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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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虽然诗词歌赋里都把它和阳春挂在一起,但实际体感温度也就约大于0。
但和冬天的不同倒是非常明显,比如傍晚时候忽然暗下来的天空,呼吸间水汽渐渐变得浓重,一晃神,不知不觉地就落下来细密的雨,雨声微弱、细碎、绵长,很快便成为难以被意识察觉的白噪音。
放学的下课铃已经响过了很久很久,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E中高三学生独占的志远楼,林檎正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无聊地撑着手肘看向对面的志远楼。
那个小个子的女生,依然抱着膝盖坐在青石垒的台阶上。
E中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很少拖堂,下课铃刚响,志远楼大门里就有男生弹射而出,之后就是人潮汹涌的大部队,再然后是负责打扫的值日生们三两个打闹着往外走——女生出来的时候连这波人都已经散了挺久,也因此在拖堂时间里心不在焉的林檎,飘忽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她身上。
是个纤细的小姑娘,连红白的运动校服都撑不起来的小骨架,背着个粉白花的新书包,脑后高高束了个单马尾。
她出来的时候雨还只是零星一两点,结果踟蹰间,就落成了细细密密的雨帘——擦在脸上觉着只是些微的凉,却不知不觉的,就会把整个人都沾湿。
这种情势下就应该果断开跑、到家洗澡,是在犹豫什么呢?
林檎一边疑惑想着,一边身子微微往后躺倒,脊背贴上椅背,那里挂着书包,而书包里除了高三必备的厚重资料外,还有一把折叠伞。
并不是会特意关注天气的那种人,但即将迎来高考的毕业生,万万不能和感冒发烧沾上关系,于是无论季节天气,林檎的包里永远背着这把伞——虽然很少用上,但毕竟只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
看着台阶上的女生,再看看台上的英语老师,林檎近乎玩笑地想着:如果下课了她还在那里,我就把伞给她好了。
然后鬼使神差的,台上的英语老师抬手看了看表,随后突如其来地就放了学。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利落起身往外走,林檎却下意识走得有些磨蹭。等到拖着脚走出教学楼,青石的台阶已经空荡荡,先是下意识松了口气,再抬头看看细密的雨帘,却又莫名焦躁起来。
雨比之前竟又大了一些,这可真是个、不会选时机的家伙。
伞撑开不过只是个暗色的圆,雨天顶在头上,就成了一片安适的天。
伞面上传来的声响渐大渐急,林檎撑着伞走在路上,脚步间的水声也渐渐变得急切。直到眼里一晃而过,校内花坛凉亭里眼熟的粉白花书包,林檎才身形一顿,停下脚步。
草木掩映的间隙里能看到红白运动服包裹的小小身子,运动服的质地不太能看出干湿,但高高的单马尾已经湿成了紧扎的一束。
唉,都已经下决心淋了雨跑到这里,又何必停下来呢?
E中算市内条件不错的高中,学校里有敞阔的塑胶操场,也有安静的图书馆阅览室。花坛常年只作为道旁装点,聊胜于无的凉亭自然也少有人来。小径日常就苔痕遍布,被雨一淋更湿滑不稳,林檎隔着花叶看向少女,半晌还是叹着气,一步步小心挪过去——走进凉亭飞檐下的那一瞬,世间仿佛只剩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在雨天里代表安适的大伞被收拢起来,林檎甩甩水,单手把它递给娇小的少女:“你用这个吧,有伞,就不怕淋雨了。”
小小的女生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都是同学,不用客气,用完你明天还我就行。也不用担心我啊,我没问题的,我比你可结实多了。”林檎笑着,仿佛是想和少女对比那样走近一步,面前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女生,却猛地抬起了头——细碎的刘海,远山眉带着柔软的弧度,双瞳透亮,下面是小巧的鼻和唇。
熟悉的脸孔让被雨沾湿的世界渐渐沉入朦胧,林檎看着对面的女生,她眉眼弯弯地笑着。
有声音,没有经过耳郭却响在脑中:
“要再勇敢一点吧。”
“就算错过最好的时机也没关系呀。”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停下来了。”
“你已经是,能够去保护什么,也可以勇敢去面对什么的人了,对吧?”
林檎睁开眼睛。
细密的雨声隔窗响在耳间。
她起身洗漱,细碎的刘海用夹子别在头顶。
镜子里的少女一双远山眉带着柔软的弧度,双瞳透亮,下面是小巧的鼻和唇。
吃过早饭她背起粉白花的书包准备出门,包里厚重如砖块的教辅资料间,夹着一封昨晚写好的,告白的信。
封面上的名字,是她喜欢了整整两年,却还有两个月就要迎来分别的人。
出门之前女生伸手撕掉桌上的台历,代表3月31日的纸片被揉成小小一团扔进垃圾桶。
今天是,四月一日。
是她能想到的,告白最好的时机。
END
作者:琳艾(全胜)
投票统计:0狙
哔哔哔。是大雨。
哔哔哔。是车祸后的尖叫。
左肩传来碰撞的疼痛,手中攥着的氢气球散到了空中,沾了雨水,飞得一点都不快。
“啊。”
街边呆站的小丑只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任凭气球飞走,任凭撞了她的女人逃走,任凭追过来的赤身男人又撞了他一次。
哔哔哔。真是夸张呢,那个震动棒的声音。
二十四小时前。
“正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本月的天气也像这首诗所言一样,会持续较长时间的降水天气。此外,根据航天局的最新消息,将会有重大发表在明天公开。……”
为什么会在天气预报的环节插播航天局的消息?而且还是在四月一日公开消息?
朱茗边擦着头发边用脚趾按下了电视机的遥控,虽然喜欢用电视的声音填充单身公寓的空间,但也常常会在节目上看到一些让人迷惑的事情。
“算了,反正明天一整天都会是骗人的消息,早点吹头发睡了吧。”
第二天的朱茗是被敲门的声音叫醒的,或者准确的说,砸门的声音。
她穿着睡衣走到门口时,听到门前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朱?在家吧,开门呀!”好像是同事阿池,一个在明里暗里对朱茗表示过好感的同龄男人,上一次才被朱茗的出柜宣言堵住了嘴,怎么还要挑着今天的日子上门来找人?
不对,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在哪里的?
“阿池?!你怎么会知道……呀啊!”从猫眼望出去,朱茗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眼前的男人全身没有穿衣服,站立得像一只返祖的猿猴,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手中挥舞着各式只有在成人用品店能看到的器具,一边敲着她的门。
“小朱!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看新闻了吗!开门呀!”
鬼才会开门,鬼才会在这种时候看新闻啊!大脑一片混乱的朱茗条件反射的用椅子堵上了门,缩回床的旁边开始拨打110,但偏偏是这种时候,电话竟然完全打不通。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阿池砸坏,朱茗哆哆嗦嗦地打开微博和朋友圈试图发求救信息,结果赫然看到的一片都是——
“末日到了。”
“#航空局公告##小行星坠向地球##人类最后的十小时##愚人节#。”
朱茗沉默。
什么?航空局要公布的就是这个?怎么不早点说?不对,为什么是四月一日?骗人的?阿池疯了?末日到了?因为这个?现在怎么办?怎么逃出去?逃,逃到哪里?末日?小行星?地球?
敲门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的时候——没有一个全白里有一个小黑点的画面,太好了。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邻居家开着的门。
“小朱。”
“噫!”
谁都不想在这种场景下回头望到窗户里有个裸男站着,阿池带着神秘的笑容,手上拿着几根不可细看的古怪玩具,连想想怎么用它们都会脏了朱茗的脑子。
“嘿嘿嘿,我从邻居家的窗户爬过来了。反正都要死了,小朱,我一直想让你做我的母猪……”
身体比脑子的反应要快,为了避免被注射奇怪的液体,女人自己先注射肾上激素,一把握住把手夺门而出。穿着拖鞋跑到了楼梯里,她不敢转身看阿池有没有跟上来,只知道自己身后没有脚步声,但电梯跟着自己一层层往楼下降。
只能拼了!
赶在电梯到达一楼之前,朱茗拼尽了中考跑800米的力气逃出了公寓大楼,但街外尽是让她哑口无言的情景。
明明是大雨的天气,但街上挤满了人。广播轮播着行星撞击的通知,紧急避难已经毫无意义,但人们还是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城市。在网上对这个公告冷嘲热讽的人们,出门看到货真价实的车祸和尖叫又会露出怎样的笑容?
地狱绘图只让朱茗的脚步停下了几秒,她就立刻加入了其中,不是为了寻找能够躲避末日的避难所,而只是因为阿池挥舞着手中的和胯下的棒状物追了上来。
“小朱,你喜欢玩的时候被大家看着吗?我知道你说你喜欢女人是假的,丫头,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女人磕磕绊绊地被男人追着跑过了半条街,她开始怀疑自己还没被捉住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身后的人边追边跳着奇怪的舞蹈——不止阿池一个人这么做,街上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为了世界末日而肆意妄为的人,秩序被彻底摧毁以后引发的未必是犯罪,而是一种令人迷惑的醉狂,好像比起小行星,酒神的酒先行泼到了大地上。
她在路上好像撞到了一个小丑,氢气球一下子四散到了空中,没有道歉的时间,她又拔腿往前跑去。就在这时,各处的广播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
“接航空局最新消息,不是愚人节玩笑,小行星偏离原本飞行轨道,地球安全了!”
同样的消息播放了三次,世界陷入了无声之中。原本拥吻的人放开了彼此,奔走逃命的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停在原地。朱茗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阿池放下手中的皮鞭,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三七分的头发,他目光躲闪,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啥,小朱,愚人节快乐!开个玩笑哈。”
END
作者:白伯欢(险胜)
投票统计:2狙(小矮、伊西多)
我要和你见一面。
等到四月一日。
时间便重新流动。
司飞患了一种病,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从里面无时无刻不流出东西:铁的翅膀、秃脚的猫、五彩斑斓的孤独、叽叽喳喳的空虚无物。医生说这种病需要长期调养服药,他得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吃大量焦油味的胶囊和甜腻糖浆。
司飞躺在自己的床上,思念某人。
思念的时候他关上灯,沿着胸前肋骨往上数去,摸到温暖的锐利的东西,那东西发出尖叫,司飞摸到它的脖颈,掐住,发力,直到断裂。潮湿的东西依偎着心和肺叶死去。司飞闭上眼睛,眼前变得明亮,全世界寒冷干燥,他坠入床的深处,床下是燃烧的海。
日历又撕去一页,距离四月一日还有三天。
司飞走出公寓。地铁里拥挤,肉和活的气味涌来。司飞把自己藏在丛林里,胸口流出蚂蚁。蚁群在地上漫开,分食饮料和人类皮屑,没有人注意到地上血流样的蚁。司飞看着广告,每个影子都没有笑,他们为什么不笑。
司飞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九日。岁数是同龄人的四分之一。某个人喜欢他的生日,但每次都会忘记。司飞慢慢地想着某个人,新园到了,地铁说,他挤过丛林走出地铁,权衡公寓和公司的温度差。
经理路过饮水机时与他点头。司飞抚摸着胸口的衬衫,忘了回应。里面有一个冰凉的盘成一团的东西。冷气很足,他在煮茶的时候蛇在睡觉。倚在天井边抽烟的时候蛇暖和起来了,从衬衫第二颗扣子和第三颗扣子之间滑了出去,游过塑料灌木和无人认领的咖啡杯,从窗口飞向灰铅云层后的太空。
同事聊起愚人节,聊女人,聊怎么约出来吃饭。司飞打开表单,填写,计算,填写。数字和名词嵌进一个个单元格里,合并同类项,加粗,字体像错落的黑翡翠。耳机里歌声戛然而止,下一首,他听见前奏,伸手到耳机上,长按,下一首。手指摸索着凸起,是这个吗?歌声响起,第一句歌词是他写的,某个人唱的。用手机录音,音质不太好,马路上的鸣笛,引擎轰鸣。他找到了按钮,长按两秒。
下班的时候前台说有件包裹寄给他。司飞看了看寄件人,出门的时候丢进垃圾桶。一路走去,一路落满黄色的锈雪。从公司到家的路上,锈屑飞洒得像肺癌患者在呼吸。
司飞把衬衫丢进洗衣机,让它在水流中飞旋。
门缝下的广告单被他折成纸飞机,打折、健身、报纸和牛奶促销飞向街道,和世间千千万万的话语一同消散。司飞觉得胸口很堵,像是有非常大块的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它扭动呜咽,从胸口的伤疤里伸出尾巴。
司飞钻进房间,烧开水,等水凉,把散发着焦油气味的胶囊吞下去,蜷缩在床上。
睡醒后没有什么痕迹,医嘱,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按时关门,按时缴费。看电视。看报纸。看书。要看那些最严肃、最思考、最沉重的。司飞摸摸胸口,摸出几节很旧的电池,干瘪。
他松开手指,电池滚进床底的黑暗。
手机没有电了,他插上充电器,点亮,开机。司飞不看短信和未接来电,全部左滑。天光照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看不见胸口的疤,皎白的皮肤空空荡荡。
他把日历撕掉一页,再撕掉两页,四月一日,宜无,不宜无。
楼下,某人在抽烟,好像已经等待了很久。
司飞走下楼,走到某人的面前。他说,于是某人走近,抚摸某个人的胸膛。从那个深阔的伤疤,某人伸手进去,然后是整只胳膊,直到肩膀。某个人在疼痛的时候想到一些很久远以前的事,两人曾经分享香烟,在他还未生病的时候,那时天空透彻明亮,蓝色的烟能飘上月球。
某个人进来了,某个人扒开某个人的伤口,慢慢地把自己整个填了进去。司飞感觉到某个人经过他的肝脏和心脏,滑过每一根肋骨。某个人感觉到麻、痒,模糊的烧灼的疼痛。他记不得对方的脸,也记不得自己的脸。世界就这样混仑着,一时变亮,一时暗淡,就像光与夜的轮回,昼夜不息,就像山峰被削平,大海被填满。
伤口——现在再也看不出伤口。某个人回到了应该在的地方。司飞痊愈了,他看上去跟从来没生过病一样。
END
作者:艾连(全胜)
投票统计:0狙
五中坐落在山南的一个小坡上。校门前的一条路两旁种满香樟树,一年四季遮天蔽日。这条路通到校门口,左手是一个传达室,校工平时在里面休息。右手是一个告示牌。
告示牌贴的红榜和通知,两三天就会让校工撕下来好换新的,等到假期,空的告示牌上就显现出胶水粘的纸痕。只有一个角落的纸从来一直待着,是一张已经撕破的告示,剩了最下面的一截,写着:待四月一日公布。其他字一概没有。
每一届学生入学,都会发现这张破告示,互相唧唧喳喳:“公布什么?哪年四月一日?”没人知道。问高年级的学生,也没人知道。
何来来到五中两年了,还是很想知道四月一日公布什么。她不去问同学,因为没人知道。她逃了一节体育课,同学在操场上跑圈,她偷偷溜开,到门口告示牌旁边。校工刚刚撕完旧告示,这次又把“待四月一日公布”留下了。
何来来问:“晴姨,那个怎么不撕?”
