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般是这么写的,因为某些原因出门的主人公被从天而降的美少女砸中,美少女拥有神秘的身份和未知的力量,主人公成为“被选中的命运之子”,和她一起冒险,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拯救世界,被众人奉为伟大的英雄,和美少女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对于出门意外被美少女砸中的特雷斯蒂来说,这一切都只是麻烦。美少女长得确实娇俏可爱,精雕玉琢得不像是真人,偏偏脾气差得人神共愤,特雷斯蒂原本规律而平常的生活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全部大变样。
首先是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因为美少女嫌弃客房的床不如他自己的床榻柔软,其次是他们被绑定在一起,美少女我行我素、行动前不考虑任何事情,他只得跟在她身后打点一切,把她惹出祸端一一处理掉,最后是美少女的这个人。
美少女名为司空伶伶,对外虽是保密身份,但特雷斯蒂身为特动队P的成员,却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不如说,司空伶伶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来自天上的仙人——三十六重天帝第十六位掌上明珠,乙木月德天女,来到此界的目的是寻找嫦娥。
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应当是如一天风露、一窗秋霁般清辉如雪的仙女,于无边月色下翩然而至,衣枚飘飘,如梦似幻……应当。眼前的乙木月德天女不小心弄碎他的收藏品,试图拼接回去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面对铁证如山,只是心虚地挪开目光,不肯同他对视,语气和表情却倔强得过头,她道,我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特雷斯蒂没有耐心同她周旋,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何况在面对一个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的司空伶伶时,他实在做不到温柔——他冷声道,道歉。
司空伶伶似是被他的语气吓着了,这还是头一回,特雷斯蒂用比寒冰更刺骨的声音对她说话,即使以往再不耐烦,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掩盖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可现在,他应当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不愿意给她、给她代表的身份丁点尊重——又或许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被尊重。
面前的少年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她像在看最厌恶最不屑的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武器,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歉。”
“凶、凶死了,谁稀罕你这玩意?!”司空伶伶瞪他一眼,磕磕绊绊地说着,猛地把手里剩下的碎片塞到他怀里,然后迅速跑出了门,后半句带着明显的哭腔,“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道歉我就道歉?!”
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的瞬间,司空伶伶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他有些猝不及防地去接,堪堪对上她泫然欲泣的脸,泛红的眼眶和倔强又委屈的眼神,下一秒似乎就要哭出来了,与此同时,那样柔软的、温暖的触感停留在他的胸口,不偏不倚正是心脏的位置。
一瞬间,他愣在原地,差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
也许就是这个瞬间,又或许是很多个瞬间,未曾察觉到的情愫埋在他的心底,逐渐长出错综复杂的根脉,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而那个时机来得很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何种感情,就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斩鬼百契——榊山一二三,在此之前特雷斯蒂从未有过机会和这样的人交手,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蛮横无理的天女,而站在斩鬼百契的对立面。
刀光如闪电,划破整个天空,如若不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斩断的就不是司空伶伶头上那朵娇艳欲滴的花,而是她的头颅。他连忙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冷汗沿着额头滑落至脖颈,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后来的一切,若是有任何一步、任何一个人稍晚一步,恐怕都不会是这样轻松的结局。有时候特雷斯蒂也会思考,是不是司空伶伶真的有特殊的庇护,才会使得每一次危机都被幸运地解决?但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因为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处分。
在面对那些冰冷的条例时,特雷斯蒂一直绷紧的心终于松懈,也就是这时,听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乙木月德天女”的名字时,他终于明白自己所作所为背后的缘由。
曾经他是那么厌恶强行被安排进自己生活里的司空伶伶,觉得她不可理喻、无法理解,积极搜索嫦娥的下落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摆脱这烫手山芋回归到正常世界,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件事情上变得懈怠。“舍不得”、“不愿意”,他不肯承认,于是视而不见,却没有办法抑制感情蓬勃生长,终于在此刻破土而出。
特雷斯蒂豁然开朗。
面对自己的母亲,他表情平静地说:“全责在我,请不要责问她。”
那之后的事情变得很漫长,但是转瞬即逝,他们也面临分离,但最终还是能再相遇。特雷斯蒂不是热衷于回忆的人,只是有时候在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少女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自己和她的曾经。
从天门回来,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司空伶伶看起来有了一些不小的变化,但他现在不会说那些变化是坏是好,因为无论是坏是好,他都愿意与接受、去相处,因为这个人是司空伶伶。
“想什么呢?”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后司空伶伶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看样子有些不满,“跟你说话呢,怎么还走神?!”
