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两千年到来的清晨,我如常从床上醒来,连空气里的浮尘也不见变化。我站在床边,一边对室友说着“早安”,一边把巫师袍撑开抖了抖,丝织品把阳光聚得更亮,我眨了眨眼睛,两千年和一九九九年,又或者是一九九三年,此刻就是沉浮在潜意识里,形同浮尘和第一道刺眼的阳光,是一串排列组合数字。
早安,早安。这是例行问候,我时不时挥动自己的右手,然后冲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点头。早安,先生!我如是说。
霍格沃茨城堡的走廊上满是年轻而富有生机的脸孔,雀跃的脚步交织成一道旋律,绵绵不断飘进我的耳朵。每个人都是一道光芒,分走了新世纪的阳光,从我的面前闪到背后,亦或是远离我去了走廊尽头。不管谁的脸,最终都被阳光柔化成记忆里最为普遍的印象,在十字火车站汽笛鸣响时被压扁成一张张老掉牙的相片——等到我有机会想起来千禧年的清晨,才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长廊上的脸孔们。
某个时刻我总是能清醒地意识到,极速穿过所有霍格沃茨的走廊事实上也不失为一种罗曼蒂克做法,光是伫立在那里,就和立在一个站台没有两样,每分每秒都是别离。我道着早安的话,做着告别的活。
早安。
擦肩而过接近耳语的问候,很快随着呼出的白色气息飘散在空气里,我的指尖带起对方围巾末端的流苏。
早。单词碎成一个个字母,裹挟进静默的雪里。今日最后的告别对象是一位拉文克劳。
圣诞过后的雪透着一点虚假的意味,冬天不再,雪却不肯消融。植物被掩埋在底下,偶尔会有黑色的光秃的土地暴露,才让人觉得并非在一个虚幻的白色梦里。
冬季迟早会结束,然而直到丽贝卡·卢修斯的签名许可从半空中落下,我才仿佛被广播告知,春天已到。除此之外,两张照片随着签名许可一同飘落,像两片时空错乱、凋零的无根的叶子。
其中一张拍摄的画面是:一辆货车停靠在公路上,里面坐着我的父亲希亚尔塔森。另一张照的是家中的管风琴、手风琴以及一摞唱片,最顶上那张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格特·塔本纳”。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
不、不。格特·塔本纳是怎样一位歌手?生于哪个国家哪个年代?擅长爵士乐或者摇滚?
这歌显然不是这么唱的,可是除此以外别无旋律了。我哼着合唱团最近练习的歌曲,把两张照片夹进魔药课的课本里,抱着书本穿越长廊。友谊天长地久、友谊天长地久。我忽然反应过来,得唱一百遍,唱到忘了这首歌为止。
这就是记起旧曲我所要付出的。为什么会这样?像野地里的大风撕扯篷布一样撕碎我?我很爱这样的雪,梅林。可不知为何,雪掩埋了我。
梦里的黑色大狗在冲我无休无止地吠叫,在公共室里烤火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它就睡在那团火里,随时准备醒来。我随即从沙发里站起来,我想起那两张可怖的照片还有丽贝卡,忽然有了将自己扔进人堆里的想法。
短暂的假期最终还是把我抛向了霍格莫德村。在那里有人请我喝一杯酒。在此之前我没有尝过酒的味道。雪下大了,天气还是不够好。大家哪里都不肯去,酒吧人挤人,呼出的热气填满整个空间。
我和他道谢,低下头去闷声喝着,呼吸着干草气息一般的空气,却没有觉出酒的味道。我很想说一点什么来调节气氛,挽救温暖的空气里陡然变冷的氛围,想把我的眼珠子扔在桌上,强迫自己看着周围、看所有可能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告诉他们匆匆一瞥是我人生中感到的最没有压力的事。
“格兰芬多,”与我搭话的人高大得像个人马,我尝试去注意他的五官,视线里只是他不起眼的黑色大袄的一角,“如果这是一瓶吐真剂可就完了!”
他笑嘻嘻地说,嘲笑我的毫无戒心,“格兰芬多。”末尾又说了一遍。
如果这是一句类似阿瓦达索命的咒语,我才是真的完了。我不发一语,把酒杯放在桌上,那声磕碰在嘈杂的环境里隐没。我绞起了手指,发现要弄碎装着酒的玻璃杯比我想的要容易许多——
突然胸口一热,我慌忙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到两张照片焦烂的边角。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是你干的?”我把照片死死摁在桌上,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人马”的长相:杂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浑浊的灰色眼球,宽大的鼻翼下是一张大嘴。我从未在霍格沃茨见过这样的人——不可能充满特色而又不为人知。
“我还以为是更值钱的东西。”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看上去你也并不因为这玩意感到高兴,现在又何必生气呢?”说完用酒杯碰了碰我的。
“干杯!”他说,张开大嘴,露出了可怖的犬齿,差点把袄子上的毛也吃进嘴里。
我点燃了他的袄子。出于离奇的、古怪的、久远得像根本不曾造访过我的情绪,像一堆蚂蚁爬满我的全身。那一簇火苗被他的手不慌不忙地捻了一捻,很快没了踪迹。
“你是丽贝卡的什么人?”我坐下来,掏出魔杖放在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除了卢修斯一家,没有人会对我感兴趣,更不会在意我是个完全不具备典型格兰芬多特征的巫师。
“卡洛斯,你的舅舅。丽贝卡的信还在路上,她知道我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比我想象的更懦弱无能,她为什么还像个傻瓜一样不依不饶地爱你?”
“就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卡洛斯·卢修斯发出几声嗤笑,宽大的鼻翼喷出气息,“要是换成我——”
“因为我是希亚尔塔森先生留给她的纪念品。”我把放在桌上的照片轻轻推到他面前,手指着货车里朝镜头微笑的男人。我是一个物品,我的父亲是物品里的物品,一脉相承的命运。
卡洛斯听了,忍不住笑得更大声起来,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成漩涡,几个坐在我们周围的人注意力转移到了我和他身上,就算如此,他也毫不避讳。他比我更像一个格兰芬多。
“你也认同她错在顽固的爱上吗?可尽管如此——看来这还是件让你觉得骄傲的事。”他断言道,咬着牙瞪着我。
我沉默着,不为卡洛斯说的话感到半分难过,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就算是和父亲相处时我也没有明白他的想法。如果苛求卡洛斯明白这一切,这将成为我的错——我并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事实是我们根本无话可说。
我站起来,右手收回了魔杖,左手伸向桌上因边角焦烂而卷起的照片,准备离开酒吧。然而此时丽贝卡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掌心下突然迸发出了火星。我听到一声来自卡洛斯的咒语。
滚烫的热度让我立刻收回了手,两张照片随着火星上蹿下跳,像是卡洛斯的张牙舞爪的报复。我茫然地看向卡洛斯,他沉默着,仿佛那声咒语来自深渊,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与他无关——他缓慢地抬起手,要了一杯火焰威士忌。
我转身离开了酒吧,没有回头。
卡洛斯或许没有意识到,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而非丽贝卡的礼物。可他是对的,我在置我的母亲,他的妹妹于不顾,卡洛斯永远是对的,如果我是他,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就只是个活该去死的废物。
在霍格沃茨的六年里我不曾参与一场决斗,不曾参加过一场魁地奇比赛。赡养金鱼是我干的时间最长的一件事,第五年冬春之交我把它和许多鹅卵石一起埋葬,不再求它醒来。
这个冬天的漫长似乎早已注定,夜晚时透过窗外,没有一点温度的落雪和黑色的扎进土里的树干成了延续这痛苦的最主要画面,此刻我的鱼儿睁眼睡着,我在窗前练习变出一朵雏菊,心里是《友谊天长地久》的旋律。我想的不再是丽贝卡、希亚尔塔森、卡洛斯等等我从未真正了解的人,货船和冰山也渐渐隐没,只剩下幽深的极光和荒原上逆风而行的流浪者。星星从空中落下,我的金鱼潜进天空里。
卡洛斯·卢修斯一直在等待着我,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要从所有阻隔我和他的每一道窗户里冲出。
“……我以为我找到你,是找到空虚的爱的存放地,这里太冷了,我仿佛在什么诡秘的地下室里度过了这八年……”
来信上丽贝卡精心排放每个字母的次序,昏暗的夜里我点起荧光闪烁咒,一字一句地观看,像看一场冗长的默剧。
“……所有河流的诞生都是为了带走脆弱的生命,无论我在哪里,都必受谴责……魔法是否给你带来了不幸?它像一把准备凌迟我的砍刀,时刻审问着我……”
荧光照着纸上的“魔法”,暗下去又亮起来。我感到昏昏欲睡,掩上信纸跌进梦乡。
从丽贝卡的信中我还了解到卡洛斯那一笔就可以带过的人生——逃离家族,在外游荡,和动物有着不解之缘。至少他不属于那个遥远的家族,我想,却仍然有责备我的立场。
不爱人是重罪一场。
我和梦里的黑色大狗展开第一次角逐,它耸起身体准备飞扑过来咬断我的腿,而我则一边退缩一边施展着各种防御术。直至有一次它终于在我筋疲力尽时狠命咬住了我的耳朵,剧烈的疼痛感直升颅顶,一阵抽搐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日复一日,无声的决斗和真实的痛感交替进行。在此期间,卡洛斯·卢修斯消失了,我尽力修补了照片,现在希亚尔塔森的笑脸由三个碎片拼成。
合唱团表演的日子近在眼前,当我见到第一个布斯巴顿的女巫时脑子里依然飘着那首歌,我想,我已经下足了功夫在这上面——准备为陌生人高歌献礼,祝福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在我年纪尚小时曾有过这样的憧憬:和所有从我身边踏着音乐旋转而过的人眼神交接,点头微笑,好像诸如此类友好的眼神都是一段友谊的开始,然而,不知是哪一天起,我长大了,已没有了这种感觉。
音乐说:你要脱离我。就是一点点旋律的泄出,也不要响应。我恍然抬起头,我唯一的朋友斯特雷在人群里遥遥投来视线,三月二十六日,三强舞会开端,霍格沃茨的年轻巫师们在教授的指挥下高歌:
友谊万岁/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布斯巴顿女孩们和德姆斯特朗男孩们的眼睛,感到每一个音符都包围着他们。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天长地久
他们忍不住越唱越高昂,心里藏着无数的鸽子全数扑棱上霍格沃茨神秘的蓝色苍穹。
我们往日情投意合
让我们紧握手
让我们来举杯畅饮
友谊地久天长
……
斯特雷向我高举起杯子,我的双手在最后一次高潮下高高扬起,落在琴键上,感到似乎已经畅饮一杯。
再见,再见。我远远地对他说着,声音在整齐统一的歌声里是一个错乱的不可识别的符号,斯特雷身旁的人与他碰杯,不再看向我。
不同于幼年时的伙伴帕克,我是在向一个真正的巫师道别,和魔法、奇迹道别,和我从未抓住的未来道别。
舞会结束后我快步穿越霍格沃茨的长廊,没有雪,风吹起长袍,我握着魔杖的手轻轻抖动着。
“我以为我永远变不出一朵花,”我说,“没有你的帮助——这就不可能实现。”
斯特雷·伽利玛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有些不寻常的夜里突然向他表示感谢,并对着他松开掌心,向他展示一朵隐没在黑暗里的不起眼的雏菊。
斯特雷原本即将拉起鹰状门环的手垂了下去,站在台阶上冲我笑着。
“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他说,“晚安,我的朋友。”
我冲着他的身影挥了挥手,塔楼大门合上的那一瞬间,门后缓缓飘来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
两千年三月二十六日很快结束了,就像上个世纪结束得一样快,且没有意义。
字数:8246
*
我再也不能待在它们之间 在这个小小的
无人地带 熬过我永无尽头的日子
*
91年2月,天气还很冷。早晨维斯特兰从屋子里放眼外面的世界,从窗子的这面望向外面,伸手在上面胡乱地画着。他好像听到了冰碴的声音,远处那高高垒起的黄色的干草堆,帕克光溜溜的脑袋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醒了,世界醒了。他从希亚尔塔森的专属摇椅上带走自己的衣服,厚实,不合身,上面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红色网格,衣摆的地方绣着一只小羊——没什么品味,可是谁也不在乎,在这个地方,穿成怎样都成。但他们是从哪里搞到这衣服的?他的父亲--希亚尔塔森小时候的衣服吗?还是他还没法走路的时候希亚尔塔森从什么市场里廉价购得的?记忆可真是不牢靠的东西,他一点儿也没印象了。93年他离开冰岛和希亚尔塔森去了伦敦,一早起来他也像今天一样先看看窗外,而转头他就丢了这件衣服,只感觉行李箱少了那么一点空间来容纳它。
维斯特兰披上衣服,把门打开,探出头去。是帕克没错,他的伙伴,渔夫的儿子,他们同岁。
“快进来!”帕克在他家门口的邮筒旁磨磨蹭蹭,他一感到外面的风,就缩了脖子催促,耳朵埋在乱蓬蓬的金发下冻得透红。
“喔,喔。”光头的小男孩在门前的脏雪上踹了两脚,不慌不忙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喔,你爸爸呢?坏天气,本来我和苏她们准备去踢球——全泡汤了。哦,又是一堆脏雪。”
“苏?你的新朋友?”他把衣服随手扔回了摇椅上,忙从橱柜里翻出一个圆形的铁盒子,“我爸爸在厨房热牛奶呢。分量够我们俩喝,吃不吃饼干?隔壁家的路易斯给我的,他们刚刚从荷兰回来——我还没来得及打扫呢,太冷了……”
“越干净的东西弄脏了就越不好处理了,”他龇牙咧嘴,努力掰开盒子,“瞧瞧那堆雪。”
“喔,喔,是那家路易斯吧?有钱得到处旅行的人家,”帕克对雪的话题不感兴趣,伸手从盒子里掏了块饼干出来,“味道不错!可以给我的小妹妹也带一点儿吗?”