五中校长很年轻,没大没小,让全校学生都叫他杜叔,“杜叔”同“读书”,看到杜叔就该想着读书。杜叔管校工叫晴妹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叫校工晴姨。
晴姨虽是女人,但身材高大,力气不比十几岁的男生小,说话又温声细语,学生不敢闹她,却也不怎么怕她。何来来挺喜欢她,过年的时候,因为家住得太远,她都是留在学校的,晴姨会带着他们留校的学生一起贴红纸。夏天传达室窗户口放一排养得很好的薄荷,学生可以随便揪几片泡水。
晴姨正准备去打理那些薄荷,听到何来来问,说:“那个撕不下来。”
“真的吗?”何来来动手抠它,真的撕不下来。她只好问:“几时候黏上去的?”
晴姨说:“好多年了。”
何来来说:“好多年了,风吹吹也要掉了,怎么撕不下来?”
晴姨不说话了,看着她身后呵呵笑。
何来来转身,杜叔背着手走过来,眉毛一挑:“何来来!”
五中全校两百人,杜叔每个都认识。他板起脸训道:“九年级上体育课,你怎么到这来闹你晴姨?别来来了,去去!去校长室!”
何来来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被杜叔抓小鸡仔样拖走了。
到了校长室,何来来抢在杜叔前面说:“杜叔,你怎么不跟晴姨结婚哪?”
杜叔措手不及,脱口道:“——可不敢!”他两手齐摆,脸慢慢变成猪肝色,憋出一句:“哪有叔跟姨结婚的。”
何来来说:“杜叔,这都是说着玩的,你是哪个叔,她是哪个姨?”
杜叔回过神,指着何来来笑骂:“你个丫头,还教训我了!”
何来来又扮个鬼脸。杜叔沏了一碗茶,问:“你逃体育课干什么?”
“杜叔,四月一日公布什么?”
“我问你你问我?”
“就是不知道四月一日公布什么,才逃体育课。”
杜叔把茶喝干,咋咋嘴,说:“小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想吧!过了年纪就过了。”何来来觉得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没有作声。杜叔又说:“你逃体育课就能知道了?”
何来来说:“告示都是晴姨管,她不撕难道没有她的道理吗?我看过了,她就是体育课那个时候撕告示。”
杜叔大笑:“好丫头!你问她了?”
“问了,她说撕不下来。”
“你知道四月一日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
“是作弄人的日子。”杜叔眼睛里闪出一点贼光,“以前五中有一个男生,几漂亮的一个小伙子!男男女女,排着队追他,他一个也不说,就贴了一张告示:有意结交者,留名登记,具体人选,待四月一日公布。其实他心里有个女生,他想着她也去留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结果日子到了,他中意的人没去,他就把脸一翻,把大家都给耍了!”
“杜叔,这个小伙子就是你吧?”何来来又嘴快。
“瞎胡说!你看杜叔像那种人吗?”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他想的什么?”
“他是我兄弟,我们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那他现在人呢?在哪?跟他中意的人结婚了没?”
“他当兵去了,打仗死了。”
何来来呆了呆:“啊。”
“好多年了。”
“那,那个女生……”
杜叔看了看窗外:“毕业当了校工。”
秋风乍起,一时落叶沙沙如雨下。
第二年何来来也毕业了。不久之后五中扩建,从小山坡上搬走了。告示牌也拆了。
过了很多年,杜叔调走了,晴姨也是。
她养的薄荷都死了。后来晴姨也死了。
END
作者:雪咲(胜)
投票统计:1狙(伊西多)
他的心底里藏了一个人。藏了很久。
从学生时代一直藏到了工作多年。
很难说清这究竟自何时开始,何时他心里的友情成了“恋爱般的喜欢”,但在他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求助对象总是那个人的时候,在他遇到开心的事总是想第一个与那个人分享的时候,在他见不到对方会感到寂寞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如果这个人是个女孩子,那倒好办,直接向她告白就好了。无论成功与否,总也不至于后悔。
可偏偏,对方是个男生,和他同样性别,还是那种严谨又认真、开不得玩笑的性格。要是说出了口,告白失败事小,大概率从今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明明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小心翼翼。
他并不千方百计地试探对方对他的想法,亦不精心算计,只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关系。
“T。”他总是那样熟稔地直接喊对方的名字,不加姓氏。从学生时代相识之初起便是如此。
从普通朋友到最亲密的挚友,他专注地享受每一寸共处的时光。
他们在春日的暖阳里一起赏樱,他状似不经意地拉起T的手,在成片的樱花树下奔跑。跑到开得最好的那一棵树下,他笑着问,看,这棵樱花开得这样好,像不像我们初遇时的那一棵?
T就微笑着回答他,是啊,很像。你也一样,认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知道,在T的眼里,这举动或许只是他天真直率的性格使然。
也许是好运的巧合,毕业后他们在同一个团队工作,成了最默契的搭档。
他们在子夜的星空下一起晚归。他细数着工作生活中的琐事,漫无边际地与T聊天,听对方叮嘱他“以后像这样早知道要晚归的日子,记得备上外套,小心不要着凉感冒。”
他笑说“你真是爱关心人”,然后在同路的最后一个路口与T互道晚安。
一年365天,他们恐怕有300天都要见上面,他却仍然觉得不够,时间还是太短。只要一两天不见,那就已经是“好久不见”。
连团队里的其他同伴们都会调笑他:“你是不是太黏着T了?”
“我们可是搭档!”他回答。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总是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应当是人之常情。
他也有一些略显大胆的算计,总是偷偷借着称赞来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你的内心温柔又强大,我很喜欢这样的品质。”
“我喜欢你专注的样子。”
“我喜欢你爱关心人的一面。”
“我喜欢你……”的全部模样。
他不厌其烦地说,那个人也渐渐习惯了听。当做是他有些过于夸张的称赞方式,对他回以感谢。
可那个人未必知道,他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发自真心的告白。
他不介意对方不知道。
不如说,若是知道了,才叫他害怕。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认认真真地说一次。在那个人的面前,不加修饰地、不加遮掩地,直白地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
他的目光飘向了日历。
那么就决定在那一天吧。
那一个无论说了什么话,都可以当作玩笑对待的日子。
虽然俗套,但却管用。
等到那一天,就是唯一的机会。
他唯一的,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他的心情的机会。
“T——!我喜欢你!”
他打开休息室的门,在同伴们惊讶的目光中,向着他喜欢的人喊道。
看着那个人错愕的,甚至有些被吓到的表情,他心里竟也真的涌起了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啊哈哈,骗你的,上当了?愚人节快乐!”
他朝T吐了吐舌头,像平时一样调皮地笑起来。
可T却已经迅速收拾好了刚才的表情,换上了一副略带惋惜的面容:“是吗?我原本想说其实我也喜欢你的。”
“诶?”
这下轮到他愣住了。
心跳敲击着胸口,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耳膜里也传来了清晰的心跳声,鼓噪得让他担心会不会被周围人听到。
——不,不,或许都已经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了。脸颊的温度烧了起来,他猜自己现在一定满脸通红。周围所有在场的同伴一定都已经看到了他这副丢人的模样。
他看到T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同于平时工作中那种职业化的笑,笑得那样真切又自然,他认识T那么多年,也很少见到T笑得那么开心的模样,几乎让他看得入了迷。
他喜欢的那个人,眼角几乎笑出了眼泪,好久才抬眼看向他,连声音里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愚人节快乐,不是吗?那么我也喜欢你。”
然后他听到那个人,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喊了他的名字。
END
作者:姬神
“今天游泳池不开放。”中年男人冷冷道。他的双眼仍然停留在手机上,头都不抬。
“我就进去看看。”略显憔悴的年轻人解释道,“今天刚回到浅江。”
“不行,这里一会就要上游泳课了,闲人免进。”大叔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横了来人一眼,“你知道现在的家长,一个个都是紧张大师,要被他们抓住把柄……咦。”
他的目光落到年轻人身上,嘴巴微微张开。
“你不是那谁……德叔的孩子?”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一阵,却始终想不起来人的名字,“游什么……”
“我是游勇驰。您还记得我?”听到大叔还记得自己,他两眼一亮,“我也记得叔叔,您当年也是坐在这里,不过手里抱着的是破破烂烂的小说,头发也还比较浓密。”
“记得记得。”大叔嘴角一皱,接着堆起生意人的笑容,跟他套起近乎来,“怎么回来了,放暑假?”
“我已经工作了,不过确实是在休假。”游勇驰的笑容黯淡下去。
“你爸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他生硬地答道,显示自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是吗,我倒是挺想他的。”
游勇驰没有接话,目光投向大叔身后阴暗潮湿的通道,再一次问道:“我可以进里面去吗?难得回来一趟,想到游泳池看看。”
“游泳池有什么好看的……行吧,看在德叔的份上,我放你进去。”大叔哼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游泳课会用浅水区,你要下水得到深水区去。”
游勇驰的身子一抖。
“喂,你学会游泳了吗?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他没有答话,径直绕过大叔所在的破烂木桌,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游泳池中空无一人,大叔口中的游泳课还没有开始。
游勇驰畏缩着身子,手抓着深水池的池边,慢慢滑入水中。
“好冷。”他轻声说道。
“过一会就不冷了。”耳边响起老爸的声音。
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任由身体下沉,下沉,直到水面没过头顶。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老爸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夹在咕嘟咕嘟的水声里,听不真切。
他双手发力,把自己拉回水面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错不错,44秒,闭气练习结束。”老爸说着,一边作状地拍了两下手,“可以开始游泳了吧?”
环顾喧嚣而拥挤的泳池,他摇了摇头:“好挤,根本游不动。”
“那你来这里是干啥的。”
他没有答话,又一次沉入水中。
“作业不好好做,游泳不好好游。”老爸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老爸今天说话怎么变得跟老妈一样。”他浮上水面回话,“我就是不想做作业才出来游泳的嘛。”
“因为我们要搬家了!到深川去。你到那边可不能混日子,不然会比不过其他小朋友。听说深川的初中——”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游勇驰心底重复着当年自己提出的问题,一边抬起头来。
隔着水望向外面扭曲的天空,仿佛能看到老爸的脸。
“如果我们留在浅江的话……说不定——咕!”他自言自语道,却忘记了自己身在水中。
这一开口,带着刺鼻味道的池水当即灌进嘴里。
游勇驰一惊,双手用力想把自己往上拉,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放开了池边,如今手中空无一物。
他手舞足蹈地扑腾着水,想把自己带回水面上去。
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大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砰砰打在鼓膜上的心跳声,如同丧钟轰鸣。
闭气,闭气。
一、二、三……
十一、十二、十三……
嘀、嘀、嘀。
嘀——
“你可真会给人找事。”
“唔……?”游勇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游泳池入口灰黑色的天花板。
“都说了今天没有救生员了,您不会游泳还真的往深水池里面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点长进。”大叔没好气地说道,一把把他的衣服扔到他脸上,“醒了的话就赶紧给我走!”
“我是怎么……”
“你差点就要淹死了。要不是沈老师今天到得早,你说不定已经是一具浮尸了!”大叔说着吐了口唾沫,“呸,大吉利是!我这块地还要卖给深川建设盖大楼呢,死人了就不值钱了。”
“这个沈老师在哪里?我得给他道个谢。”游勇驰抠着耳朵坐起身来。
“人家接着上游泳课去了。”大叔望向游泳池的方向,目光指向留着马尾的身影,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分外显眼,“晚了十分钟开始,回头又得被家长找麻烦。”
“我得去道个谢。”
“道你个头!我今天可绝对不会让你再踏进游泳池一步。穿好衣服就给我出去!”