“在想你的事情。”他回答得坦率。
司空伶伶愣了愣,接着微妙地红了脸,别过头去,又偷偷觑了他一眼:“想我什么?觉得认识我很幸运?”
“……也不算?”
“喂,什么叫‘不算’?”司空伶伶迅速靠近他,满脸不高兴地伸出手捏住他的脸颊,“你这个时候应该说,很高兴认识我!”
特雷斯蒂想了想,重复道:“‘很高兴认识我’。”
“啊——不是这个!你怎么成了笨蛋!”司空伶伶拔高了音量,“是很高兴认识你啦!很高兴认识你!”
“嗯。”特雷斯蒂忽然笑了,“很高兴认识你。”
崇宁三年,处暑将尽,掌灯时分。
临水小屋内燃着一豆灯,屋里的人只稍一动,壁上的光影就斑驳成一片,模模糊糊映出一男一女的影,二人围坐一张桌案,百无聊赖,研墨弄纸。
女子伸手抻了抻盖住下身的长襦裙,另一只手指尖微微抵着桌案的边缘,离那烛火不过三尺的距离,畏葸不前,犹豫再三,终于向身前的男人唤道:“李郎,这火光照得我难受,熄了吧,熄了它。你这些书信,昨日看,今日看,日日看,少看一日又有何妨?”
若早些日,那李姓男子不消她开口,早已察觉到她面颊生绯,额上凝珠,体贴入微替她灭了这恼人光火。当时克恭克顺的话语言犹在耳,但离岛之后便醴酒不设,越发不将人置在心上。
果然,那李郎未抬眼皮,伏案将手上的字写完,才慢悠悠丢来一句话:“事儿要紧,已叫人催了三四趟,明日须得办妥,如若不然,我又怎忍心叫盈儿受这苦楚?”
话尚还中听,其间语意却已薄凉。
被唤作盈儿的女子闻言自然气极,却仍强压着愠意,伸手搭上李郎露在袖外的胳膊,朝袖子里钻了进去,指尖滑过之处,如她的声音一般,滑腻腻的,留下一串水渍:“行,那你亲我一口,我便作罢。”
那李郎终于搁下笔,抓住伸进他袖中那只不安分的手,就势将人按在了席子上,拨开黏在面颊上的发丝,佯装要去亲她,却是在碰及之前伸了一指抵在二人唇瓣之间:“明日真正有要事,毋要再闹腾。”
李郎松开人,起身再要去取笔,却被盈儿一把扯住袖子,盈儿这动静太大,下身的襦裙湿哒哒黏在地上,她这么一动,登时叫烛火照出一道银亮的光,赫然是一条鱼尾,啪嗒啪嗒,在地上来回甩动。
“我费劲艰险跟着你出了岛,你却这般待我,明知我没几日好活,却全都是些裹了糖衣的好话来糊弄。”盈儿想到初见之时,他被自己吓得跌坐在地,三叩九拜,脚都跪麻了,半宿都不得起身。她问他可是为乞仙药而来,他答: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不羡长生,愿求知己。竟求到海中仙岛上来了,只觉得这人可笑有趣,不似旁人。
哪里该是今日这般……这般……盈儿一时想不到形容,更加胸臆淤堵起来,都说两条腿的人性善变,朝秦暮楚是常事,今日一诺尚重千金明日打个折就只抵陌钱了。盈儿嗔罢,索性伸手拔了窗户的插销往外推出,引了玉蟾入屋,窗楣正映着屋下粼粼波光,仿佛有活水涌入:“如此,我又何须非得留在你身边,我去也。”
李郎终似没辙,慌忙吹熄了灯火,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软声劝道:“好盈儿,依你便是,要我如何?”