“喔,喔,鼻子,鼻子。”他学帕克,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当然啦,代我致以问候。”
“嗨,吃上东西可差点儿忘了,”光头小子一边把鼻子上的饼干碎渣蹭下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留下一个帕克带着油渍的指印,“你看看,从你家邮筒里发现的,费佳准是偷懒了,没有塞进去,就掉在地上。”
费佳是负责他们这一块儿的邮差,俄罗斯人,很年轻,却总是生病,一张脸上毫无生气,昼夜不分地咳嗽,从10岁起就在这儿的大街小巷里流窜……维斯特兰一想起他,就知道人的鼻子还可以再大几倍,大得和费佳一样。后来,费佳总是准时到他家报到,因为至此之后,他家每个月就会雷打不动地收到一封信,两年共收了二十一封。
“准是给你爸爸的,我想。谁会给我们写信呢?就是写给我,我也看不懂,喔,写了也是白写。明天和我们去踢球吧?苏是我妹妹同学的姐姐,是学校合唱团的,没准儿你们认识呢……”
维斯特兰把折叠好的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摊在干净平整的地毯上。帕克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在他周围飘着,“喔,喔,没准儿我们认识呢……”
一封来自伦敦的信,是写给他的,准确无误——他的名字被写某个人轻柔地写在信封上,维斯特兰轻轻地摩挲着,就像从哪本书上烙印下来的笔迹似的……谁呢?竟然称呼他为甜心!怪事一件……他只看了一眼,就遇到了许多看不懂的词。好吧,谁说不是这样呢,就是写给他也是白写。
可是这个词,这个词可有点熟悉了,这个词……
“妈妈,我的天,妈妈?”维斯特兰大叫了起来,吓得帕克在他的管风琴上重重地敲下了一个键,可怕的共鸣,他好像一个易碎的瓷瓶正准备从里到外裂开!
坐在炉火旁的男孩激动地从地上打着滚儿站了起来,手上紧紧攥着那封信,嘿,甜心!是该这样的,没准儿我们认识呢!他十分快乐地冲进厨房里,见到希亚尔塔森高大的背影便忍不住一把扑了上去,“爸爸!快来呀!”他快活地叫道,揪着希亚尔塔森的羊毛衫蹭来蹭去,“念给我听吧,这是世上最好的一封信了!快来吧,给我念念,这是写给我的——”
“基督耶稣!”帕克从琴凳上跳了起来,“喔,喔,你有个妈妈?……嘿?”
真是耸人听闻,帕克想,瞪大了眼睛,他和维斯特兰这小子从小一块儿长大,对他的全部事迹再了解不过了,全然没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妈妈。鬼使神差地,帕克忽然想到,连他都不知道维斯特兰有个妈妈,那么是不是有人至始至终也不知道维斯特兰的存在呢?
念头一闪而过,他趴在厨房的门边,静静不语。
可人怎么会没有母亲呢?她终于显露出踪迹,诉说爱意来了。
一头不经打理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跃动着,牛奶的香气让人感到甜得发腻,好的、灿烂的阳光在那一层牛奶膜上面留下一道金边。小小年纪的维斯特兰觉得幸福不过就是这样,惊喜永远在下一秒等待着他,他感到害怕又高兴,快乐又惆怅。直到他长到16岁,他还很少体验如此复杂而无序的情感,因为越往后他越圈闭自己,在陌生而嘈杂的环境中读书看报进食,被动地听取各式各样的建议,面对二十一封使他脱离冰岛的信和他沉默寡言的母亲丽贝卡·卢修斯,还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遭到嘲笑——他们说他是不可自拔地深陷进麻瓜世界里了,维斯特兰念起咒语的时候有多么勉强啊!简直是丽贝卡的魔杖顶在他的头顶上,他激发潜能,才能憋出一句“清理一新”。他在教授们面前、同级生面前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他念上一句咒语,就好像蚕食的是自己。
没到这份上,还没到这份上。他八岁的时候在身高上还没有像根无趣的电线杆似的耸立起来,他的思想更加活泛天真,有层由钝感形成的天然保护层。当他得到这封信时,他还只是要求希亚尔塔森像念一本童话故事集一样念给他听,而不是若无其事地揉皱它,转身丢进壁炉里。这到底是该死的偶然还是必然?
当他感到惶恐不安时——那是人生中最常出现的一种错觉,好像有人在敲打他的脑袋,可还有谁会像希亚尔塔森一样笑着摸摸他那颗不大灵光的头脑呢?他回忆起这一切,回忆起那件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红色网格外衣,回忆起邮筒里吐露着的半封信,回忆起门前那堆脏了的雪,心想,如果这不是宿命降临,不是无可挽回的悲哀的前兆,魔法又算什么?它创造了什么奇迹?扭转了什么局面?让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过去不可重返,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最多只能在那堆脏雪上再踩几脚,而那既不会让现在变得更好,也不会使过去更糟。它不过就是发生了,同时意味着无可逆转。该来的总会来,最多是迟到几秒。
“清理一新。”他在床和衣柜的夹道里,在丽贝卡的注视下,在人群的阴影中念起这个咒语,仿佛他的心里也是干干净净,无烦无恼。
维斯特兰总记得信上的最后一句话,他在新世界的晨光中毫无防备地听到它、接受它,走向它。或许心思缜密、八年间负荷超载的他的母亲丽贝卡,已然在上面施了什么他还未能破解的咒语。
我想这就是生活,你走着走着,突然之间,它消失了。可无论如何……
我爱你,就像爱一只小鸟。
*
我的手是搜寻的手,试探的手
祈愿的手,落空的手
*
93年35岁的丽贝卡·卢修斯终于从长达两年的禁足期中脱离出来,她如实做到了兄长要求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与一个普普通通的麻瓜通婚的代价。送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去九又四分之三车站时她还揣着那二十一封信,像揣着她的命,唯恐丢失。她说着不利索的话,替唯一的儿子把所有行李收拾好,嘱咐他在霍格沃茨里千万要听各位教授的话,遵守规矩。
“魔法是……不、不长眼的。”丽贝卡佝偻着身体,从她身上很难想象其二十岁时漂亮的体态与健谈的模样。她下意识把垂在耳边的发灰的发丝梳到耳后,语气平淡。而说着这些话时,她从来没有看过自己儿子的眼睛。
那眼睛和他父亲是一样的。指甲盖的形状、右耳上的痣、甚至有些驼背的样子……都会让丽贝卡·卢修斯在看到的那一刻双眼灼热,她尽量不去看。
可是当通往霍格沃茨的火车鸣笛,趴在窗上的孤独的身影像一幅定格的画面逐渐远去时,丽贝卡还是忍不住,提起裙子慌忙去追寻那双蓝眼睛。
维斯特兰清楚记得第一年送他上火车时,他的母亲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到了霍格沃茨,他迷迷糊糊地跟从一群人进行了分院仪式,丝毫不痛快地在礼堂的长桌上吃了些东西,他总在思考一个女巫摔跤会不会疼。丽贝卡·卢修斯看上去实在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像是一个常年在钢丝上行走的人,没人能让她掉下来。可如今她居然在火车站摔了一跤,他看得清清楚楚,周围甚至连个推她的人也没有。
第二年、第三年,丽贝卡·卢修斯自从跌了一跤之后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再次接手家族事务时犯了些离奇得不像她本人能犯的错误。她给维斯特兰写信,近乎恳求地希望他放假时能早些回家里来陪伴自己。她感觉自己生了场大病,或者是给什么人下了药,整个人魂不守舍。丽贝卡40岁那年,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平躺在床上,把二十一封信高高抛起,看上去就像一群白色的鸽子,她想。在她意识清醒时她施了漂浮咒,睡过去时就让它们全数砸到自己的脸上。
1998年,那一年维斯特兰熬过了O.W.Ls,许多科目都在及格的边缘,在猫头鹰把信丢在他脑袋上之前,他就知道不出意外,黑魔法防御术和魔咒学两门旁都该写着P(差)。
“他是未受教化的、浑然一个野人。”卢修斯一家尤爱盯着他的成绩看,并且不吝啬于讥讽他。当然,原因很有可能并非维斯特兰糟糕的和一切实践有关的成绩,他们多是有意无意提及他远在冰岛的普通麻瓜父亲,在血统问题上丽贝卡早已麻木地遭受着报复,现在该轮到他承受这一切了。
他还能做些什么?他什么也不能做。六年里他给希亚尔塔森捎去了数不清的信,没有别的,仍是说一些麻瓜世界的见闻和一点点想念。放假回到丽贝卡身边的他,喜欢去各种唱片店里四处搜罗,有什么自己特别中意的,也会捎带着信件一同寄过去,并在上面标注是第几首,于第几秒处展开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旋律。自从离开冰岛,他就再也没有碰过管风琴,当然,远走他乡使维斯特兰早已弄丢了许多东西,他企图捡起一点儿什么,于是他报名了合唱团——是由一位霍格沃茨的麻瓜研究教授提议创办的。维斯特兰只对这样的事感兴趣,这能让他忘怀不断纠缠自己的、期盼拯救的声音,和一些酒鬼的行径一样——只不过保持头脑清醒,他在那里消磨了大量时间。
至于那些信,他不知道那些信究竟去了哪里,如果去了冰岛又为何没有回信。掉进海里了?被人截住了?由于费佳的失误落进脏雪里被埋起来了?说实在的,说实在的……他无从知道答案,只是不断地把某些念想砸进无底洞:在16岁时他已经不会梦见海鱼了,也很难记起父亲那辆老旧而庞大的货车,还有帕克家牛奶的气味。时间会让记忆越来越碎,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终于挨到6年级了,于是便把还原一切的期望寄托在从霍格沃茨毕业后的日子里。
至于他的母亲丽贝卡,在12月份的家长参观日时,由于精神状况不佳,只好在兄长的陪同下一同前往霍格沃茨。无论怎样她都下了决心要见维斯特兰一面——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
维斯特兰并不知道他们会来,正一个人在格兰芬多的休息室里烤着炉火。此前的一个月他写了信告知母亲,圣诞假期他会早些回去,要她不必担心。接到消息时他无奈地小跑着从城堡的楼梯上下来,而不慎在一个转接处下错了台阶,紧接着就把台阶上的人撞倒在地。
“抱歉……”他匆匆忙忙为自己的鲁莽道歉,而低头才发现撞倒的人是拉文克劳的斯特雷·伽利玛。
他和斯特雷是同级生,两个人偶尔同上一门课,碰上令自己为难的咒术,他私下里还去请教过斯特雷两三回。斯特雷·伽利玛是个算得上典型又不太典型的拉文克劳,头脑精明、气质沉静,却又擅长交谈,和周围的人都处得来。如果说维斯特兰在霍格沃茨总爱处处碰壁的话,那么斯特雷就是唯一可化解尴尬、帮忙解围的人了。
他弯下腰去把人拉起来,注意到斯特雷冻红的脸和他围巾上尚未消融的雪花,看来外面又下了雪……12月份距离过年并不很远了,在此期间冰岛有场盛大的烟花庆典……他在离开前胡乱地想着这些东西,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往城堡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斯特雷·伽利玛在高高的阶梯上驻足,脚下的厅堂宛若另一个世界,他明白圣诞之前热闹都将一点一点积蓄,而维斯特兰也像一滴水汇入海洋似的,跳入了这份热闹当中。他眼瞅着,直到格兰芬多的背影在古堡复杂的阶梯中绕来绕去,最终从他湖蓝色的眼睛里彻底消失。
今年的圣诞礼物又是什么时候寄到呢?斯特雷·伽利玛转移了视线,在正好的时机里拾级而上,远离了热闹的人群。
可并非年轻的拉文克劳所想的,投入热闹的人就意味着幸福快乐,意味着归属和迎接冬日里的另一种温暖。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本身就是一片巨大的荒原,是永恒的亟待死亡的土地,他一再顺从命运的指示,痴痴地等待着冰岛春天的到来,好让他为自己的一切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
母子在霍格沃茨城堡外会面了,丽贝卡·卢修斯一个人立在广阔的白雪之中,身边没有兄长的踪迹,她一定是想办法支开了他,她不知道,这样一场会面究竟会把他们带往何处,可至少她得控制住局面。
看着已然长高的男孩踏着雪向她走来,她的面上吹来一阵寒风,丽贝卡颤抖着,感觉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
在寒风呼啸的晴朗的冬日里,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听闻了父亲的死讯。
丽贝卡回想起93年之后的每个夜晚,二十一封信失去漂浮咒的支撑,纷纷扬扬落在她脸上,让她宛如被施了钻心剜骨咒一样浑身痉挛,女人躺在床上歇斯底里大哭,只希望有人把她从噩梦里解救出去。
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把母亲丽贝卡送了回去,这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参观,霍格沃茨的一个又一个地点化成了地图上许多无意义的记号。互相拯救是徒劳的,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他是自杀的。”
*
用这双
惧怕丧失的手我把你抱紧
摸索着你的眼睛你的唇,就像一个盲人
像是丈量,像是迷失,像是在丈量中迷失
*
一个人死,就是熄灭了自己的光,周围的蜡烛除了觉得又冷一分,落下几滴烛泪,就算是终结,纪念,一场遗忘。
日子开始过得很快,一个人的离开带走了许许多多值得怀念的珍贵事物,余下的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乏味、无趣,甚至充满恶意。中伤他人是群体生活的调味剂,以往遇见这样的场合他总感到不耐,不论自己是不是话题的中心。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似乎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自己,不是一个活的维斯特兰。
他一味地练习咒语,并发现自己似乎是突然开了窍,手臂挥动的幅度变得准确无误、注意力也前所未有的集中。他突破了某层障碍,施展魔法开始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可惜突降的灵感天赋都来得太晚,他的梦想既不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巫师,O.W.Ls成绩单上的等级也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他能指望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安慰吗?这甚至不比他养的金鱼又多活了一天更让他高兴。太晚了、不是时候、可或许就是这样,就该这样,他摆脱不了。维斯特兰没有来得及解救自己,更别提他人。
他在无人的盥洗室里对着那二十一封信施了“火焰熊熊”,那引诱他来到伦敦的白纸黑字化成一堆灰烬,最终落入水中,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纸堆里的爱终于消融殆尽了。这是他唯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一次施咒,尽管12月份昏暗潮湿的盥洗室冷得他双腿打颤,维斯特兰却久违地感到解脱,六年里他总是以为自己欠缺表达感情的需要,可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想哭出声来、想一个劲地大喊大叫、大口呼吸,他想让水流也把他一并带走,带他回到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荒原里去,跋涉一生,冻死在山顶。
维斯特兰张了张嘴巴,嗓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今年的圣诞假期他第一次没有回家,而是留在霍格沃茨的合唱团里练习他的管风琴。日子过得平静之外并不怎么愉快,期间他收到一堆来自卢修斯家族的吼叫信,内容基本上以辱骂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对母亲的不闻不问为中心展开。像这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似乎没有任何个人隐私可言,你的一举一动全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之下,是一个任人掌控的傻子。
一切早该结束了。遵守规矩、听话,这是丽贝卡·卢修斯从十几年的折磨之中学到的,一开始她像篷布一样坚韧,最后成了柔弱的哭丧者。她屈服了,后悔了,她发出信件,去索要家族唯一的血脉,尽管是糟糕的混血,卢修斯一家却是尽可能地包容了,甚至送他到霍格沃茨学习魔法。可惜烂泥扶不上墙,这位混血的格兰芬多小子成绩一塌糊涂,麻瓜习性没有丝毫改变,一天到晚只会给他早就死了的麻瓜父亲写信。
丽贝卡·卢修斯是个傻瓜蛋、糊涂种。他们叹息。到头来谁也不爱她。
啊,永恒的花,含着虔诚的泪,恭恭敬敬辞别人间。他唱道,眼前浮现出了过往的日子,夏天的码头上许多跃下海面的渔民,泛着波光的蓝色的海面。没有魔法的世界永远停在昨日。
他趴在排练室里的管风琴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而昏昏欲睡中又感到有人在晃着他。他能感觉到来人是谁,因此感到格外安心。
“斯特雷?”