拗不过大叔,游勇驰灰溜溜地离开了泳池,走进附近的小吃店。
以前每次游完泳出来,老爸都会带他到这里来吃炒面。
店员已经换了人,她目无表情地把炒面端上来,又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全是油啊这。”游勇驰皱了皱鼻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以前可不是这个味道。”
他拿起手机,开始联系以前的朋友,却发现老相识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浅江。
“留在那里干啥,这可是一座只有挨台风才会上新闻的城市。”
“工资跟没有一样。”
“生活节奏太慢了。”
“我爸妈没有你家的有远见,但凭着自己的成绩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总没问题吧。”
“你问我为什么要到深川去?你个深川人说啥呢。回来之后出来吃个饭吧。”
他兴味索然地放下了手机,感觉比吃面的时候更倒胃口。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老爸的目光逸向远方,“你妈说的。”
“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嘛,甚至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他回忆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道。
“说啥。”
“说人往高处走啊。”游勇驰干巴巴地答道,“咦?”
他从思绪中苏醒过来,这才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
“你是哪位?”他迟疑着问道。
“我是沈陌,就刚才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沈老师。”她说着扭过头去,望向店外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小朋友,“我们刚刚下课。”
“啊,非常感谢您沈老师。”游勇驰躬了躬身子,“但……您是特地来找我道谢的吗?”
“怎么可能。”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听陈老板说你是深川人,就好奇地过来看看。”
“好奇什么?”
“好奇深川人出现在这里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跑进什么都没有的游泳池,然后又在小食店里百无聊赖地坐了这么久。”
“大叔跟你这么说的?”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不,我亲眼看见的,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我在深川呆过一阵,但又回来了。工作压力太大,生活节奏太快——”
“对啊对啊就是说啊!”游勇驰连连点头,一把抓住了沈陌的手,“根本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陌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抱、抱歉。”他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道歉。
“既然你要感谢我,请我吃顿饭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挺谈得来的。”
“谈什么?”
“嗯……就先说说令尊那句人往高处走吧。”
游勇驰垂下了目光:“我讨厌那句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凭什么要人往高处走?我是人,但我喜欢沉到游泳池底下去!”
“好小子,你还真敢说。你试试在家里对你妈这么说试试?”
游勇驰身子一缩,半张脸没入水中。
“你要沉是吗?那就沉下去,沉啊!”
老爸半跪下来,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中。
不就是闭气吗?他赌气地想着,开始默念数字。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起来!”水面上响起老爸的怒吼,然后是头发仿佛要被扯落的痛楚。
“我沉下去了。”少年浮上水面,自满地说道。
“上来。”老爸满脸怒容,他的声音仍然低沉。
他不敢不从,踩着滑溜溜的瓷砖梯子爬出了游泳池,湿漉漉的身子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你看这边,这是深水区。”老爸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然后他用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把少年推了出去。
少年踩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最终一头栽进了蓝绿色的深渊。
“我跟你说,深川就是深水区。”男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水中挣扎着,自顾自地继续说教,“你怎么不沉下去?因为沉下去会淹死啊,是人都会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
“你家的家教还真严。”
“是啊,当时我就那样在水里扑腾着,他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最后救生员都看不过去了,把我捞了上来。不过当时没请他吃饭。”游勇驰讪笑着,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但工作了才知道,我爸说的是对的。在深水区,沉下去会淹死。”
“所以我回到了浅水区啊。虽然妈妈身体不好,偶尔还是要去那边的大医院看病就是。”
“我爸大概要幸运一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陌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她双眼直视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说笑。他要是活着的话,现在还在‘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呢。”游勇驰引用起老爸的话,双手比出一双引号,“他得的是肺癌。是因为吸烟太多、心力交瘁还是积劳成疾?都一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工作。”
“那你呢?”
“我还活着,我还要继续挣扎。”
“回浅水区不就好了吗?”
“回来……我还没想好。”他不置可否,“丧假还有几天,我想趁这个机会到处逛逛,看游泳池、看小吃店,明天我还会去玩具街、电器街……”
游勇驰展望着自己的行程,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和老爸一起去过的地方。
“老爸他在开发出深水区理论之前,根本就是个大孩子——背着老妈给我买玩具、买游戏机,还会悄悄跟我一起玩到深夜。”
过去的好时光化作液体,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是自从来到深川之后,他就变成了……啊。”说到这里,我突然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老爸是来到深川,把自己推进深水区那天才长大成人的。如果他能长大,那么我也可以。”
沈陌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游勇驰,突然感觉眼前人不再和自己同病相怜。
“我要留在深川,挣扎着浮起来,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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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子
这项秘密计划由私人支持,旨在彻底解决那场使人快速瓦解的烈性症。受邀者都是资助人认证的天才,是资助人特地秘密请来的可靠力量,而负责实验室工作的那个技术员除外。他告诉大家:他是来打下手的,他叫穿衣裸鼠。他是这只靠白炽灯照明的空间里的工蜂。
穿衣裸鼠原名刘树,这个人是个平平无奇的实验员(甚至不是研究员!),他在博士毕业后留所,却只做了技术工种。他所在的实验室几乎没有实验成果,甚至也鲜有学生。
刘树甚至是个冒名顶替者——他手里的邀请函本来是自己实验室领导的,但这份信发给领导时领导已经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份邀请函落到了负责整理领导遗物的刘树手上。
刘树当然知道邀请函不是给自己的,但最后因为领导和自己都姓“刘”而邀请函打头也只写了姓,他说服自己顶替了领导。
如果不是领导的死,他绝不会去,他原本就是那种怎样都可以将就的人,研究在哪都能做,没必要非得跨越某些界线。他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领导还活着,领导一定会去——就算在这个末日世界里人体改造也依然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毕竟领导是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死的。
像所有老套的故事设定一样,领导一直是一个科学狂人,他爱他的妻儿,但面对事业时领导总是忘了自己爱着自己的家人,甚至忘了爱他自己——理所当然地,领导离婚了,这下他成了独居科学狂人——“老掉牙”吧?刘树觉得领导的故事逊毙了。
把这种要么称为世界反派要么成为超级英雄的角色设定强加在自己头上,是谁都吃不消吧?
刘树的老爹在他考上研究所前苦口婆心劝他学点好的,CS啊经济啊不比这熬破头的基础研究强吗——然后刘树考上了研究所。
接着老爸又劝他早点评职称——于是刘树报了技术员。
他爱科学吗?他爱,这绝不是小孩子图一时之快,但他也不是狂热分子;他曾经憧憬着成为对世界负责的顶级科学家,这个梦想他在小学时向全班同学大声朗读过,但事实上现实已将他的幻想敲碎。他不是超级英雄,最终他也不想要成为超级英雄。小时候他喜欢超人和科普书,长大了超人换成了小熊维尼。但科普书还在。他的好奇心未死。
回到领导的死因上来吧: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提出的病毒防治方法的可信性,缺乏经费的领导在大部分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展开了他盛大的表演——他亲自试药。然而他的理论失败了,领导不幸感染了病毒,他死于这种烈性传染病。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寒假,领导一个老头子,遣散了学生,打发走了实验员,锁上实验楼层,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房的抽屉里,又在门上贴了通告,最后他回了一趟家,把阳台上所有的花盆浇了个透——尽管这些容器里除了土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做完这些,他将自己关进了P3实验室,监控记录显示,那天是1月25号。
真是的,拥有这样老套邪道设定的家伙就这样死于自己未经证实的学说,真是逊毙了,对吧?
你不是说会做超级英雄吗?你不是说做大英雄没意思吗?你逊毙了!听到了没,你逊毙了——老爸!
领导姓刘,他叫刘山,前妻叫蓝温,他只有一个儿子。是刘树给他收拾遗物的,是刘树给他收尸的——在尸体经过彻底消毒处理且层层密封于危险品处理箱后。他是刘树的亲生父亲。
那时刘树还没考相关证件,他没有进入处理室的资格,再见时,刘树只见到那只盒子。“它要埋多深?”刘树问。
——几十米的地下。
时间回到刘树念书时,那时的刘山老是出门应酬,刘山心脏不好,但总喝得伶仃大醉,他东倒西歪地走回家。“我……没醉!喝!谈!”刘山在盥洗室大声说。他说他缺经费。他说他的学生缺生活费。他总是缺经费,看样子他的学生可能毕业了都没拿过奖学金。刘树放学回家,听到响动,冲过去,抬脚踢开门。盥洗室的镜子只照出了刘树通红的脸,由于用力过猛,衬衫校徽耷拉下来,也在愤怒地跳跃。校徽的名字是新希望。他朝刘山喊:我妈上个月结婚纪念日,她想要个保温杯,带碎花的,黄色的,包装都不要,她老是说给我听,谁买的,我买的,我去你的,我去你他妈的。刘山也红着脸,他瘫在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上面有一双眼睛。刘山的眼泪从颧骨流进乱发里,他喃喃说:阿温觉得广口瓶好看。
刘山还说:我忘了我要买花。
刘山给自己注射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了:“因为科学没有绝对。”
“比起这个,小树,我更想知道答案。”
去他妈的狗屁答案——所以答案是什么?
刘树走之前没有检查自己的信箱,他打算就此失踪,但是他应该打开来看看的,他该看一眼的:一封全新的邀请函躺在刘家的邮筒里。
亲爱的刘先生:
……我认为,你具有参与这项庞大而复杂的项目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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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keye
原作:《催眠麦克风》
用途:假面舞会(二期)礼物
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说,对于精神衰弱的人来说,睡眠是无比脆弱的,但是在这无比美好的三连休期间,没有秃顶上司突然打来的加班电话,在持续了至少长达俩三个小时的睡眠中,独步被房间外面传来的一阵刺耳高音给惊醒了。
一睁开眼,脑子仿佛被高铁嗡嗡碾过,连愤怒也不曾产生,独步的脑海里只剩下如同泥沼一般的深深绝望。
死,好想死,怎么就醒了,眼泪突然就落了下去。精神死亡的同时身体还很痛苦,毕竟之前才连续工作四个星期左右,日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躺在床上还没过平均时间就被吵醒了,就像久旱遇甘霖的时候喝到一半因为喉咙眼萎缩了然后又全部吐出来。
但这声音是从客厅那边传来的,想到自己的同居人的一些特殊情况,独步还是决定不得不起来去看一下情况。
独步艰难的抬起身子,走向门前,把门推开。
“一二三,你在干什……”
一出门就看到一二三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只不过一二三捂着腹部而女人貌似还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独步定睛一看,一二三穿着的那套西装的腹部面料一片暗红色,下摆也正在不断涌血。
这是在干什么。
正当那个女人转头过来看着独步的时候,
独步他,
吐了。
这状况对于一个连续工作快一个月以上的心力交瘁的社畜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独步虽然知道一二三有很多这种女人来当他的跟踪狂,但不管怎么说直接见血的场合还是不可能常见的吧。
这过于冲击的场面下他的反射性条件就是腮腺一阵酸涩然后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在食道的剧烈抽搐之后,吐出来。
大概这也是人类的保护机制之一。
这下反而是那个女人看到独步如此激烈的反应而被吓到了,尖叫了一声而跑了出去。一二三因为捂着肚子也没有去阻拦她,但说实话为什么要阻拦呢,还嫌命不够多吗。
一二三虽然紧紧捂住肚子但血也并没有停下,刀柄依然还在那出不来,一二三逐渐感觉温度随着血液的减少而流失,疼痛逐渐变弱了甚至有一些晕乎乎,这让他虽然有所抵抗但还是逐渐蹲坐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独步勉强止住了呕吐,大多都是一些混着消化液的速食产品,为了尽快睡觉而用来果腹的一些东西。
虽然但是,独步还是站起身来去看一二三的情况如何,他尝试着跑,但其实他的状态并不比一二三好太多。
“你没事吧一二三!”虽然是俩位现在就地躺在救护车上也毫无问题的人,但还是需要互相关怀的,虽然尝试独步的声音比起平时更加底气不足就是了。
一二三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到独步在说些什么,或者听清楚但他也只是无法思考该怎么回答,他感觉到模糊的痛密密麻麻的粘在一切与外物接触的部分,比如空气比如刀什么的,就连他的呼吸期间,喉咙里也会干咳着冒出血味。
当脑袋转动起来的时候,肚子也开始疼了。
“独步啊……”他想说些什么,但两只眼睛顺着眼眶绕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
“啊啊啊一二三,我们还是先止血吧!”独步看着一二三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的脑子里面装的也不比他吐出来的要好些,都是一片混乱。
他看着刀柄。
“……一二三这个玩意你能不能自己拔出来啊……”
说实话,独步虽然想着要止血但是现在能做到的压迫止血只要有这把刀在就不可能实现,但他实在是无法鼓起勇气把这玩意弄出来。
一二三尝试着松开手去握住刀柄,但手一松开就再也握不紧,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握住,在要拔的瞬间总是滑脱开来。
“独步,我做不到啊……”尝试过但是做不到,想想也知道不能让现在的一二三做这种事情吧。
……
所以说有些人总是需要推一把的。
独步现在也非常害怕,虽然也有一些更可靠的选择,但现在这俩个人现在的清醒程度加起来还不如路边醉汉所以也是很合理的认为了不得不先把刀子给取出来然后再包扎。
他颤颤巍巍握着刀柄的样子没比一二三好多少但至少可以握紧,但他不敢去看那边。
“一二三……如果好了叫我一声……”他紧闭着双眼,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往外收。
一点一点,很慢很慢的。独步移动着刀柄。
他有一些很怪的感觉,那刀柄上还残留这一二三的血,甚至还有一些温度,这让他感到恶心但是他还不能松手。
刀好像已经离一二三的腹部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很重,甚至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独步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想睁开眼睛,但他那越来越混乱的大脑里面想好了已经在发生什么,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二三的肠子缠这那把刀子跟着一起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一二三!”
