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rected by A.Alexander
Written by A.Alexander
Starring Silvia Littlewood/Lenard Littlewood
Cinematography Yuki
Production companies 19th Century Fox
***warning: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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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字数11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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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要是我能拥有一个冥想盆就好了……所有不愿主动想起但又不得不牢记的记忆都跟魔药或者草药一样,用瓶瓶罐罐收纳起来。乱七八糟、一鼓作气地码在发潮的木柜里,这才是巫师的生存之道不是么?如果记忆只停留在脑子里,她们和麻瓜就没区别,他们就没了理由留下……那么,她就要离开。远远的,永远不回来……
(8岁的生日礼物)
孤儿是没有生日的。可在从进入利特尔伍德家的第二天起他就多余地告诉她,所有的昨天就是她的生日。寄人篱下的365天里她对心血来潮的所有施舍都只给予最基本的礼貌回应,除了他送她的8岁生日礼物:一只坩埚。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他只是不在意、不在乎、不去计较往来赠给的得失差异。只要她开口,格兰芬多的宝剑他都能拔出来,即便这一举动会消耗掉他毕生关于勇气这个概念的全部,但只要能为了满足这个愿望……只要愿望能被实现……
8岁的时候她知道了雷纳德·利特尔伍德是一个对他人而言伟大的人。
(她梦见)
魁地奇球场的上空绝不是起点。她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硬是咬牙坚持、拼命否定掉了这个假设。因为如果承认他们是从魁地奇球场出发的,梦就会醒来——内心深处,她无法回避的清晰明白自己对运动的恐惧和飞行课的得过且过。于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她也必须支付出自己的代价,她宁愿咬断舌头,也不想从梦中惊醒。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能从风中捕捉到他平时对别人绝不会发出的轻笑声,即使是令人反胃的巫师爱好(飞行)她都能忍受,这就是她放在天秤另一端的筹码、用于维持薛定谔的平衡的唯一资本。
他(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过去的现实中,还是在她无法被实现的妄想中、被储存起记忆中都曾真实存在地)说:别紧张过头了,西尔维亚,你是不会掉下去的。
她(不管是因为睡眠的时间即将结束,还是从未保证过自己是公平的器械突兀碎裂,还是随时间流逝、她原本坚不可摧的决心早不知何时化作了千疮百孔的模样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地)睁开眼,没有任何遮挡的看到霍格沃茨被渲染成橘黄色的天空,翻涌的云层好似厨娘盆中的烈火,散发着令人怀念、落泪的温馨气味。视线下移,她看到他(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摔碎在岩层上的尸体——原本呆在黑漆漆的眼眶里的东西一跃而出,跟折断扭曲成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的肢体被随意放在同只珍宝盒中,她一直看到红色的眼球被他身下的鲜血淹没、金色的短发被染成白色才醒来——这并不是一次(很多次)痛苦的惊醒。
(12岁的生日礼物)
进入格兰芬多的第三年,她就做好了未来的职业规划,决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解咒员。午间聚餐时大她两个年级,虽然是卡在年长和年幼之间地位略显尴尬的五年级,但耀眼的灵魂能迫使不利的事实也变得可有可无、在校内风光尽显的他托着下巴耐心地听她说完了全部,从始至终没讲过一句反驳。第二天,她收到自己唯一一份的12岁生日礼物是同样侍奉了他12年的猫头鹰。第三天,她跑到自己没选过的麻瓜研究课教室里找他抱怨,说这分明是他逃避死亡别离的狡猾计谋。第273天,猫头鹰死掉了,残留着索命咒痕迹的尸体被他们埋在利特尔伍德大宅花园的某个角落。第2190天,初夜后的清晨,他用消瘦得有些过分的手牵着她,重新回到这处无名的墓地旁。他看她哭了很久,可真相是她12岁生日以后就知道了他是最伤心和最容易伤心的人,她只是帮他做了他想做但不能做的。她永远会这样。这样留在他的身边。
(她忏悔)
猫、兔子、仓鼠、蛇,所有巫师应该养的东西她一个都没负责过。9岁入学时负责置办学生用品的管家本来给她买了只雪鸮,但入住格兰芬多宿舍当晚她就半夜偷偷爬起来把它放掉了,她记得白鸟飞走的背影在苏格兰高地深沉的夜空中宛若流星,然后重新爬回到床上睡觉。后来学生时代的五年里,她实际上照顾的对象是属于他却因为事务繁忙无法照顾的爬宠。偶尔心情不好不想去图书馆奋笔疾书时她就拉上床帘,蜷缩在被子上和它对视,看着它渐渐变成红和金交错的模样,跟格兰芬多学院的花纹完美融合。然后她就会疯掉,把剩下的时间全用在咬断自己薄薄的指甲上。爬宠会用它棕绿色的眼睛不知真假地看着她,不发一语,只有肚皮会因为呼吸有节奏的鼓动。18岁以前她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嫉妒他的宠物,一次是代替他哭了死去的宠物。18岁生日后首个黎明前,她把爬宠带到沙滩上,和它又跟上学时那样地躺在一起。只是这次,当它自然而然地变成能与沙砾融为一体的白色时她也闭上了眼,希望能变成白色。中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结局也是失败。于是她把爬宠从沙子上抓起来,摁在浅水处拧断了脖子,黑色的尸体好像一条肥硕的鱼。她牟足了劲,朝着海平线把它扔出去很远很远,连落入水中的声响和他保持沉默的表情一模一样。
(15岁的生日礼物)
他17岁毕业当天就踏上了去往伦敦的火车,作为家属,她顺理成章的获得了去火车站送他的机会,但怎么会这样呢?五年级的普通小孩儿只困扰于究竟要如何用诡异的小心思在选择麻瓜研究课的边缘反复摩擦,被英国魔法部的保密法呵护得太好的大脑享受着松软鹅毛传递来的一夜无梦,安珀尔·奥斯汀轻摇着肩膀把她弄醒后她才刚刚知道他要去一线送死,过上往日不再来的生活。霍格沃茨最后的两年她没(必要)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几乎毫不停歇的整天整晚被那天奥斯汀眼神怜悯的噩梦折磨,必须定时定点摄入安神剂以维持不堪的生活。好在她魔药课的教授是个心软得不行的鳏夫,唯一的女儿在战争还未正式打响前就因为“不能说的秘密”导致尸体都找不回来,她根本不记得对方名字了,只记得那双总是忧伤的琥珀色眼睛像极了利特尔伍德夫人最喜欢的一枚宝石戒指。教授对她所有不合法的请求都会沉默着应允,她知道在那个至暗时刻他帮助了很多像她一样的人(学生,教授?把神奇动物也算上,大家不都一样么,否则凭什么!)而他们(受益者们)所被要求的回报只有保守秘密。特殊时期她只能用魔法部统一设立的特殊邮箱给他写信联系:上个礼拜又有学生死在黑湖里了……不是攻击,是自杀。好伤心。还有人从天文塔上跳下去了,是认识的人。现在礼堂吃饭时气氛也很沉重,大家都在偷偷讨论,费格斯校长是不是要关闭霍格沃茨了……(写到这里,她想起教授死去的女儿的名字,把它放进故事里,如同在雪白的信纸上甩了滴扎眼的污渍。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做被戳破还是被包容的那个,也许她只希望他能看看自己)伽马、从天文塔上跳下去的学妹的名字是伽马,你还记得吗?我们曾说过的,四年级的拉文克劳们是叽叽喳喳、毫无自知之明的麻雀。
(她想用这种方式向他暗示自己即使所处的环境并没有他那般恶劣,但也同样受到烈火的侵袭,生命。变成了一触即碎的脆弱品的事实、不可回避的突然死亡的可能。她想用假设自己的死唤醒他对他自己的死的顾虑,揭晓死者之后生者的第二个死。她并不是自私自利的蠢货,她只是不知道还能再怎样告诉他不要死掉,否则她会难过了。)
(把信扔进陶罐里她就开始后悔,薄厚不一的淡金色信封好几层的叠在一起……啊,金秋丰盛到溢出的蜂蜜罐,幸福得让她看迷了眼,被后面不耐烦的其他人挤开也没能生气。后来在走廊上她看到信使抱着199个寄托给尸体的梦从校门前幻影移形走的瞬间彻底崩溃地跑到黑湖边尖叫。她没有哭,预言里早说过了18岁前她只会哭两次,所以大可不必担心。只是姗姗来迟的奥斯汀并不知道,她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三个小时后她平静下来,坐在格兰芬多院长的办公室里喝着口感酸涩的柠檬红茶,偷听到刚离开霍格沃茨的信使便遭受到了埋伏在学校附近的解禁派袭击的讯息,把自己假装成愚蠢的跛子、快乐的聋子。)
——回到15岁,他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的那天,她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火车窗镜边的那天。倒退、倒退、倒退。蒸汽回到煤妈妈的肚子里,眼泪缩回憔悴的球体下面,摇动手柄,他们朝后退、朝后退,回到她15岁生日当天,在站台上拉着他的手说再见的时候,从无论是大小、纹理还是温度两个人都无法重叠的手掌中接过礼物的时候。(身处未来而无法改变历史的)她困惑到绝望的想:为什么她就没告诉他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什么福灵剂,而是落在面颊上的一个吻而已呢?
(她自认为从未奢求过感情。于是更不明白自己缺少的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告别,但在辗转反侧的20年间里,却成了永远无法被填满的彗星坑。为什么?她不知道遗憾是比梦想更宏大的愿望,促使抚平人心的廉价善意也能膨胀成一生一次的契约承诺。15岁的生日礼物,她真正想要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只会在命运与梦境借助幻想交错的无数轮回里踏上霍格莫德的站台,眺望它们共同憎恨的目的地。啊。她张开嘴,吐出一团没有颜色的雾气,无声地自言自语:火车开走了。)
(她假设)
如果她不是巫师,故事会怎样发展?如果她不是巫师,是不是他们就永远没有相见之日?占卜算术课后,她挽起紧绷得向上缩巴的羊绒衫长袖,露出两条白皙的小臂放在数字母稿纸上——那家伙大得出奇,无论是麻瓜还是巫师乍一眼都会将其看成奇怪花纹的桌布,因为选错而讨厌这门课的学生们私下给这教学工具起名为“纸质巨怪”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教授们难以接受孩子们的不敬。她用手撑在“巨怪”的肚皮上,像依偎在母亲乳房前的孩子那般充满放松和信任,唯一违和的是手中多了用于测量数据的软尺。她就这样塌下腰,整个人的上半身都爬贴着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药水味儿的算纸上,随后缓缓张开手臂另一端的拳头。你看,就是这样。因为姿势的缘故,她看不见教授的脸,眼前只有距离自己很远的木地板,跟角落偶尔因施舍照进来的丁点光亮。她说如果我不是巫师,我和所有人的故事就像这两条手臂所组成的平行线,再怎么样也看不见彼此的脸的。本质上,巫师与麻瓜的历史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原型,只是朱丽叶并不爱罗密欧,没有对方存在的人生也会老老实实地漂流下去,剩下罗密欧每天抱着装满茶渣的杯子或是秋天第一批渡鸟褪下的羽毛对着从未存在过的记忆悲伤地喃喃自语,无数次问朱丽叶、你为什么是朱丽叶?