“是我。”
听见声音,他才从管风琴上撑起身体,“抱歉,上次……”
“这么晚了还在练习?”斯特雷打量着他那张疲倦的脸,语调轻松,“离合唱团正式演出的日子还很久吧?”
维斯特兰把自己的时间都用在这事儿上面,毫不遮掩地、带有义务性质地、假公济私地做着他的奉献。
“兄弟,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用?”拉文克劳把一袋子玩意放在他面前,“好希望我妈妈知道我已经6年级了,不太适合玩儿烟花了。”
袋子里是斯特雷·伽利玛今年的圣诞礼物,维斯特兰探头一瞧,忍不住想笑。
“在冰岛,过年时会有烟火庆祝船游。”
“哦,那一定很棒。坐在船上看烟花,是这样吧?”他们一同收拾了东西,点上荧光闪烁,在没有一点儿亮光的走廊里悄声说话。
外边依旧是冰天雪地,城堡外那片大草坪上扑满了新雪,他们还不想冒险到禁林或者在黑湖旁放烟花,如果真那么做了,倒像是一起干了什么滑稽的恶作剧。斯特雷·伽利玛抱着他的圣诞礼物摇摇晃晃踩着积雪走在前面,落在后面的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回身看了一眼背后的古堡,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还受着无知的蒙蔽,和一只蚂蚁偶然瞧见一头大象差不多。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他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继续在无人的雪夜里蹒跚前行。
“在船上坐着或躺着,水里,天上都是烟火。”维斯特兰对单薄的情景做了一点补充,事实上他也没加入到船游的队伍中,大多是观光客才那么做。
“不错的享受,相信得花上不少金加隆。”斯特雷·伽利玛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一边举起手中的袋子摇了摇,“免费请人看烟火这样的好事可不多了。”
“嘿,”他笑,“麻瓜可用不到金加隆……”
维斯特兰难得感到轻松许多。这几天因为糟糕的腹绞痛他躲在被子里熬到天光大亮,腹痛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思考地在床上蜷曲着,疼痛总是深夜来袭,白天又消失不见,一切好像是他的幻觉。
他们是偷溜出来的,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不过离上床睡觉还有一段时间。他想,不知为何自己会跟着斯特雷出来,也许过会儿自己就会疼得满地打滚,他还不太想在斯特雷面前出洋相,因为这似乎说明他是怕疼的。
女巫摔跤会不会疼呢?一些思想碎片,关于国王十字车站的片段像空中飘荡的雪花,使他视线模糊。这会儿已然是六年级的格兰芬多闷头走着,腹部开始隐隐作痛。
在一棵秃得不剩几片叶子的树下,斯特雷·伽利玛停下脚步,就地坐下。
放烟花不需要什么技巧,维斯特兰把那几个小玩意整齐地摆在雪地上,看样子是什么新的种类——斯特雷·伽利玛的母亲喜欢到处旅行,因此寄给斯特雷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常有的事。他默不作声地布置几个烟花筒,完了便躺倒在树下,闭上了眼睛——在他弯下腰去的时候,几乎要跪倒在雪地上。
他听见斯特雷挥舞魔杖的声音,划开空气,干脆利落,喔,拉文克劳……每个动作都相当漂亮,充满仪式感……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一起练习的时候就是这样,斯特雷施展的是魔法,他好似挥着的是麻瓜的指挥棒。
与此同时,腹痛如同洪水猛兽般袭来,好像和盛开的烟花约好了一起行动一般。神思恍惚间,躺在雪地里的维斯特兰睁开眼,野地里的风把他吹得双耳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到焰火绽开的声音——这风要把他吹散架了,也把他吹得清醒了一些。他仓皇地望向深不见底的天空,那上面却显出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的身影来。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他的手用力一抓,想抓个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支撑点,他胡乱地想,却一把抓住了拉文克劳的袍子。
烟花一个接一个蹿升上天空,铺展开的却是一个女人的舞姿。身旁被他扯着巫师袍的斯特雷·伽利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抱膝仰望着天空的动作却让他突然变得十分渺小,小得就像苍茫雪地里即将融入土壤的一颗细沙。
除了今年,每年的圣诞假期维斯特兰都回家,斯特雷不回。那女人或许就是长期在外旅行的憧憬自由的拉文克劳的母亲。
噢,丽贝卡……他又想起那个在车站送行却跌了一跤的女人,想起被自己焚烧的信件和遥远的故土,疼痛使他难以呼吸……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隔开了他和斯特雷·伽利玛,他是个天生的倾听者,斯特雷却喜欢缄口不言;他又是个愚蠢的宿命论者,本不会和聪慧过人的拉文克劳有什么交集:在每一个平凡的早晨里,他们在霍格沃茨的走廊里擦肩而过,出于礼貌点头致意,按点头之交的相处方式相处,不会再有更多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烟花。维斯特兰·希亚尔塔森再次闭上眼忍受准时造访的腹绞痛,手上也渐渐松开,好似从未抓住过什么。
*
END.
杭城近来多了几家茶馆,好巧不巧,正和最先在此落户的赵氏茶馆只隔着两三条街。一时之间,茶博士也好,消遣用的果盘也罢,各位茶馆老板均是使尽浑身解数,想在杭城立下足来。
赵老板不慌不忙,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临走前仔细叮嘱了茶馆的之前的乐师飞燕打点好茶馆,只因除了账房,只有她最熟悉茶馆的每日流通的钱两。
“去进一批松萝茶。”飞燕问起此行的目的时,赵老板答。飞燕了然地笑笑,前几日赵老板的友人来访,送的正是苏城的松萝茶。松萝茶冲泡开时飘荡出的气味,确实与茶馆平日喝的茶不同,比起众人最为推崇的天池茶,气味更纯而清。到底是多年茶客,赵老板很快便找好的货源,只等择日去一趟苏城做些商量。
赵老板走后,生意如常做着,在飞燕的打理下,没出什么纰漏。可这一商量,却饶是商量得半个多月都不见人影。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不知谁传出了“赵氏茶馆阴气盛,疑有恶鬼”。路过的人嘴上少不了闲话:本是向阳的地带,茶馆里却终日阴暗,不见一点阳光,更有人说,听说近来杭城有官家的人夜半自缢,死前喝的正是赵氏茶馆兜售的天池茶。
谣言不胫而走,添油加醋之后有了各种版本,小小茶馆很快成为众矢之的,光顾的也仅是几个不信鬼神之说的老茶客了。
而茶馆里的众人发挥着前所未有的默契,对此事只字不提。
鬼怪,鬼怪。安逸心中默念着,能和鬼怪有所牵扯的,无非他中秋之夜买下的那面对他毫无用处的青铜镜罢了。
“你有何愿望?”飞燕的声音。
“你有何愿望?”宝儿的声音。
“你有何愿望?”赵老板的声音。
鬼怪,意指某些非良善之辈,幻化出不同的声音,终日对他进行审问。他总想着有一天得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没有理由被一个不存在的愿望所困,不应该被虚无的歌声迷惑,于是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镜子,日本国的女人,鬼怪,愿望,”这次是茶馆里评书人的声音,带点烘托气氛的起伏语调,好似终日身处疑团之中,“任由你想象。”
鬼怪擅长迷惑人心,众所周知的道理——安逸手里攥着那面青铜镜,他已在脑海里将它摔碎了无数遍,这种感觉,似乎他真的打碎了数面镜子,它照着他,他却不知道。
“不要故弄玄虚!”他数次加以警告,本着一丝物主该有的尊严。而人的尊严在谣言面前通常不堪一击,宝儿的哭闹和飞燕的勉力支撑终于使他发出了第二声质问,“鬼怪,你有何目的?”
“目的?目的总是很快转变,我没有具体目的,也没有最终目的。目的是终点。”它答,“我不会迎来终点。”
“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它又反问。
“我再说一遍,不要故弄玄虚!”感到被虚无的鬼怪作弄,他忍无可忍地打断,“目的?盘问愿望的另一种办法?那么我没有目的。”
“镜非悟具,乃迷具。”安逸想起了这么一句话,谁说的早已记不清了。对于结缘,他越发迷惑起来。
入秋的杭城渐渐有了寒意,饮茶的人数本该增多,而赵氏茶馆的生意却并没有丝毫起色。
“这首曲子弹完,就差不多了。”飞燕对安逸悄声道,茶馆里的其余小厮也开始收拾茶碗,发出叮当碰撞的脆响。
这时街边忽的挂起一阵大风,卷起了道上的秋叶,很快,在三两茶客的怨声中,雨声大了起来。
天色不知什么缘故,却是血红诡异,云层中间恰巧露出一个圆窟窿,好像一只明目张胆偷窥的眼。本准备避雨的茶客们见了,争先往外逃了出去,人对不寻常的东西做出的反应尤为迅速。最先抬脚的教书先生慌不择路,一把撞上了一伙准备入店的人,他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跌倒在地,这一身装束与打扮他是见过的——这是一伙刚来杭城不久的贼寇。
教书先生软着脚,扯着尖细的嗓音,颤颤巍巍道过歉后便落荒而逃。一同吃茶的几个见情况不对,神情慌张地牵扯着奔出店门。教书先生口风紧,唯恐招来祸患,便是对谁也没说那伙人的身份。人们只是本能的惧怕,惧怕血红的天象和不速之客。
可自从那日起,本是生意萧条的赵氏茶馆却门庭若市,茶客络绎不绝,同时官家自缢的缘由也有了新说法——平不了贼寇又帮其走私,东窗事发了。
而那伙人时常光顾茶馆,却都不是些正常的时候,几乎要到其余茶客散尽他们才出现,不要求奏曲,只要求闭门。对于这些古怪的要求,飞燕从来不拒绝,既不能,也无法。接连好几日,飞燕都交由安逸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让他不论价钱,一定得典当出去。
“他们给的东西可以收,不能留。”飞燕最后一次给他的,是一块白玉,“如何东窗事发的?可不就是留了不该留的东西。”
闻言,安逸心中猜出了一二。这伙人是要他们帮忙办事,帮了忙便好处多多。可这些好处,将来倘若事态有变,可就全是些经过他们手的赃物了。思虑至此,安逸握着那块白玉的手出了些薄汗,双目失明使他无法看见来人的面相,而那伙人低哑的嗓音和闻所未闻的口音就像生了锈的镰刀一样划拉过他的耳朵——突然之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挠了他一下。
“鬼怪?”尽管安逸知道它的名字,一个拗口的东瀛名字,加贺见——会使用这个称呼的人寥寥无几。他倒是更愿意称它为“鬼怪”。
没有声响。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反握住了自己的手,那东西伸出了细长的肢干,顺着他的手臂飞速窜上了脑袋。安逸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喊,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之中亮了起来,像是骤然燃起的蜡烛。
“安逸,你有何愿望?”
一个小孩,有着模糊不清的脸,应该说,是他模糊不清的记忆。倒塌的家宅,在蜡烛的焰心。
“你有何愿望?”小孩张口了,问的是和鬼怪一样的问题。
他伸出手来,想掐断烛芯。
“你有何愿望?”火焰不依不饶地复燃了。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那火焰在他脸上炙烤,好像很快就能把它烤成那个孩子的模样,只剩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太热了,太热了,烛泪垂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知道了烛泪的颜色。
“你是谁?是东瀛女人?镜子?还是鬼怪?”他忍不住问道。
“你有何愿望?”