他们现在的体势有点像一个人在帮另外一个人切腹自杀一般,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估计也会大叫。
独步想着赶快放开刀子,但幸好这突然的惊吓让他的手痉挛着握紧了刀柄,不然这把刀如果掉下来恐怕会撤出更多东西。
虽然他叫了一二三帮他留意,但一二三意识已经只能慢到看到肠子被抽出来也反应不过来了。
他脑子里面虽然都是必须要救一二三,但确实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突然灵光闪现,他想到那个绝对会想出最好办法的人。
“来一二三你先躺着没事的……”他先扶着一二三让其原地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掏出手机,手不稳差一点把手机掉在了地上,牙齿打战手指发抖的敲着手机屏幕。
电话打了出去发出了正在等待接通着的等待音,但这声音的间隔仿佛隔了电车玻璃一样令人绝望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让人脑海里面充斥这各种不好的想象。
如果这个人不接我电话怎么办,如果一二三撑不住怎么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导致一二三加重了怎么办,各种可怕的后果交荡在等待音和独步的脑间。
但好消息是虽然也没等多久,但电话接通了!
“太好了寂雷医生!”总之起码第一个最坏的幻想没有成真,独步突然发出了略显欣喜的声音。
在电话另一端的寂雷医生听到是独步发来的电话,也很惊奇这是什么开头语。
“好啊独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这个时候独步突然发现寂雷医生接电话时的喜悦是完全不对劲的。
“不对!医生不好了救救一二三啊啊啊!”独步的声音再次调换到恐慌状态。
“等一下,独步,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二三的肠子流出来了救命啊!”独步也慌到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从一开始被捅然后到一二三肠子被自己拉出来的过程,所以只是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已。
“啊?”寂雷医生一下子也觉得有些冲击,但不是指跟独步一样方面的冲击。
但不管怎么说寂雷医生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场医生,他还是比较冷静的。
“别慌独步,我马上赶过去,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寂雷医生马上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赶往独步和一二三的住处。
“啊啊啊医生啊……一二三他……”独步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来了他只能转过头去看一二三的状况打算直接口述给医生,然后看听听他的判断。
但是他却看到那把刀正随着重力慢慢滑进一二三的腹部。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独步!”
“东西!东西还在里面!”
“没事的别怕,你再等会看能不能把他取出来!”
“不行啊我不能啊!我不敢取!”
“那你们俩不要动,我马上过来处理!”
说着电话挂断了,而独步看着现场,再一次情不自禁的吐了,但起码他是背对着一二三吐的。但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动,所以他没有走开,但事实上他只能身体和精神上都完全脱力然后倒在原地而已。
独步,我的超人,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
当医生抵达的时候,现场十分混乱。
医生没有想过在结束战争之后还可以看到俩个人躺倒在血泊和呕吐物之中这种极致限制级的场景。
这是在干什么。
“……现在年轻人都玩这么大的吗?”
END
作者:江橼
“丽丽今年研究生毕业了吧?”
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男子躺在摇摇椅上,左边摆着茶具右边放着广播,手中还拿着今天的央报。
“是的嘞,”跟他斜对面坐着用手机听戏的老头晃着脚丫和脑袋回道,“下周就该从学校回来了。”
男子嗯哼一声,从报纸里抬头,“那你是打算让丽丽去哪儿上班啊?”
老头脚丫没停,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女孩子嘛,当然是放身边的好。我打算让她在本地找工作。”
“我觉得也是,还是放身边安心。再说了,咱本地的企业也有不少好单位,年薪几十万每年2-4个月的带薪假期,多好。”
说完,男子又酸溜溜补了一句,“挣得不少还轻松。”
“那可不,没有什么比女孩子挣钱更轻松的了。”老头赞同的点了点头。“哎对了,你家小十四今年多大了?”
男子伸手抓起挂在摇摇椅后面的夹子,翻到了第十四页,“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月末就十八了。”
“啧啧,时间不禁混啊,眨眼那小家伙都成年了。”老头摸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唏嘘时光飞逝。“那孩子你怎么打算的?不上学的话,得去打工吧。”
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说,得去打工的。早些年让她好好学习不听,这下好,大学没考上,打工都没几个钱。”
似乎是深有同感,老头不禁坐直了身子,“我可跟你说,小十四的单位你得好好给看着点,她这年纪这么个学历,容易让人给坑了。”
他掰着指头列了几个上过本地新闻的企业,话里话外满满的嫌弃。“这几个厂加班不给加班费,假期量不足还不带薪,一年到头忙活一顿啥也挣不到。你还指望她孝敬你?怕不是她都得靠你养。”
男子听了赶紧把这几个名字给记下来避雷,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使小十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绝不能让她去这几个火坑。
谁也不能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不是!
安排完了小的,俩人闲聊着又回到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次他们说起来了不用操心的大孩子。
老头换了台戏,跟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你家那几个快生了啊?”
一听聊这个男子就乐了,因为小十四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嘿嘿我跟你说,我家老大、老七还有十一她们仨,同天预产期呢!这一下就能生九个宝宝!”
“哎哟,那你可有福了!”老头也跟着乐了起来,一想到男子家那仨闺女的评价,就忍不住掰指头数那九个可爱的孩子,“你这次打算留几个?”
“一胎留了一个。”男子故作矜持,翻了页报纸,“孩子少了心里都不安生。”
“是这个道理。”老头笑着,殷勤地递了根烟过去,“还有没着家的不,匀我个。”
见男子想拒绝,老头赶忙接话,“老哥我不白要,给钱的。这个数。”他晃晃手,十五万。
这可比市场价高。
“就当可怜可怜老哥。这么多年了就丽丽一个出息的而且这还是没上班呢,老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男子迟疑了,他又拿出那个摇摇椅后的夹子,来回翻了几下,“别说老弟不给你面子啊,老六的孩子你要不?要就一口价二十万。”
那可是他原本想就给自己的,但一想到自己入行时老头的人情,再加上这两年对方的确收益不太好,就寻思着帮一把。
老六是个漂亮的,当年他买得可是三国混血种,花了不少钱的,再加上孩子智商也高,虽然没考博,但也是研究生毕业,那学历是没得挑。
就是三十万卖都有人买的。
老头显然也是了解行情的,知道男子给得是友情价,咬咬牙买了。
“唉,这一投资就是十八年啊!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回本哟!”
男子笑着把夹子扔回去,再次躺好,晒着傍晚斜阳,跟着广播一起摇脑袋,“老哥哥哟,多虑了。”他跟老头算了笔账,“这孩子买回去花了二十万,养到研究生也就花二十五万,再学个艺术特长多加十万不到,一共才五十五万而已。等孩子上班,加把劲儿一胎生仨,你一年光公司抽成就能拿小十万。”
“只要不吝啬培养的钱,就绝对亏不了。”那毕竟母亲的底价在那儿了,生出来的孩子能便宜?
老头笑笑没反驳,对自己得的便宜很满意。“行了,下班,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接孙子喽!”
说完起身,他带着手机茶杯往院子外面走,顺手摁下了身后简陋公寓单元楼的门锁,那悬挂在楼门口的led灯牌亮了起来,上面写着——
代孕母体繁育基地。
评论要求:笑语
Ps.说句心里话,别人大了,直接人代吧。
作者:狗剩
原作《咒术回战》,吉野顺平
预警:同人乙女向
无数肥皂泡般的平行世界填满了整个宇宙。它们生成原理简单粗暴,单单在硬币抛出的瞬间就会出现两个世界:正面朝上的世界,以及背面朝上的世界。
每个世界倒映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所有结局永远相同。世界与世界挨在一起,互不干涉也不会消融。
就像脚边纸箱之中这只待领养的幼猫,它扒开爪子正努力试图爬出来。再过五分钟猫就能掌握攀爬要领获得自由,随后顺从本能的好奇心蹿进马路中央被疾驰而过的汽车碾轧。
而在另一个世界里,箱子被放置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大风吹落的垃圾杂物压住了出口,幼猫尖细叫声被困在其中,捱了整整四天最终失去生息。
你已经观察了很多次,无论过程如何,发生的时序如何,每一个世界里这只猫的命运都以死亡收场。
抛出的硬币不管最终是哪一面朝上,唯有落地这件事绝不会发生改变。
***
“吉野同学?吉野同学?”
活动室里两张拼一起的简易方桌上层层叠叠码着数不清的书籍杂志,吉野顺平艰难地从中开辟出一小块天地,捧着本刊物正看得入迷。
你小心翼翼跨过地上成捆报纸,指骨不轻不重敲敲桌面。他从幻想世界中抬起头,露出迷蒙恍惚的神情。
你叹了口气:“吉野同学,你忘记了今天要值日吗?”
十五分钟前,你突然发现自己的值日搭档没了踪影。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回过头去,几个女生从后门探出脑袋。“今天是谁和你一起?不会悄悄跑了吧?”
这个年纪的小学男生总有那么几个猫嫌狗厌。捉弄女生,逃避扫除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你瞄了一眼黑板上的值日生栏,自己名字旁赫然写着:吉野顺平。
“我不知道……”
尽管和他称不上有多熟悉,可你并不觉得吉野顺平会是这种逃避责任的家伙。你家与吉野家事实上只隔了三户邻居,周末街区的主妇太太们联合举办的义卖活动吉野太太也报名参加了。
【吉野家那个孩子啊,虽说有些内向,但还挺孝顺妈妈的嘛。】平时最喜欢挑剔的阿婆这么评价道。
在其他男孩们找各种各样借口溜出去玩耍时,吉野顺平则帮着自己母亲忙前忙后,搬出折叠桌,布置摊位。和自己儿子比起来,吉野太太倒更像个孩子,活动才开始没多久就抛下一切溜去找其他太太们闲聊。
吉野顺平默许了母亲的行为,自觉接替她的工作。有人上前询问他即答,无人就垂着眼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摆弄手上的魔方,一直到活动结束。
——所以,他大概是忘记了?你这么想着,门口又喧哗起来。有男生急匆匆想要奔进教室取落下的足球,却被女生们强行拦住。
“你们干什么呀?!”
“你知道吉野顺平在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啊!他又不和我们一起玩……拜托了先让我进去吧!”
“真的不知道吗?”
“真……啊,好像还在活动室,我刚刚经过的时候看到了。”
“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没有骗人啦!”
“好啦,”黑板已经被你擦得干干净净,捏着板擦用力在粉笔槽上敲了敲,“你们在这里傻等不如帮我把窗户关一下。我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起去活动室看看吧。”
事实证明那男生说的是实话:吉野顺平还真是一个人藏在活动室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听到你的问话脸蓦然涨成番茄色。
好糟糕,自己竟然把这回事忘得干干净净。
“钥匙给你,等大家都走了再锁门吧。”
“哦、哦。”吉野顺平伸手接过,说话磕磕巴巴,“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会补上的!呃,那个……同学…”
“要好好记住同班同学的名字呀!”其余几人笑了起来,他绞着手指愈发窘迫。
你推着同伴就往外走:“吉野同学明天见,记得要填好值日表哦!”
***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妈妈正在与一条鱼斗智斗勇,头也不回,“今天怎么那么晚?”
“和朋友一起去逛了逛新开的店。”瞥了一眼墙上时钟,比平日晚了近一小时。你偷偷吐了吐舌头,将书包搁在玄关壁橱上,轻手轻脚走到妈妈身后,一把搂住她的腰用脸蹭着后背。“对不起嘛,下次会提前告诉你。”
“……晚饭快好了。”这一招相当好用,妈妈语气无可奈何地软了下来,“能帮忙丢一下门口的垃圾吗?”
“没问题!”
垃圾堆放处离家并不远,但最近这段路不太好走。工程车停在标有禁止通行字样的施工牌所围成的圈中,大半道路被挖开,看告示似乎是在调整地下电缆。如果单单只是普通施工也就算了,偏偏这一下连带着整片区域的公共照明都哑火了数日。
太阳快沉了。
只装了一盏灯的垃圾房本就昏暗,现在因停电缺失了唯一光源后里头直接变得黑漆漆一片。腾出手将半合的门推开更大角度,想让外头的光多照一些进去,你可不想踩到黏糊糊的果皮。
说起来,这是什么味道?浓烈腥甜如铁锈般的气味在打开门的瞬间灌入鼻腔,逼得你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那又是什么?服装店的人偶模特吗?
你将视线移向蹲在“人偶”边上的男人,他也正看着你。那人慢慢、慢慢站起身,在动作时似乎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那具“人偶”,发出挤压吸饱水分的海绵才有的“嘎吱”声。
即使开了门,垃圾房里依旧很暗。未知的深色液体缓慢淌过黑色,触到门边的明暗交接线才换上原本鲜红色彩,又慢慢浸没你的鞋底。
惊惧到极限时所有声音都会被压抑在喉咙里。
原来电影里主角会尖叫是骗人的。你没头没脑地想着,一边奔跑一边不断确认那个男人有没有追上来。
“呜哇!”
“……!”
吉野顺平才从学校回来,刚准备进家门就被你撞了个人仰马翻。你迅速站起来,随手捡起散落在自己边上的东西塞进他怀里,哑着嗓子连道歉都顾不上:“赶紧进去!”
父母被你的样子吓了一跳。先前那一下摔得太狠,扎马尾的皮筋崩断,头发乱糟糟散开,膝盖手肘大片淤青;连鞋都没有换就跑进屋内,在木地板留下了一长串血红印子。
你抖着手拎起电话听筒,几次都按不准号码。母亲慌忙抱住你:“不害怕不害怕,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你被她揽入怀中,脸贴上胸口听到妈妈心跳声总算缓过神来。凝滞的恐惧终于破开裂缝,你拽住她的衣服,声音里带着哭腔:“报警……快报警!”
***
“因为今天轮到值日,后来又和朋友在外面玩了一会……应该是差不多快六点的时候。”
“扔垃圾的时候有其他人吗?”
