”
“……抱歉。”瑞坦回过神,举起双手后退几步表示自己毫无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牧羊犬才会那样……”
“那样?”
没有回答。瑞坦的视线落在他身后某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后看起来似乎变得更烦躁而不知所措。赫西亚顺着瑞坦的视线向身后望去,沙滩尽头有一个人,看起来个子挺高,本来似乎正往这边走,但如今已经转身朝岛内走去,没几步就消失在礁石和悬崖之后。
“我先走了。替我向那个金头发的问好。”瑞坦急冲冲地站起来,不等赫西亚回答便灵巧地翻过一段横在前面的礁石,转眼也消失在狭窄沙滩的尽头。
“你的鞋还没……算了。”
赫西亚拎起忘在一边的帆布鞋,暗自庆幸并没有什么味道。
找个时间再交给他吧。
“西尔弗,西尔弗……西尔维斯特!”瑞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终于抓住西尔维斯特的胳膊。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搭档立刻甩掉了他的手。西尔维斯特似乎也没意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手插回裤兜又往回走
“我和赫西亚没什么。”瑞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他本来觉得自己挺有道理,挺应该理直气壮的。但一看到西尔维斯特面如锅底的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有点结巴,“我只是想……只是想知道……”
“你的私事和我无关,瑞肯。”牧羊犬只是别过头,少见地打断了他,“我先回去,你晚上如果不回来就给我发个短信。”
“和你无关……?”
瑞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顿时无名火起。他一把抓住搭档的衣领,趁着他不防备的当口顺势摁到地上。
“你他妈是我的牧羊犬!!你他妈的还操过我!现在就想撇得一干二净啦?!我可要告诉你,亲赫西亚的感觉可真是不错。他嘴唇柔软得跟个姑娘似的,又湿又软,尝起来也没有烟的苦味……”
下一秒天旋地转。瑞坦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西尔维斯特已经压在他上方,双手死死地捏着他的肩膀。太阳已经西落,夜空下星光迫不及待地闪烁。但瑞坦看不见他的表情。
先是带着浓烈烟味的炽烈的吸吮,随后化为略带疼痛的撕咬与啃噬,粗砺的舌头舔过牙龈,长驱直入深入口腔,侵占和标记每一块碰到的地方。瑞坦觉得自己快要溺毙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勉力抓着西尔维斯特的夹克不放,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身边一根浮木那样。
西尔维斯特放开他翻身站了起来,那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愧疚,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瑞坦很庆幸自己是躺着的。此时站起来一定会丢脸地摔到地上。他膝盖软得厉害,喘得跟刚跑过八百米似的。但瑞坦现在感觉不到一丝火气,平和安详得像是天边的一朵云。
牧羊犬该死的安抚优势。
趁着西尔维斯特还没离开的功夫,瑞坦拽住了他的裤腿——他还不太能站起来。不管西尔维斯特觉得如何,他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只是想知道和其他牧羊犬的感觉是不是和你一样。”
西尔维斯特原本还下意识闪避着他的视线,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疑惑地转回目光。瑞坦坦然地耸耸肩。
“就是和你做的感觉是因为你是牧羊犬还是因为你本人。”他说道,“刚好赫西亚在旁边,所以我就找他试了试。不过我只能得出‘和其他牧羊犬比我更喜欢你的感觉’的结论。”
“……也许只是我们身体比较合。”
“这倒是真的。”瑞坦抓着搭档的手站起来,理顺了自己纠结的思路他顿时感觉自己轻松多了。“你做了晚饭吗?”
“烤鳕鱼和蔬菜沙拉,还有面包。晚饭后我要出去。”
瑞坦哦了一声。自从那次白日梦偶然得知西尔维斯特还有个已经去世的前妻后,最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过他总还是晚上会回来,瑞坦也就没有太在意。毕竟都是有些过去的人,有些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也正常。他需要帮忙的时候总会来找自己的。
瑞坦吹着口哨跟着搭档的背影往回走。他们头顶上,星空一片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