“没有这双眼睛,我所知道的东西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你’真正的声音是?本源是?器物是?灵魂是?目的?愿望?”
“安逸,你有何愿望?”
“我说过我没有愿望。”
“呼”一声,烛火不知被谁吹灭,簌簌声片刻之后才彻底断绝。
小孩沉默良久,又开口问道:“人没有愿望,何以称之为人?”
“那我便是野兽。”
“野兽尚有生存的欲念,你自己呢?什么都没有吗?”
“再问多少遍也一样,什么都——”
“那么你不是野兽,当然也不是人。你是什么?移动的人偶?”
小孩的脸从下巴开始,有了清晰的形状。这是什么?看?视线?是光?他用力眨了眨眼。
“凭什么移动?为何而移动?穿过了什么,取代了什么?什么填满了你穿过的空间?什么拉扯着你前进?”
孩子的脸愈发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短暂地重新获得了双眼,可有些东西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即使他们拥有双眼。
他眼见着孩子张开口,有什么呼之欲出,又消弭在黑暗里。
我是我。
我在这儿。
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你见过的,和未见过的。愿望中的、坟地里的——你照见的其余人。
并非制作你的、并非你化形的。
独立而完整的,可被流动的空气与风填满的、在个体之中经历部分和完整交替操纵与翻来覆去死亡的容器——
“你有何愿望?”
“承认自己是一个容器。”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双眼与静止并非不可或缺。”
“你有何愿望?”
“亲吻烛泪。”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是走过一片田野,是田野的缺席者。”
他和小孩一块儿质问,一块儿回答。直到最后一个字眼蹦出了口,烛光平静温和地燃起,孩童时期的自己出现在眼前,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谁?”
“白玉葫芦,”它答,“看样子是从徒然堂里逃了出来。”
“不是你?”
“不是我,那难道不是你自己?”那鬼怪说,“白玉葫芦不提问,它只囚禁人。是你在发问,既是过去的你,也是现在的你。”
“那东西呢?白玉葫芦?上哪儿去了?”
“在你的眼睛里,化成一滩脓液了。”它平静地答,“却也没有死。”
“不,它不在我的眼睛里,”他听见自己怒不可遏地叫道,“你助它逃了!”
“做个人情,”它毫不遮掩,“白玉葫芦帮了我的忙。”
“什么忙?”
“它让我知道,你是什么。”
“你对人类做的事不怕徒然堂里的人知道?”
“我不拥有极深极强的执念,不曾杀害过人,我以我的办法了解人,或模仿,或提问,清净师不理会这样的事。”
“了解了人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目的,目的是终点,我没有终点,”它说,“出于疑惑,因此我提问。我是谁?为什么化形?为什么映照他人?我是投影于其中的任何一个,是模仿的全部?是最开始的东瀛女人?还是注定戴着面具的九十九?”
“你要成为什么而自己却毫无自觉。”
“难道你还在梦里?难道你从未醒来?一切都是幻觉吗?”
“白玉葫芦又回来了?”安逸咬了咬牙,耳边有一丝风声略过。
“以前总是我捉弄它。现在,它见我仍有疑问,开心得很罢。”
天亮了,早市起了摊,叫卖声冲淡了萦绕于他们周身的荒凉气息。安逸心神稍弛,四处探寻,摸到了身旁冰凉的镜面,却被上面的裂纹割破了手。
END.
BGM:http://music.163.com/song?id=589999&userid;=2633768
那个,呃,没错我是来,推荐歌曲的……滑铲在其次(...)
非常感谢秦艽荔枝人愿意借出角色!虽然我写的不好,但是秦艽这个角色真的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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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沉眠之中皆有无数快乐,这就是藏匿于她体内的巨大幻想世界,就像她在苏醒之时已采来火种——每个与她打过照面的人均活跃于她梦中。混沌之中,她是一棵根植于地心的巨树,就和所有无法移动的植物一般,依靠本能向着一团黑暗伸出枝干感受着——气息、语调、绵长的呼吸、欢愉的人事、垂暮的叹息、脚步声、豺狼虎豹嘶吼、拥抱、下拉的哭脸、懊恼、琵琶声绕梁、垂首、惊叫、噤声。万人神态各异,行事有方。而这万华镜——万花筒——催生一切所需。五个人照过这面镜子,十个人崇敬神明,三百零五个人虔诚许愿、两千四百二十八人躺进墓地。她歌唱每个幻影的故事,以不同的韵律和语言,她高声唱道:一场生生不息之运动,投射生命,反照未来——
地心炙热,大地龟裂,巨石滚落,幻影跌入深渊。虚空之上有光,钟声敲响!
轮回始于造化,秋分之时,混沌塌陷。
涸辙之鲋
有人说:他们如秋叶纷纷落下,狂乱地混沌吼叫着。
每一个春分秋分的来临,大抵都算得上一场属于灵器的庆典。这种从来算不上主动的苏醒之于他们,却宛如新生。灵器们获得人形,四处游荡,人类却目不能见,擦肩之时隐约觉得有风过耳,踪迹难觅。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堵巨大的无界限的墙壁,而徒然堂的存在,便是在墙上凿出了小孔,透光透气,让被这堵墙阻隔的人和器物能透过小孔望向对方,从此使他们的生活产生一点联系。缘是不可说的东西,因此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而且一定是他们,有了缔结契约的机会。
要说的话,这倒并非只依靠虚无缥缈的缘分——器物要如何知道与哪个人有缘?等他朝我这边投来审视的视线?等他了解我有何种足以令人垂涎的力量?等待自己熬过考验般的试用期?
显然这些都不指向答案。
有时必须得创造,否则便永远困在原地,永没有自由可言。
加贺见深知这一点,她最近一次苏醒离上次沉眠,已有一百一十年光景了。一百一十年,足够她趟过千万条河流,翻越最高的山川,映照无数人的面孔,依照本能模仿数不清的言语与举止。但在这一百一十年里,加贺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休无止的陷入混沌。
她再次睁开眼,朦脓之中感到四周一片喧闹,而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利用余光瞟到身旁落着的一只鸟儿,通体漆黑,羽毛泛着紫蓝色的金属光泽。这类鸟雀,当她还在旅途之中曾在枝头瞥见过。
“真是大梦初醒啊……”
那是徒然堂的老店员秦艽的声音。她默默听着,这是醒来后意识的第一次回笼,她扯着嘴角笑了一笑,能够醒来理应是感到快乐的。
秦艽已不再和一百多年前一样化作少年模样,似乎也证明了时光流转的毫不留情,器物无法回到过去,生活无法保证,谁也无法胜过时间。近乎是一段奇妙旅程了,丧失意志达到上百年——秦艽笑道,倒是不错的一笔谈资。
加贺见开始重新适应人形,学习说话,却偶尔能感到意识飘忽在很远的地方,并不在脑内。她时常感到有声音在呼喊她,可一转头,玉山幻境在眼中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她本能地退后,感觉自己在其中不过是一粒沙子。
那声音来自深渊,正在召唤自己。
如果无法从熟睡中醒来?加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这便是枝干。永恒的枝干。只要本体尚存,就永远扎根于黑暗。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曾躲避太阳——反射光会暴露她的存在。
可当这道光不再停留在她身上,那么意识便消亡,存在便是无稽之谈。
距离造化之日不过几天后,秦艽得知,加贺见已结了缘。秦艽想,这倒是更像被鸟笼囚禁的反应——一有机会便挣脱,绝不手软,缘便是她的创造。正如他们在八月十五的前夜望着人类世界敞亮高悬的红灯,那里是何等热闹,男人携了花酒一壶便可穿街走巷,顽童囫囵吞枣,偷食月饼,行文对诗的文人子弟划拳喝酒。加贺目光所及,皆是如繁星般夺目的灯火。而人间一切神奇与快乐,都和这轮月亮有关。
秦艽偏过头来看她。
“按理,明日虎丘山将有一场中秋曲会。”
无意识中,他似乎也暗自等待起某些事情的发生,等待一场狩猎亦或是缘起缘灭。
只有加贺自己知道,意外总是一个接一个。而终日待在徒然堂里,她越发觉得交易的轻易和绝望的满溢。长达百年栖身于庇护之所,因为能力低微、本体脆弱而无法离开徒然堂,又如何了解纷至沓来的人类结缘的目的?
他们如此复杂。当她映照出人类的过往,映照出火光,映照出肉体的焦烂和生者狰狞的威胁与哭叫,映照出黑暗中趟过的河流和孤单的影子,映照出恐怖的执念,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早已从镜面中的一点起,出现蜘蛛网似的裂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扩大着——结缘就意味着执念的角力,不管是器物还是人类,始终各自为战。
结缘双方各自怀有的愿望是无私的吗?支撑双方持续不断向生活发出抗议的念能在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之中得到统一吗?肉体的获得会是宿命得以反映的途径之一?墙两边的人和器物拥有的视角是绝对一致的吗?定义存在的理由是目之所见?这就是灵器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化为人形的意义所在吗?
那么当对方是个盲人呢?
“正好,这便是我想要缔结的缘。”
化为人形没有意义,被聆听的愿望丧失价值,成为移动的理由。
移动不是我的理由。
有人踏过黑暗中的花与水,留下朝向圣地进发的果决背影。她在世界的边缘、静止的中心、墙的这头亲眼所见,因而马上挺直了背,朝向人声鼎沸的曲会中心哼唱一支唱过了一百一十年的歌:
一场生生不息之运动,投射生命,反照未来——
*全文21642*
2000年2月5日
斯伯林·潘恩确实没想到自己对于坎瑞拉·米勒的邀请会被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她的意思是……毕竟对方是坎瑞拉·米勒,所以不论她提出什么事情、要求或者是邀请第一反应是被拒绝总是没错的。毕竟坎瑞拉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比魔咒学、撒谎骗人和伤害他人更为富有成就的也是这个,所以当她第一次问对方要不要去霍格莫德村时斯伯林无法欺骗自己的想,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被否决甩掉、孤身一人的准备。不过当然,她也完全不会为此伤心就对了。
如果要是别人,比如她的小艾谱丽知道自己现在心中所想的话一定会大为吃惊,并且为自己那(她认为)与罗伊纳·拉文克劳享有同样的美丽、自信、沉稳与智慧的姐姐此刻因感情而产生的自卑与动摇惊声尖叫。不应该是这样的、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斯伯林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对方会冲着自己吼出什么样沮丧又天真的言语、又会以怎样无礼且粗鲁的姿态在回家后告诉妈妈自己和坎瑞拉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现在轮到她这个当姐姐的来说这段话了,伴随着那种装模作样的叉腰姿势和面无表情故作严肃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会用这样通俗又可恐的方式来压迫艾谱丽的不满和抱怨,但她也同样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都是假的、仅仅是形式主义而已——在前赴霍格莫德、赶去与坎瑞拉的约会的前一晚斯伯林·潘恩平躺在自己宿舍的大床上不能入睡。月光激荡在拉文克劳海蓝调的空间里,像是鲛人珍珠般泪水弥漫在其爱人的血泊中。她僵硬的平躺在那张应该能称得上是柔软的单人床上,在无数次合上眼后看到布雷夫·怀特那骨节分明、紧紧并拢着的中指与食指与其中间紧夹着的那张没能被她翻开查看、但却确确实实隐喻着未来的塔罗牌时终于可以确认,现在她所在的地方并不被霍格沃茨所庇护。
斯伯林·潘恩正躺在命运为其打造的华棺中,作为将死之人和一直以来簇拥着她的鲜花、宝石与荣誉在一起,等待着被时间埋葬。而那一年她仅将近十九岁。
她在千禧年二月十二日凌晨四点时结束了对自己余生的思考,而后变得从未有过的放松了下来。她把双手交叉、放在了胸前,想着自己刚刚对自己所用的某个词汇。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她想、关于这个词她最近似乎用了太多次,而这种虚假的东西多了很明显对生活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好事,但另一方面她又想、又开始无法自控的思索起坎瑞拉·米勒来。对于他来说他会顾虑这样的事情吗、对于他来说有多少东西又是真正真实而非形式主义的呢?四年来斯伯林·潘恩第一次惊讶的发现,其实对于坎瑞拉·米勒,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她想起去年家长参观日的晚上对方难得浑身是伤、脆弱不堪的来找自己求救时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源源不断涌出的悲伤。当时她确实被伤疤和血迹遮蔽了双眼、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事情的真相,但如果那个时候她去追寻那所谓的真实又能得到什么呢?拉文克劳的孩子觉得自己也拿不准,毕竟米勒们太擅长骗人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欺骗真理的高手,也因此才会获得那些巨额的财富、也因此他们最终才会逐渐走向灭亡。斯伯林翻了个身、那个时候是凌晨四点三十八,她会觉得自己蜷缩在床上的模样此刻与当晚坎瑞拉依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他的心里会有不安、惶恐、寂寞与空虚吗?他的心里会有爱吗?在反反复复的质疑中她会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些柔软正在因为剑之五的谎言而变得麻木不仁。他是个罪人、是个骗子、是个自命不凡的愚弄者。斯伯林平静的勘察着事实,最终在凌晨五点钟伴随着那些虚弱又值得怜悯的晨光慢慢合上了眼。
如果醒来后她还能记得自己的梦、那斯伯林会发现,漫长的黑夜过去后在她脑内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万事万物都会变得无比温暖、和谐与富有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会有一个坦诚的坎瑞拉·米勒用其有力又柔软的臂膀充满爱意的拥住她,给她长时间以来最为期待已久的东西。但另一方面斯伯林也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短暂的梦魇醒来后选择了对这一切幻象的遗忘。因为她是知道的、她总是知道的:假的永远是假的、永远是不值得留恋也不会变成真实的东西,就像是那些你随手就可以扔进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中的垃圾信件一样——它们最后都会变成无足轻重的尘埃,消失在风里而非纠缠不休的泪中——这是命运三女神为他们精心纺织成却也一成不变的宿命,而她应当遵守戒律。
再过四五个小时当她坐在帕笛芙夫人茶馆里和坎瑞拉一起喝茶时后者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打动面前的爱人,而这一切看似因果报应般的存在却似乎也在坎瑞拉·米勒的意料之中。坐在这间狭小庸俗的茶馆里,他因为斯伯林的存在而毫不觉得焦虑,尽管那些无处不在蕾丝花边实在是如同苍蝇一般的惹人恼怒,但坎瑞拉最终还是默默忍受了下来。不和是从一开始就暴露出来了的东西、从一早出发时斯伯林避开了他的手起坎瑞拉就知道鹰再一次的窥见了真相,而同样、大抵也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他表现的比第一次被揭穿时更为的冷静与从容不迫——他们在茶馆靠窗的位置落座,不一会儿服务生便拿着菜单摇摇晃晃的凑了过来。斯伯林选择了红茶、而坎瑞拉则更中意水果茶,不过他们不约而同的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而是直接用了各顾各的方式分道扬镳。这一残忍的决裂导致他们在各自的选择被端上桌前一句话也没说。在这尴尬又冷漠的十几分钟里,坎瑞拉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斯伯林·潘恩早上没打好的领结看。
她知道他在看、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像他知道她一直盯着身边那脏兮兮的玻璃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样,他们都在等待着某一个意味着开始的时刻到来。先被端上桌的是坎瑞拉的水果茶,他往杯子里倒了一些那暖橘色的透明液体后就不再动他们了,于是在这件事情上斯伯林表现的就比对方看上去更加积极些了——她把那壶茶喝了差不多一半后才彻底罢休,在此期间坎瑞拉则一直在无所事事的盯着他那装有着水果茶的茶壶看。他面前的白色低瓷上有大小不一、深浅有别的黄色圆点状花纹,而这被组合起来的弧形画面他隐约感觉在哪里见过却又无法确切记得。于是坎瑞拉如同为了打发时间般的在这个无用的泥潭中挣扎了许久,而这一行为的原因与意义其实和斯伯林喝茶这件事是一样的。他们都厌烦了过于理性高效的开门见山,现在反而喜欢起感情化的优柔寡断起来。
“你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吗?”斯伯林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茶杯都还没放下。坎瑞拉看着斯伯林那好看的食指与中指此刻正为了稳住空中那只黑底金纹的茶杯紧紧并拢回勾着其脆弱的杯把,他忽然意识到这其实也是种暴行。这件事对于斯伯林的那两根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的手指来说是残忍的、而对于被迫支撑起了整个身体和附加义务的杯把来说同样如此。他们互相作用、相互折磨,于是坎瑞拉抬起眼、肆无忌惮的望入斯伯林的眼中问道——为什么你不干脆就此放手,让这一切都过去呢?