教算术占卜的教授是一位身材矮小、多愁善感的夫人,她这些只是因闲来无事从脑袋里冒出来的平行世界妄想即使没有自暴自弃的情绪掺杂其中,也足够让对方飒飒落泪。哦,西尔维娅……我只能说,我们要相信即定的事实,和收束的命运……教授用深蓝色的手帕在眼下快速轻点,从左到右又到左,明明只是个来回反复的机械动作,却看得她眼花缭乱。维持坏姿势太久的腰不堪受辱的剧痛起来,她只好背过身去,跃坐到印着字母F和数字6的地方(这也是命运吗?)开始用魔杖在空中,把他的名字来来回回写上好多太多遍:他是9和5的孩子。9是支撑的家庭的父亲、5是怀孕的母亲,为了生下他(Lenard),母亲剖开了自己(9和5和5和5一部分的1和9和5剩下那部分的4),阶段性的答案是(对了,等于号也是两条平行线啊……)33,递交上的结果是最完美的数字6。她仰起头,看着教室高得令人惶恐的房梁张大了嘴发呆,漂浮在她余光里的数学公式碎成四散的尘埃,令人嫌弃地落到地上(得出答案的等号也是平行线,这是多么、多么、多么令人绝望的真相啊……)。
占卜领域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导致占卜师不能为自己预测任何东西。他们声称占卜必须是一种不求回报的爱的存在,否则和咒语和药剂一样,只会成为纯粹的工具。占卜必须是不公平、不等价的交换,只有不被理性信任时,它才能做命运在人间的使者。她虽然不能说对知识本身有多少循规蹈矩的尊重,但冥冥之中却相信所有不可确定之物的神秘规则。她从没计算过自己本身,但多亏能参与旁听利特尔伍德的家族会议的特权偶尔生效,她从别人耳中早早得知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都是“结局圆满”的数字9。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同时包括了 “她无法计算数字”和“答案先行被公布”两个要素的原因,她在计算他的人生之于母亲胸围尺上的数字时从来不把他们的姓氏当成必要的一环加入算数。)
(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个巫师,只因为她本身和利特尔伍德家族的数字命运过于息息相关,无论是拆开还是复合,加在一起都是众望所归的数字9,才把她留了下来。)
(或许他早知道自己被收养的真正答案,但更愿意看到的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或许她真正不愿意把家族的姓氏算入他生命里的原因是想和他一起逃走。)
(或许……)
(18岁的生日礼物)
魔法史上总要提一嘴的,除了黄油啤酒的诞生,就是43年冬天那场不可思议的暴风雪。很不幸,她因为错过了前一班回家的火车,被卷入凌厉的寒流中、成了历史的见证人。过饱和的车厢内,她和七八个跟自己一样衣衫褴褛、满面倦态的傲罗们同行挤成圣诞节大餐头牌火鸡胃里的填充物,不得不的将所有信任全托付到前面矜矜业业的夜骐身上。终于能腾出只手捏住信纸时,她又想抱怨魔杖尖能发出的点点荧光实在太虚弱,于是只能尴尬的一边道着歉一边拼命挤到窗口的位置。借助灰蒙蒙的日光,她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一个陌生的姓氏在短短百来字的家信中反反复复出现,偶尔还带着半个更陌生的名字。起初她觉得都是因为光线太差了所以才导致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自己到底读了个什么,等所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在终点站的国王十字车站附近,借助亮得烧眼的电灯,她又蹲在大雪纷飞的路边思考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想通,原来这是一封联姻通知书。
(真是个物尽其用的时代。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仅有这一个感慨。如果不是事情发生的太快,不是发生在绞肉机一样的时代背景下,她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第二天继续正常生活,顺便优哉游哉地约迪耶莱一起吃午餐,接着赶在对方最后一次咬住叉子前把整个故事讲完。这样想来还是挺有挑战性的,她甚至能想象出迪耶莱在听完后会把她的出身和定位在三句话内梳理清楚,隔天把那家人的账本拿来给自己看,只留她感慨不多说一句废话确实是她们昆茨的风格的余地。)
抵达利特尔伍德大宅时已经接近10点了,利特尔伍德夫人极为罕见地坐在客厅里等她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一言难尽,和脸上的表情平静异常,他们肯定怀疑她在迟到的这段时间里试图离家出走了。或许是因为打消了顾虑,也或许是因为她的模样太惨不忍睹,利特尔伍德夫人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简单问候了几句便让她回房间休息了。她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锁紧房门脱光了所有衣服,径直钻进提前被家养小精灵准备好的浴缸里,在蒸腾的雾气中,她又从热水里伸出胳膊,朝堆在床角的垃圾小山勾了勾手。不一会儿,淡蓝色的信纸垫着两只脚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跳进了她的掌心。她把半个脑袋泡在水中,不停地吐着泡泡,水面上的眼睛不停上翻,盯着即将要划分给她的陌生姓氏又回忆很久,最终模糊的印象也被铺天盖地的肥皂泡擦没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只是单纯在打发时间。她知道他今晚也会回来,只是不清楚具体时间而已。蓝色信纸的结局在当晚他还没踏入家门前就写定了:她洗完澡后把它也扔进了浴缸里,脏水和融化的纸浆一起被冲进了下水道。)
坐在梳妆镜前给尚未痊愈的伤口换药时她偷偷看了眼时间,他是差6分钟11点整时踏进利特尔伍德大宅的。白雪皑皑也无法掩盖的金色牢门缓缓张开自己的翅膀,他披着黑色的斗篷,远望过去宛如此时代全部的缩影。她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走至视线盲区,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当时他的手背被奇怪的黑魔法击中,深长恐怖的伤口冒着令人作呕的黑色脓液,但他却熟视无睹,还用那只手攥住了一大把她快打绺了的头发认真说教道要么剪短、要么就学着梳头吧,邋遢成这个样子怎么行啊。她本来眼泪都快浸湿睫毛了,听完这话直接把它们全换成了一记巴掌扇在他漂亮的额头上,他抱怨过好几次,说虽然她没多大劲儿,但总爱攻击别人脸这件事真的是个坏习惯,唯有她知道自己只是至今还没有说出她嫉妒他身边所有人的勇气,是个不合格的格兰芬多而已。
(啊……联姻。整个过程里,她对这件事没有过一秒钟的害怕也没有过一秒钟的不安。为什么?她就那么肯定他会干预吗?即使她连对象是谁都不知道。万一最后他发现利特尔伍德家分给她的那个男人真的合适呢?她就那么自然的相信自己对他很重要吗?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就如此肯定,他做出的一切选择都是绝对正确的。而她会按照他所有的决定去做吗?)
她熄灭所有的蜡烛,静静地躺在床上,久违的松软包裹了她,但意料之外,这舒适的一切没有给她疲惫的身躯带去任何平静。现在,她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再清醒不过地看着床铺正对的卧室另一端,目光没落在书架、衣柜和盆栽任何一个东西上……是的,她只是没有合拢眼皮罢了。她专心致志于耳畔死一般寂静,忽然觉得巫师是十分单纯的存在,他们甚至距离自然都很远,死后的尸体也没法腐烂在泥土里。巫师的魔法太强大了,迫使巧合全看上去是事出有因的处心积虑,值得享受的宁静也成了对隔音咒焦虑被害的妄想。她把胳膊垫在脑袋下,带着丝丝天真想,巫师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豺狼时刻。
(是的。)
发呆过了头,她的脑子乘着飞毯,直接把自己埋进了法国乡下的野草田里,连他什么时候跟只黑猫似的悄悄钻进房间、轻跃上她床沿的都不知道。四目对视时,她强行装作不为所动,但瞳孔不自然地收缩仍无法控制,他了然的笑笑,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出手。外面百年一遇的暴风雪已经停止了,夜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澈,月光更是明亮……他额前被蓄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面朝向她的一侧眼睛,她抽出一只有些发麻的手,用指甲刮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下颌骨,然后用拇指摁住他的下巴,把那整张脸稍稍向右偏转——藏在影子里发红的面颊终于露了出来。
“爸爸打你了?”她有些玩味地端详起他(漂亮极了,完全符合她的所有审美,假如她是暴君,那这一定是她最爱不释手的宝物)的脸,直到原本看不清的表情重新染上了无奈的神色,“肯定不是妈妈呀。如果是她,你肯定会流血的。我回来时专门注意过,今天她戴了一只很好看戒指呢。”
他轻轻打开她的手,背朝床榻去脱自己的衣服。“听你说的,我还得谢谢老头子了。”他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怨气,她故意视而不见,还假装认同地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几年来动荡所造就的经验,他更衣的速度快到惊人,不一会儿乱七八糟的外套就被扔到床下的黑洞里,暂时彻底的消失了。他盘坐在她对面,两个人终于清晰地看到彼此。
“你瘦了。”他说着,熟络地撩起她睡裙左侧的一角,看到整洁的纱布后叹了口气,“还没好吗?”
“这才多少时间。你痊愈都花了十多天,我这连一个礼拜都不到。”她伸长腿踩在他被支起的两侧膝盖上,不以为然道,“大概还得有7、8天吧,不过已经不影响了,不然我怎么还能今天到家的……你赶上那场暴风雪了吗?我猜没有。只有我这种倒霉蛋才会遇上吧,本来还能赶上晚饭,结果回来时澡盆里的热水都快被放凉啦。哎,瘦都是必然的,难道你们那儿地伙食就很好吗,反正我是一口都吃不下,现在看到像派一样的东西就恶心到不行……”
他听着对方碎叨叨的抱怨,用手摩挲着她的脚踝和小腿,迫使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说完了?那我可以说了?”他头也不抬,盯着她粉红色的膝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莫名让她觉得害羞,“既然妈妈跟你说了联姻的事,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她说了实话。
“你总不能是个人就嫁吧。婚姻大事,用脑子多思考、少妄想。”
“可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啊。不过是家里选出来的,应该还行吧?”
他拍了下她的腿肚,弄得她发出一连串不自然的笑声后说出了那个姓氏,而她没有说出口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念起来是这样的,怪不得很奇怪。“……也没有钱,也没有用,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跟解禁派绝对没半点关系。他们全看上……家里是魔法部的内线,可如今里面的人可比我们这些外面的人更容易猝死呢。你难道想年纪轻轻做个寡妇吗?倒不如不嫁了吧,而且……”他说着,一边把手松开、上移扶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歪头,故意盯着他靠近黑暗的左侧和那儿的纹身。
他突然不说话了,但眼睛来到了上面。那双冰凉的手用力地扣着她的肩膀,但没弄出多少不适,她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他们都对痛觉渐渐麻木了,还是真的和她想的那样,是他在紧张。她早下定决心不做先开口的那个了……但她很想抓住肩膀上的手,告诉他他也瘦了。
(她会遵循他所有的决定……)
“和我结婚吧,你连名字都不用改。”
顺着布料下滑,他的双手放在她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上。她扭过头来(右边的脖颈已经被拉扯得发酸了)努力掩饰艰难的和他对视,在那双流动着光芒的瞳眸里,她看到自己蓝色的眼睛被交叠出神秘的紫色(啊,有人预言过。紫色象征着巨大的毁灭),然后拉起他已经愈合、甚至背面尽管受过那么严重的伤也早就给忘了的那只手,用舌头舔舐过干燥的指缝,尝到今夜最后一点雪的味道。当他们抓着对方,堂而皇之的玷污着皎洁的月光时,利特尔伍德家钟声连续响起12下——他颤抖着手解开了第一颗扣子……他们一起倒在床上——啊,18岁,18岁。她的双手死死揪着他后脑的金发,仰头咽下高亢的尖叫时真正想做的是大喊出来、告诉全世界,她18岁的生日礼物是他剩余全部的人生。
(是的。她错误的开始。他们不幸的源头……)
**燃胶**
疾走、疾走、疾走。她跨过路边的围栏直接跳到了沙滩上,不细腻的沙子和藏在下面偷偷摸摸作恶的小石子扎得她一阵踉跄,披在身上保暖用的睡袍也不合时宜地勾在了上面的一段翘起的铁片上。乱七八糟的一切破事和被拖慢的步伐气得她发疯,脑子好像被煮开了的一锅粥,除了向上翻涌的能狠狠烫伤别人的蒸汽外没有别的。她一脚踢在身后的裸石墙上,任凭尖锐的石棱划破了脚底,接着硬是扯下还挂在半空的袍子,弄出在海岸边不值一提的凄惨的撕裂声。她疯了,完全疯了。疾走、疾走、疾走!在被冻得梆硬的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残缺的红脚印,从裂口中溢出绒毛也在空中飞舞。她苦痛的痕迹就是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布满整个世界,她就是要不管不顾地尖叫给全世界看,让所有人看清她的痛苦。
他站在浅滩上,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他挽起的裤脚,把浅色的布料染成夜一样的黑。他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颤抖,像暴风中迷茫的蝴蝶,除了脆弱还是脆弱。她从身后赶来,用手揪住他的领口,对上充满意料之外的惊愕的红眼睛时,心中怒火朝上又多蔓延了三分。为什么是红色?不能是绿色、紫色、黄色,和她一样的蓝色?张扬的颜色天生便象征着暴力和不幸,既然你们利特尔伍德那么想要,那就还给你、还给你们吧!她嘶吼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将长长的指甲折断在他被撕烂的领结和锁骨的皮肉里,迎着那张脸。她先是半个身微仰,紧接着重重一头、全砸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
痛呼的声音(海浪的声音)、断裂的声音(海风的声音)、踱步的声音(海鸥的声音),随着惯性,她倒在他的胸口上,听到自己无数次早已麻木的心碎的声音(抽泣的声音)。粘稠的血液还未从半空中落下,他的手就已经习惯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使她仍可以在浅滩上站立。稀薄的海水轻瘙着有着新鲜伤口的脚底,激得她小腿止不住地抽搐。
对不起,对不起。他也都抖得厉害,可神情晦涩,不能被看清半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地说,试图抱住她的手无数次抬起后落下,不知怎的总是做不到——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她突然感觉不再愤怒了,好像一直(6年)以来支撑她灵魂得以幸存、继续感受的最重要的一块儿肩胛骨被凭空抽走,于是,她开始无止境地下坠……啊,原来放弃是这样的感觉……面对突如其来的轻松,她没想笑、也不打算哭,抬起头,她掐住他的脖子,下半身义无反顾地朝海的深处走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妈的,雷纳德,我要杀了你!她愤恨的尖叫刺得连她自己的耳膜都一阵生疼,他一手捂住更靠近她那侧的耳朵,边用力去掰她的手,他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雷纳德、雷纳德,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今天、必须是今天,我要杀了你,永永远远地杀了你。
海水已经没过了腰,她的下半身都没有感觉了,前进也变得愈发勉强。好几次,她自己整个人就那么凭空跌落进水中,没有任何落脚点,刺骨的咸味一股脑涌进她的鼻腔、耳朵和嘴巴,他不得不改为抓着她的腰,以保证自己能一直看到对方。当然,她肯定毫不领情,只知道被从水里捞出来多少次就多少次的重新伸手去抓他的脖子,用已经断裂出奇怪形状的甲片在他脸和颈侧都留下鲜红刺目的抓痕。够了、够了!他反手一掌打在她脸上,在她片刻晃神时直抓起对方扛在肩上,大步朝回走去。如果你想,那就杀了我。西尔维娅,杀了我、杀了我吧!她不安分的脚一次次踢向他的肋骨,在他把她扔到沙滩上以前,她用牙扯住他的左耳,在轮廓上留下一串同样淌血的咬痕。
她摔在沙滩上,被他扼住了喉咙,空气在瞬间被截断了。她的脸涨成了不自然的红,两只野兽的鼻尖紧贴在一起,嘶吼出的话语泛着淡淡的酸意,环绕在周围——杀了我、杀了我!脱力的手指在无法动摇的铁箍表面蹭下无数可以作为证据的指纹,她抬起终于重新有了感觉的双腿,从两侧同时撞击上他脆弱的腹部。快把她勒死的手终于松开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扬起左手再次劈向他的太阳穴,但在中途就被拦住,重新摁回到地上。她疲惫到绝望了,自甘堕落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开始放空大脑,想:夜里的沙滩真的好冰、好冷、好坚硬。彼此粗粝的喘息声交融在咸腥的海风里,他的手撩开她睡裙的下摆、探了进去……哪怕现在能抓到一个贝壳她发誓自己都能用那玩意杀了他,可从指缝间流走的除了时间就是悲哀的细沙。在她蓝色的眼睛里……多么冰冷、多么绝望……他把沾满淫秽气味的手指垫在她上下两排利齿间,在粗暴的撞击裹挟着满是生腥味儿的撕裂痛、把她从下到上的劈开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握住一大把沙子砸在他头上。他们的吻里除了血与汗还多了沙土的味道。
35岁时,她变成了颠簸的船,在野蛮起伏的大海中央伸长胳膊、五指大张,迷迷糊糊的想好可惜,看不到星星。他拉下那只三心二意的胳膊,胡乱地吻在她总刻意避开视线的眼皮上。杀了我……西尔维娅……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说呀,说呀……她的腰痛得都快断掉,最后那点力气全用在了维持生命的呼吸上,早没了力气和疯子乱吵。连骑在他身上都直不起身,整个人像只蜗牛蜷缩在他的胸口。说啊……西尔维娅……说你要杀了我……他用手轻捏住那暴露的后颈,任凭她夹在自己腰侧的大腿耻辱地颤抖。
最后一次射精结束后,她忽然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推开他、站起了身。毫不在意还有什么东西仍在向下流动,她原地跺脚两步,捡起奇迹般地冲回了岸边的睡袍。被水渗透的衣物和沉重的水草无差,她便只能勉强地拖着它,头也不回的朝家的方向走去。远去、远去、远去,她一次头也没回过,判断距离的方式是用耳朵捕捉愈发遥远的海浪声。沙滩远去了,大海远去了,他也远去了——她站在超8mm胶片感光区的尽头,被火焰燃烧成黑色的泡沫。
第二天,他飞去了北美洲。
(她回答)
安珀尔·奥斯汀问她究竟什么爱他时,她给出的答案是:因为他在她8岁那年,送了她一只坩埚。
铁质容器敞口的深渊里藏着两个答案,分别是他肯定她作为巫师的身份,和他为自己定义了她的生日而实现的承诺。
所以她说:我爱他。
可惜安珀尔·奥斯汀没有听见她人生中难得一次语气坚定的回答,在写下信的第二天就去世了。她是霍格沃茨大战后过了很久,偶然路过霍格莫德村时被巡逻的费格斯拦下才得到这份遗产的。奇怪的是在读完这封信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在人生中充当了母亲的奥斯汀,而是曾经成为过她父亲的魔药老师。
她问桑格斯,那个人还活着吗?后者摩挲着下巴想了很久,才终于点了头。啊,你说那个魔药教授啊,他其实很早以前就离开霍格沃茨了,直到大战开始前,魔药课还都是我代的呢。他辞职的说法是自己并不害怕死亡,但越留在这个地方他越心碎,所以决定离开了。我也有挽留他,但他说除非有冥想盆这种可以承载我们不想记住但又不得不背负的记忆的狡猾道具帮忙,否则一个人——不管是巫师还是麻瓜——终究是会垮掉的。
“战争英雄”雷纳德·利特尔伍德一案的判决在1953年秋下达,明明不是当众走出魔法部大门的人,她却比所有人都迷茫。《预言家日报》的记者从前一天晚上就在利特尔伍德大宅附近的街道和车站蹲守,蓄势待发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当他们拦住她,问她的态度和是否有离开利特尔伍德家的意向时,她只想问早知道他们这么热情,打仗的时候都躲到哪儿去了?当然,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在她看来这两个提问没有一个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往后无数次上诉和失败和被忽略的时间里,她都没有放弃过对魔药教授的寻找,好几次在七又二分之一车站上她都觉得自己真的看见对方了,但结果总是错觉。她迫切的想见到自己的老师,想从对方身上搞懂,一个心碎的人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但在她找不到答案的路途上,生命也仍公平地前进着,她渐渐长大、变老,活过29岁、30岁、31岁、32岁。只差被意识到的答案和爱的誓言一同,从遥远的未来看着她:
(35岁的她说)
她对他的恨意使他们存活了下来
(18岁的她说)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FIN.