“没有。”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那里太暗了……我真的没看清。”
你手里捧着热茶坐在父母中间,对面沙发上两名警察听到你的回复后面面相觑。
不是【不记得】,而是【没看清】。
垃圾房里发生了血案:有人被割断咽喉大量失血而亡。犯人显然预谋许久,明明是这种最容易留下痕迹的犯案手法,警方在现场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条街的监控同路灯一样早已断电数日,很可惜的是你作为第一报案人及唯一的目击者,也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那先这样吧。”漫长的谈话结束,年长一些的警官率先站起来,另一个连忙合上本子跟着起身。“如果想起什么的话,请务必联系我们。”
垃圾房被警戒条封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那里发生的命案。犯人迟迟没有抓到,坊间甚至开始有传言这是此前的连环杀人魔重出江湖。
为了安全考虑,学校里开始组织学生们集体回家,避免落单。你和吉野顺平家住在街道末尾,返家小队走到最后只剩你们两个。
“怎么了?”吉野顺平注意到这一路你频频看向身后,忍不住跟着回头,什么都没有。
你停下脚步,收回视线。临时的电力提前恢复了公共设施,现在天也还亮着。同学在身边,老师也在身边。
“……没什么。”你冲他摆摆手,“明天见。”
吉野顺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家:“啊……明天见。”
事实上自发生命案那日以来,你时常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放学回家时,独自去便利店购物时。
你还未从目击杀人现场的巨大心理阴影中走出,不明来源的视线如影随形舔舐后背,这种模糊又漫无边际的恐惧感几乎无法好好用语言来阐述。
父母听完你的求助商量了整整一晚,下定决心等你小学毕业后无论如何都要搬家。工作也好,不动产也好,都是小事。
好在离终末的考试也没多久了,有了父母的承诺,你也总算安心了一些。
又过了两周,国民级电视剧大结局播出,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主题换成了剧情闲谈。
而那桩案子再无下文。
搬家后你也确实度过了一段平静时光,新的环境似乎带走了所有令人不适的感觉。
等到了初中最后一个暑假,你几乎已经忘记当年的噩梦,三年来头一回脱离监护人的庇护独自前往参加同学会。
你再也没有迎来下一个开学日。
那名犯人不知道是如何找到自己,以同样的手法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
***
你站在阴影处,看着街道对面童年时期的自己惊慌失措地逃跑,与刚刚值日回来的吉野顺平撞到一块,赶忙爬起身,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就没了踪影。
吉野顺平大约也是急着回家,好脾气地略过你的失礼行为,自己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与杂物进了门。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落下,一路滚到你的脚边。弯腰拾起仔细看,是一枚正面烙印着电影角色头像的纪念币,边缘一圈刻了台词: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路。】*
朝上一抛,你抬头盯着硬币在空中翻滚。抬脚踢了踢纸箱,几乎快要成功爬出来的可怜小猫吓得落回原位,缩起身体瑟瑟发抖。
——被抛出的硬币必然落地,除非有人伸手接住。
“那是什么?”几个小孩抱着球嘻嘻哈哈一路追逐打闹,眼尖的男孩远远看到纸箱,勾着同伴围了过来。“小猫咪诶!”
你侧身给他们让了让位,其中一个孩子扯扯你的衣角:“姐姐,这是你的猫吗?”
“不是。”
孩子们小小欢呼了一下,但下一刻又愁眉苦脸起来:到底谁可以带它回家呢?
他们叽叽喳喳商量了好久,最终赢下猜拳的孩子小心翼翼抱起纸箱。
望着他们雀跃离去的背影,你摊开手掌,硬币背面朝上。
***
那几个孩子的笑声只剩余音荡在耳边,迅速被蝉鸣声盖过,原本已经沉下的昏暗天色忽然变得艳阳高照,气温陡然升高。突如其来白昼激得你闭上眼睛,片刻后适应了光线才慢慢睁开。街区道路平整宽阔,既没有工程车也没有警示牌。
你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待。
五分钟后,吉野顺平双手插在口袋从你面前走过。
小学时期的他比你矮一些,但男生们到了高中个个都开始拔高。现在的吉野顺平才刚步入发育阶段,就已经完全超越了应该算得上是“同龄人”的你。
他比小时候看起来阴郁许多,长刘海挡住了半边面颊,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无意识地微微皱起眉头。
“吉野同学。”
“吉野同学。”
他仍在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你的呼唤。
“吉野顺平。”
对方总算停下脚步,侧过头:“你是……?”
你报上自己的姓名,见吉野顺平看起来更加困惑内心默默叹了口气,自动补上一句:“我是你的小学同学。”
或许是【同学】二字触及了红线,他不动声色与你拉开一个微妙距离:“哦,你好。”
吉野顺平现在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抬头望望天又转过身去:“下次见。”
【下次见】就在第二天。
吉野顺平几乎都是固定地点活动:影院,河堤,DVD租赁店。你按照烂熟于心的路线一个一个走过,最后很容易的在摆满冷门影片的货架与他“偶遇”。
“好巧啊,吉野同学。”
“……你好。”吉野顺平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又会见到你,在脑海中苦苦搜索试图找出一星半点关于你的记忆。
“吉野同学还记得我吗?”你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说道,“小时候你忘记了值日,把我一个人落在教室打扫呢。”
脑海深处的画面又被调出,这绝对算得上是自己少有的黑历史之一。
吉野顺平在意识到你是哪位后,坚硬的保护壳显而易见地松懈下来:“对、对不起,之前没能认出来!”
“没有关系,毕竟长大了大家都变了不少。”你摇摇头,笑眯眯说道,“吉野同学还欠我一次值日呢,要用请我喝饮料补回来吗?”
“诶……?!好、好的。”
吉野顺平略显局促地坐在你对面,工作日下午一点半的咖啡馆里冷冷清清,工作人员靠在吧台用微妙的眼神在你们身上来回扫过。
——是高中生吧?现在不上课吗?
——小情侣逃课出来玩的吧。
“你们家搬得挺突然的……很多邻居都来问过。”
出于各种因素考虑,当年离开的时谁都没有通知,大家都以为这户人家趁假期出去旅行;直到某一日邮递员来送订阅杂志发现门口邮箱里已经塞得满满,才发现你们一家早就搬离了这条街。
“因为再呆下去我可能会疯掉。”你假装没有听到店员们交头接耳的悄悄话,抿了一口饮料,“啊,应该说会死。”
“这么严重吗……”他非常惊讶,但立刻又露出羡慕的神情,“至少立刻脱离了不愉快环境。”
“吉野同学现在过得很不愉快吗?”
听到你的问话吉野顺平整个人气场低沉下来,久久一言不发。
他垂眸用手按住了自己被头发遮挡住的额头。之前的伤口已经开始长出新的肉芽,在完全愈合前会时常犯痒,轻轻触碰又会立即变成酸麻的疼痛感。
“抱歉,我不应该问这个。”
抱歉,这是必须确认的事。
“……我没事。”吉野顺平放下手,挤出笑容,“说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处理一件事。”你朝前倾了倾身,示意他也靠近一些,一副要说大事的模样。
吉野顺平犹豫了一下,他有时候确实难以分辨人心,到底是善意,恶意,还是随意?但是童年和现在像是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明明对你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一不小心害那个孩子一个人打扫完整个教室】,却又由心认为:这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学着你的样子慢慢凑过来,间隔的咖啡桌变成了秘密情报交换处,你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我是回来拯救世界的。”
微凉的气息打在耳畔,吉野顺平“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面颊微红:“请不要戏弄我!”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小时候看起来那么正常的同学,怎么也变成了一上来就捉弄人、性格恶劣的家伙?
“因为吉野同学看起来不太高兴,想开个玩笑而已。”
几个店员们还在频频往这边看,吉野顺平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一直绷紧的肩膀放松开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什么嘛……”
“我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开了好多新店啊。”你趁机得寸进尺:“吉野同学,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
有谁会拒绝和自己有共同语言又真诚友善的人递来的橄榄枝呢?更何况这件事你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只要对方开个头就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回过头,吉野顺平拎着便利店的袋子看样子是刚刚购物回来。
“我没有钥匙,进不了门。”
吉野顺平并不清楚你搬家之前的老宅最终是如何处理的。在他印象中你们一家搬走后这栋屋子始终空置,再未见过门牌换上新的名字。于是默认你是要回原先的家。
“不要站在外面,这么热的天会中暑的。”少年额上还浮着一层薄汗,“先来我家坐一会吧?”
这里的民宅都是相似结构,吉野家也不例外。最普通的一户建,进了门就是与开放式厨房相连的餐厅。他引着你进了隔壁的和室,打开空调。电视机没有关闭,画面暂停在一场派对上。
“你刚刚在看电影?”
“《彗星来的那一夜》,你看过吗?”
“看过。”
“你有什么评价?”
“非常无聊。”
“呃啊,真是相当严厉的批评呢……”吉野顺平盘着腿坐在你身边,笑得腼腆,“我倒是觉得只要通过暗处就能创造一个新的平行世界,这点还是挺有趣的,虽然主人公再也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世界之间的锚点。没有锚点,不断制造新的世界就是在给自己制造麻烦。”
吉野顺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锚点?”
“唔……有纸和笔吗?”
“稍等一下。”他起身出了门,隔壁房间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过了一会脚步声又向房间深处进发,五分钟后吉野顺平带着两罐饮料和纸张原子笔回来了。
“这个给你。”他拉开拉环,放在你面前。
“谢谢。”
你在纸上圈了两个圆。
“假设这里有两个世界,每个世界里都有无数个点,虽然在世界里的位置并不相同,但是点和点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两个圆里被你胡乱画满芝麻般的黑点,随即各圈出一个点,“而锚定对应固定的点能把所有世界串联在一起。无论有多少平行世界,只要跟着锚点都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你在纸上又画了好几个铺满黑点的圆圈,最后一道直线干净利落穿过所有圈,看起来有些像甜品店的花见团子。
“就这样,找到每个世界同样的点就好。”
吉野顺平低头想了好一会:“这个点是……时间吗?”
“不对哦,时间只是世界里其中一条轴,坐标系数都是可以变化的。”你啪嗒啪嗒按着原子笔,紧紧盯着自己画的东西,“是【事缘因果】,只有这个不会发生改变。”
“也正因为锚点是相同的事因,所以一旦我把这个黑色的点替换成了红色,其他圆圈里对应的点也都会跟着变成红色。”你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有了一个锚点,你就能改变世界了。”
你指了指他刚刚拿来的可乐罐:"就好像吉野君刚刚在喝的饮料,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你昨天喝的,而第三个世界里你放在冰箱好几个月才想起来。总而言之不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汽水被你喝完的结果是固定的。”
“这就是一个事件锚点。如果想要改变这件事,只要某个世界里吉野君去购物前有人把便利店所有可乐都买走,那么所有世界的吉野君都会变成【没有喝可乐】。”
世界们挤在一起,每一个都在按照其特有的时间轴走不一样的故事。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什么样的时间规则、事件发展,所有世界的结局都是同样的。
但如果其中任意一个世界的结局发生变化,那么其余所有世界都会进行自动修正以维持统一。
如果真能做到这种事的话,或许可以找到一个能将所有讨厌自己的人都消失的世界。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吓到你吧?于是吉野顺平换了个更温和的说辞笑道:“如果有锚点,那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一个能修改法律的世界,去加上一条:电影院内喧哗者判处重罪。”
“哇……吉野君好严格啊。”
“那你呢?你有了锚点想做什么?”
你愣了愣,这套无趣枯燥关于世界的理论其实说过很多回,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反问。
你的锚点是什么?
在那些被否决的世界中,只要将硬币转回正面,你就能回到原初世界自己死亡的【前因】;再翻过硬币背面朝上,又就能制造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背面世界里,你的终局在时间轴上被大幅度延迟,而吉野顺平却会变得比你更早拥抱死神,成了另一个点。
你的死亡与另一个人的死亡被世界留下的锚点串在一起,你隐隐约约有个猜测:那天最后有过交集的吉野顺平恐怕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关键人物。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你改变不了正面世界的【结果】,背面世界里的吉野顺平也根本没有办法救未来会遭遇厄运的自己。
“……活下去。”
“什么?”
“想要……都活着。”你俯下身把脸埋在掌心之中。
这、这怎么了?!
吉野顺平有些懵,不知道这个问题哪一点冒犯到了你,手忙脚乱抽出一大堆纸巾。想让你抬头,伸出的手触到肩膀瞬间又缩了回去。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我活着,我活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你,“那个,先冷静下擦擦眼泪吧……”
“没有在哭。”你一脸平静地仰起头,看起来情绪毫无波动,更不要说是不是在哭。“开个玩笑而已。”
吉野顺平抱着一大团纸巾愣了一秒,松了口气:“不要乱开玩笑啊!而且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听起来太奇怪了……”
“你没有看过那部电影吗?你跳我也跳?”
“那句台词不是这么用的!”
“那个,我之前就想问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哦。”
***
当然是假的。
刚跨入这个世界不到半小时,你就发现吉野顺平已经和那个“怪人”混在一起了。阻止他们继续往来吗?绝对没有可能,事实证明那是另一个锚点。
既然无法挽救吉野顺平的死亡,也没有能力把他从“怪人”身边抢回来,还能做什么呢?
除了那件事,最后一件事。
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来着?