“既然是做了的事情,那大概一定是有的吧,不论或多或少——即使对于当事人来说没有但对于周围的其他人而言也许一些看似无用之举也会带来令人惊讶的影响?”他用试探的语句回应她,是任何人都听得出的心不在焉。坎瑞拉偏执的追求着回应,也因此他输掉了所有的伪装,当狮子仰头向上看的时候逆光总会成为鹰最好的掩护。于是她便可以附身而下啄碎他自大的眼球和狂妄的喉咙,即便斯伯林并不会真的这么干。
“别再看了,米勒,”她说:“我的答案是不如你所愿的那项选择,而且现在并不是你拷问我的时候。”她捏着杯子、停滞在下巴边的手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但却也叫任何人都没有勇气再去指责这件看似愚蠢的事情。坎瑞拉失利的收回了目光。他把虚伪的说教吐进了果茶里。
“我还以为你是个主张平等的人,不会表现的这么独裁专制。”狮子为了维护自己高贵的尊严,不惜一切代价的挣扎了一下。鹰漠然的从天空飞过、甚至因为不屑特意从他头顶所占据的那片空间绕开了。
“我是很公平的,坎瑞拉·米勒,现在这一切报应都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斯伯林·潘恩把杯子放下了,瓷器撞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了一种介于清脆与愚钝间的响声。听上去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的关上了。坎瑞拉知道她现在的方式不但不意味着他没有赢、反而与他期待的相反,那对于心来说震耳欲聋的回音在向其警示着这场没有任何挽回余地败局的诞生——斯伯林的话打到被他蔑视的玻璃窗上、而后又因为弹性折返直冲着他的左面颊而来。于是这句轻飘飘的谴责就以一种比斯蒂芬斯愤怒的拳头更大上几百万倍的力量打中了坎瑞拉的痛觉神经。他一时间眼前发黑、脑子发懵,怒火如擦亮的火柴坠入了干稻草般瞬间涨大。而在过往的十九年中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所以你就算原意偏袒那些异国他乡的烂人都不愿意支持我?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叫我直接把结果的宝藏带到你眼前来看?我会证明我是对的而且这你也是知道的!”他愤怒、他吼叫,他压低声调提高愤怒、狠狠一拳的打在可怜的小圆桌上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可怜样,也真叫潘恩难得的看到了坎瑞拉的真身——她看到一匹狼在烈火中疯狂跳跃,还误把要他姓名的敌人当做了盟友和武器。她还是看不懂缘由。
“我的态度并不意味着我支持谁,它只代表我自己的观点而已,坎瑞拉——比起反驳我、为什么你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做事一定要这么的极端和残忍呢?我知道你为米勒的贫瘠而不满、为罗德富裕而嫉妒,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威胁别人的生命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呢?”她尽力了、努力了,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当下斯伯林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耐心与温柔。她智慧的血液中此刻正有什么激烈的东西在涌动,并且它们在看到坎瑞拉·米勒带着轻蔑的笑容摇动他那颗金色的头颅时还发出了更加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这一切潘恩都听到了、看到了、意识到了,但她依旧在按兵不动。
“不要再说那些高尚的反问句了,斯伯林、停下吧。你只是在做无用的挣扎,你只是在逃避——你害怕、你逃避、你恐惧,为什么呢?因为我吗?还是因为那些我们即将一同拥坐的荣誉与力量?不要欺骗自己,我亲爱的……我们都期望他们、不是吗?”他忽然笑了。当着她的面一边胡言乱语着一边狂妄自大的笑了,于是平生第一次的、斯伯林开始试图从坎瑞拉眼中找出些动摇的因素所在、哪怕那是源于蔑视与诋毁,但随后她会惊恐的发现坎瑞拉是认真的——他正在用自己的愚昧和追求玷污她的名节、强行为她代言,但最可怕的还是他丝毫不为自己的无礼与错误而难过。斯伯林想起自己的夜不能寐、想起自己因为意识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对方而痛苦的心:“……不要再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了,亲爱的、冷静,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把那些庸人不应得的力量变成我们的……”她忽然释然了,痊愈了。在坎瑞拉·米勒令人作呕的言语中,斯伯林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高贵。她无需痛苦、无需自责,因为她真正付出了、而坎瑞拉才是那个真的应该为不了解爱人而痛心疾首的罪人。她洞悉了真相、也洞悉了时间,所以现在、过去与未来在潘恩眼前变得明亮又清晰。而他呢?她会毫不怜悯的发现他还沉浸在自己那一处谎言之海里。但她也不觉得失望了。斯伯林·潘恩只是一味的沉默。
坎瑞拉站起身走到了斯伯林身边,而后跪在了她的身侧。他的手轻抚着她、按揉着她那几分钟前刚因为激烈的抗争而变得酸痛麻木的食指与中指。于是斯伯林缓缓地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用那双混杂了灰暗与海蓝调的双眸平和的看着他、叫他为此欣喜万分——我知道你会认同我、知道你最终一定会站到我身边的!坎瑞拉欣喜若狂、就像是他真的在乎这件事一样?她沉默的思索着这个问题,依旧一言不发、假似乖顺的允许着他讲话:我会证明的、我绝对不会辜负我们的,我们可以造就更伟大的事迹,我们可以拥坐更强大的力量!他的吻疯狂的落在她的手背和手臂上,冰凉的就像是冬天洒落的绵绵细雨,几乎叫她不能承受。马上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结束了,等到那愚蠢的运动赛结束后这一切也就结束了…他碎碎叨叨的说着发疯似的话,若不是因为知道是真的、潘恩想,也许她真的会为他再担忧一次、再落泪两滴。但这终究也只是也许了,她想。现在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您。他虔诚的跪在她身边,用力挺直腰板、凑过去吻她冰冷高贵的面颊。坎瑞拉的吻那么的炙热,他几乎把她是在当成什么神圣的信物一样的在亲吻。我爱您、真的爱您,等到一切结束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谎言了、我发誓、真的发誓……我爱你。
“好了。”真的吗,你真的爱我吗,你的心中真的有爱吗?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与询问,疯狂而执拗的通过紧盯而跟随者他。而他再一次的把她错误解读、再一次荒谬的把她的质询当成了信任的委托。于是斯伯林放弃了,斯伯林·潘恩彻底的放弃了、完全的放弃了、比黑湖边那个松手更为彻底的放弃了。她闭上了眼,做了最后的告白。
“该回霍格沃茨了。①”
2000年2月27日
“为什么不试试黑色?耐脏还百搭,我还以为它会是你的第一选择。”唐·璜在风雅牌巫师服装店的店铺内来回踱着步,一幅颇为焦虑的模样。他的眼睛来来回回的扫视着店内那些密密麻麻的大衣架,连试图把目光从一件衣服转移到另一件衣服上去似乎都成了很困难的事情。这里的东西实在是过分的使人目不暇接了!他一边赞叹般的想着,一边重新把头转回到了布雷夫所在的方位:“你确定一定要买白色的袍子吗?我觉得最终清洁一新都会救不了你。”
“不一定是白的,我的意思是……浅色的就好、我的朋友!”布雷夫笑嘻嘻的转过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那光如此的耀眼,如同强光打在多面的宝石上所造成的折射一样几乎叫唐·璜下意识的为了保护自己而闭上了眼:“黑色的虽然实用性很强,但是和我的头发颜色撞了……”他把魔杖从左手塞到了右手里,而在侧身的时候唐·璜看到了堆在对方右侧小臂上的那些崭新厚重的袍子——清一色的白色底调、每件唯一的不同似乎是样式不同的点缀花纹,叫他忽然对巫师服装设计界的创新力感受到了一丝贫瘠。布雷夫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那头黑色的卷发,并且把搓揉的手指下移到了发尾的部分:“我正打算留长些头发,然后让它们披在肩膀上。如果袍子颜色太深的话就看不出来了,所以你应该试着理解我一下?”说完他笑了笑,继续转过身和衣店里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大衣架搏斗着。而唐·璜只能一脸神情复杂的盯着对方的背影,同时努力又艰难的想象起布雷夫长发的样子。
“我觉得这很难。”他纠结了很久后终于对对方留长头发后的形象做出了评价:“很难想象。”唐·璜一边摇着头否决道、一边冲着那些被布雷夫选中却又实在是拿不下了的衣服伸出了手。他原本想用魔杖、用更像巫师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但在摸出自己魔杖的时因为脑中实在无法控制的闪出了《花花巫师》那本杂志爆破炸碎的画面、所以最后唐·璜还是在打了个寒颤后选择了放弃。弄坏衣服事小、但波及到店铺和别人的事情就很大了。他认命般的抱紧了怀里那堆手感极佳的布料,和还没搞懂刚刚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布雷夫,两人一同心不在焉的并肩走了起来。
“你是指哪一方面很难,理解我的那一方面吗?”布雷夫有些不满的问道,在把自己手里拿的那堆袍子扔进了更衣室后危险的用魔杖指着同样抱着一堆衣物的唐·璜。而后者因为此刻手中既没有魔杖、还一幅险些被白色的布料吞没的样子,看起来分外的可怜巴巴:“解释清楚,不然回霍格沃茨我们又要因为这件事而决斗一次。”
“什么?不!我只是说不能想象你留长头发的样子,这也算有罪吗?”他被布雷夫毫无逻辑的发言和威胁吓了一跳,疲惫的抱着衣服最终有气无力的倒在了更衣室外的小沙发上:“天啊我真的是累了……这座子坐起来感觉比云朵还柔软——为什么我感觉你情绪那么激动,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吗?我还以为你不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布雷夫听着唐·璜如牙疼时哼唧一般的发声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抖动了一下手腕、把快要将疲惫不堪的人淹没了的白色海洋搀扶到了半空中,并随后将它们送去了它们前辈所到的归处——服装店更衣室的那厚重的草绿色门帘后。因为身上的重物消失,唐·璜如得救似的舒了口气。而在他神志完全恢复正常前布雷夫打算自己先试几件袍子打发一下时间,鉴于他实在是没办法把自己第一次选择的这些东西全部打包买走,所以第二次筛选总是有必要而且残酷的——他想着、莫名的有些伤心。
“你衣柜里的衣服很少吗?”当对方换着第十几件在唐·璜看来大同小异的袍子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他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开始这么疯狂的买衣服,是学校最近又有什么活动但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的衣柜?我自认为里面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活动的话…我记得最近只有魁地奇比赛吧,梅林。”布雷夫一脸头疼的表情、冲着唐·璜转过了身,让后者看清了当时他身上的那件袍子。那件上面点缀着或金或银的星月图案、底部由浅灰与纯白的色块拼接而成的袍子少了一些巫师特有的神秘或奢华感、但却也真叫唐·璜有些打心底的喜欢:“就这一个活动就有些够我愁的了……这么说来你喜欢魁地奇吗、我的朋友?”