*全文12202
*本文中含有大量关于时代背景&政策的个人捏造,仅供文章内使用,具体设定仍以企划组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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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报道)
平安夜前第四天的星期三凌晨他从没有梦的睡眠中惊醒,看着对床的约莫两米高、没有窗帘的长窗发了很久呆后,才舍弃掉残有余温的被褥,赤脚从宿舍里走了出去,进入在错误的时间正确的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当他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努力使脚步声变得细不可闻。相反,他比往常更要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如果说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儿们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天赋,应该就是敏捷的动作和不畏磕碰的身体,但可笑且矛盾的是大部分家长是不希望他们孩子有这两项听起来条件颇优的优势——如果只是一个尚且可以接受,两个?绝对不行——在他们眼中这份礼物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一个结果:惹事生非)、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关上房门。
因为这一系列行动的结果是十分幸运的没有吵醒宽敞(对他而言是窄小的,但麻瓜们肯定不同意,等他年纪再大点就知道该如何正确形容霍格沃茨宿舍的大小并不必惹怒任何人。而1974年的时候有一位姓比约克曼、专门研究巫师和麻瓜建筑装潢的北欧巫师为此设计了一个名词叫“魔法特狭性建筑”后他就干脆再也不在公共场所谈论屋子大小的事,生怕祸从口出)的屋内任何一个幸福沉眠的人,所以他认为在事后的叙述中,也没必要谈论宿舍干燥的橡木地板踩起来的声音多像被缩小了20倍的曼德拉草尖叫。即使抱怨,他也会等到自己毕业后再写信给《预言家日报》,为他们贫瘠的国际新闻和稀里糊涂的经济板块中掺入些不经大脑的笑料。而想到擅长逼问以便添油加醋的记者们总要把无伤大雅的小事渲染成一些谋杀案级别的惊悚故事,他就忍不住蜷起脚趾,抓住一小块儿印有院徽图案的长绒地毯。几根容易脱落的绒线顺势黏在脚底或者趾缝里,带去恼人的微痒。喜欢穿素色长风衣的一伙人活像干巴巴的面包边裹在他周围,接二连三地朝他仅当做笑话的爆料甩出四五六点犀利的提问:你踩在烂地板上时是否有被翘起来的毛边扎到过脚?你的舍友有过吗?你认识的其他同学有过吗?你认为这些还在上学的青春期的孩子们被这些粗制滥造的木头伤害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认为他们有可能断裂吗?你跟处于任教期内的院长、教授或者校长是否有进行相关问题的反馈?他们是什么态度?霍格沃茨学校董事会又是什么态度……跟这些杀伤力不亚于麻瓜炸弹的提问同时进行也是最可怕的,是他们每人身侧都会携带、悬浮在半空中的一至两根“全自动羽毛笔”(他知道在行业内这种邪恶的工具有更加委婉严谨的名字,但他偏偏不会如愿以偿的用其他人希望他称呼的名字来叫这些全身通白、末尾晕染有大小不一的黑斑的东西。如果他那时还能自称叛逆的话,他会这样评价自己)不停地在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牛皮卷上写个没完,发出狂风暴雨似的沙沙声……行了、到此为止,仅仅是想象现在也已经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砖红色的壁炉上零散地挂着几只红绿交织的羊毛袜子,壁炉里火焰蠕动着金色的舞步。
(粗糙的针脚)
截至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中仍遗漏了某个巨大的概念尚未被补足,是关于亲属,特别是母亲的。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出生后的第三年或最晚第五年开始有“记忆”这个概念,而他则是从1951年的仲夏夜,诺曼•怀特昂首阔步地走进萨古姆女士家的正门后才开始模糊地明白原来人是可以记住一些特别的场景和对话的。虽然没人注意到他当时已经快六岁的发育迟钝,他父亲还是在这间凉爽的避暑别墅中住了几日后才带他离开,当然,如果知道回英国后他还被迫得在漆黑的地下室建筑中躲藏近一年的话他说什么都不会跟对方回去的。并且等到他已经拿到霍格沃茨的报道通知书后才知道,萨古姆女士因为他的童年经历而坚持希望他回到法国就读布斯巴顿,即使父亲把他带回了英国她也没有放弃两月一度的书信劝告,直到53年的意外发生,她的执拗才不得不停止了。
他没有被允许参加葬礼,但父亲收到了邀请,临走前他请求对方在萨古姆女士的坟前献上一枝黄色的百合花,但结果如何至今也无从得知。像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要送给值得敬爱的已死之人表示分别的花朵一样,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不再相信童年的重要性——话题回到最初,对于他生命中“母亲”形象的缺失,几乎所有的教育学家都认为这份缺憾是无从弥补的。通常如果父亲代表着钢铁般的决意,那么母亲则象征了柔软的爱,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想要折射到一个人的身上并以融入的方式体现,就绝不可能是几天几个月就能做到的。它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故事,并最好是从一个人尚且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岁月开始培养起,所以假设他已经错过了,那么专家学者们只会遗憾地说这份悲剧是无从补救的,唯一的安抚还要源于他人廉价而毫无意义的同情与怜悯。
可由于有了那句话(他不相信童年的重要性),他一直在寻找能告诉自己“母亲”是什么的人。他(截至目前)还未曾放弃过。他和父亲一样,继承了怀特家特有的令人恐惧的执着、不休不止。
(家族故事)
如果读过那棵简单的家族树你就会发现,所有的怀特的共同点,也是这个家族中彼此相认时最直观的特征其实并不是脆弱、干枯的满头白发。他曾祖父那头最引以为傲的金发便是最好的证明,更不用提曾外祖母因为阿尼玛格斯的相关知识尚未在巫师民间得到普及,而被视为异端、引来了不少麻烦的墨绿色长发。他支肘握着放大镜、撑在散发着寡淡的柚木香的魔法卷轴上沐浴着正午略微粗鲁的日光,剩下不足一半尚未昏昏欲睡的大脑在读完瑟弗瑞娜•怀特的名字后忍不住继续遐想:是否正是自那只不幸的爬虫之后,怀特的姓氏下便永远留有了不再诞有女性婴孩的诅咒?
他不忌惮以最绝望的思路去幻想周身的故事,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诺曼•怀特第一次抱起自己时在他稚嫩瘦小的影子中对方那双闪烁着不合常理的刺眼光芒的浅蓝色眼眸。后来在洗漱间的镜子里,他和海曼•布莱克一左一右地站在长方形的镜子前、两个残缺的怀特的拼凑下,那无论何时都踊跃着火焰般的光的蓝眼睛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本世纪的故事线上。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滚烫,毫不留情地灼伤了他脆弱的面颊,也把怀特家坚不可摧的家族卷轴烧出了一个无法修复的洞。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那个浑圆的洞所带来的预言是句号的象征、故事的结尾。
(一位故人)
西尔维娅是在1956年的暑假才记住了他的,相反,1955年开学典礼上,他就已经记住了对方的脸和全名,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现在想来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一年级刚入学的兴奋感太强,还是被信手拈来的飞行课冲昏了全部头脑,整整一年他都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自己没能再见过那个分院仪式上亲自给自己戴上帽子的人第二面。二年级的学生们也不过11岁,所有的想法跟情绪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是霍格沃茨最严厉的教授都没法责怪的。甚至有不成文的规定说成年教育工作者(巫师分支)至少等到孩子们上三年级才能进行责罚的。于是在塔古达克山谷(久违地)见到她时,他毫不掩饰地张大嘴愣在原地,连手里抱着的一只不小的木桶都被忘记了重量。她自然是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于是挑挑眉把魔杖圆润的顶端从袖口中抽出些许,再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便让那装满啤酒的木头东西长出了古怪的翅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歪歪扭扭地飞落至不远处的吧台桌面上。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不想只因为喝杯酒就被冠上虐待儿童的罪名,后来很多年以后,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告别竟然和这第一句相差无几,是谁都没想到的。
暑假剩下的日子里他如果没出门找库洛蒂或者其他朋友玩就会在酒吧打工,虽然这么说,诺曼也没有多少活给他就是了。一来他年纪尚小(但这不是关键),二是虽然休战条约签订已有四年之久,但在许多人眼中世道反不比战时和平,人们当时最喜欢的调侃就是一辆骑士巴士上靠证据不足逃之夭夭或者单纯因为傲罗部门人手不足而放跑的解禁派余党总是车上普通巫师人数的三到四倍。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魔法部当时并未将此流言放在心上,或者说根本没时间管这些破事——当时英国魔法部军事法庭的连轴转才刚有所缓解,那些自45年后就在麻瓜社会隐姓埋名的魔影导演们又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要做第一个拍巫师大战纪录片的人,完全霸占了舆论顶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谁都攻击,比解禁派疯狂的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西尔维娅曾不止一次和诺曼抱怨过那些“艺术家们”是如何因为对故事“过于感兴趣”而接二连三地骚扰她的事,从1953年开始到57年她至少砸坏过6台价值好几万金加隆的拍摄仪器,但从没有一个魔影导演找她成功索要到赔偿过,是她没有彻底对英国魔法部恨之入骨的唯一理由——事实上由于霍格沃茨的重新开学,他们当时唯一决定加强的管控是针对未成年人的魔杖。为避免有任何解禁派余党偷抢孩子们的魔杖使用黑魔法,学生在校外禁止使用魔法的规定被严格控制在的了顶峰。任何魔法即使是最简单的点灯咒和飞来疗咒都不被允许使用,这一要求也间接性的导致所有学生在放假期间都必须处于父母的看管范围内。对处于最贪玩的年龄段的孩子们来说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对于希望他能帮忙照顾家里虽然只是新开业但受欢迎得几乎忙不过来的父亲来说,乐意帮忙的儿子却连家政魔法都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同样是痛苦的。