盈儿见他转态,态度也即刻软了下来,将李郎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湿的单薄衣裳,掌心的温度显得滚烫异常,似乎能在凝脂般的胸脯上灼出个口。
“你答应过我,会剖出它吃了,我要瞧瞧陆上的花花世界,你用眼替我看了,用脚替我走了,从此你我便如一人。”
李郎不应,只由得她将掌心贴在胸口,里面一颗心不轻不重地泵着。
盈儿捏着李郎的手紧了几分,指甲嵌进他肉里:“不若,我就将你吃了,与我一道回岛去罢,我们仍如一人。”
尚在白岛的时候,盈儿就告诉他,鱼儿之交心,便似那螳螂一般,噬咬彼此,交融了血肉,便得精魄,就近,是真真拿心相交;往远,便以此延续子嗣。
月光与流水皆静静淌着,李郎看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珠落在鱼仙儿雪白的胸脯上,与水混在一处,划入衣袂缝隙,不禁笑道:“你宁愿自己叫人吃下,也要同我一道。我若不从,心肺不若丢给那犬彘吃了。”他抽出那只被掐出印子的手,自坐垫下抽出一把匕首,就着窗下流淌的月光,刀尖拨开盈儿胸前那层湿衣,冰冷的刃抵住皮肉。
李郎:“只是不知你的心有多大,我不忍剖坏了。”
盈儿略一思索,在半空中大致比划了一番:“便同常人的一般大小。”她尚未比划完,那刃已见了血,李郎面上没有动容,腕子一转,那匕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深扎进了盈儿的胸膛。
盈儿吃了一惊,奈何胸口已豁出一个窟窿,于鱼仙儿而言,剜心虽不至于刻骨,却也足堪铭心,那苦痛近乎人类女子分娩一般,意味着生命延续的必然。然而她靠在李郎怀中,瞧着他沿着自己比划的大致形状割开皮肉,只觉得他似乎已习惯于做这样的事情,他言词柔逊,动起手来却不似待心上人般疼惜怜悯,麻木到有点似肉铺贩肉的屠夫,说要三两肉,划一刀,便是三两正好。
一股寒意从盈儿后脊冒了上来,盈儿抓住李郎剜着心口的手,低吟道:“李郎,李郎,我疼,你亲亲我罢。”
“好。”李郎掰过她的下巴,依言吻了上去,其意缠绵,而心思却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假使她真的剖过人见过心,多半也不可能剖开自己的胸膛,去瞧瞧自己的那颗心重几斤几两,却缘何知道倒知道两者差别不大?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松开匕首,任由它落在地上,将手伸进那肉做的窟窿里。韧带血管俱已割开,喷涌的血没有想象中多,李郎知道那东西的形状,几乎没有犹疑地握住了它,将它取出。
饶是他自负见过的世面不少,还是被眼前的东西攫住了眼,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东西分明该是心脏之类的器官,却滴血未沾,仿佛出泥之莲,白润如玉,在月下隐隐有光华流转。若说这是心,却不如说说一件顶好的工艺品。
李郎将那东西举到面前,只觉有淡淡甜香扑面,沁人肺腑,恨不能叫人张口吞下,去祭了五脏庙。
“李郎,吃下它,吃下它罢。”怀里盈儿的声音近乎蛊惑。
吃下它,吃下它罢。
吃下它罢。
李郎已经张开了嘴,几乎在唇齿堪堪贴上那东西的前一刻,他突然站起身子,任由怀里的盈儿跌在地上,落在满地血水中。
吃下它?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胸怀大敞的女子眼下也明白了,却已无力上前掐住他的喉管,只堪堪支着半截身子骂詈:“李谋,你不得好死。”
李郎将那颗晶莹剔透的心装入屋内的铜盆,不紧不慢拿帕子擦净了双手,这才向盈儿揶揄似的揖了一揖:“某只求好生,不求好死。”
他重新点了灯,端着铜盆走出了房间,拿足尖捎上了门。
屋中的女子还瘫软在地上,看着他端着铜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没有双足,自然无法站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低低笑着,早晚,她会有的。
李谋出了屋子,朝河道口举了举灯,陆阿六撑着船已经在水道边上守了好些天了,见他终于打了信号,急匆匆持了长杆将小舟撑过来。
“总舵那边又来信了,舵主,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小妮子看上去像个戏台后头的锣鼓,心眼子可多得很,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李谋摇了摇头,将手中铜盆递了过去,“接着。”
船泊在水中,稍矮,人站在船里只到陆上人膝窝处,与人说话须得抬头看着。陆阿六慌里忙张的,急急接了铜盆,往里面看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进去,连盆也脱手甩出,正要去捞,忽然船身一震,才发现岸上那人竟然跳将下船,一手接了铜盆,另一只手托了一把没站稳的陆阿六。陆阿六初来乍到,哪怕是正眼也不敢往自家舵主脸上放,这下可好,当面捅了娄子,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呲呲自顶上冒着气。
李谋找盖了块布巾盖在铜盆上,小心放在舱里,伸手揽过陆阿六的肩膀,将他拉到和自己一般高的位置,压根没发火,说话的声音也颇柔和:“你是上个月新来的吧,嗯……陆阿六?”