深夜十点,你独自在吉野家附近徘徊。他家灯火通明,吉野太太估计又喝高了,即便隔着一扇大门你也能听到她乐到极致而变了调的笑声。
吉野顺平这一周也没有去上学,但你也没有与他见面。再靠近就会被“怪人”发现——吉野顺平身上沾染了有别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气息。
你低着头从街道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冥思苦想。
不同世界里事件在不影响结果的情况下都是乱序发生,记录日期对你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名陌生的粉发少年与你擦肩而过,他似乎心情很好,哼着歌孩子般走一步跳一步。
“等一下!”你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立马回身拽住对方的衣领。他踉跄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
“怎、怎么了?”
“回去!回吉野家!现在就回去!”
***
先前被你拦下的少年在吉野家里与从未见过的怪物混战中挂了彩,正呲牙咧嘴地往自己手臂缠上绷带。后续赶来支援的几人在与吉野太太交涉着什么。
你努力集中精神勉勉强强听到几个关键词。他们说要带吉野顺平走。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那是什么地方?”
“吉野太太,更详细的情况我们会稍晚一些和您解释。”
……
……
天际已蒙蒙泛光,再过一会太阳就会升起。最早开始工作的送奶工踏着车路过,诧异地发现吉野家在一夜之间几乎夷为平地。
周遭的声音愈发模糊起来,送奶工车上的铃声听起来仿佛来自虚空。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
旧的【事因】开始抹消,新的【结局】正在填补。
“……你还好吗?”吉野顺平注意到你有些不对劲,试探般问道,“要是——”
手心一凉,你忽然塞了什么东西给他:“未来……未来等你。”
吉野顺平低下头,莫名其妙摊开手掌:竟然是自己儿时丢失的纪念币;翻到背面发现数字部分被磨得已经完全看不清。
“你这是哪里找到的?”
他很是惊奇,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
“店长,我先回去了。”
“辛苦啦,路上小心。”
为了错开白天主修课的上课时间,连续几周的夜班让你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你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掏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果然,从刚才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画面中你看到后方数米开外有个人与自己保持相似步调一直跟着。
对方似乎非常熟悉你回家的路线,无论怎么特意绕路,或是躲进熟悉的便利店从后门离开,抵达公寓大楼门口时骤然发现那家伙还在身后。
你飞快跑进电梯拼命按下关门键,见电梯门缓缓合上才松了一口气——一只手忽然卡住门缝。
戴着口罩与兜帽的男人挤进来,靠站在电梯后方墙板上。你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彻底闭上的金属门倒映着对方唯一露在外的眼睛。
“不按楼层吗?”他问。
你僵硬地抬起手臂,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随意摁下——等电梯一停就从安全通道跑回家。
他默不作声,跟着按了低一层的数字。
啊,只是顺路的住户吗……你快速瞥了一眼,提着心惶惶然。
叮——
他的楼层先到了。对方下电梯时你还在为自己随意揣测他人感到羞愧。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男人下了电梯后竟然也进了安全通道。你看着下方楼梯交错的空隙处对方露出的帽顶,几乎快要失去思考能力。
如果往下走,就会正面与他碰上;不得不一路向上,然而脚步声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心上。
安全通道里信号极差,你快速连按拨号键,只有无数忙音反馈。再往上就是顶层了,你毫不犹豫冲进天台锁上门,颤抖着手再一次拨打报警电话。
“这里是……”
刚听到接线员的声音,身后的门就重重被人撞开。一回头就被人扼住咽喉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机在挣扎中摔落。
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你求饶的机会,就这么掐着命脉直接将你推向天台边缘。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半空中,你听到他笑了一声。
巨大的失重感将你整个人淹没。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秒,你落在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中。
半透明的生物轻轻将你放在地上,你迷茫地看着这只巨大的水母:刚刚是什么情况?
“嗨。”
“呀!”你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又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相当失礼,“您、您好?谢谢……是您救了我吗?”
“不是哦,是淀月。”
对未知生物的好奇已经完全覆盖了刚刚被人推下楼的恐惧,你看着那只水母慢慢飘远:“……那是您的宠物吗?”
“咦……你看的到它吗?”见你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对方干咳一下转移话题,“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哦。你这才想起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您能帮忙报个警吗?”
他抬头望向天台,那个男人被水母禁锢住动弹不得。
“没事了没事了,警察很快就来了。”
随后小心翼翼地往你这边靠近了些:“你还记得我吗?”
“您是……?”
他拉过你的手轻轻放下枚硬币,仔细看了看是正面烙印电影人物头像的纪念币。你前两天才刚看过的经典老片,那句台词尤为印象深刻: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路。】
“吉野顺平,我叫吉野顺平。”
你后知后觉想起来,小时候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的同学,曾经一口气买了数本同一期杂志就为了填抽奖券。看起来老实又腼腆的小男生唯一一次搭档值日就放了你鸽子,躲在活动教室里努力破解奖券的谜题。
“好久不见!”
***
【正面世界】
吉野顺平彻底忘记了今天自己还要值日,等完成任务踏出校门时已几近饭点。他抱着书包直直往家里冲,电视节目将在整点准时播出。
——快点快点!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了!
埋头奔跑不看路绝不是什么好习惯。都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吉野顺平刚准备进门就猛地与人撞了个满怀。
你跌坐在地上,他更是连人带物翻了一地。
“呜哇!”
“对不起对不起!”
你连忙道歉随手捡了两样就往顺平手中一塞,又慌慌张张地跑走,像是正在被什么凶恶猛兽追逐似的。吉野顺平疑惑地朝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再收回视线时你已跑远,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收拾满地的书籍杂物。
叮——
刚弯下腰,一片亮晶晶的东西便从口袋中滑出,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这是顺平填了数张杂志调查表才抽中的影迷纪念币。硬币顺着惯性朝前滚,他连忙追上一路跑到街对面直到撞到一个纸箱,那枚纪念币才原地打着转停下。
顺平擦了擦灰尘小心翼翼重新将它收好,一抬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喵……”
“小、小猫?”
顺平有些不知所措,小猫趴在写有【请带我回家】的纸箱里有气无力地叫着。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有其他人发现它了。
这也放得太隐蔽了吧……
顺平心想。
会不会饿死啊?要不然先问问妈妈能不能先收留它一段时间?
他打定主意抱起箱子,刚转身就瞧见马路对面有个眼生的男人,正弓着腰慢慢沿着你方才离开的方向走。
吉野顺平从未见过谁会有那般神情:麻木、阴冷,带着如同捕杀猎物的死灰眼神。
那瞬间他感到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下意识往电线杆后藏了藏。直到那男人转进小巷不见了踪影,晚风灌入领口,才一个激灵醒过来。
“顺平,把这个拿过去吧。”
“好的。”
今日节目内容是最爱的年度佳片盘点,吉野顺平却窝在沙发上看得心不在焉,听到妈妈的呼唤便一把丢开抱枕起身。
吉野凪拿了些旧衣服垫在纸箱内,又拿了个浅盘装了些牛奶。怕生的幼猫缩成一团,最终饥饿战胜恐惧,抖着身体凑到盘子前舔食。
母子二人蹲在纸箱前,凪忍不住伸出手。猫咪被她冷不丁的举动吓得脊背弹起,见她并无恶意又逐渐放松下来,低下头继续。
“顺平在烦恼什么吗?”她一下一下抚着猫咪,柔软绒毛滑过指缝,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
“……没什么。”顺平抱着膝盖,他早就过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闹腾凪的年纪。
吉野顺平闭上眼,那个陌生男人的脸仍清晰无比地刻印在脑子里。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正思忖着是否要和母亲说这件事时,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紧接着又有好几声同样刺耳的噪音从屋外掠过。
“啊啊,好吵啊。”凪走到窗边,窗帘微微挑开一条细缝,竟有四五辆警车闪着灯停在外边。“出什么事了吗?”
大约一小时后,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附近垃圾堆放点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警察正一家家敲门调查线索。
会和那个人有关吗?
“最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事啊……”凪撑着头想了一会,“没有诶,也没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要不要说呢?
“那么,打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随时联络我们,这是联系方式。”
他们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吗?
“好的好的,辛苦你们了。顺平,和警察叔叔说再……”
“那个,我看到了。”吉野顺平拉着母亲的衣角鼓起勇气从她身后探出头,“我看到了一个人。”
***
“吉野同学。”你抱着便当袋坐到他身边,“一起吃午饭吧?”
“诶?……诶?!”
吉野顺平原本想躲在某个角落里一边看新刊杂志一边解决手上这个饭团。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你们日常几乎毫无交集,连熟悉都称不上,突如其来的午餐邀请着实把顺平吓了一跳。
他脑子里冒出无数问号,无论如何都猜不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吉野同学还记得上个月那桩杀人案吗?犯人已经抓到了。”
正是顺平目击到的那个男人。
这不是他犯下的第一桩命案,犯人精心策划许久的连环谋杀,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挑衅律法。缺乏监控的场所,随机挑选的受害者,张狂却又滴水不漏——前提是没有被来丢垃圾的你撞见。
警方在他的藏身处寻找到寻到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数十位数的受害者,被以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记录在内;而最后一页贴着你的照片,镜头里恰好回过头,旁边并排站着的孩子也侧着身子,脸却被黑色马克笔涂黑。
照片下方潦草写了几个地名、时间点,这是一份刚刚开始的计划书。
毕竟都到了这一步了,怎么能让个孩子破坏自己的“丰功伟绩”呢?
如果没有吉野顺平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接下来的受害者无疑就是已经被盯上的你。
【多亏了吉野家那个孩子啊,要好好感谢他。】
“所以,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你诚挚发出邀请,“和牛哦!我妈妈专门去买了和牛哦!”
不是午餐时间吗?怎么突然跳到了晚餐话题了!不擅长与人交际的吉野顺平在心里哀嚎。
“不必那么客气,而且我妈妈还不知道……”
“阿姨今天晚上也会来,已经说好了的。”
“咦?!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经过你家的时候就和阿姨说了。说起来,吉野同学出门好早啊,本来还想找你一起上学。”
趁吉野顺平还在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间隙,你翻了翻他手边的杂志:“啊,是最新的期刊呢。”
“你也看这个吗?”
“爸爸也有在订阅,我之前看过几期,很有趣呢。”你笑嘻嘻又靠近了些,“这期里推荐的几部电影我爸爸有蓝光珍藏版哦。”
“所以,吉野同学今天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
自此,同学兼邻里多年的你们才真正开始熟悉起来。
小升初的考试结束一周后,也是你们一家人搬家的日子。
吉野顺平提着妈妈制作的点心来找你道别,心思细腻的男生看起来有些忧郁,隔着车窗喊了你几声不见动静,微微蹙起眉头。
你的目光毫无焦距,宛如静止系人偶般呆坐在车内。直至车轮缓缓启动,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有什么东西突兀闯入大脑又迅速消失。
你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只堪堪抓住脑海中最后的词汇,探出窗冲他大喊:
“我在未来等你!”
***
高中生活对吉野顺平而言并不轻松。社团活动需要固定场所,而另一群人同样觊觎这个带有空调和座椅的一室空间。
“喂喂,不是都说了让你放弃社团申请吗?”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哈?你是这样想的吗?”
吉野顺平被甩在铁丝网上,后背撞得生疼。面前几人嬉笑着将他围在中央,自动停在领头者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
对方蹲下身,一手捏着烟头,另一手扯住吉野顺平的头发,烟圈轻佻地喷在脸上。他的目光从顺平光洁的额头上掠过,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看来得让你长长记性。”
那团热源越来越近,吉野顺平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脸上反而浮起点点湿润凉意,顺平听到一阵气急败坏地叫骂。
一名陌生女生站在不远处的花圃旁,正拿着水管冲这边不断滋水。她捏地很用力,大量水流只能从变了形的细小孔洞中挤出。巨大水压击打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刚刚还在针对自己的不良们立刻转移了目标,直冲她而去。
“你们在干什么?”教导主任的声音硬生生让他们的脚步急刹车。
“突然发现学校里有那么大的花圃,忍不住想浇下水。”拧紧水龙头丢下水管,她一脸坦然地答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又不敢闹出更大动静,狠狠剐了她一眼便四散离去。老师显然也不想多管闲事,抱着一叠资料夹继续往前:“赶紧跟上先把转学手续办好,以后你有的是时间逛学校。”
“好的!”女生却一步未动,反而把目光转回这边。吉野顺平看着她踩着细碎落叶走了过来,弯下腰语气柔和:“……刚刚就觉得你好眼熟啊。”
“是、是吗……”靠、靠得太近了啊!顺平惊得绷直了脊背却退无可退,比刚刚被校霸围攻时还要紧张。
她左瞧右瞧,忽然满脸惊喜绽出笑容:“吉野君,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的样貌逐渐与童年时期的好友重叠,吉野顺平喃喃念出你的名字。
“好久不见。”
END.
评论要求:无声
补充说明:
台词出自《回到未来》
作者:江橼
“如果你有一次修改过去的机会,你最想修改什么?”
充当神棍的同学蒙着半年没洗的雾霾灰窗帘,一边嚼着辣条一边在我耳边逼逼。我猜这个问题一定是他在刷空间的时候看来的。
“嗯……”左右都是无聊,我便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全当是让填满了0和1的大脑休息一下。“这个修改有限制吗?”
比如限制字数什么的。
同学愣了一下,用疑问的语气回答我,“没有吧?”不过想想也知道,就算是有限制也没关系,反正历史都是无法修改的。
难不成你让我发明时光机穿越回过去吗?虽说这玩意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你指望不上连中括号都打不对的高校学子。
讲个笑话,八万块钱买了个本科生。好笑吧,哈哈哈。
就在我光明正大胡思乱想地时候,我的同窗已经罗列出无数自己想要修改的过去了。比如说同窗A想要修改的高考成绩,他声称自己全家上下七口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应该是个清北的料子,他应该在天坛而不是在天涯;再比如说同窗B,他最想修改的是自己谈的第一任女朋友,想要让初中的特工小妹变成大和抚子,这样他就不至于每次回忆起甜甜初恋想到的都是地下党接头……
然后轮到了我,他们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我,仿佛是在等我说出那不为人知且想要杀人灭口的黑历史。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我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后悔的事情。
“想不到。”我如是的说。
“不是吧你?”