7月中旬他和西尔维娅开始逐渐熟络,会在父亲趁客少出门透气时悄悄跟对方抱怨如果只是洗盘子搬箱子这些小活即使不用魔法他也能做得到时,让对方不屑地嗤笑一声然后略带讽刺地说那你父亲才舍不得呢,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从不相信关于沉默之爱的说词。在他眼中,诺曼不接受他用原始的(麻瓜的)方式帮忙仅仅是嫌弃这样做没有效率而已,而且如果他在这个过程中受伤了的话麻烦会更多,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他觉得西尔维娅也不屑于理解“尽管他这么想自己父亲而对方也极有可能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父子的关系仍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所在”的结论,也知道诺曼抱怨自己没法帮忙时埋怨的并不是他,应该是魔法部、解禁派或是别的其他更大的东西而非针对。可之中最为矛盾的,便是他明明绝不相信无言的爱,但又因为坚信父亲对自己的冷漠而感到平静。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他无数次和西尔维娅面对面地坐在吧台两侧,想鼓起勇气把这个复杂的故事解释给她听,但每次都没能说出口。按照她的性格,他想最终她大概只会说姓怀特的都是疯子的话。同时由于他(和他父亲完全相同的)对她的爱,结局已注定成了对她所说的一切定论(哪怕是来自酒鬼的疯话)对赞同,包括对她在醉到极点后将用牙齿才能勉强咬住的最后一节短烟用舌头卷入口中熄灭的举动的包容。
她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有时他甚至会充满阴谋地想她甚至很可能知道他母亲姓甚名谁。没准霍格沃茨出游日的前一天,她们还会写信约会,第二天,等学生们各自逃窜进自己的温柔乡,她就慢悠悠地走进霍格莫德一处漂亮的茶馆里和对方碰面,亲吻他不曾见过的那个女人的面颊,打招呼的语气熟练得赛过杀人……这种阴暗的想法往往只在他四年级以前心情很糟的情况下才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现在似乎是接近了某个年龄,她更多和他聊起婚姻和家庭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和他都不适合要孩子,因为他们都不明白抚养的价值,对教育的理解也只停留在华而不实的书卷跟考卷上寸步难移。她认为诺曼会成为不错的父亲,但前提是时机成熟。他想她说的或许有道理,打烊后却越琢磨越觉得不是滋味,于是偷喝了一丁点没稀释过的发酵酒。结果一觉昏睡到第二天下午不说,还把之前的事忘了个精光。
经历了这些以后,他渴望真相的野心伸向冒犯隐私的更深处。
(燃烧女子肖像)
他开始从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身上寻找自己缺少的东西,他给它们起了个别扭的名字,为“母亲教育”。当然,这虚假宏大的称呼仅仅是他为自己的自卑所蒙上的一块儿遮羞布而已。事实证明了在看人方面,他确实不比两眼一抹黑的盲人高明多少。不提世界、只在英国,那么多成年女性巫师里他偏偏选了她做自己的家教,却不知道后者比他缺少的更多,父亲和母亲皆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出于年轻气盛的尊严,他不愿相信一个孤儿比他更对孤独无动于衷原因仅仅是因为其意志力坚定,回到霍格沃茨后他多方打听,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的母亲——西尔维娅正式入职是在1960年的秋天,麦田和稻草人一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西尔维娅接受费格斯的入职邀请是在1958年的冬天,暴风雪和寒潮格外厉害。西尔维娅充作格兰芬多的名义负责人从1953年的复课就开始了,费格斯坐在一打威尔士蛋糕后笑眯眯的代表(人手不足的)格兰芬多朝她抛出这根只有开学和毕业典礼需要露个面帮忙做下主持就可以的橄榄枝,把当时还脑袋晕乎的她骗进来得轻轻松松。西尔维娅的“母亲”死在众所周知的1947年的大战——帷幕缓缓揭开,他站在校长室被施加了无限延伸咒的墙壁前,看着安珀尔•奥斯汀的肖像挂在被拉扯得有些变形的墙纸前,不停作呕的冲动从脑袋灌进胃里。
曾经有个很流行的俏皮话,内容是“肖像画更适合充当巫师的墓碑。”后来战争时代拉开序幕,大批大批的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制作那费力费时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用上的东西,冰冷的黑色墓碑比无人问津的花园中疯长的野草还快地从土里冒出来,于是就再没人再讲这个笑话了——至少它曾经是。费格斯先生(他更愿意尊称对方的名字而不是称其为校长,库洛蒂说她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他50年后的死因说对社会权利过敏)摸着光洁的下巴跟他并肩看那四幅一动不动的肖像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校长室内铺天盖地的其他画作似乎为了迎合这沉重的气氛,也假装一动不动起来。但不论是假寐时按捺不住好奇心总要睁开一点眼皮朝外偷看的夫人,还是对八字胡随着呼吸偶尔卷进鼻腔引起的瘙痒怒不可遏的先生演技都糟糕到令人发指,即使作为晚辈的他对此也只能视而不见,但也不妨碍他把这里经历当作趣闻记下,事后在学院里到处传播、掀起舆论的血雨腥风——这些都是后话。
上届四位院长的肖像画是货真价实的麻瓜制品。当然,它们肯定不是真的由麻瓜制作的,但也不能称之为魔法油画,所以私下里我会这么叫它们……以我对它们主人的了解,应该只有卡恩斯会对此怨声载道,所以3对1,我想我还是值得一个光明正大的无罪释放的。费格斯先生略微俏皮地朝他眨眨眼,努力活跃着僵持的气氛。他紧盯着奥斯汀的肖像,想从红发女人的身上找到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灵魂中即使微不足道但也共同拥有的某一部分。红发女人闭着眼睛,只有小幅起伏的胸脯似乎证明了她正“活着”。她闭着眼,睫毛看上去十分柔软。她闭着眼,只是并拢了自己柔软的眼皮,没有丝毫地用力,啊……她闭着眼,人们看不出丝毫的力道、反抗,但她闭着眼,做着这个世界上最坚决、最无人能够改变的事情……她闭着眼。
他想理解她,也偷偷合上自己的眼眸,但视野陷入黑暗后未曾预料到的灼痛吓得他倒退两步,接着不顾一切地睁开了眼。费格斯先生担忧地看着他,他慌乱地抹了两把已经沾满生理泪水的面颊,徒劳无功地掩饰着自己的狼狈。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你是问奥斯汀女士?那还真是找对人了,46年的圣诞舞会我还是她第一个舞伴呢。她的眼睛像最新鲜饱满的柠檬,你肯定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黄色,我敢打赌……
他联想西尔维娅,那个长发在风中吹拂时犹如麦浪翻滚,深蓝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光线中,会浮起一层寡淡的紫色幽灵的女人。他用尽全力也不能把对方和面前沉睡中的蒙娜丽莎关联起来,永远……或许她睁开眼睛就可以了?不是听别人描述,而是让他亲眼见证,或许就能说服他、也让他说服自己了。难道她不曾好奇自己死后的时代如何运作,不想再睁开眼看看,她为之殒命后的世界又成了什么模样吗?他相信只要她睁开眼一切定然都可以被解答。但她那么倔强,眼睛好像埋在画作之后被海盗打了‘X’的藏宝处,除非他把面前的肖像画掘开,否则就永远得不到结果。可奇怪的是疯狂的联想之后,他的内心竟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
(樱桃树)
或许他从未意识到,安珀尔•奥斯汀的肖像对他的勾引,其实和瑟弗瑞娜•怀特对他的诱惑完全相同,她们的最终目的都是火。希望借这个孩子的手把自己毁掉,但结局是——没有一个人成功了。
安珀尔•奥斯汀希望他把自己劣质的遗像烧毁,却低估了他(未成年、学生、社会结构的过敏者、单亲家庭)的基础道德,起了反作用。瑟弗瑞娜倒是差一点就成功了,但她粗心大意、蔑视细节。害他沉浸在春梦般的臆想里,犯下的罪过只是毁了树上一片无名无姓的叶子。
(不休不止、不休不止、不休不止)
旋转、旋转、旋转。蓝色紫色黄色绿色红色粉色的烛火在旋转,玛德琳•桑切兹玫红色繁褶的巨大裙摆在旋转,玛丽•桑切兹明黄调缀有两层蕾丝边的泡泡袖在旋转,纳特•桑切兹屁股后拖着的上有手缝了一十二只山雀的燕尾服在旋转,奈登•桑切兹消瘦的胳膊跟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的熄灯器周围4、5个发光的球体也在旋转。世界扭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于是没人看见从中心开始塌落的世界末日,这不被人眼凝视的终结,才是圣诞节精神的真谛——充满深邃忧郁的蓝眼睛转了个180度的角跟他直撞上,说,真羡慕。真羡慕孩子们。孩子的圣诞愿望只要一个盒子、一张精美的包装纸、一条漂亮的丝带打成的蝴蝶结和一个价位比平日消费水平多出一位数的物品就能满足。简单明了的答案像鸟一样张开翅膀,我们站在下面仰望那根根分明的羽毛、看着它们由于季节交替而迁徙远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回来,你的身边,我的身边,都找不到了。
科尔温•桑切兹的嘴在紧挨着他鼻尖的距离处一张一合,热气腾腾的哈气跟刺鼻的酒精味儿刺痛着他的前额。对方胡说八道着诗一样的句子,边生怕自己唯一一个听众落荒而逃般地紧扣住他的肩膀,而他呢,既要维持住安全距离以免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具体来说就的是怕被醉鬼吐一身。相信他吧,这事儿他早在几年前就经历过并且受够了,说什么也不想再在桑切兹大宅里被迫换上玛德琳的长裙睡袍过夜。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蓝侬那小子当时给他必须穿那身华服的理由是“其他男孩儿都没有备用睡衣”的这句话绝对是个车头车尾的谎言,可当时自己就那么信了,真是赤裸裸的羞辱)又要出于不可磨灭的良心和道德帮对方维持站立,以免这颗红脑袋脚一崴、头一歪地磕到别的什么东西上。就算不是圣诞节他们桑切兹家的红色也够多了,真的不需要谁再从身体里喷出点这玩意助助兴。
还沉浸在跟烦人的醉鬼躲在派对角落里玩“博克”进行时,奈登和纳特这两个总不嫌事大的好哥俩就这样好似鬼魅般、一左一右从他身侧冒了出来。如果今天是万圣节,他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点子马上说出面包夹火腿的老套三明治笑话,但可惜今天不是万圣节,而且先前他喝了太多姜汁饮料,舌头早开始发麻了,说话也成了兴致缺缺的扫兴事。
“滚开。”他提出的诉求简单明了,但从余光里,还是看到了一如既往先是奈登后纳特、两个混球前呼后应你来我往地先后扬起的眉毛。梅林在上,他都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年的圣诞节礼物,为什么就不能让桑塔露琪亚也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难得放过他一次?如果因为纬度太低他们就被剥夺高举烛台歌唱光明的权利,那他宁可信奉一百四十四年前的流行的地平说,叫西尔维娅不得不把他倒挂在半空威胁到如果自己再胆敢翘掉魔法史去蹭别人的麻瓜研究课,就必然会被剥夺下一次魁地奇学院赛上场的机会。
“哦、嗨!”先开口的是奈登。
“嘿、看!”紧跟上的是纳特。
“这不是我们的小欧德?”这是奈登。
“也还是我们的‘老’欧德?”这是纳特。
“当我们看——到你~心中就充满温暖喜悦~” 还是奈登。
“火鸡、蛋糕还有酒精——我们共同庆祝这个冬日~”还是纳特。
“衷心祝你圣诞节快乐——!”合唱。
“衷心祝你圣诞节快乐——!”两次合唱。
嘀嘀哒嘀、哒嘀、嘟噜噜噜——奈登挎住他的左胳膊,纳特则圈住右边,在毫无意义纯粹充满兴奋快乐的哼唱里拖着他组成三人踢踏舞小组,一头扎进旁边热闹非凡的舞池。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和成年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斗争到酸痛的手给拉开的。他扯着嗓子让两人把自己放开的尖叫声全被震耳欲聋的圣诞赞歌给淹没,只能偶尔从人群的空隙里看到科尔温还在刚刚的地方,失去了支撑后也只是靠在旁边放满饮料和香槟塔的长餐桌上发呆而没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嘀嘀哒嘀、哒嘀、嘟噜噜噜!
“跳吧,小海鸥!跳吧、跳吧!”
“跳吧,老家伙!跳吧、跳吧!”