“是是是,舵主记得我的名字。”陆阿六第一次见这位年纪轻轻的舵主,只道他对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不会有什么印象。
李谋:“我大不了你几岁,人前你叫我一声舵主,私下里不嫌弃,就喊一声李大哥罢。”
听到他这般说,陆阿六便觉得喘气顺畅了稍许,回头看了看舱里那铜盆,忍不住问:“舵……李大哥,那是什么?”
“总舵之前不是在找什么仙药吗,听传话的形容,和这东西倒是挺像的。”李谋往上游的水路扫了一眼,“回去寻处凌阴,讨点冰来,给总舵送过去。总舵交代的路,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好寻,有人早早拿捏住了关窍,不让其他人来搅和哩。”
陆阿六的心思还在那个未曾见过的奇物上:“为什么要用冰?据说仙药不腐不烂,哪需得用冰?这真是仙药?”
“或是仙药,或是毒药,或只是一滩烂骨烂肉。反正有人求,出的价高,就可以卖。”李谋拿手指点着下巴,他眼睛生得狭长,笑起来便只剩下两道缝,“至于它究竟是什么,不重要。”
“您……您是从哪儿得来的,不是说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吗?”陆阿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两只不安分的眼睛仍然往屋子的方向瞧,手却不知道往何处放,“那……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样悄悄把人骗……把人带来此处,这算不算是人口买卖,若被查出来,略卖良民可是要斩首的呀。”
“倒是挺会为哥哥操心。”李谋又笑了,这儿语气会却没有那种玩笑逗弄的意思,少见地严肃道,“县衙的五等簿有她的名字吗?她需要服徭役吗?缴粮的时候她按口来算吗?不用,那就不是人,不是人,便是货。”
“万一、万一被官府查到怎么办?”
“查到?查到什么?”李谋的眉眼弯弯,却并未带什么笑意,“太师的生辰纲,谁敢查?本来里面的东西也不见得干净,抓起来拧一把,只怕能沥出三条人命来。”
但生辰纲一年也就这么几趟,粮纲、茶纲、盐纲,往来的漕运,能沾上手的岂是什么便宜营生?
仿佛看穿了陆阿六的心思,李谋又接着道:“你猜猜,排岸司每一趟纲拨到每个纲首头上的僦钱能有多少?”
他指了指陆阿六和自己的嘴,“刚好不过糊你我二人的口。剩下帮里那么多兄弟,总得要吃饭呀。”
陆阿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执起竿子,只觉得船身一轻,李谋已经翻身跃上了岸,“去吧。老王会接应你,再晚明天船就要走了。”
送走了陆阿六,忖及后事尚未料理,李谋点着灯折回屋中,然而开了门,却不见那盈儿的尸首,满地湿淋淋如叫暴雨浇过,连先前那点血腥味也一并洗刷了个干净。
从那水道能直接看到这屋子的情况,李谋确信不可能有人来过,更遑论这么短的时间要带走尸身,洗净血水也绝无可能。
窗维持着先前盈儿推开的模样,李谋走到窗边,忽地一阵风吹灭了他手中执着的那一豆火光。
来呀,快过来呀。
此处有珊瑚满屋,真珠遍地。
来呀,来呀。
来呀,来呀。
此处可求长生。
来呀来呀。
似有人浅吟低唱,李谋从窗内向外看去,出云蔽月,阒黑一片,只有通向昏夜的一条水路,死寂无声。
他看着面前持刀而立的年轻女人,刃如湛水澄澈清明,月色之下,锋芒凛冽,气寒如雪,她俨然一副不愿卸下半点防备的态度,就像她多年前义正严辞说出那句“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的话语那样,比顽石更固执。手臂处的伤口并不深,却清晰可见,即使是在夜晚,染上夜色的红亦足够明显,那是唐挽在察觉到他靠近时的第一反应——拔刀,然后先发制人,迅速攻击,可杨承圭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心中的情绪被重逢的欢欣填满,哪怕再前一步就要被再度割伤,他也义无反顾地往前。
“停下。”唐挽冷声道,“我并不知晓你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但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明明是了解我的。”杨承圭却置若罔闻,没有停下,“阿挽,我怎么会害你呢?”