“再好好想想,肯定有的。”
人总会对过去所做所为感到些许不满,就拿考试成绩来说,如果能把当年高考前泡电影院的自己修改成奋笔疾书刷题的自己,那我肯定会过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再比如说如果这个修改能用在很久很久以前,父母那一辈的话,让他们从一个满嘴谎话的穷光蛋变成真诚可靠的亿万富翁,那我生活肯定也会与现在截然不同。
所以其根本来说需要修改的不是“某件事”而是“某个事实”或者说是“某个人”。
不过这些话我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给这些傻逼同学听的,他们只会傻笑一分钟然后用自己那低到负数的情商安慰我,告诉我世界还是美好的。
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番能够作为被修改材料的事。
“唔——一定要说的话,我倒是希望那天的我没有奔跑。”我知道这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看那一张张无限贴近的狗脸就明白了。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语言,将那件并不算什么小事的大事从头叙述了一遍。
那是我中考拿成绩的日子。那时候家用电脑还是个稀罕物件,而各大学校又非常喜欢用先进的东西来展示自己的战果,于是我只能拿着五块钱跑去网吧,求着网管上了十分钟网。
市排名两千七以内,我考上了号称全亚洲最大的高中。天哪!那可是每学年只需要八百块就能住的小别墅宿舍啊!
傻逼孩子像个二缺一样原地起飞,连查成绩的网页都没关就一脚踢上了主机电源,然后风一般地冲出网吧向着家跑去。
我想,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出去。最起码也得整个小区家喻户晓,让他们这群多嘴多舌的都给我闭上嘴。
当然,我所说的“风一样”并不是夸张和修饰,那叫白描。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初中毕业生能跑得多快,建议看一下当年的体育中考优秀标准线,每一个身体健康的毕业生都能跑出风一样的速度。
于是我这阵不应该再刮起地风,吹进了我那住了十几年的破旧小区。速度太快刹不住的我早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了,只能记得印象最深的也是最后一个撞到的。
那些大叔是居委会叫来修电线的,他们搬着又高又沉的梯子,我撞到他们扶梯子工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刚开始修还没上人还是修完了人已经下来了,总之大叔没扶助梯子让它砸进住户家里的时候梯子上是没有人的——这算是一件好事。
然后就是另一件事了。
梯子的尖角砸碎了玻璃,不幸还勾住了窗帘,大叔因为我在背后挡着没来得及转身第二次扶助梯子,于是它扯带着窗帘一起栽倒在地——对,接下来就是我想要抹去的事了。
谁也没想到,那大夏天、大白天拉着的窗帘并不是为了遮光的,而是为了遮光的。空荡荡的窗户框后是两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人,而那俩人我还恰好都认识。
就是这个正站在我旁边的,从小带着我一起玩的姐姐的妈妈和小叔。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这群脑子被白白的东西给统治的同窗们纷纷发出老色批的提问,“你那姐姐漂亮不?”
“那当然漂亮。皮肤又白又嫩,个子还高,最喜欢穿向日葵连衣裙戴大草帽。而且这里,”我比划了一下胸前,“有那——么大。”
可以说,那就是现在的国民初恋标配。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就是很普通的家庭伦理剧了啊,姐姐的爹回来跟自己弟弟打了一架,然后愤然离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不回这伤心地,而妈妈则收拾行李回了娘家,往后打算一无所知。左右不过是小区里少了一户人家罢了。
甚至还得感谢他们给这群无聊的人提供了半个月的谈资。
于是同窗们又不解了,“就这你有什么想修改的?”
对啊,左右都跟我没啥关系,我费尽心思地想修改这个干什么!改了之后会对我有好处吗?
答案是没有,但这确实是我目前唯一想修改的过去。
也许我的人生会因为年少时做过的各种荒唐选择而变得乱七八糟,但我不曾后悔,因为那是我的选择。但我不想别人因为我的鲁莽、过失或者别的什么而变得不幸。
“嗯……”我认真思考了一番该扯个什么理由来说服我的同窗好结束这个荒唐的话题。
“大概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养眼的小姐姐而感到后悔吧。”
“……”
同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面无表情一哄而散。
“唉我去?什么态度?上尼玛的课,都他妈滚回来!”
END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姬神
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还是不擅长这个。
就在刚才,一个色眯眯的大叔走了过来跟我搭讪。他两眼放光,视线毫不畏缩地在不该停留的地方游移,就像是物色晚餐的禽兽。
班长语录:最好对付的类型,躺着就把事情做完。
我回忆着她的指导,脸上露出魅惑的笑容,身子前倾。
但男人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脸上的欲望一点点地萎缩,被紧张取代,
原本下流的坏笑变成了“认错人了”般的赔笑。
最后,男人微弓着身子,几乎是夹着尾巴地退了开去。
“什么啊,这就怂了。”
正在我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暗暗咒骂着他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瘦小男孩走了过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少年双眼盯着我的双眼,言语中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天真的脸上写满热忱。
我的眼睛?你应该馋我的身子。
我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怀疑它开得还不够低。
少年仍旧目不斜视,跟我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别让我平白老上二十岁。”我假笑着,咬牙切齿道。
“姐姐你是护士吗?”
“护士?”我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护士?”
“你的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少年凑了过来,皱了皱鼻子。
“消毒水……”我不自觉地抬起手闻了闻。
还以为惠美是在揶揄我。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我漫不经心地撩拨着胸前的心形项链,徒劳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裸露的胸口去,但少年不为所动。
“姐姐我啊,”我翻起白眼,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是出来卖的。”
少年脸上的纯真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伫立原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半晌,他空白的脸泛起一阵红晕,这才迈着僵硬的步子,退开两步,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羞红的脸倒还挺可爱。
“市综合医院到了。”
我放弃了寻找猎物,收起四处游移的目光,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姐姐你也在这里下车吗?”身边的少年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一分干涩。
我看着他,一时忘记了回话。
这孩子也是这趟死亡列车的乘客吗?
他打量了我一阵,最后开口问道:“姐姐也是来探病的?”
“呃……我坐过站了。”我摆了摆手,走向站台另一端。
“哦。”
“喂小子,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突然转身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手掌摊开,圆珠笔塞到了他手上。
少年眨了眨眼,迟疑着握住圆珠笔,在我手上书写起来。
手心痒痒的。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把鞋脱下甩到墙角。
“怎么又穿成这样。”室友问道,她的脸仍然埋在书里。
“想赚点快钱嘛。”我耸了耸肩,懒懒地答道。
“干我们这行,应该认准一个猎物有的放矢。”惠美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又或者,你这单纯是在炫耀?”
“没有没有。”我耸了耸肩,按下脑海中的开关。
伴着身体的放松,胸前的肉团像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光滑的皮肤像流水从干涸的河流消失一样蒸发无踪,露出下面干硬粗糙的鳞片。
“在老态龙钟的惠美大人面前搔首弄姿真是失礼了。”我欠了欠身,夸张地道了个歉。
惠美没有回话,只是哼了一声。
我的室友已经很久没有猎食过了。她不像我一样裸露真身,而是用魔力把自己造成留着黑色短发,身着连衣裙的少女模样。魔力不足让她落得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
“爱丽丝喜欢我这个样子。”如果有人问起,她会如此回答。
我不知道爱丽丝是何许人,只知道她是惠美过去的猎物。
现在大概也是。
“真是个怪胎。”我忍不住评论道,“你还跟我说魅魔的规矩,魅魔就不应该跟人类谈喜欢,我们只把他们当晚餐。班长语录:你会考虑餐桌上猪扒喜欢被煎还是被炸吗?”
“看来麻美今天心情不好,竟然说我是怪胎。”惠美一声嗤笑,轻蔑地看着我,“轮不到你这个天使说三道四。”
“什么天使,这叫实用主义!”听到天使二字,我条件反射地为自己辩护,“不像你,我起码我填饱了肚子。”
虽然嘴上反唇相讥,但我心里并不确定其中的对错。
将死之人对至亲的渴望,这真是魅魔的食谱吗?魔力的转化效率如何,有没有副作用?
起码我填饱了肚子,而且这份感情不像情欲那样带着腥臭——我如此在心里说服自己。
惠美见我没有答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又往医院跑了吧?我问到消毒水的味道了。”
“没有。我是到了医院,但没出站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我倏地翻过手心,确认上面的粉红色字迹没有消失。
“干啥,良心发现了?”
“没有工作的心情。”我拖着脚步趴倒在床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少年的脸。
深夜,我静悄悄地离开了宿舍,驾轻就熟地来到医院,绕过光鲜明亮的新大楼,走进后面破旧的住院部。
这里住着的基本都是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倒霉蛋。
在最后的日子,他们的全部精力都会化作对亲人的思念。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今晚的晚餐是个憔悴的男人,身材瘦削,发丝凌乱,胡子拉碴。
见过他无神的双眼之后,我就估摸着这家伙没什么营养,一直晾在一边,但今天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面前。我按着他心中思念着的形象,化身身着冬季水手服的女高中生,挽起他的手,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如往常,清澄纯净的魔力源源不绝地流入我的身体。
他的双瞳仍旧浑浊,但嘴角渐渐染上笑容。
我为这块干瘪的海绵能挤出这么多的水而惊讶——这么轻巧,这么容易。
正在我享受着魔力充盈的快感,一边想着惠美的落魄模样的时候,一股异样的腥臭味渗入我的掌心,在体内奔涌扩散。
我像是触电一般地甩开男人的手,看到他两眼放光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和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不是你的女儿吗?竟然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产生欲望……”
“小樱……”男人缓缓转过脸来,浑浊的双瞳满溢渴求,“小樱……我们最后做一次吧……”
“真恶心。”我掩着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人类真是恶心透顶。”
但再怎么抗拒这股腥臭味,情欲毕竟是魅魔最基本的食谱,单凭意志根本无法抗拒猎食的本能。
“赚点快钱,赚点快钱。”我这么说服自己,逼迫自己爬上病床,“来吧,赶紧完事。”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男人唯一动弹的只有他起伏的胸口。他嘴巴微张,嘴角流着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我收起魔力,包裹着自己的皮囊随即消失殆尽,显露出魅魔的模样。
“你要不动那点心思的话还能多活几天。”
他两眼直视着我,但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就像死人一样。我懒洋洋地伸出手去,合上他的双眼。
“咕……咕。”男人嘶哑着嗓子,仿佛想说什么。
“还没断气啊。”我垂下手,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心电图。
“小樱……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明明跟你说了,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的……”
眼泪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伴着心电图的急促的蜂鸣,一股甜得腻人的魔力在他将死的身躯上缓缓升起,荡漾开来。
“大半夜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个?”
“我错怪他了。小樱是他同龄的恋人……不是什么变态大叔对女高中生下手的剧本。”
“那还真是可惜。”
“啊?”
“班长语录:越是扭曲的欲望,就蕴含越大的魔力。想也知道,变态大叔要比纯情初恋扭曲得多。你亏大了。”
“行了,你还是接着睡你的觉吧。”我翻起白眼,把怀里抱着的枕头抡向惠美,后悔自己选择了她作为倾诉对象。
“你想知道我尝过最腥臭的猎物吗?”
“怎么,我以为你看上的都是女孩子呢,还有腥臭的?”
“那是我还没遇到爱丽丝时的事情。”惠美别过脸去,目光投向远方,“那孩子叫什么……是知世吗?她幻想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嫂子身穿丧服的模样,甚至想在灵堂就下手,那味道真是臭不可闻。”
听到“臭”字,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可是越扭曲越黑暗,越腥越臭,我们魅魔就越是大快朵颐。”
“我不是你这种魅魔。”我生硬地答道。
“是啊,麻美是天使,最喜欢带着将死之人爽上天堂……又或者,单纯是个怪胎。”
“你也是怪胎。”我开口反驳,用唇枪舌剑划开沉重的气氛,“如果知世那么美味,你怎么不去会会她?为什么宁可耗光自己的魔力,如此丑陋难堪地活着,也不去觅食?”
惠美没有答话。房间里只点着床头柜上的小灯,她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是因为爱丽丝,不是吗?”
“是啊。”惠美苦笑起来,“因为爱丽丝。她病得很重,我不能跟她做那种事。我喜欢她,我不能跟别人做那种事。”
“真是个怪胎。”看到她承认,我心满意足地下达判决。
“我们会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就是因为班长认为我们俩都是怪胎吧。”
“好一个班长,作为魅魔,道貌岸然得可以。”
惠美睡下以后,我又一次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来到楼下的电话亭,拨通了藏在手心的电话号码。
正当我想到在深夜接电话的肯定是家里大人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对面响起稚嫩的男声,似乎带着哭腔,声线微微颤抖。
“喂,我是白天你碰到的那个大姐姐。”
“姐姐……是……那个……妓女吗?”他嘶哑的声线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是因为不识字还是难以启齿。
我们出卖身体,换取报酬,似乎符合人类对妓女的定义……只不过报酬不是金钱,而是他们的灵魂。
“你想再看看我的眼睛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想。”
“那我们明天见。”听到肯定的答复,我感觉自己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不要明天。”
“不要明天?那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我现在就想见姐姐一面,可以吗?”
“现在?”我重复道,难掩言语中的惊诧。
“可以吗?”