“错过的今天不再回来——”
“60年的圣诞只有一次——”
旋转、旋转、旋转!红木地板,过高的吊顶。金属吊灯、23根永远正在燃烧的蜡烛、7厘米厚的蜡液堆、加了特定的干草甲虫壳或是鳞片磨成的粉而燃烧出五颜六色的火苗、高耸入云的石壁炉。旋转、旋转!黑皮肤女孩儿光泽赛过珍珠的眼白和牙齿、踩在漆皮面上的木跟、14个棱面的玻璃杯、5对紧密贴合的酱红色嘴唇。旋转!旋转!以四分音符为一拍只活过今天一晚的无名乐章、灶台上东倒西歪的果酱罐、弯钩曲起的纤长手指、蜂蜜面包夹烤肉作垫的生菜叶上的水珠。旋转吧!他仰起头张大嘴,爆发出巨大的渴望,妄图把一切吞下,将整个圣诞夜的全部藏入胃中——
(他是如此的寂寞。)
(15分钟后下半场开始)
“我真的没有喝酒,我发誓,好吗?我甚至搞不懂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嘿、嘿!看看我,看着我,看我的眼睛好吗?我像是在骗你的样子吗?我——”
一块儿吸满了水的毛巾毫不留情地朝他迎面飞来,正中红心地塞进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中,见证了一个前击球手的荣耀的同时也玷污了一个现击球手的尊严。玛德琳•桑切兹关上主卧的木门,用淡红色的魔杖尖轻轻敲击了铜制的门把手几下,最后一点能被远远听见的乐曲也被彻底隔绝在房间之外。只剩下铺有上好的波斯花纹地毯(他正满不在乎的把自己半个屁股放在上面呢)的室内回荡着的最后三个声音,分别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科尔温•桑切兹的呼吸声、他嘴里咬着的那块湿毛巾不停往下流淌的滴水声、还有玛德琳朝他们逼近时裙摆摇曳的布料摩擦声。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背对着月光,让人看不清任何表情包括动作,以至玛德琳冰凉的手指碰到自己下巴时他被惊得原地剧烈震颤了几下。但她没有笑话他,只专心于自己要做的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年轻人的下颌骨,强迫他仰起头来看自己。清澈的夜幕在她身后闪烁着水晶般清澈的光明,衬托着她看起来比起巫师更像是霍格沃茨的楼梯间里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的幽灵。像是猜到了他胡乱的猜想,玛德琳毫不留情的把长指甲往他细嫩的面颊肉里掐入了几分,让他不得不吃痛地叫喊出声,原先锲而不舍咬在嘴里的湿布也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总是这么爱说话的时候强调主语吗?‘我怎么样’‘我怎么样’的……原谅我这个工龄刚满一年的可怜人吧,现在早就不经常听到个,更习惯回复‘他怎么样’‘她怎么样’的废话了。瞧瞧,年轻人就是纯粹啊,我们这些日益浑浊的大人终究要沦落到在你们面前哑口无言的地步。这就是为什么毕业后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留校。”
“我相信你说的这群‘年轻人’里肯定不包括奈登和纳特他们俩。”
“或许吧。我没跟他们说过话,所以严谨点,持保留意见比较好。”她松开弄得他脖颈和面颊一并酸胀发痛的手,握成拳状在空中挥了挥,使他不得不立马点头表示完全明白对方的回答。玛德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踱步到衣柜附近,拉上了更衣用的帷幔,趁着这个空隙他赶忙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坐到光亮更好的窗户边上。几分钟前刚重重砸到过地砖上的脑袋里充满了沉重的茫然,额头贴在比冰的温度还低上许多的玻璃时,清醒也被拒之门外,他只能茫然生硬地朝四周挪动眼球——桑切兹宅前的马路上年代久远的铁雕路灯里有三个守卫,但去年夏天连着退休了俩,唯一亮着的那盏正朝着被玛丽漆成了粉色的栅栏门,看起来似乎是个好兆头。
玛德琳还是舍不得点灯甚至是魔杖,她坚持说原因是如果把科尔温吵醒了麻烦要比现在多得多,所以干脆放弃,尽管他全心全意的相信酒鬼根本就没那么容易睁开眼。她只是太爱自己的哥哥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心甘情愿地先一步接受了摸着黑在衣柜里找睡袍这件事。“你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她从厚重的帘子后朝他喊话,声音被缩小了不少。
“昨晚吧。”他边说边朝镜子吐出哈气,幼稚地在上面画来画去、自娱自乐,“今天早上……差点睡过头了,根本没来得及吃早饭,被蓝侬拖着就上了车,能准时到场也多亏了他,然后……”
帘子被粗鲁地打开了,他没回头看,根本没有这份多余的力气。“等等、提到这个,我听蓝侬说,你当上级长了?真是稀奇!”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愉快的起伏,在不会被看见的地方,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的。”难为了刚想发自真心夸夸对方的自己,要怪就怪“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这句话在他身上总过分体现吧,自己拉文克劳的好同僚显然也不是个擅长熟视无睹的省油灯。第一次级长大会时对方看到自己然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着,早知今日,他当时真该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翅膀还没发育完全的小鹰仔的下巴来上一拳。
“别怪蓝侬,谁叫你总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又不肯直说,害得我只能去逼问他。”
“哇哦,在此之前我听过最多的抱怨还是别人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呢。”
“女人知道所有的事。你是个男人,所以不明白很正常。”
“为什么你要去魔法部工作而不是古灵阁?”他后脑勺挨了一记不轻的巴掌,下意识地大喊出了声,连趴在床上的科尔温•桑切兹都被吵得清醒了大概1秒不到,嘟囔着全世界任何物种都听不懂的梦话,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昏睡。揉揉略微发热的伤处,他继续把额头贴回窗户上,那儿都被他捂得温热了,代价是脑门处的头发和皮肤变得冰冷又僵硬。不知何时,他注意到长街上唯一亮着光的那盏灯下多出了个伫立的人影,浓色的蓝被昏黄的光芒笼罩,周身竟散发出些鬼魅般的绿色荧光来。
“女人知道所有事,啊哈?”他不服气地复读到。
“所有。”
“所有?”
“所有,包括你为什么不接受任何圣诞礼物的原因。女人知道所有的事。”
“我只是……不想拎着一堆东西回学校,那很麻烦。”
“是的,所有。”
科尔温沉重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和他们两人的混在一起,和成同一首歌。站在路灯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没有降雪的圣诞夜并不比其他冬日暖和多少,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走上陆地的人鱼、或者僵尸?为什么他要一个人站在外面?他在等待什么?
“就要11点……我该催玛丽睡觉去了。”过了好久、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对方在场时,她突然又开口说道。
“你太溺爱她了,玛丽那个年龄,就算是圣诞节也不该超过10点上床。”
“少说风凉话,你要我带什么东西给你吗?蛋糕、派,或者是更多姜味儿的饮料。”
“不用。不,但是等等,别关门,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出门吹吹风。”
(爱的降格)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爱。同时,又并不是谁都可以——他想要被父亲所爱,被母亲所爱。一个礼物的极简追求就此从理想的高空呱呱坠地,分裂成欲望膨胀的两个——此乃人之常情。
但父亲不能爱他。早在自己诞生以前,他就把整颗心奉献给了伟大的高楼,即使对方如今已缓缓沉没、将其抛弃,他也久久凝望着虚无的东方,等待着邮差将召回的使命替他送来。
所以父亲无法爱他,他的爱早已有了别的归处。
于是他想找到母亲的爱,可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所有人见过的只有他父亲,最多算上一个襁褓里的他,于是家族的画像上,母亲的脸是象征虚无的黑色漩涡,连孤独寂寞的遗憾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仅此而已。
所以母亲无法爱他,她的爱和脐带都被切断了。
8岁的暑期他遇见过一个说爱他的意大利女孩儿,那段日子里他们从太阳刚升起就跑到草场另一头去看麻瓜农民们放羊,等牧羊犬都累得趴在树荫下睡着了再爬上树,偷摘新鲜软烂的桃子吃。遗憾的是当时两人都年纪尚轻,就算知道组成“爱”的四个字母和单词发音,也不明白它沉重的责任与罗曼蒂克的宣言。夏天结束时她塞给他一张写有收件地址的便签,晚些时候他和库洛蒂跑到池塘里捉鱼,狡猾的鳞片和化成纸浆的白色絮状物一起从口袋里溶解、流走了。
后来他希望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爱他。填补母亲的空位,用金色的头和紫色的眼睛补全那张挂在他床头,天生残缺的画像,但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爱的人甚至不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更没办法爱他。
再后来,他希望海曼•布莱克爱他。
但是——躺在他身边的科尔温•桑切兹拼命挣扎地也要讲出口,但是,不要谈恋爱。你不能恋爱,也不该去恋爱。那是充满美丽假象的无底深渊,即使有朝一日你厌倦了想要脱身,都会发现整个过程艰难之际、且注定会弄得人伤痕累累。所以,不要去恋爱,为了更长久的平静生活和寡淡的幸福着想吧,别去。
他关上被加了几层静音咒的房门,没有说话,跟在玛德琳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破旧的楼梯。派对已经接近尾声,东倒西歪的人们互相倚靠着彼此,在小提琴的旋律中稀稀拉拉地唱着最后一首安眠曲。
不。
不是这样的。他走下楼梯,扭过头,看着保护了科尔温•桑切兹的那扇房门说:你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我追求的爱从来不是爱情……不,我不是说爱情轻浮和廉价。相反,爱情是重大的责任和义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那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婚姻的实质本就是人们强制用理性规划爱情的结果之一。注定要其属于爱情,但终究也只是爱情的一部分。爱情是伟大的,轻视和践踏爱情的从始至终只有人,与爱情无关。等等、说跑题了,我们得绕回来,继续搞清楚,我追求的是爱不是爱情。爱情之于爱就像婚姻之于爱情,只是后者中挑了几个方便理解和肯定的关键词组成的概念,不能代替其全部的其中之一……我追求的不是爱情、不是恋情,是爱。伟大的、广袤的爱本身……不,我没有和蓝侬说过,我常常嫉妒他嫉妒得发疯。他……拥有这么多,那么多的爱,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我都搞不懂我究竟为什么要不停到这儿来了——根本是在发疯!除了不停地自伤外没任何意义不是么?那我究竟为什么……我、我……不知道……我得不出答案……我到底……
(桑塔——一首叙事诗)
但是,
(但是)
对海曼•布莱克
(他推开屋门、推开铁门、推开栅栏门)
他知道要怎么做。
(环绕着绿光的男人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他
(他)
和自己一样
(有着自己镜中的眼睛)
空缺着、
(渴望着)
空虚着
(暴戾着)
什么
(什么)
所以
(所以)
他有资本,
(他的欲望)
去交换、
(要平息)
去交易
(要满足)
他们可以这样互相弥补、
(他们可以维持供需关系)
互相填充、
(相互啃食)
各取所需。
(吞咽殆尽)
即使扭曲,
(他走上前揪住刺手的毛呢大衣,抬起头)
即使虚假,
(他伸出手扣住所有颤抖的指头,低下脸)
他也绝不放手。
(他绝不放手)
(圣诞节)
海鸟看见了:他们嘴角贴合,于不可视的命运契约上盖下许诺的印章的前一秒,周身的空气急速扭曲,形成连时间都无力招架的漩涡,吞噬了两人的身影。路灯下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它眨着浑圆的眼睛,在全年中最寂寞的一夜里发出无人在意的嘶鸣——此刻的时间是1960年12月26日,能无偿实现任何人任何一个愿望的圣诞节已经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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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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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幻影移形——要是一上来就这么说,肯定没几个人能听得懂。麻瓜还好,顶多是困惑和惊讶,连愤怒的高度都摸不到,麻烦的是巫师,要是让他们听见了现在非得扔下手里的火鸡腿跟玻璃酒杯屁滚尿流地抓着飞路粉一头栽进自家壁炉里,疯了似的来抓我。所以还请好奇的听众多掰碎点耐心扔给我,就像你们去动物园会多掰点自己喜欢吃得不得了的面包扔给鱼、鸟、鹅、猴子一样。为什么你心甘情愿的牺牲了?还不是因为遵循了等价交换的规则。看比自己低等的生物为了你仅是“喜欢”的东西拼上命来斗个头破血流的高级享受肯定比扭头就能再买到的食物有价值的多吧,所以就把我当成是池塘里并不常见、偶然路过的黑天鹅,把心里并不稀罕的东西扔给我——就这样,闲聊到此为止。
你去过警察局吗?哦、对,我差点忘了,警察局是麻瓜的说法。假如你是巫师,熟悉的应该是叫傲罗治安管理部、什么什么的地方,但未成年们肯定不懂。想想看,你刚满10岁就会被送进个富丽堂皇的大监狱,在那儿连门都出不去几次,跟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一样,更是与社会脱轨,哪里会懂什么是“警察局”什么又是“治安管理”呢?霍格沃茨食堂后厨做饭的家养小精灵就够你们喝一壶的了。但我现在要说的事是那些低智商生物讲不出的话,所以不得不挪用更自由的麻瓜世界的概念讲清。以防万一,我简单解释下,警察局就是个你犯了法,或者按我这种十几岁的年纪更适合的说法应该是惹了事、捅了娄子后被家长以外的成年人抓到然后送上绞刑架前的重要中转站。在那儿你会被关进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黑屋里,唯一一点光源也是通风口的窗户在有20个你那么长的墙壁顶部高傲地俯视、对你进行指责,而在醉心于仰望它的时候、啪——!近在咫尺的一盏白炽灯被猛地打开,你下意识地闭起刺痛得流泪不止的双眼,却又听到另一声、碰!坐在你对面,衣服上缀有星星(一般都是男的)的人把双手狠狠砸在你们之间横摆的桌面上,还不由你说什么就吐沫横飞地大喊,叫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想撒谎、从头招来。
我自认为一向是个精于变通的人,所以,既然要我从头开始坦白,那就如实照做好了,毕竟我想也只有交代了这些细节,其他人才能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哎,从头开始,其实我也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所以就按照猜测让我从我的家为起点开始讲起吧:我叫海曼•布莱克,母亲是费斯•布莱克。我没有父亲,他在母亲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起就被对方甩了,所以我跟了母亲的姓,在喀的客山谷48号街居住,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还有位女仆,是母亲战争时期阵亡的同事的孩子,也是个巫师、但不会使用魔法,直到去年我才知道这种人在巫师社会有个专门的称呼是“哑炮”,还挺有意思的。她大我5岁,在我去霍格沃茨服七年有期徒刑后兼职了半个我母亲秘书的工作,为此费斯还专门找我谈过话、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但大意是等我毕业后她会让女仆把姓氏改成布莱克,到魔法部走正规的领养手续,把对方加到我们的家族树上。我说好啊,我没意见,然后扭头走了。我干嘛要有意见?