随着他的靠近,唐挽警惕的神情微微松动,终究还是在他碰上刀刃的前一秒收回了自己的佩刀,杨承圭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了然,他只是微笑着,又一次向前一步,他道:“阿挽,你又因何想要来到这里呢?”
“不要再靠近了,杨承圭。”她说出他的大名,显然为了划分界限,仿佛裹了一层霜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冷,唐挽的手从未从刀柄上松开,此刻她是身经百战、警惕万分的战士,时刻准备拔刀相向。
即使知道她所言非虚,杨承圭也不会恐惧,他没有回应她的威胁,只是道:“我知你为何会现身于此。”眼见着她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杨承圭不紧不慢得继续道:“传闻有岛,地白如珍珠,其下有城名摞,乃鱼仙所居之地,凡人本无力前往,若遇福船,则有幸登岛,得鱼仙馈赠一二,其精魄化为仙药,状如人心,色白如玉,味甘如蜜,服之可活死人、肉白骨,亦可愈百病,延年寿……当年家父为令兄寻得一味‘药材’,治好了本已无望的恶疾——”
忽地银光一闪,唐挽的刀已横在他脖颈,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冷漠以外的情绪,那是杨承圭熟悉又陌生的愤怒。
唐挽在他面前,她没有说话,并不平稳的呼吸已然泄露她的情绪,她被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和故事激怒,就像以前她因他对自己困境的无动于衷而不悦。
杨承圭抬起手,指腹贴在刀脊上,摸到了熟悉的纹路,他记得这把刀,那个时候他还在唐府居住,这是唐挽那位沉默寡言的师父亲手为她打造的刀,她从来爱惜,甚至不愿意带出门,如今佩刀而来,想来是下定了决心。
“我以为……你会学着接受不一样。”他叹道,“这么多年了,你不回我的信件、不与他们交谈,我以为你是放弃了。”
“我不像你。”唐挽反驳道,“我不接受任何改变,何况这如此荒唐。”
“用同样的水泡出来的茶始终是茶,方法相同,品种相同,味道亦相同。”杨承圭道,“独醒如醉,何至于此?”
“我从来不指望你会明白。”
“你不说,我如何明白?”
“我和你之间,已无话可说。”刀刃割伤他的脖颈,划出细细的一道红线,他面不改色,唐挽于是道,“你还是疯得一如既往。”
“阿挽,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罢了。”他看着她,“若木已成舟,万物万事皆无可挽回,甚至更甚,你当如何?”
他们四目相对,月光静静填满这空隙,潮水翻涌,盖住所有声音,唐挽的眼神依旧坚定:“我会为他们所有人立碑。”
“如果……我也在其中呢?”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收回刀,冷漠道:“我早便说过,我同你无话可说,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皆与我无干。”
“阿挽,你看这夜色。”杨承圭突然转身,朝着夜空伸出手,似妄图触碰明月与云层,“白船于夜雾中行驶,在这里,月亮看着离你那么近,这片海的尽头看着也那么近……月逆行云,夜侵罗袜,天河不语,你我皆是这夜航船上,寻求答案的迷途之人。”
不等唐挽作何反应,他自嘲般低头笑道:“我或许无法等来自己的答案,但是阿挽,你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你要的答案。”再次抬头,他目光坚定而温柔,又或许是被这夜风影响,唐挽突然感受到了无法消解的悲伤,杨承圭轻声道:“阿挽,能再见到你,我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