“你不喜欢吗?我还蛮喜欢的,虽然我上学的时候只能算是魁地奇球队的板凳成员,但还是觉得魁地奇很有意思……”他这么说着,一边做了个软踏踏的挥棒击球的动作:“碰!……看着游走球从自己手里高速飞旋而出难道不会有一种荣誉感吗?”听到他这话布雷夫忽然有些心有余悸,不留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而后钻回了更衣室里:“哦对了,我觉得星星和月亮这件不错,你应该留下来!……总之我还挺高兴我妹妹可能要参加魁地奇比赛呢。”唐·璜冲着布雷夫所在的方向喊道,而后陷入了一阵沉思中。
“好吧好吧,我会留下那件的,这件金纹的怎么样、我还挺喜欢这个魔法阵的图案的……你妹妹多拉吗?她可是个精力十足的好孩子,肯定很适合打魁地奇。”布雷夫在唐·璜面前转了一圈,但后者在看到袍子后面那个图案缓缓旋转的效果时摇了摇头:“不行吗?真可惜…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毕竟我上学的时候还是球队的击球手呢。”
“那你应该为魁地奇比赛而激动才对而不是头疼?击球手听上去就够酷了,有空你可以和多拉聊聊!……反正我觉得这件背后图案的转动效果很傻,看上去就像有个黑洞在吸你的后背一样,你应该试试那件印着玫瑰花的。”他说着、一边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你该加快试衣服的动作啦布雷夫。”唐·璜催促到,但还是没从刚刚的沉思中得出个什么结果。肯定还有什么事情被他忘了、他想。
“玫瑰花那件我试了,但尺码不太适合我……衣服很好、像击球手一样很好很酷,但只是被游走球打中一次头、躺一晚上圣芒格的病床就已经够我受的了。”布雷夫苦笑了一下,再一次站到了唐·璜面前,后者听懂后满脸怜悯的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怎么样?顺便帮我拿一下你身边红色的那件、我亲爱的朋友,那件没准会很适合我。”
“这绝对是我听过最痛苦也是最可惜的事情了,”唐·璜满脸真挚的说道,拿起了手边一件由红黑金三色组成的外袍:“你身上那件还是算了吧,太普通了。不过你让我这件很有格兰芬多的感觉、没准会很适合你……哦对!我想起来了!说道痛苦和活动什么的,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年好像还有三强争霸赛来的吧?我最开始以为你是因为这件事头疼。”他终于想起了答案,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但布雷夫却只回应了他一脸的迷茫。
“嗯、三强争霸赛?……我上学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活动…反正我没什么印象、那是什么?”
“……实际上我上学的时候也没有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感觉比较像大规模的巫师综合竞技赛?”他耸了耸肩,看着布雷夫换上了他递过去的那件衣服:“完美,我喜欢这件!”
“看起来我只能回去问问别人啦,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你是对的,我的朋友、这件太完美以至于我不用再继续挑下去了,谢谢你!”他在镜子面前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而后挥舞着魔杖把被选中的部分和没选中的部分分离了开来。唐·璜为此鼓了鼓掌,而此刻距离学生和教授集合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十分钟。
“现在我们可得加快步伐啦!”他先是看了布雷夫一样,接着冲着站在收银台附近的一位女巫快乐地喊了起来:“小姐,麻烦结一下账吧!”
霍格莫德之旅结束以后布雷夫还是没能腾出时间来解决了解三强争霸赛的这件事,毕竟虽然回到霍格沃茨的感觉也许就像是回到了家,但那也只是在忽视了工作这一存在的前提下所得出来的结论。千禧年的春天已经到来了,所以象征着学末的夏日也理所应当的不会再远,也因此布雷夫开始喜欢上了逃避般的花一下午的时间窝在椅子里、刻意不去看桌上那些被铺的满满当当的文卷纸张。他花了更多的时间走遍学校的每个角落、花了更多的时间从占卜教室的小窗户里往外望去,花了更多的心思通过站在霍格沃茨的视角去看整个世界。所以终于在最后的感悟里他多收获了一种温暖的答案。一种源于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生生不息的温暖——但那是什么呢、那究竟是什么呢?当他看着范尼塔斯·费鲁斯坐在自己面前,花了更多的时间趴在木桌和书本上研究那些前人留下来的生言涩语时,布雷夫不得不承认自己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因为的日积月累的得不到发泄、最终被挤压成了一份古怪欲望,导致在火焰杯中飞出罗德里克·昆茨·怀特的名字这一导火索爆炸前布雷夫一度认为这份欲望可能会随着仲夏夜之颂的落幕无声而熄——但可惜事情总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布雷夫烦躁的皱着眉,忽然闭上了嘴。关于茶叶形态象征的故事他真的一句都不想再说了,连那本《拨开迷雾看未来》他甚至都觉得是令人恼火的碍眼。范尼塔斯停下了手中的笔、把刚想提出的问题也咽了下去,他看着他的教授、就像他的教授看着办公桌上的笔筒一般莫名其妙的专注。他看着对方的手因为焦躁而用力的在桌面上握成拳状、而后又因为泄气而感到无力似的放开,而布雷夫独自的恼怒太过于明显、以至于范尼塔斯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味——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战争呢、又是一场属于谁与谁之间的战争呢?他还停在原地等待着结果的降临、并且最终毫不意外的发现布雷夫还是没能战胜属于他自己的欲望——他看到自己的教授猛地站起了身,一把抄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本实际上无关紧要的书。
“这里太闷了,范尼,”范尼塔斯仰起头看着他的教授,一边不慌不忙的为跟随上对方也收拾起了桌面上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们出去走走。”布雷夫轻描淡写的说道。
在罗德里克的名字出现在三强争霸赛参赛名单里以前布雷夫还觉得自己可以对这个活动一边浑水摸鱼一边打着哈哈的略过去,毕竟一个魁地奇比赛的院内组队和训练就已经够他忙了的。虽然不需要他具体的上场参与、但监督、关心和一定程度上的帮助作为院长的他还是得提供的——不过这已经都是属于过去的东西,已经是过去的想法、计划和安排了。从写有罗德里克·昆茨·怀特全名的小纸条从火焰杯里蹦出来那一刻布雷夫·怀特就已经知道曾经属于他的一切想法现如今都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而且到头来他还可能没法和任何人抱怨。公布参赛者名单这件事被安排在魁地奇比赛的日程中间,所以现在在他看来连这个事件时间点的安排对他来说都是充满了恶意的。这种感觉就像你盲目的为快要到来的解脱而兴高采烈、但忽然又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人告诉你离完工都还早着呢并且还给了你一巴掌一样,叫你第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该难受、愤怒、悲伤还是还是表达别的什么感情。三强争霸赛、什么是三强争霸赛?罗里参加了比赛、他为什么会参加这个比赛?唐·璜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此时第一时间回荡在了布雷夫的脑中——那是勇敢者参与的竞赛、一定会很辛苦吧。会很辛苦吗、只是会很辛苦吗?不定因素像是塔罗牌也抓不住的谜团在他紧张又疲惫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叫布雷夫真的彻底放弃再去反抗些什么了。
“怀特教授是因为担心罗里才焦虑的吧?”走出北塔楼后范尼塔斯带着理解的语气发问道,但布雷夫那个时候却整个的人都还正心不在焉着。他还在为终于走出了让人压抑烦躁的办公室、呼吸到新鲜空气、看到让眼球解乏的自然景观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我可以理解的。”学生点了点头,但被询问者的意识却还刚刚苏醒、给了对方留出了先出手的空隙。
“担心?”他愣了一下,确实是出于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为什么要担心、或者说原来他需要担心吗?鉴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布雷夫甚至已经开始渐渐淡忘起了罗德里克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的事情,所以他觉得这种条件反射般的脑回路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罗德里克·昆茨·怀特是拉文克劳的鹰,他可以张开双翼、无情的飞向天空,让每一根羽毛都散发着叫人想要疏远的气息、每一个动作都能无视那些力不足道者累赘般的协助。他强大、是理应高傲飞翔而又高高在上的雄鹰,因此布雷夫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站在地面上抬起头、仰望对方的英姿而非协助其飞得更高更远:“我确实是应该担心的。”他最后选了个中肯的说法,简单模糊了一下那真心实意的回答。
“我就知道!毕竟那可是三强争霸赛啊,教授……我的意思是…嗯。”他抬起手、漫不经心的挠了挠头,看上去在斟酌什么用词似的、叫布雷夫突然紧张起来——您知道吗?您果然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是父子、有这样的反应总是很正常的。他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在那一刻布雷夫产生了自己并不在霍格沃茨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坐在一间宽大舒适的候诊室里,而坐在自己对面此刻正挠着头的范尼塔斯用着问诊医生般的语气尖锐又温和的向他反复询问和确认着——您知道吗?您果然应该是知道的吧!等他把手指从雪白的发丝间抽离后、布雷夫的片刻恍惚也结束了,而在这短短几秒内的混乱中唯独不变的注定是他那由于心虚和不知如何是好所产生的沉默。
“光是想到要从火龙那里偷拾个宝贝金蛋就够让人紧张的了……我甚至一直在想如果要是选一位赫奇帕奇参加这项比赛的话会不会好一点?毕竟龙大概也是能被算作成神奇动物中的一种的……”范尼塔斯似乎有些焦虑的敲了敲额头,叫在他身边的布雷夫什么也没敢说:“哎,不知道罗里能不能凭借拉文克劳的智慧拿下第一场……不过还是希望今年比赛的保护措施能更让人安心一些——啊,抱歉教授、我也许不该说这么多。”他回头,正好看到布雷夫紧锁眉头的样子,于是马上改口道歉道。但后者只是摆了摆手、没再说些什么。
“罗里肯定会交上一份让…让他自己和评委都满意的答卷。”他胡乱的说着,抓紧时间闭上了嘴、生怕下一秒吐出那该死又羞耻的哽咽声——见鬼的三强比赛,见鬼的火龙、金蛋和那些该死的危险与防护措施。谁提议办的这种比赛、另一个自以为是的格兰芬多古人吗?布雷夫的心跳声是他自己可知的混乱与嘈杂,就像是他手心里溢出的那些汗水一样、他能看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的走向崩溃的边缘:“梅林——我……”他把冰凉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试图用降温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些。罗德里克为什么要报名参加这个比赛呢、理由会不会与他这个罪魁祸首一如既往的有关呢?问题从布雷夫脑子里接二连三的蹦出来、让他应接不暇,而此刻他需要的也不再是回答了,布雷夫是知道的。现在他真正需要的是片刻的平静和调整呼吸,需要的是把这混乱的一切摁下暂停键。
于是斯伯林·潘恩极为大方的伸出了手,实现了他的愿望。
“抱歉打扰下…怀特教授,您现在有时间吗?我现在有点急事想要问您。”
她突然的访问对现在的布雷夫来说再像解脱不过了——感谢拉文克劳的智慧总是无处不在、她们甚至连谎言和伪装都编制的那么成功和完美,几乎叫他看了都觉得羞愧。斯伯林·潘恩冲着布雷夫和范尼塔斯迎面走来、怀里还抱着一本可以称得上是老旧不堪的书,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认真好学的普通学生。所以布雷夫也很配合的打量了她一下并且一眼认出了对方怀里那本书——《树枝占卜术》,梅林在上、这年头读过这本书的人大概不超过十个巫师吧?
“那我就不打扰您们了,怀特教授。”范尼塔斯眨了眨眼,贴心的挥了挥手、终于把布雷夫把某个自我形成的牢笼中放了出来:“您也不要太担忧了,多放松一下吧。”他轻轻的向对方点了点头、布雷夫毫不意外的从中看到了过分的怜悯。于是他便拿着那本内页几乎全是破洞的老书和斯伯林一边走一边讲解了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抵达了几乎没什么人的黑湖边、同时布雷夫的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以往的正常后他才终于放心的结束了这次可笑的辅导,并对着斯伯林苦笑了一下后获得了些许对方的理解。
“虽然占卜相关的知识我没有获得太多,但在谨慎方面、也许您算是给我上了节不错的课?”她微笑着打趣着自己的教授道,而后者也只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自认了这次的取笑,毕竟比起自己布雷夫更关心的是斯伯林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他的学生、霍格沃茨她的孩子的忧愁——他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在笑。那种释然的快乐使她的脸上少了些成熟稳重的防备,但也让她看上去更加脆弱。他用心的观察着她鼓起的面颊、弯曲的眼角、咧开的唇瓣,于是最后布雷夫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她现如今终于意识到了的、从最初就已经失去了的爱情。
“那很痛苦吗?很忧伤、很无奈、很愤怒、很崩溃吗?”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她,隔着一阵干冷阴森的春风轻柔的看着她那双几乎昏暗无光的双眼。他看到了她的真实、看到了她心的真相,透过一层雾蒙蒙的灰、布雷夫努力使自己全部的关怀和目光都投放到了那之后的一片海蓝上。他为斯伯林·潘恩那双天生注定要为落泪而挣扎的双眼而感到痛心疾首、甚至下定了为对方维护最后的尊严的决心。但他的学生、他的女孩儿在她的教授面前依旧一如既往的坚韧与强大。他会看到她露出一个无比真实的笑容说没关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所以不久之后布雷夫也会从她身上学会什么才是真正的放手。
“那很奇怪、却也在人的意料之中,”她说:“当分离真正到来的时候你只会感觉很平静。”
他会听从她的心声、他的劝诫,布雷夫想,因为他即将会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在不久以后。
“我亲爱的,为了你、我从未如此希望结局能快点到来。”布雷夫张开手臂,用宽大的袍子裹住了斯伯林的肩膀。飞跃过千山万水又遗失一切的鹰此刻终于因为疲惫而放弃了约莫两分钟的坚强。她合上因为过度使用甚至开始发烫的双眼,让生理泪水随意的顺着自己面庞流下,而站在她身旁的另一只即将可能和她一样殊途同归狮子会温柔的用那柔软的纯黑色布料擦干她所有属于现在的痛苦。他轻拍着女孩儿的肩膀,眺望着洒满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澄黄色金光的湖面、最终把安抚的吻落在了潘恩家长女的发顶上。
“请告诉我吧,结局到来的时间。”他说。
“赶在最后一名追球手抓住金色飞贼之前,以我了解他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的——但现在我也不怎么确定了,因为他已经输掉了至于我而言最后的信任。所以我只能用冷漠的智慧与逻辑来推导和算计他②,老师。”她回答道,让布雷夫放开了扶着她的手。
“但这一切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下场呢?”