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分外理解父亲并为他没和母亲结婚的逃过一劫而感到高兴。只是别误会了,我并不讨厌我母亲,只是无法忽视她莫名其妙的脑回路而已,再退一步说,我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母亲呢?我享受了太多她带给我的特权,包括且不单单是优渥的物质生活、体贴入微的佣人照顾、较高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还是无限的自由和丰富的资源。在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童孩时也曾想过亲近母亲,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我开始向麻瓜学习,这时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抱歉,我不得不委婉的指责你可能有种族歧视的倾向。很少有巫师这么觉得,但是在我看来,麻瓜和巫师之间前者反而是更聪明、更优秀的一批人。巫师的血液里流淌着魔法,所以单用双手(还有魔杖,可不能忘了这个。有的人20岁就能用无杖魔法在决斗俱乐部甚至是战场上大出风头,有的人60岁了也可能只是勉强在继续翻动书页的同时叫隔壁屋的茶壶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跟前,多么残酷的天赋差距)就能做到很多事。麻瓜则完全相反,双手因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们极其擅长发明工具,来协助自己把“做不到”的事情变成“做到”,所以,我仰慕麻瓜们,并在困难时选择向他们求助。
有次在死缠烂打下,女仆终于同意让我跟她一起出门购物,一路上我都很听话,直到她左转进新开的魔药铺子我才一溜烟钻入右边的麻瓜超市里,一刻钟后我们都出来、在门口的马路上会和:她怀里多揣了几瓶清洁药水,我大衣口袋里多了4只空皮夹和两盘上面贴着“租借”的标签但再也不会被还回去了的录像带。靠着它们,我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准备用惊悚骇人的方式来吸引母亲的目光,为此还偷了点邻居家男主人的生发魔药抹在头发上,第二天满意地从女人的尖叫声中醒来——但是错了。人错了。被吓到而把眼睛全黏在了我身上的女人不是我母亲,而是仆人。我失望至极,在被错误的人骂“像鬼一样的!比幽灵还吓人了!”的怒声里不甘地被剪掉了一大半羊毛般的黑色卷发,最后还是拼命求情才保住了到肩胛骨的那节。我母亲的工作很忙,一个月在家的时间绝不超过4天的铁律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我焊在了脑子里,剪了头发后我怕自己仅剩的长发在睡梦中又被容易记仇的女仆盯上,所以干脆去魔法部找她,结果看门人尽管认识也知道我是谁也绝不放我过去,害我只能扫兴而归。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对方看我可怜帮忙传了话,当天晚上母亲回家了、尽管那时已是凌晨1点。我起夜上厕所时正撞见她关上卧室门,于是飞速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她的屋子——从我发现到站到母亲床边不过十分钟,她却已经趴在床上完全进入了梦乡,手里还紧抱着被子的一角。我穿着白色的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距离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足足有40分钟,可除了她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酸痛发麻的脚掌外一无所获,最终扛不住滔天的睡意,我蔫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直到天亮。
自此,我彻底放弃了母亲。听起来不像、确实不是什么利于健康心理建设的好事,但幸亏转过年来我就收到了猫头鹰衔来的“入狱通知”,并分“牢房”前就认识了欧德,所以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被我划去了因祸得福的分支。截至目前“坐牢”的五年里每次圣诞节假期我都会回家,还会给母亲和女仆带礼物——她们喜不喜欢我给的东西是她们该操心的,反正这就是我表达满意的方式,该做的我都做了,所以别再烦我。
关于欧德,比起我们单是看脸只要没瞎就能一眼挑明的失散多年的亲属关系外,我更想谈谈的是他的名字。欧德全名是欧德•怀特,知道后我便发誓以后就算父母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这里也绝不承认自己和这两个人同时有关系,太他妈傻了。就像姓雷德(red)的人不该和叫布鲁(blue)的结婚一样,否则他们会直接生出是红衣主教的孩子。在心里,我再次向从没见过也从不了解的父亲表达了无限的感激之情——谢谢他当年选择了松手而不是死缠烂打,谢谢他放过了我和欧德,否则世界上此时此刻就会多出两个叫海曼•格雷和欧德•格雷的蠢货,想想就让人绝望,我宁愿一头撞死在床腿上。
至此、背景故事暂告一段落,现在我可以说说你们都想知道的事了,但是——嘿、别着急,继续消耗你的耐心,听我把我和欧德的事讲得更清楚些对理解当下乃至未来发生的一切都有好处。我认为我这个人最大(也是仅剩)的美德就是诚实,所以相信我比较好,别惹我生气,那很糟糕。
和欧德相处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惊喜,毕竟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尽管成长的环境不同,流的是相同的血这点是无论多强大的魔咒都无法改变的至死方休,也有人说是诅咒,随便了。单看脸,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欧德跟母亲一样是永远波澜不惊的死水,但其实他是漂在湖面上的小鸟。且不说打水漂的石子或划船的桨,就连微风吹过溅起的涟漪和一片叶子飘落水面都会让他猛地回头、忐忑不已,所以说,欧德•怀特很有趣,他总会给我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激烈反应,因此我对他如视珍宝、百般呵护,只是他并不领情。可矛盾的是,他并不抗拒和我相处,只是对我偶尔的言行难以接受,不过现在想来这个问题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初遇时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却像是被百般羞辱了似的跳起身来打我……好吧,可能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但只是推下肩膀,普通人表示友好问候时不都这么做吗?虽然心中充满诸多困惑还挨了顿打(我打他估计多一点,公平是很重要的原则,就算对方是我兄弟也不能有失偏颇,这是母亲教我的),但心情好的时候我总是心胸宽阔的。我原谅了欧德和他的无礼,索然无味的“牢狱生活”继续着。
这时我要插入第二个背景故事,希望你不会觉得厌烦,但我讲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听,就直接去死吧。进入霍格沃茨这个未成年人大监狱在我看来是巫师社会最反人性的野蛮制度,可你不得不遵从,因为也是只有这个标志打在你身上时,才证明你(姑且)算是被正式承认、成为了一个巫师,可以被其他人(这个社会)所接纳了。然后我就惊讶的发现,不论是家中藏书室的大门还是魔法部的内部人员专用电梯都为我一并齐刷刷地打开,拼接成白色大理石的楼梯一路螺旋向上,直达金字塔的顶端——还是那句话,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爱、不尊重我的母亲呢?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出生时就往我嘴里塞好了镶满钻石的汤勺——我就算是被锋利的石头划得满嘴是血也说不出半分委屈!
二年级暑假的某天我正在河边钓鱼,不巧遇到了几个看上去比我大一些的麻瓜,我没理他们,他们反要凑过来、硬是演了出拙劣的惹是生非。夏天有多闷热我想所有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喜欢在水边休息,再就近寻一片树荫和草坪,安静地睡上一觉以消磨漫长的白天,可原本完美的计划全被这群疯子给毁了,于是我怒不可赦,把两个人扔进了河里,剩下那个的胳膊扭成了诡异的形状。在他们忙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时我逃走了,一路不停地跑回了家,连女仆的问话都没理就径直冲进书房,锁上了藏书室的大门。而后踩着母亲偶尔在家办公时才会坐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从玻璃柜的最上层(那儿的书其实还被上了单独的锁,但唯独我去够的那天没有,估计是仆人之前正在打扫,还没来得及再锁上,为此我必须要谢谢她)艰难地取下了脊梁上印有金色的《人体魔法奥秘专解》,如饥似渴地读了整个通宵。
我先粗读了手臂的章节,搞明白了那孩子为什么发了疯似的尖叫后内心充满了不安,接下来的整个夏天都没再出门,终日和厚得跟我短靴一边高的砖头书泡在一起。母亲在河边惨案发生了一个星期才回家找我谈了话,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坐在我的床沿上,浑身弥漫着被烈日烘烤的腥味,熏得我晕头转向、苦不堪言。她瞥了眼被我笨拙地藏在被子里的百科,扭过头来警告我说因为我力道天生超于常人(我那时才知道和意识到这件事,这是真的,因为“常人”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很遥远的词汇),所以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对待脆弱的麻瓜更是如此。她最后那半句话一讲我就羞红了耳朵,马上明白母亲早就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也出手收拾了我没处理完的烂摊子,于是只能乖巧地应允下一切,包括此后连续一周的夜间禁食的惩罚——啊,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欧德当初那么愤怒了。
比这些都重要的,是我母亲对我好奇人体知识的放任,而有了这份许可,我更加光明正大地泡在藏书室,把和魔法生物学有关的书七七八八地都翻了个遍。在其他孩子还搞不明白男性和女性的差别、把书上生殖器的侧面解剖图用折页盖上、为一阵风吹起的裙底秘境连做四五天的春梦时,从理论上我已经完全搞懂要如何用最小的伤口放干一整个人的血和怎样用最快的速度完整地卸下一个人的四肢了。不久,求知欲便不能满足现状,想要动手实践的冲动像满头乱撞的野兽,不停击打着我薄弱的胸腔,我曾认真考虑过是否要杀了女仆然后用她的尸体做研究。当月母亲归家的四天已经用尽,我至少有10天的自由可以用来谋杀、拆解、剖析、清理和埋藏。可想到我如今能接触到生物魔法也归功于她,和作为母亲忠诚的秘书,后续处理未必有我想的那样轻松后便放弃了,再加上河边一事后,我已给自己剩余的夏假都禁了足,为信守诺言,即使痛苦我也不得不将冲动克制。布满蒸汽的浴室内,我草草擦干身上的水滴,赤身裸体地站在连接了天花板和地面的镜子前,用银椴木白色的笔尖在身上比比划划:四肢?不行。缺少一个都会极大降低的操作效率,而且无法隐藏,势必要被追问。内脏?有操作性,但风险大,我不擅长缝合,后续处理会变得很麻烦,还是换一个。有没有什么方便拿取又有分析价值还能实现自给自足的东西?我光着屁股坐在湿溜溜的瓷砖上,把书摊在腿间、任凭锋利的棱角刺痛内侧柔嫩的皮肉,为了方便翻页,魔杖被我叼在嘴里、随着舌头不安分地挪动小幅度地滚动着。鲜红色的龙神经在水光的笼罩下折射出星星般的光点……答案离我这么近居然都没被发现!我兴奋地一跃而起,连忠诚的伙伴(可怜的大书)被像垃圾一样扔砸在满是水的地上又撕折了好几页都没去管,找到了目标的我此刻只想放声大笑,也从心的癫狂的这么做了。
秋天到了,返校的时候也到了。在这个金色的季节里不但站台上新巫师们拎着的宠物笼子是金的,就连火车上的烟囱都是金的,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些金色的东西一并晃得我眼睛痛。母亲对此浑然不觉,临走时还多送了我一支金色的领带夹,说是补偿去年圣诞节的礼物,我假装惊喜地收下了。总是这样,因为这样是最快的,也是最便捷的。列车朝着“监狱”的方向开动了,我把领带夹从衣服上扯下来,塞在嘴里咬了咬:居然真的是纯金的,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太疯狂。这么想着,我打开窗户,把它对准外面飞速划过的树林和云朵,径直地扔了出去。
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想要的话其实可以把这份礼物转送给欧德。金色和红色的格兰芬多总是很配的。
不论怎么后悔,金色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是红色的。红色的故事听起来复杂,但讲起来很简单,或者说在我搞清楚自己真正想和能研究的是什么以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我经常在黑湖边收集自己的血液,并用湖水把伤口和残余的污渍洗净,久而久之,只要我一靠近水边,湖底的人鱼就会从一片朦胧中露出脸,用大概能称之为复杂的目光盯着我。这样,饶是再怎么胆大我也不敢再靠近湖边,生怕那些习惯了血的味道的动物一拥而上、把我吞入腹中。兜兜转转,我回到了宿舍,趁舍友们去魁地奇球场上追逐青春的空当用纯银的小刀从掌心到大臂写下一个长长的数字“1”,据说这东西扎进心脏里连吸血鬼都能杀掉,可惜近一百年没有被物尽其用。然后还有一个插曲,是我某次夜里失眠、心血来潮地想收集些别人的血做对比实验所致——睡觉前,我把安神剂加到随机一个舍友的杯子里,然后拉上床帘等到12点才翻身下床,在绕着所有人都走了一圈后,终于确定好这个幸运儿就是我的对铺。于是我信心十足地对他做了我对自己做的同样的事,在他左小臂和右小臂上各自写了长长的“1”,收集了足量的素材,只可惜我高估了魔药的效力,在收拾好东西却还没来得及给他止血对方就因为疼痛而醒来,在看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后又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最后头一歪晕了过去。这下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叫喊声也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响起,我假装成刚醒的一员参与进这场救援里,和其他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医疗翼。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教授们也没有任何头绪,舍友们一口把这件事咬定成闹鬼事件,发疯似的逃离了这间屋子作为解决问题的答案。由于我并不在意,所以作为意外之喜,我拥有了一整个宿舍的自由,这就是红色的故事。
之前的事我都讲完了,接下来是关于现在和今天的圣诞节的故事,也是我和欧德的故事。
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那样,作为母亲满足我社会和物质需求的回报,每年圣诞节假期我都会回家看望,而今年也不例外。我回了家,见到了女仆,她准备了晚餐,然后会在火鸡被拿出烤炉的前20分钟遗憾(可能吧)地告诉我母亲今天要加班所以不能回来了,接下来我表示理解和没关系,和她一起吃完晚饭,独自回到房间,拆开圣诞节的包裹看看今年的礼物是什么,然后洗漱、上床、看着天花板发呆,如果兴致来了就用右手抽两张纸巾左手伸进宽松的裤子里打个飞机聊以自慰下。这就是我的圣诞节。
今年却不同,今年我莫名有种冲动,不想再留在这个空虚、寒冷、充满了陌生女人的香水味儿的家了。真奇怪,我其实并不讨厌女仆,但从进门开始身体却一直抵抗着与她接触,想尽办法不碰到她的手、腿、头发甚至是衣角。她没发现我的异常,只是一如既往地转身进了厨房忙碌,而看准这个时机,我猛地从客厅的沙发上跳起来,打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户翻了出去——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然后拔腿就朝最近的麻瓜巴士站跑去。我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坐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车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两对情侣、一个老人和一个司机,车厢里依旧弥漫着那种恶心的味道,可我实在没力气去想了,托了刚结束的剧烈运动的福,现在我的肺就像被点了把火的干柴,噼里啪啦的烧得胸口生疼,最后只能紧闭双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被脸上写满嫌弃的司机摇醒然后一脚踹下车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其实我没戴表,只在跟前者扭打时偷瞥了他的那块儿几眼,也是因为这个,我招来了落败,被男人用皮靴从半米高的台阶上直接踹进了路边草丛里,嘴里塞满了泥土和残雪的味道。公交车哼唧两声,扭着肥大的屁股留下一串恶臭的尾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我扶着站牌重新起身,拿围巾擦干净了脸,继续沿着公路往巫师社区的方向走去——再讲清楚点就是朝每年圣诞节欧德都去的那个桑切兹家的大宅走去。老实说虽然都到这儿了(还剩个几公里的距离吧,毕竟麻瓜和巫师界线分明,不可能挨得太近)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肯定不能敲人家屋门说嗨,你们好,我是海曼•布莱克,请问我弟弟欧德•布莱克在吗,或者欧德•怀特也可以?这太蠢了,而且根本不会有人给我开门,今晚所有人都在忙着发疯呢),他每年都是圣诞节当天才出发,所以行程总有可能变动。万一他今年没来呢?万一他已经喝醉了呢?没了教育学家的看管未成年人就会变得无所不能。我把手指往口袋深处多探了点,熟练地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万一他忙着跟人跳舞呢?万一他和朋友去了别人家庆祝呢?万一他现在已经进入梦乡了?万一他正在跟心仪的人接吻?又万一他正在被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烟卷的苦味儿在口中反复叠加,我好想吐。
不可更改、不可抗拒、不可撤销地,我站在了桑切兹大宅前的路灯下。
现在干什么?我在脑子里自问自答起来。
不知道,要赌一把去敲门吗?