“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怀特教授,”她今天第二次的出于真心实意而弯起了嘴角:“每个人都拥有在爱中享受沉沦的权利,”
“而我也如此(I'm in love)。”
2000年3月18日
“好吧,看起来我还算是比较了解你的——如果不是有任务要帮忙把东西交给我的话,我想找到你实在是成了件难事是吧?”布雷夫坐在办公椅上一脸无辜的眨着眼,就像是在诉说这几天来为了找到对方而付出的辛苦一样,而罗德里克只是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对方、乍一看倒也真像是个冷漠无情的暴君。
“我在学校更乐于花更多的时间忙于学业,所以如果想找或者谈些什么的话您应该回家去找。”他用着平板直叙的语气平静地说道,仿佛只是在中规中矩的说一件普通事一样。但布雷夫听得出、尤其是从对方话中最后的那几个词中听得出罗德里克所介怀的依旧是圣诞节那一晚他莫名其妙的落荒而逃——他藏在桌子下的手因为对方的话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又重新握成了拳头。
“也许吧,不过鉴于我找你要干的事情和谈话没什么关系所以——”布雷夫把手撑在桌子上,似乎有些费力的站起了身。而罗德里克还只是抱着那一沓占卜课论文站在离他办公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沉默的看着,似乎没有任何想要表达的态度和语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占用你差不多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吧?”布雷夫曲起左手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手表表盘上的玻璃表壳。沉闷微弱的响声在不大的占卜办公室内回荡开来,和他微微向右偏倒的头一样、成了罗德里克眼中一瞬间静止了的事物。
“……可以。”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最终还是许可了布雷夫的行为,尽管他们之间需要解决的事情还如霍格沃茨的高塔一般多、但这并不影响插曲在他们之间产生——罗德里克像是大提琴,冷静平稳又中规中矩的发出着低沉的乐声。就像他迈向布雷夫办公桌的每一实步一样,如此的坚定有力、仿佛一切都如他计划好了般的在进行——甚至包括他把怀里的那堆论文放在木桌上时的位置坐标、都没准几乎如昆茨起初设想时的数值相差不远。
但相比之下布雷夫就完全不是如此了,比起提琴这种优雅的乐器、他自认为也许自己更适合萨克斯。那金光闪闪、惹人注目的管类乐器,不论是被谁认真或是胡乱的吹奏都能让身为听众的他开心上好长一段时间——布雷夫·怀特从不在意音乐听起来怎么样,毕竟他可算不上什么优秀的鉴曲师。当他聆听时更多他所关注的、是那些音节在向他诉说什么,而当他第一次听到萨克斯的歌声时他就明白自己注定会无比盲目的爱上这种乐器,毕竟他是如此的热爱自由、热爱浪漫和热爱喧嚣。他就仿佛是一个从萨克斯的喇叭口中偷溜出来的音节一样,因为最单纯的快乐而活跃着、因为最简单的满足而嬉笑着。罗德里克能看到他在不大的书桌下左右翻找时忙碌又幼稚的身影,而再过不了多久他也相信自己能看到对方的灵魂。
但是为什么呢?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哦,在这里…我找到了。”折腾了一阵后蹲在办公桌下的布雷夫终于举起了手,而罗德里克因为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但那只被布雷夫高高举起的黑天鹅绒礼盒倒是叫看他看了个一清二楚——阳光洒在精致的布料上时因为羞愧而变得四分五裂,叫整个盒子看起来都金光闪闪的。他有些惊讶于对方被布雷夫塞在也不知道是办公室的哪个角落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被弄脏的事实,然后继续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养父再一次在自己面前站直了身子。
“把你的领带先摘下来。”他拿起自己的魔杖对着盒子上的魔咒开始了艰难的解答,而再得出结果之前仅仅甩给了罗德里克这样的一句话、叫后者一瞬间动作僵住了:“……哦,我只是想给你试一下,之后你可以再把自己那条领带系回去,也算是符合……学院要求吧?”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布雷夫没有花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发言的漏洞,在打开第一道锁后他就抬起头对着一脸迷惑和漠然的罗德里克这样补充似的说道、并且终于成功说服了对方。罗德里克把手指探入领口那个完美的结中,干脆利落的把那条原本打的完美、蓝白色相间的学院领带从自己脖子上摘了下来,而等他再抬起头时布雷夫也已经彻底把那个黑色的礼盒打开了。在其中如珍宝般被他藏匿好的一条黑金色领带此刻正平静的躺在布雷夫的掌心里,而罗德里克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它如祷告般的低吟浅唱。
男人上前一步、站到了自己的男孩儿面前。他微微抬起头仰视着现在已经比自己还高了的人,抬起手把那条领带熟练地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上一次离自己的养子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距离布雷夫甚至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而这种种迹象倒也正在无比安心的向他表明他的罗德里克还是一开始他从雪夜中捡回来的哪个珍宝。是真实的、真诚的、真心实意的。他想起她,想起在爱中沉沦、饱受欺骗的潘恩,可耻的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感到快乐和清醒。
“这条领带是我父亲送给我的成人礼礼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我决定加入傲罗部之后的事情的,天啊、这可能是老怀特先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我花这么大的手笔送礼物,说实话刚收到的时候我还有点感动呢。”他低头看着罗德里克的脖子、自己的手指,和穿插其中的黑色布料,看着那金光琳琳的条纹如温暖的魔法之光一般在他指尖穿梭,几乎要布雷夫陷入对往日幸福不可逆转的回忆之中:“不过后来我也就发现了,他送我这条领带真正的含义是对我的认可、而原因还是因为我背叛了自己的初衷选择了他想让我走的道路,所以在离开家以后我也就没再带这条领带了。”
布雷夫打的很慢,难得努力的想把一切事情都做的尽善尽美。于是罗德里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静静地听着,任这一切都在布雷夫的掌控下缓缓发展。一瞬间他们都似乎忘记了彼此的忧虑和纠结,对对方的误解和埋怨。有那么一瞬间布雷夫甚至觉得自己打这条领带可以打到永远、持续到地老天荒,因为他实在是太享受这一刻所发生的一切了。
“虽然我非常不喜欢我父亲送这条领带时强加给我的一切,但是罗里、我得承认,我还是很喜欢其中的寓意的——那种作为认同的继承,如今由我传给你啦,罗德里克先生。”他打好了那个漂亮的结、让中央那个漂亮的黄金狮鹫图案完整地露了出来。布雷夫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轻轻的拍了拍罗德里克的胸口:“我为你感到骄傲,罗里。”他说着、抬起头,那双清澈湛蓝的双眸此刻正因荡漾着满满的喜悦而变得闪闪发光。
“…我——”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布雷夫一个简单的止住了。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忽然在他的胸口腾升。罗德里克难得的感觉到了焦躁不安。
“谈话的事情等三强争霸赛过了以后我们再好好说……总之最快你也得等到魁地奇比赛打完啦我亲爱的,”布雷夫走到办公室门口、悠闲地披上了自己的袍子,无比轻松地说道:“现在最后的比赛快开始了,总之你可不该错过这一幕。”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做了一个指向屋外的手势,对罗德里克下了难得苛刻的逐客令。
“…我明白了,”拉文克劳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向着屋外走去了。但在走到布雷夫身边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对方那双无比坦然的双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呢,不去看魁地奇决赛吗?”
“那么精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错过?”布雷夫轻抿般的笑了一下,而后合上了门。
“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约莫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布雷夫第一次从伯德的口中听到了一句属于麻瓜们的名言,而那句话大概是‘当某人为你关上一扇门,也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这样一件不但给人留足了后路甚至还饱含同情心的好事。不过另一方面布雷夫也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小鸟之所以向他提起这句话、初衷还是为了向他抱怨。在那段时间里对方好像提前一步的开始研究起了麻瓜们的文学,所以一直保持着钟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在研究他们的每一个英文字母——为什么关上一扇门后被打开一扇窗能算得上是被救赎?如果仅仅是想要进入屋子的话走门和翻窗户绝对是两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事情,而且走门是光明正大的、翻窗户总是很容易的让人就能联想到偷偷摸摸这样的事情,容易在心理上给人加重负担……布雷夫确实记得当时在餐桌上对方是这么喋喋不休的对自己说到的,所以他也确实记得当时自己那种虽未言明但却也实着悲伤的心情。如果是伯德的话他丝毫不会怀疑对方会对这种折损利益后的二次机会感到不可理喻,但是对于他的话、那反而是求之不得的新生——如果能有人给他在某件事上的第二个选择或机会,布雷夫毫不怀疑自己会付出一切。不论是翻窗户还是走下水道、只要能抵达那间名为终点的屋子就好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凡人怯懦吧。
所以归根结底的、布雷夫还是自认为对坎瑞拉·米勒仁尽义至了。至少从一开始他为他各种意义上都留了扇门这件事上来说他觉得自己就已经做的够好的了——从他把占卜办公室的门关上、再到他走出北塔楼,直至布雷夫走到霍格沃茨礼堂时他甚至都还在想是否要再给他那可以称得上是素未谋面的学生留一个余地。也许他只是一时崩溃?也许他只是一时混淆?不过不论坎瑞拉如何布雷夫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他的头脑此刻无比的清醒、保持着一种完美的状态,而也就是这样他大步穿过了前厅的走廊,打开了被尘封已久的十一号教室③。而也就在他刚把星星的投影打在昏暗的教室四壁上时坎瑞拉推开了教室门、带着偏向自负的自信走入了他和斯伯林的计划之中——现在格兰芬多的院长和他的学生被迫共处于这样一个被上了三层的空教室里,而在他们二人之间所摆放着的、正是用于俄罗斯转盘赌的左轮手枪。
布雷夫在赌、他想。他自愿抛弃了先发制人的手段,把那打出唯一一发空弹的希望寄托在了坎瑞拉身上。他在赌对方会放弃、会回头,他在赌对世界未来的信任。
“但你欺骗了她、你——你们利用了她!!!”他的学生的愤怒此刻正如一颗火星落入了干草堆般、以势不可挡的状态熊熊燃烧了起来。他伸出手、紧握着那支山楂木的魔杖对着布雷夫,怒不可赦的诉说着对方莫须有的罪状:“你是个骗子、谎言家、污蔑者……你怎么敢愚弄她、欺骗她,怎么敢把她从我身边强掠而走?!!”
布雷夫借着依稀的光芒和绝佳的视力极不情愿的看清了对方手中那支深色的魔杖,那种原本应散发出柔和成熟的棕红色光芒的山楂木魔杖此刻正因为主人的暴动而变得深邃漆黑。他摸出自己的白蜡木、看着手中的伙伴那纤细白皙的身躯,突然可悲的发现当下的对立已经变得无比的明显——黑与白、对与错,对应着老师和学生、叫旁观者看来是无比可笑的局面。
“你才是骗子,米勒,你得承认这点。你才是那个欺骗了潘恩的人,那个欺骗了爱你之人的爱的人,那个辜负了一切的人。”布雷夫伸出手,用魔杖指向了坎瑞拉·米勒的方向,而此刻他们两个人也都能看到那修长的白蜡木尖端此刻正闪烁着名为真理与正确的纯白之光:“你该回到自己的罪里来了,”他说:“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世界上可不存在唯一……院长,至少在在我身上不存在这个词,”坎瑞拉沉默了一会儿后裂开嘴,带着一种癫狂的笑容回应着布雷夫的问题。同时他开始了移动,开始了沿着教室内壁顺时针方向的移动。而站在他对面的布雷夫就这样平静的紧跟着他——他们会一直保持着面对面的状态、直到一切都落下帷幕:“说实话、您又何苦来管这档子事儿呢——没准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玩笑、没准现在我们出现在这里也都是因为一个可笑的巧合、没准最后其实没有任何人会牺牲?……我的意思是,拜托、先生!您不必这么伟大,和所有人相处只不过连一年都不到而已,您又何苦呢?”
“嗯、按照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来回答你的问题在合适不过了,米勒先生。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好吧,我确实得承认自己还没做好终身任职的觉悟,但是在傲罗部所待的那两年里我也确确实实学到了些傲罗精神——与黑暗斗争的人,无谓死亡,坚定内心所想。而保护我所想保护的人、既是我所想的了。”他缓缓踱着步、紧盯着对方那双绿莹莹的双眼,仿佛在黑夜中与一头凶残的野狼周旋,而这场谈判和博弈此刻的赌注依旧十分的巨大,让布雷夫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没有人牺牲我觉得那再好不过了、米勒先生,毕竟您可得知道,杀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我也不认为你能完美的做到。”
“那是因为你在用脱罪的目光审视我,先生,但您所不知道的是我所需要的并非脱离……而是深陷其中,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野狼还在用着诡异的语调与他周旋。布雷夫看着对方充满了表演欲的姿态、和移动时优雅到诡异的步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依旧指着对方,在结局还未到来前:“现在我们来聊点别的活跃下气氛吧,先生!给我讲讲,让我好向您提出问题,在来学校以前、离开只待了两年的傲罗部以后您又做了什么活到了现在?在那之后您还有杀过人吗④?”坎瑞拉把自己的好学和严谨用在了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布雷夫来说皆是大错特错的地方。他用舌尖灵活的牵引着话题走向的银线、而后狠毒的一个折甩把问题击向了对于对方来说应该是最脆弱的地方——但布雷夫出人意料的无动于衷。
“草菅人命是最低劣的态度。”他简单的回答了对方,仿佛是事不关己的贤者一般。
“那是因为杀人本就不如您说的那样是件难事——”学生猛地放下了手,解除了一切攻击前的平静、突然伫立在原地恢复到了一种戏剧般的正常状态,而此刻他与布雷夫所在的方位也是正好与一开始所互相替换了的——黑色站在十二点钟的决胜位,为白色固守着六刻的愚昧而痛心疾首、肆意演讲:“想想吧先生,想想吧!其实有时你甚至不需要用什么死咒…那种既不会给对方带来痛苦还会把自己主动送进阿兹卡班的垃圾咒语……千禧年的杀手们应该把它废除了!只要时机得当即使是最简单的石化咒都能置人于死地!还是说您有什么难言之隐,自认为自己手下留情留有余地、但其实另一方面也清楚自己已经杀了不少的人?”