不去,我宁可死。
他们家甚至还有个篱笆门……拜托,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的头好痛。
太久没抽烟是这样的。
好冷。我吸了吸快被冻成冰块儿的鼻子,在宽大的衣袖里握紧魔杖,心想要不干脆进去把他们都杀了吧。杀一个你不想见的人和杀三个四个五个没区别,要是杀就全杀了,一个不留,也相当于是图个轻松省事,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把他们带走,这可都是现成的好素材。为什么霍格沃茨没有生物研究课?要是有,他就不用纠结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直接毕业留校,蹲在每隔几分钟就变化的楼梯口,等一个落单的倒霉蛋当自己的一次性“助手”。扯远了,所以到底要不要去,反正今天是圣诞节,那些傲罗现在肯定喝得头昏脑涨,连自己名字都念不对了,何况魔咒呢?哦……不对,等等,严谨来说还是有头脑清醒的值班人士的,比如母亲那种人。可他们从不管民间琐事,我到现在也搞不懂,她到底关心的管的是什么事。
正在我回忆只去过两三次的母亲办公室门上的徽标图案时,我的后背、即使隔了很厚的一层毛毡布也感受到了他(欧德)的目光,并且飞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加迅速地做出了所有反应,所以等我反应过来自我坦白时,诚实地、老实地、真实地说就是:我勃起了。
因为察觉到了欧德从桑切兹大宅里射向我的目光,所以我勃起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自真心的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我像没长腿的雪人一样愣在原地并且除了呆在这里外什么都不能干他妈的这简直是疯了。视线下移,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有大衣,至少从外表来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不用担心被路过的巫师叫成流氓然后一拳打在脸上。视线上移,重新投向一片漆黑的远方,这上上下下就是我现在仅剩的可活动范围——真他妈的是疯了……最恐怖的是无论在心里重复多少次这句话,我都始终无法忽略下半身的胀痛,半勃起的阴茎抵着粗糙的裤头,猜也知道不可能舒服到哪儿去。我把左手紧握成拳,用稍长的指甲用力抠着掌心刚结痂不久的伤口,想借更多的痛苦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今天甲片跟打了油似的在痂上打转,死活就是把它弄不下来,气得我脑袋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刚还叫嚣着自己活跃得不行、今天晚上必须操点什么东西(拳头也算,那就拳头吧,妈的)的东西突然塌了下去。我也跟眼睁睁看着比萨斜塔在自己脸前躺下的意大利人一样呆住了。
没准有病的不是我的脑子,是我的老二。白茫茫的脑海里先出现了这句话,随后我才意识到欧德落在我背上的目光消失了,现在我的肩上只剩寂寞。
我也确实觉得很寂寞。
他去哪儿了?他看到我了吗?应该是看到了,否则不会盯着那么久。但如果只是误会呢?他看到的只是背影呢?他和谁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在看吗?有人和他在接吻吗?有人在给他脱最后一件衣服吗?他是不是回到床上了?他会下来找我吗?
真相是:行动胜于一切。
我转过四分之一个身,把头朝向桑切兹宅大门口的方向,然后,看到了站在门槛上的欧德——我的下体又开始苏醒,春回大地、破土冒芽——面面相觑间,清澈的月光把我们截然相反的异色瞳照得和打磨精致的珠宝无差,边缘同样流淌着圆润的光。他看见我的脸愣了片刻,然后关上身后的大门朝我大步走来,一瞬间,我竟不知如何反应,甚至有些想逃,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在他接近我的过程里、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的过程中,我的阴茎也越来越硬、愈发精神。他从篱笆门后一跃而过,冲到我脸前揪住我大衣领子时我已经不单单是半个、而是完完整整地勃起了——所有的努力都被我用在了维持冷静的面部表情上,否则还能怎样?说来丢人,我现在双腿颤抖得连维持站立姿势都很困难,更别提还开始感觉到前列腺液从顶端流出,弄湿了裤头。所以我没办法、没办法,你明白吗?他抬起头盯着我不知不觉凑过来时我就知道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了,我今天必须跟他做爱。现在、立刻、马上。
所以我用了幻影移形,那是去年圣诞假母亲逼我学的。因为很实用反正早晚都得学,所以这些一对一私教课就当成礼物送我了,当时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她忘了霍格沃茨里不能用这东西,就算提前搞懂等毕业真能用的时候我也早忘干净了,可现在我满心只剩下自己当时没真忤逆她的庆幸。我用了幻影移形,甚至等不及我们完成第一个接吻,在时空扭曲的窒息感的包裹下,我们飞上天空、最后掉进草垛里。我不懂接吻,激情蓬勃的五年校园生活相处最亲密(过)的两个人一个是被我割了两条胳膊往后患上了睡眠障碍的舍友,另一个是我亲兄弟——此刻我们正在路边某个废弃的农棚里接吻。但我不懂接吻。
我不懂接吻,所以只能受本能支配,让冲动领导四肢,完成这场既是“今天必须做”也是“必须今天做”的性爱。我用手抓着他的脸(他的手跟被胶水粘在了衣领上似的死活不肯松开,搞得我有些嫉妒),张开嘴用尖锐的虎牙毫不留情地朝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咬了下去,下一秒,浓厚的血腥味和一条滚烫的舌头一起涌进我的口中。我不懂如何接吻,自己的舌头像条死鱼,只能被动的叫灵活的水草来回拨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全放自己的欲望作祟,把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在更多的地方留下属于我的痕迹。把牙齿埋的更深、进入他的身体里,仿佛这么做两个人就能合二为一,永远不分开。我咬着他的嘴唇,把他(和我一样)的血咽进肚子里,把他也咽进肚子里。全勃起的阴茎卡在裤裆里痛得不行,但不着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我才是那个要给他脱最后一件衣服的人。
毛坎肩、衬衫、扣子、扣子、扣子、珍珠扣子、带斑点的扣子、领带、裤腰带、西装裤、皮鞋……我把嘴从他脸上挪开(他现在已经满嘴是血了,我毫不怀疑这一定很痛,但欧德还是满脸平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真的有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冲动——要不是我也同时硬得想哭的话一定会这么做)急不可耐地脱掉自己的大衣和裤子。最后一件衣服、最后一件衣服、最后一件衣服。我跟着了魔似的反反复复嘟囔着这个短句,用手指勾住他内裤边缘时躬身打算重新压回去。
他却伸出了一只胳膊,用手肘抵在胸前的姿势拒绝了我。四目相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干脆咬断他脖子的念头像流星般从我脑中划过,但不能否认自己没想过。
“你打算干什么?”或许是见我说不出话的样子太可怜,他先开了口。
“干你。”我诚实地回答。
“什么?”
“我是说——做爱。如果你习惯这么说的话。”
“哎,”他叹了口气,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欧德可能继承了母亲的莫名其妙,“但我们不能做爱。”
“那就别当在做爱,算是强奸。”我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把抓住他两只手腕摁在头顶,欧德显然预料到了这点,在被我碰到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来。要不是我反应迅速,在察觉疼痛前先做出反应地伸手揪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踝,此刻说不定已经让他跑了。高低错乱的惊呼声中,我和他一起翻身摔进草垛的更深处,嚣张的灰尘和草屑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不一会儿,空旷的屋子里就充满了我们咳嗽和低声咒骂的回响。我揉着发痛的肚子,起身直接把自己砸在他身上,欧德被我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得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所以我也毫不客气的乘胜追击,为自己发痛的身体和大衣朝他脸上左右各讨了一个巴掌做还债。
他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暗红色的血从鼻子和嘴角几乎同时缓缓淌出。我重新找回干涸的耐心,俯下身用舌尖轻舐过破口的伤处来安抚他。
但他偏了偏头躲开了。“你打算怎么做?”他又在问奇怪的问题。
“该怎么做怎么做。”我没说自己没做过,不过在我看来强奸(做爱)比接吻简单多了。
“你要直接做?”他瞪大了蓝色的那只眼睛,“门都没有。”
于是我总算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迟钝,我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他说的对,这还真是该我们操心的。我看向他,他看向我,蓝色的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大片地泄进来,真无聊。我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继续跟他接吻,把刚有些止住的伤口重新撕咬开,继续吞咽下小片的他。真麻烦。我昂扬的生殖器假装不经意地抵在他腿间,用小幅度的摩擦来缓解不能释放的胀痛。接吻很舒服,这让我很满意,甚至沉迷其中,他的舌头像一个温暖的胸膛、融化了僵硬的我,只是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给欧德讲过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我们现在的处境和那太像了。
“就用这个吧。”毫无征兆地,他咬了我一下,同时把唇从我嘴上移开了些许,含糊地开口说道。伸出舌头舔了舔刚诞生的伤口,疼痛就像细密的春雨洒在头皮上,让我有些飘飘然。“还有一点。”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又在惹火我的边缘反复试探。
“什么?”
“得你来做。所有都得你做。”
“为什么?”我用意单纯的提问,不理解一向积极的他现在怎么甩手不管了。
“不是强奸吗?”他抬起半拉眼皮,有点不屑地看向我,弄得我彻底无话可说。终于,在谈妥全部事宜后,我们继续交叠,回到那些连绵不断的吻里,只是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我们在接吻、更适合称为我们在互相撕咬罢了。最后我还是成了帮他脱下最后一件衣服的人。连绵不断的血腥和唾液纠缠在舌尖跟我的指头上,很快谁都感觉不到疼痛了,我把我们流着的同样的血一点一点塞进他的屁股里,无法避免地想到十几年前我们也是这样,混着鲜血,一点一点,从母亲下身出生的。
我硬得都要炸了。我真想杀了他。
(我的左手一直搭在他脖子上好像就没拿下来过。)
我能感受到他大动脉的心跳和喉结的每一次滚动。
(我的左手一直搭在他脖子上好像就没拿下来过。)
我真想杀了他。我硬得都要炸了。
把阴茎真捅进去的时候我彻底不管不顾了,跟贪吃的小孩儿拼命把手塞进窄口玻璃瓶只为吃到最下面残留的那几颗糖豆一样,疯得不可理喻、毫无理性可言。但再怎么富有感情的冲动终究也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并不完全的润滑让我进去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我掐着欧德的胯骨,有些愤愤地想硬闯到底,却被对方揪住了头发,头皮都要被掀起来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成功的强迫我冷静下来。
好吧,那就只能慢慢来,我喃喃着除自己以外没人能听懂的怨言,尽可能缓慢地扭动起腰身。耐心、耐心,这个我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怎么努力我也找不到它,所以只能靠转移注意力的方式间接实现需求,我用手细细抚摸过对方的腰身,满意地感受着人的温度与战栗,掌心愈合许久的伤口连凸出的疤痕都不可查觉,我有些失望,只能从他身上渴求更多。很热,人的体温很热。我们交叠在一起,用反复的撞击引领彼此进入最深处,没有淫靡的气味,只有血的甜腥。他的小腿软趴趴地搭在我的后腰上,慵懒得像12岁那年因为被扭断了脖子才温顺地趴在我臂躬里的兔子。
突然我好想哭,好累,我颤抖的手指临摹过他的腰线、他的肋骨、他的锁骨、他的肩胛骨,他的膈肌、他的胃、他的肠子、他的性器官。欧德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达了高潮,白色的粘液粘在同样白皙的皮肤上,被我用指甲涂抹成意义不明的图案。我好累,我好累,原来我是颠簸起伏的船,从来不知道自己要驶向何处。虚无的刺激中,我的动作愈发癫狂,但欧德什么都没说,或者他早已没力气说,我也懒得去追究,他右额总被一丝不苟地别在脑侧的头发此刻也塌了下来,完全遮住了蓝色的那只眼睛,只剩绿色的眸子在皎洁的黑暗里,像蛇一般诡异地望着我。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好像在不停攀登一座永远无法抵达顶点的高山般,我总是到不了那最高点。无论接多少吻做多少爱我也到不了那满足的制高点,我真的好累,好想抱着他大哭一场,然后同时割开我们俩的喉咙,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这样赤裸地抛在这座废墟中,没人会找到我们,我们会孤独的腐烂、融化、回归土壤、只有彼此。
欧德裹着我的大衣睡着了,他翻了个身,面朝我而背对月亮。我从口袋深处摸出最后一支烟,思考片刻后还是胡乱地穿上衣服,跑去了外面抽。谁都没戴表,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干了多久,但重见天日时我看到月亮的身影已经开始从天上淡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吸进一大口浓烟,听到车铃声从身后传来,抬眼望去,邮差骑着飞天自行车堪堪从我头顶疾驰而过。“圣诞节快乐!”他冲我大喊,然后消失了。什么狗屁,圣诞节早就结束了,真是蠢货。我气得想吐,兴致全无,剩下的大半根烟卷被浪费地扔在地上、熄灭,无人问津。我转身回到棚子里,欧德还在睡,一动不动。我好想哭。
我不知道怎么哭,所以只能拿头撞向旁边还算结实的木柱。一次、两次、三次。粘稠的液体缓缓从前额淌至眼前,瘙痒也几乎是瞬间就充满了鼻腔,我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喷嚏,血珠马上四散开来地飞溅出去,弄得到处都是。好了,现在我哭了。我心满意足的在他身边坐下,躺下,蜷缩起身体,在他身边合上眼。我们两个孩子面对面睡着了,同样浑身是血地佝偻着小小的身子,被从母亲腹中剖出。我们两个新生儿沉沉地睡着,在稻草铺成的胎盘上。