“对于你这样的推理我只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想的那样残忍,米勒同学,另一方面我还得提醒你、现在我们还在霍格沃茨里,所以你应该对作为院长的我怀有些尊重。”布雷夫放下了魔杖,一脸平静的看着还在手舞足蹈的对方、异常平静的说道:“……为什么不能努力向成年人依靠下呢?关于你混乱的梦⑤,一切都是从那个开始的吗?”
“哦拜托院长,您是知道答案的不是吗?”坎瑞拉无奈的笑了。他先是耸了耸肩、而后又摊下了手,手掌用力的拍在大腿上、发出了响亮的击打声:“那个梦只是个可笑的、只能存活于妄想中的救赎罢了!和您现在的行为一样……哦,抱歉,我又忘了。现在在学校里所以我还得对您保持着对于师长的尊重对吧……怀特院长?”野狼认真的向他鞠了个躬,是标准的九十度。但当布雷夫一次又一次望向那双捕食者的眸子时确实不知道还该露出什么表情好。
“首先,我们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其次我的不得说、在狂妄的发言前也许你应该对自己真诚相待——你说唯一这个词不适合你自己,那斯伯林·潘恩对于你来说又算什么呢?”
“首先,别他妈的再提她的名字……你们都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米勒家的养子为他所爱的人名终于在一瞬间撕裂了自己过于浓厚和夸张的表演伪装。在那一刻他变得暴怒异常、愤怒至极,让布雷夫·怀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本质——但那只有短短的一瞬、微小的一秒,在那仅有的一次撕裂过后,坎瑞拉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病态。他的速度之快以至于叫见证了全过程的布雷夫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隐约不安的意识到了什么你想要凭空得到些什么、就也得等价付出些代价,而当他看到对方脸上恍然大悟的笑容时布雷夫终于明白坎瑞拉从自己拿走了什么——他知道对方终于了解到了全部的他自己,包括他不愿自我解读的那些部分、坎瑞拉·米勒已经在癫狂的同时全部从他这里掠走了“其次……哦、我可怜又可爱的院长啊……我终于看透了您呢!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纠缠、欺骗和掠夺………你之所以这么关注她,关注我,是因为你自认为和她是一类人了对不对?”
他沉默了,布雷夫沉默了。在今天的对峙和无数次询问后、他第一次的沉默了。而等再过上三四天后他重新回想起这一天自己所做的全部努力时布雷夫·怀特会明白,他所有功亏一篑的地方就是这里、就在这里,他就是输在了自己——输给了被质问着的真正的自己。
“你这个可怜人啊、也爱上了个从出生起便腐朽了的人!而且最可悲的、也是你和她最大的不同是——是你爱上了病人、而非错乱的人为你倾心!”看到了真相的狂徒狂笑讥讽着懦夫,肆无忌惮地把血淋淋的真相剥了开来。但是实在残忍、过于残酷,逃避者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白蜡木魔杖、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因为他想要逃、想要回避这一切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但又能去哪儿呢、他又能逃到哪里——
“那边听我一句劝吧,师长、听我这个同你盲目所爱的人一样的疯子一句劝吧——放手吧!放手吧!他永远不会回应你、永远不会报答你,因为你永远无法理解他、读懂他、进入他的事情,你这自以为是又可悲的凡人啊——”
“他永远不会爱你!!!!!”
后来在严谨的调查后会有人向布雷夫证明第一个魔咒是从坎瑞拉的山楂木中发射出来的粉碎咒,但却不会有任何人能向他证明紧随其后的那道由他发出的石化咒是出于其纯粹的自保欲。他是知道、也是在清楚不过的,在最后的决斗中他的沉默和咒语之所以合二为一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是他们都出于最原始的愤怒——他的恼羞成怒和坎瑞拉的压抑已久重叠起来几乎是毁灭性的。当五六条让人几乎都分不清是什么性质的魔咒在空荡的教室内折射击打时,布雷夫终于确定当时他已经昏了头,以至于当看到坎瑞拉为了打开被自己上了锁的教室门时硬生生的用一个一看就是被人初次使用的反弹咒折击了他的粉碎咒时他都没有什么惊讶。那一刻他们都疯了、都病了,都变得不顾一切、偏执成狂起来,为了最终的目的都变得不择手段——而这也成了布雷夫走出了门已被打碎了的十一号教室的最大原因。
他还在追捕着坎瑞拉,只是原因以及从为了别人变成了为了他自己。狭室内的闪避和进攻以及让他的神经变得高度紧张、甚至手里的魔杖也变得渐渐发烫起来,但在迎面撞上那个卑鄙的飞沙咒时他还是没能做出反应——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导致忘记了霍格沃茨已经把所有有心寻求安适的人送往了温柔乡。她的爱最终还是使他释然、她的吻最终还是使他得到救赎,也因此在出于愤怒的斗争中、布雷夫注定不会比无心之人更为强大。
“即使和我最初想的不一样,但这个选择也不错——代替那位我不知名的同类向您致谢,怀特院长……感谢您为我的献身。”在他为沙尘的痛苦而倒退一步的瞬间、狼从黄土中暴露了真身。他绿色的眼里满是恶魔的妒意,让布雷夫终于明白了对于坎瑞拉·米勒来说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转盘游戏,因为对于对方来说那把先发制人且属于他的左轮手枪里,注定只会全部装满了恶意子弹,只是那到底是、还有她为————
“钻心剜骨(crucio)——!!!⑥”
“除你武器(expelliarmus)——!!!”
毒绿色的光芒击中了男人的胸前,于是一个人倒下了,而在他身后的身影注定成了坎瑞拉·米勒往后十五年内梦中的臆想。注定成了他往后反反复复在牢笼中不断警醒而又陷入的噩梦——他会无数次的梦见今天、梦见一切,梦见布雷夫倒下后斯伯林·潘恩的身影,梦见她那纯粹明亮到不会被任何黑暗侵蚀的灵魂。梦见她那与自己完全背道而驰的思绪、还有那根指着他并且制造了一切终结的梨木魔杖。
“……不应该是你。”他说着、瞪大了眼睛,仿佛在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所震惊一样,同时也不在乎除他们以外发生的任何事情——坎瑞拉死死的盯着斯伯林,甚至连被双腿因为受到了石化咒的攻击而猛然跪下都在所不惜。他任凭自己直直的摔倒在霍格沃茨的走廊里,牙齿和嘴唇无情的磕碎在冰冷的地砖上。伤口带着延迟的痛苦骤然形成,他口中飞溅而出的血液甚至都沾到了脸上,但仅管如此坎瑞拉依旧不管不顾,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她、带着全部几乎要炸碎灵魂的愤怒怒吼:“不应该是你!!!不论是他们谁、也都不应该是你!!!”
一批人涌了进来、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的魔杖指着他,但是坎瑞拉不在乎、他真心实意的不在乎。他们压制着他、束缚着他,给狼套上了枷锁和铁链、让他无法再伤害无辜者,却又放任了他嘶声力竭的可悲呐喊:“你就是为了这个吗?!为了这些虚伪的人和事物吗?你为了他们背叛了我、即使我为你付出了一切吗!!!”他向她寻求着真相、寻求着答案,因为他着实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背叛,着实被杀意蒙蔽了头脑。
但斯伯林·潘恩什么都没有说。她站在楼梯的台阶上、甚至都没有看向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宁愿为了他们、你宁愿为了他们……”他们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拼命的往与潘恩相反的方向拖去,而这时纵然他的脸上还沾着自己的血、凌乱的沙,一幅狼狈到不能再狼狈的模样,但还依旧在癫狂的叫嚷——有人挡住他看向她的视线、也有人扶着潘恩的肩膀带她走上楼梯,还有人在提议给他加一个无声咒。但谁在乎?谁在乎!他已经无所畏惧:“但可惜啊、我们都活在幻梦中,潘恩、我们都活在幻梦中——我想独居梦中………让我独居梦中——!!!斯伯林·潘恩,让我独居梦中吧!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爱你!!!⑦”
那一天狼人刻意崩调的歌声和嘶声力竭的诅咒回荡在霍格沃茨的礼堂中、伴随着乌鸦尖锐的叫声绕着拉文克劳的塔楼盘旋而上,久久没有消散。
END
后记:
超前说明一下每章之前的时间只是为了效果随意选择瞎打的……请大家不要当真也不要举报我随便看看就好(闭眼)这章时间轴bug真的很多!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说出来也举报我……………(臭不要脸的rua了)
①斯伯林和坎瑞拉一开始的约会是在霍格莫德的一间小茶馆里,斯伯林的想法也是因为那里蛮小的可以让坎瑞拉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最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和他自认为对斯伯林的爱一样,也因此在潘潘理解了对方的自认为后用一句回校选择了拒绝对方(=她决定回到学校,回到正确的地方去,而不是跟随坎瑞拉到充满无所谓的赌注的地方去)
但是坎瑞拉并不理解,他认为对方的逃避话题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说到底还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导致斯伯林回校后没多久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所以将计就计套到了坎瑞拉的所有计划和想法并且把它们都告诉了布雷夫
②虽然坎瑞拉一开始说了魁地奇比赛结束后一切都会结束但斯伯林由于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用对过去的坎瑞拉的印象来推测对方现在的行为,所以就在此之前直接做了问对方所有计划的事情(坎瑞拉全部告诉了他,付出了所有信任所以最后也因此崩溃)
Q:为什么院长直接信了坎瑞拉要搞事而不认为是玩笑话
A:因为按照斯伯林的话说如果布雷夫不信也应该去教室看守一下,因为既是这件事是假的所牺牲的也不过是少几个人看魁地奇决赛(坎决定在决赛时动手也是因为那时城堡里人少的缘故),但如果是真可能就会有人牺牲(按照他对斯伯林的说法是他打算和自己本家的表妹相约在教室见面而后在对方身上实验之前第二章里学的黑魔法,之后也似乎是抱着不逃直接被抓走的打算、让人也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总之似乎最后他本来留给潘恩的是一个救不救自己的选项,然而潘恩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一伙儿更让他暴怒)
③ 十一号教室【在礼堂对面,有一条走廊从前厅通向十一号教室,它是个别的几个不用的教室之一。邓布利多将这个房间布置得看上去有如来到林间的空地之中。不能轻易爬上活梯的费伦泽在这里教授占卜课,他能够随着他手的动作让光线暗淡下来并让星星呈现在天花板上(凤凰社第27章)】←都是我百度的,因为是个空教室就顺便用了
④坎瑞拉这个提这个问题是建立在布雷夫之前和他说自己在傲罗部待过两年的基础上问的,并没别的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再来学校之前离开傲罗部以后布雷夫究竟是干什么的
⑤对应坎瑞拉人设纸/第一章反反复复做的那个梦,在被人群推入的霍格沃茨(=他原本为零的入学欲和原本对生活随波逐流的态度)和与分院帽的对话(=“哪个选择能够使你称心如意”是建立在坎瑞拉与四个院同样感情单薄+有所关联的基础上所做出的发言。把他分往哪个学院才能使其重燃美好的希望呢?原本是希望格兰芬多的勇气可以感染他,使他的狂暴成为保护别人的力量,但最终还是只能被坎瑞拉嘲笑成‘妄想中的救赎’的选择)
⑥这个钻心咒没有成功!说一下……因为是坎瑞拉第一次用所以默认是虽然用了但由于是新手第一次但是完全没有打出效果,只是将人击昏了一段时间!跟之前的那个第一次用的反弹咒相对应了只是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了
⑦我爱你的诅咒详见第三章坎瑞拉和西库恩斯的对话
【“这听上去像是你在阻止我在告别的时候对别人说我爱她。”
“你又错了,我其实没有阻止你、只是想解释清楚,毕竟另一方面我所说的这一切也是事实——凯拉,你是米勒家的孩子,应知晓米勒们从不言爱。如果你说了请告诉我对方是谁,因为我也真的很好奇,让你能如此恨之入骨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坎瑞拉唱的一段故意跑调的歌是Dream【http://music.163.com/#/song?id=30621338】
最后因为潘恩的崩溃疯了,不想解释了看人设纸第二页吧反正在他心里潘恩就是他的皇后、唯一不能也没用理由背叛他的人就对了(自认为
最后末尾因为还是用了不可饶恕咒虽然人没死但是还是去蹲阿兹卡班了,坎瑞拉在霍格沃茨内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今年hwm预订的剧情基本上就讲完了……!不过这对儿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如果企划还有番外期的话还会补一篇番外如果没有的话就等企划完结之后再投了,所以这里照常用bgm作为结束语了(时间轴bug我就不管了 自暴自弃的闭眼了 )
We all are living in a dream
我们都活在幻梦中
But life ain't what it seems
生活远不止表面波澜不惊
Oh everything's a mess
所有事情都一团糟
And all these sorrows I have seen
我所经历的一切悲痛
They lead me to believe
也让我深信
That everything's a mess
生活不过如此,低俗不堪,
But I wanna dream
我想独居梦中。
【感谢每一个能看到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