END
他的手悬浮在水上,沸腾上升的热气碰见冰凉的掌心就自动凝结成哭泣的水滴,噼里啪啦的自上而下的又落回盆里。一瞬间有关海洋陆地水循环的结构表先出现,接着又附带了两张昼夜温差的气候影响图,再往后就是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标和白金汉宫室内设计图。愤怒的水面接二连三的鼓成透明短命的圆形、以爆炸时大约101.75℃的液体溅到他的皮肤上后烫出一整片不算骇人的红斑。
他如梦初醒的终于拿起挂在墙上的食品夹,把煮好的毛巾从锅底捞了出来。原本是浅灰色的布料此刻完全变成了死亡般的漆黑,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他拎着那玩意走回到从刚刚起就安静了太久的床侧、拿手里煮熟的东西跟那颗病殃殃的人头对比一下后摇摇脑袋:明显伯德的头发比毛巾要好看太多。虽然后者比起毛发,样子依旧更接近被石油泄露所污染后的海藻,但至少散发着生命力的味道——他没有办法抗拒,把空着的手背贴到同样也被弄脏了的额头上——当时伯德的体温可能还是只有33.5°。
昆茨等待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目光投向大洋彼岸的陆地。多雾的季节理论上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可即便如此男人也从不把大海放进眼里、因为那儿从来不是(至少对于他来说不是)某个归宿,正午时分模糊的暗礁群上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摇摆着出现。没有搭乘正式的船只、也没有携带任何大小的行李,他有理由怀疑两个人都是偷渡者或者拾荒犯,假设此刻昆茨手里有把枪,无论是带狙击镜的还是威尔逊那把破左轮他都有信心凭借工具的力量在当下此刻把眼前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当场击毙,只可惜的是现在昆茨手里除了空气和抓不住的想象外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只能悻悻的收回架在窗户坎上的胳膊、暗自在心里斥责自己的野心。
古怪的影子从群岛上消失了,他不知道它们究竟最后是去到了何方还是跟选择跟石头融为一体。昆茨不知道、他不想(更多的是没兴趣的燃尽法)知道、他清楚自己本身也不该知道。他坐在窗边眺望远处雾霾的天空。他等待着。
午饭时间过后伯德醒来了两次,一次他不在场、一次在场,不在场是因为昆茨在忙着刷盘子,他有轻微的洁癖,但只是一点点的偏执就已经是非要白色的陶瓷被洗成半透明才善罢甘休的程度了。所以另一个角度来说伯德第一次醒来也可以讲作是被叮叮咣咣的厨房噪音所吵醒,从而也导致这段清明没有持续多久,病人就再度被梦魇席卷入睡——直到第二次才算是自然醒来,且正好昆茨当时正坐在他床边,努力于将鲜红色的苹果皮片成一整条长长的带子。
“为什么你在这儿。你该去参加舞会。”伯德试图把两句话拼成一口气,但他的失败导致最后说出来的成物听上去滑稽可笑,多亏昆茨是个没什么幽默感的人,所以避免了一道伤人心的嘲讽,对方只是简单地回答伯德说他组织的那场篝火晚会两天前就结束了。病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该受到谴责的话:“结果折腾了半天的人一点好事都没享受到,礼物全都送给坐享其成的去了。”他苦涩的说着半真半假的抱怨话,用尽最后的力气到床上坐直身子,昆茨把下一块煮好的热毛巾替换掉他头上已经凉掉的那个,但他的体温还是没有丝毫回升的迹象。
“你没有去晚会。”伯德眼睛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像夜里追着光点飞的蛾子一样惹人厌。
“是的。”他倒也是坦诚,懒得花时间撒谎。
“你应该去的。”对方暗示他应该把那人专程花重金找酒吧老板定的两瓶威士忌带回来,但昆茨只是沉默不语。他不想离开这座房子就好像一个优秀的士兵坚持不离开自己的堡垒,体现出了日耳曼人独有的固执和坚硬——他觉得伯德有责任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寄居的阴冷石房里有高挑的吊顶,人往往一眼看不到天花板在哪儿。据威廉斯说这地儿原来是米勒家用来火化尸体和放棺材的祖传仓库,但在这个家族受到诅咒接二连三的死去后最后那位就把残留下的工具和烂木板全扔进了海里,从此这片石檐下也就空了起来。昆茨回想起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自己和伯德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袜子跟军用靴的夹层里全是海水跟沙子时被归还了土地的主人背着渔网和鱼竿轻描淡写的路过,不耐烦的问他们到底要不要租这栋屋子。
“多少钱。”伯德从被掐住的嗓子里费劲的吐出这几个简单的音节。
“20块一个月,这里原来是用来放火化炉和棺材的,所以价格好商量。”路过的渔民对面前二人拼死的打斗毫无兴趣,反倒是兴致勃勃的介绍起自己的屋子来:“冬天或许会冷,但夏天非常凉快。”
“死过人就应该打对折。”这时昆茨也忍不住插嘴进来讲了两句。
“成交。”对方(此时应该可以称呼为威廉斯的人)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三份合同,当场做完了这个交易。
夜幕降临后没有派对的海岛上只剩下孤独的喧嚣,昆茨披上跟自己一起流落至此的军用大衣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他鲜少出门、理由是没有必要,原先负责打理外事全是伯德的活,而自己要是迈开步走走、目的地也只有石屋后的那个山坡——沉重的雪松在凹凸不平的自由港湾上建起迷宫一般的高墙,就算是他走进其中也只觉得阴郁到呼吸困难。
出门第四千零一步的位置,他弯下腰、从已经腐烂发臭的落叶堆下挖出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每个海浪涨潮的夜里昆茨都要到这里打开天线、拧动只有自己知道的数字。在海平面波涛汹涌的蔚蓝色的夜中心,他静静地站立在宛如漆黑墓碑的一颗颗松树旁,好像自己是它们中的一员、任凭星星的光尘和滴答作响的忙音洗涮过脆弱的发丝及眼角,妄想自己也能成为它们无坚不摧中的一员。
回到住所时他在门口遇到了艾普利,满月的逆光里他看不清女孩儿的表情。她告诉他有人死了。
“人死了应该直接告诉米勒,让他去准备一副棺材、或是给炉子填上火。”他故作镇定的说,想从衣兜里摸支烟出来、但指头只碰到了片让人心寒的冰凉塑料。
“万一有救呢?”她不依不饶的问。
“如果被子弹打中脑袋那就是必死无疑。”
他说完逃也似的回到屋里,胸口的心脏狂跳个不停。伯德安静的在床上躺着,也像是个躺进了棺材的死人,体温还从早上的33.5°跌落到27°。他魂魄未定的坐在还尚有呼吸的尸体旁,草草收拾完自己后就直接在边沿上趴下,在梦里哭到累的凌晨才彻底睡着。
雨顺着缝隙潲进屋来,滴滴答答靠敲击什么而发出持续的声响,他趴在冰冷的床沿上就这样熟视无睹的旁观着,下端壁面上的原石也开始冒出青苔的绿色。单叫人瞥一眼就能领悟到的滑腻触感从大脑传到指头上,轻抿指纹时甚至能幻听见扭曲的‘吱呀吱呀’声,像罐子里的花椰菜。大雪降临海面前所有人都还要花上整整一个月来忍受连绵不断的暴雨。理查德披着单薄的嫩黄色雨衣挨家挨户赠送马尔谷福音的小册,甚至不惜自掏腰包的连几罐啤酒也一并塞过去就是因为深知阴雨天对自杀率的深刻影响,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尊重他甚至也去探望过还未下葬的福克斯,把小麦味儿的液体也撒到黑漆漆的棺材盖上,场面忧伤的不得了。不过酒店老板从没见过昆茨,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忙到深居简出的生意人,而后者还是海岛上唯一一个不饮酒的人,所以从没见过医生那张沉默的脸,就算见了想必也是死后的事罢了。他们相遇最近一次就是雨天,当时只差四百米,是命运女神活动下腕部手里的纺锭就会碰到画作的程度,不过半路被中途自称是海鸥的男人杀出来搅了局——披头散发,单薄的衬衣被大雨渗透黏在身上,手和脚上还那满是阴暗粘稠的东西,确实像运输石油的落难轮船事件后的落难者模样——他指头上沾了什么?单纯的淤泥不该有刺鼻的气息、是血浆的话不会有如此差劲的暴露和流动性,种种未知迫使失忆的狄俄倪索斯毫无戒备的站在雨里期待对方,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把手里的长颈玻璃瓶伸向了那个男人。这份善意使伯德没有认出他。
然后木门推开、外面潮湿冰冷的空气也一口气涌进来,铺天盖地的压在医生阴沉白色的背上,又冲压进无光的阴影里假装自己是幽灵。凹凸不平的塑料褶皱拓印出他消瘦的肩胛骨,一上一下、像活物一样大力喘息,他没有关门。寒冷以掠夺的方式把本就不多的热量抹去,跟笔录员用橡皮擦掉错误的铅笔标注一样简单而不费力,很容易就会惹得受害人恼火。昆茨把头从鸵鸟埋藏的沙坑里拔出来,能感到自己从大脑到皮层每一部分都在跳动着发痛,“把门关上。”他嗓音沙哑,说本不该被刻意提醒的事儿。可他还是没懂。他们都分不清这个第三人称到底指的是两个人中的谁跟谁了。
“刚刚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人,他给了我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面对饥寒交迫的现状屈服了。他翘起后脚跟把破烂的木门带上,将左手捏着但早就湿透烂掉的书册和几铝罐啤酒随便撇在旁边的桌上,最后才把右手里的猎物扔到地上。昆茨定睛看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那是只被扭断了脖子的海鸟,曾经纯白的羽毛被污泥和了一身,看上去瘦弱极了。
“你杀了它。”医生平静的说,把头埋回交叠的手臂里。他趴在低矮的床沿上打盹,脊梁延伸到底骨一起酸涩发痛的哀嚎,可他就是不愿意到床上去躺下来睡觉。
“不,是暴风雨。它一头撞在灯塔上弄断了脖子,我就把尸体捡回来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解释说,并不在乎昆茨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他冷得要死,实在叫人没心情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于是自言自语的开口说:“有热水吗?我想好好洗个澡……”医生发出含糊的应答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
暴风雨还在持续。或许下午就能停歇、也或许永远不会结束。在泛着土腥味儿的空气里昆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专心听着聆听伯德在远处传来、盥洗时大股的水流声,在这种无可比拟的平静和温馨中睡着了。在他的梦里后来有人紧紧抓住他的手,和上面灌满陌生人的鲜血的茧五指相扣——男人就是这样在外世界和身旁人建起联系,好使自己安心入睡的,但昆茨并不知道。
黄昏时候浓郁扎眼的阳光把他吵醒,在虚弱的意识进行重启时,眼睛意料之内的瞥见床上只剩下了曾来过的皱纹和影子。闷热的海风从身后大开的门光明正大的闯进来,烧的他后背滚烫,昆茨扶着薄弱的床板站起身,腿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他先是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团大概是书的东西,但纸浆的配比明显失衡、水多的能拧出另一片海洋;还有一个易拉罐的栓,很明显是桌上那罐的兄弟姊妹。男人给昆茨好心的留了一瓶,但他明显不会也不想喝,不过散发着香味儿的罐子也不会被随意的留在这里。昆茨拿起它,将其藏在某个高高的架子后,同时此刻、另一个正好把喝空的垃圾毫无道德地扔进海里。
雨停后的天空晴朗非常,温暖的橘色让昆茨想起自己曾迷失其中过的果园,当时也是秋天,枯萎衰败的金色却比绿油油的茂盛更为动人。那是训练场旁一个被荒废的采摘园,无人打理反使美的更美,休息的时候他总想到里面去一探究竟、或者说是消遣片刻,但直到分别他也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把自己的思绪沉迷其中,无情地剥夺了爱慕者理应拥有的那个吻。男人蹲在他们屋子边高耸的岩石上,捡够一大把小石头然后站起来往海里扔,他的手很细、逆光的遮罩和阴影都几乎没有,昆茨直接朝对方走去,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打到。
“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敦刻尔克,但转了几圈就能发现,这儿明显不是。”他高高地扬起手,直视着沉没了半截的太阳扔出东西。医生站在旁边看着,好奇他为什么眼睛不疼,“所以这是哪儿,我们到这里多久了?我只记得跟那个老头租房的事儿,后来就因为太饿昏过去了。”
“你是病了,昨天刚醒。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不过之前你的体温一直只有33°,最低的时候能掉到29°——连棺材我都有替你备好。”昆茨过分诚实地回答道。
对方沉吟了一下,“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自己掉进了海里,上面全是炮火轰炸的响声。我想上去,一直努力努力的向上游,但是身体却在下坠,一直一直朝海的更深处下坠。”
他扔光了手里的石子,把手插进口袋里。医生和他一起望向烧着火似的那片海。
“所以为什么你不走?”
“我决定在此住下了,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
“只要你想,总能回到陆地上。”
“但目前住在这里还算好,你要一起留下吗?”
“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昆茨把目光折回挺拔的黑上:他紧绷的像一根弦,几乎随时都会断掉。可这里明明已经不是敦刻尔克,他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戒备或恐惧什么。
“那是我弟弟的名字,他已经死了。”男人继续说。是的、当然,就像那只海鸥一样,这个年代的鸟当然会死——医生应允着,但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有点没礼貌。
“我可以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们再聊这件事。”
“不,”他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没有名字。我不记得了。”
几只海鸥惊叫着从沙滩上飞,羽毛飞的到处都起,刺鼻的鸟屎儿也扑鼻而来,昆茨俯视着,依旧能看到有人成双成对的在海边漫步。不恐惧也不厌恶。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分你一半。”
“什么?”
“我可以分一半名字给你。”
罗德里赫·昆茨朝他伸出手,单薄的衬衫随惯力向后滑去。他露出苍白结实的手臂,上面有三到四处点缀似的疤痕,还有几块儿子弹的碎片埋在下面,像深海底部一般神秘。男人在腹部抱住胳膊依旧死死的盯着太阳——此刻火球已完全沉没下去,夜晚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