“可以。”我点头应允,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你知道自己家里的地址吗?”
“我知道的,为了叫救护车专门练习过。爱田区……”
我拿出圆珠笔,用潦草的笔迹记下地址。
挂断电话之后,我回忆起召出背上翅膀的魔咒,深吸一口气,默念起来。
“■■■ ■■■ ■■■■■……”
班长语录:决不可在人间展露出恶魔的翅膀。
“■■■■■■。见鬼去吧班长。”我咒骂着,展开双翼饱饮长风,带着我向目的地飞去。
按着地址,我来到了一栋破败矮小的旧式公寓,在黯淡月光映照下显得鬼影幢幢。
我没有落地,扑腾着翅膀径直飞进5楼的走廊,在少年的家门口降落。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门已经打开了。
少年站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双手抱着枕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啊。”我迟疑了一瞬间,徒劳地用双手挡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魅魔一身灰黑鳞片的身躯竟然暴露在人类面前——这个失误太过低级,甚至连班长语录都没有提到过。
“姐姐?”少年的声音飘忽不定,双眼少有地离开了他最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狰狞丑陋的身躯。
“是我。”我垂下双臂,故作镇静地答道。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双眼,认可地点了点头。
“姐姐身上这是什么……?”
该怎么蒙混过关?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这绝非人间的造物。
“我是天使啊。”抓住脑海中闪现的刺耳话语,我胡编乱造起来,“没想到吧,你们书上那个白衣服白翅膀的天使其实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的天使是像我现在这样的。”
说到这里,我扇了扇翅膀。
“天使……?”
“嗯。”
少年半信半疑地让到一边。我收起双翼,走进屋里。
“天使……是来接我的吗?刚刚带走了爸爸,现在又要带走我吗?”
我止住了步伐。
“带走了爸爸?”我看着少年的脸,此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两行泪痕。
“爸爸刚刚死了。”他梦呓般地低语道,哽咽起来,“叔叔说他们会处理后面的事情,我不用担心……”
“那个……不关我事。”我摇了摇头,刚才的中年男子的模样已经不自觉浮现在眼前,和少年的面庞相比对。
“姐姐是来接我的吗?我……我也要走了吗?到天上去,和妈妈团聚。”我仿佛听到他言语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是,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连连摆手,笨拙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来兑现我们的约定……你要看我的眼睛,不是吗?”
我蹲下身子,让彼此的视线在同一平面上:“来吧,想看我的眼睛就看个够,别去想你死掉老爸的事情。”
少年点了点头,和我四目对视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最后他丢下枕头,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双臂环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摸着他的背脊。
“痛。”
“啊……是被鳞片扎到了吗?”
“我不怕鳞片,我不怕鳞片,这是天使姐姐的一部分。”他不住地摇头,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仿佛是害怕我抽身离去。
“别叫我天使!”我怒喝一声——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声去,“叫我天使的有惠美一个已经够了。”
班长语录:天堂的诸位同样肩负维持着世界平衡的职责,我们不应敌视自己的同事。
班长■■■■给我闭嘴。
“那……”少年一阵支吾,“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行啊,总比叫我天使好。”我并不欣赏这个称谓,但点头应允。
“妈妈。”少年轻声唤道,双手环着我的颈脖,声音似乎比之前更稚嫩了。
“结果我们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依偎着睡着了。”
“就完了?”惠美的视线从书上离开,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就借了两件衣服,赶着首班车回来了。”
“没把他吃掉?”
“吃掉……这么小的孩子,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没有想法吧。我已经看过他的记忆了,连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更何况魅魔状态也做不了那种事,他光是抱着我睡都已经被鳞片刮了一身血痕——”
“知道了知道了。”室友说着,视线慢悠悠地落回书中,“看得出来你为了管住自己,找了不少理由。”
虽然此刻自己的脸上只有鳞片没有皮肤,我还是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的。这是来自前辈的忠告。”惠美冷冷地说道。
“不如忠告一下你自己。”
“就是因为我已经毁掉了自己,才有这么个忠告。”惠美少有地叹了口气,双眼正视着我,“不开玩笑,我感觉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今年死人太少,上面的天使们正在抓耳挠腮地冲业绩呢。”
她合上手里的书,躺下身去,安详地闭上眼睛。
“别闹,你要死了……你要死了的话我可是会闷着的。”我心里咯噔一响,笨拙地劝道。
“如果爱丽丝走的话,我想我就跟着一起吧。人类说过,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对喜欢的人——”
“魅魔不谈喜欢,你这个怪胎!”我气急败坏道。
“你也是怪胎。”惠美翻了个身,背向着我,“你对那个小男孩,不是喜欢是什么?”
“妈妈。”
“怎么,有作业不会吗?”我看到少年手上的练习册,坐正身子,挂着母亲应有的和蔼笑容,柔声说道。
“不是作业的事情,妈妈你不是说过不熟悉人类的知识嘛。”他摇了摇头,把本子藏到身后,“明天——”
“我已经搞懂了啊,你尽管问我。”我抢白道,“毕竟是小孩子的东西,怎么会难得倒我。还有做饭我也已经搞懂了,明天——”
“明天是家长日。”少年突兀地说。
“家长日是什么?”我迟疑着问道。
“就是……大家的爸爸妈妈回到学校去,看我们上课。”少年别过脸去,言语变得结结巴巴,“还会念讲爸爸妈妈作文……”
“要我到学校去?”
“嗯……我知道妈妈每次离开家都是在晚上或者清晨,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像狼外婆一样。您不想这副天使的模样被人见到,是吗?”
我听到“天使”二字一个激灵,接着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长满鳞片的模样。
“不是不想,是不能啊。”我讪笑着,一边把班长的脸从脑海中赶走,“妈妈那边有规定,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
“能像之前那样……变成人类的样子吗?就像我第一次遇到妈妈那天时的样子?”仿佛明白这是个不情之请,少年言语中满是窘迫。
“嗯……”我不置可否。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惠美仿佛在我耳边低语。
我当然记得她这番话,因为它正一点点成为我现在的现实。如她所言,自从担当起妈妈的角色之后,我身为魅魔的捕食本能就一点点迟钝了下去。加上我原本就没有长久圈养的猎物,现在完全落到了跟惠美一样的田地。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少年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用像惠美一样把自己困在虚像中,虚耗自己的魔力。
“可以吗?”少年轻声问道,仿佛是害怕我会生气,“就算……就算妈妈穿得像狼外婆一样过来,我也不会在意的,毕竟那是天使的模样,我跟同学炫耀都来不及——”
“都说了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了!”思绪一团乱麻,我烦躁地嚷道。
“哦。”
少年嘴唇蠕动着,但什么都没说出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转身离去。
“等等……等等勇太。”我费力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身体在抗拒给食物命名。
他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明天没问题的,你等着吧。”我稍稍探出身子,好让伸出的手能够到他的脑袋,胡乱摸了一通,“妈妈会准时到的。”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天份的魔力而已。我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嗯!”听到我的答复,他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那就明天——”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少年的话语。他看看电话,又看了看我,最后静静地离开了客厅。
学校的老师还好,来电话的如果是惠美或者少年的叔叔,我总会没讲两句就发起火来。所以每次电话一响,我首先就是让少年离开,免得把他带坏了。
“喂。”我拿起话筒。
“今晚回家吗?”是惠美的声音。
“干啥,又要老生常谈地教育我不要对食物动情?又或者要对跟你一样老态龙钟的我幸灾乐祸一番?”
“今晚回家吗?”她对我的讥讽充耳不闻,仍在重复同一个问题。
“不回了,明天有点费魔的事情,今晚得赶紧找几个猎物补补。”
“什么事情,又是那个死妈孩子?”
“说什么死妈孩子,你能积点口德吗……喂?”
回答我的只有忙音。
第二天,我来到了学校,跟着其他家长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看着喧闹的孩子们。
而家长们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狐疑,在我身上游走,但我只是笑笑,没有理会。
大概是我这副高中生的模样太过年轻了。
原本我想变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好让少年高兴,但昨晚的捕食并不顺利,赚到的魔力只能负担这具名为“樱”的朴素皮囊。
但比起那些被扭曲情欲浸透、臭不可闻的身躯,唯有“樱”称得上干净——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抬起手嗅了嗅,确认身上没有异味。
上课铃响起,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老师讲过开场白之后,少年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了讲台。
“我……我写的作文是《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看着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半张脸藏在稿纸背后,通透的双瞳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妈妈的身影。
我冲他招了招手,口中无声地比出“勇太加油”四个字。
意料之外地,他没有得到丝毫鼓舞,反而瞪大双眼,脸色煞白,额上沁出点点冷汗。
“怎么了勇太君,妈妈等着听你的作文呢。”站在讲台一边的老师鼓励道。
“妈妈……妈妈……”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双眼直视我的眼睛。
然后,少年的身子向后倒去,嗵地摔在地上。
“勇太君?”
“勇太?!”我失声叫道,向着讲台奔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了校医室,让他在床上躺好。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师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道,“勇太君他一直期待着今天,想把他的作文念给您听……可怜的孩子。”
她摸摸他的头,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
我一言不发,眼看魔力捉襟见肘,自己也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校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很快就会恢复了……是因为刚刚才重新融入校园生活,让他站上讲台为时过早,吓到了吗?”
我不置可否,只是闷哼一声。
“您……真的是勇太君的妈妈吗?”老师扭过头来看着我。
“是啊。”我生硬地应道。
“你的眼睛确实是他说的那样,‘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但让我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勇太君的爸爸,真的曾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
“我怎么知道?”我皱起眉头,“你都说曾经了,我不清楚他之前在干啥。”
“就是说,您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啊?”
老师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因为班里的同学一直在说他是父母搞师生恋生下来的……作为老师,我觉得那是毫无根据的流言。今天既然见到您了,我想借机确认一下。”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冷冷地答道,耳边却响起了男人临死前的呓语。
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勇太君以前一直跟我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爸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我知道。”
为了寻找少年心仪的女性,我好几次潜入少年的记忆,结果他记忆的全部就是那个吸烟酗酒的爸爸。
而这一瞬间,我突然发觉男人的身影竟如此熟悉。
“自从他爸病重入院之后,勇太君整个人消沉了下去。我唯一看到他脸上有笑容的时候,是他说爸爸去世之后妈妈就会来带他上天堂……他的脸上满是期待,却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听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的思绪沉入少年记忆的海洋。
“小崽子,你妈早就死了!上天堂了!你还对老子嫌三嫌四的,要是没有我,没几天她就来接你,让你们在天堂团聚了!”
即便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男人的声音仍旧刺耳。
可是少年仍然守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希望能从男人口中听到更多关于妈妈的信息。
但日复一日,他听到的只有“死”和“天堂”。
直到那天,他看到了主人房虚掩的房门。
少年靠在门边,视线挤过门缝,向内探查。
耳边回荡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右手拿着一张照片,左手上下抽动着。
“小樱……小樱!”
“妈妈。”少年呢喃着,开心得张大了嘴巴,“那是妈妈的照片。”
胸中的期待引得他身子前倾,重心靠到门上。
然后吱呀一声,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了。
男人一惊,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提起裤子站起身来。
他手里的照片在空中飘荡,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少年没有多想,向着地上的照片扑去。
“妈妈!”他欢快地叫道,却没能看清相中人的模样——男人扬脚一踢,把他踢翻在地,然后捡起照片,把它藏到了内袋中。
痛楚让少年两眼一黑,但黑色背景下他还能看到照片的残留:一双琥珀色的双眼。
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天使姐姐,天使姐姐!”
“唔……?”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禁打了个哈欠,“这是几点了?”
“已经放学了。”
我伸手想要揉揉眼睛,却被鳞片扎了个正着,顿时睡意全无。
“我的魔力用完了?”我端详着自己的手,恍惚地自言自语道。
“天使姐姐现在是天使的样子。”
“抱歉,跟勇太越好要来参加家长日的,结果搞砸了。”我挤出妈妈的笑容,摸了摸少年的头,“可是我还是想听听你写的作文,可以读给妈妈听吗?”
少年脸色煞白。
“天使姐姐怎么知道我写的作文是什么……妈妈告诉你的吗?”
“什么怎么知道,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就在后面听着啊。”看到少年满脸狐疑的样子,我也奇怪起来,“而且怎么一口一个天使姐姐,好好叫我妈妈。你知道妈妈最讨厌被人叫天使了。”
“不能叫你妈妈啊……你又不是我真的妈妈。”少年低下头,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今天妈妈来看我了,真正的妈妈。她站在教室后面,向我招手,为我加油……”
“真正的妈妈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我生下来之后就到天堂去了的妈妈,我的亲生妈妈!!是姐姐把她叫过来的不是吗?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回去了吗?”少年连珠炮发地问道,他琥珀色的双眼满是对妈妈的渴望。
不是对我,而是对那副名为樱的皮囊。
“她已经回去了。”理解到这个事实,我被它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叫她回来。现在就叫她回来!”少年尖声叫道。
啪。
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的脸颊已经红了一块,上面还有鳞片留下的血痕。
他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
“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要回一趟宿舍。”沉默许久,我丢下这么一句话,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校医室。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懒洋洋地叫道。
没有回复。
“惠美?你不会真死了吧?”我打开灯,环顾房间。
进门没有听到她半死不活的声音,仿佛少了点什么。
“惠美?”
还是没有回复。
心里咯噔一响,我快步来到她的床前,一手把被子掀开。
床上没有人。
“什么鬼,惠美竟然出门了?该不是爱丽丝回光返照,她去会老相好了。”
“爱丽丝……哈。”身后突然传来惠美的声音。
我扭过头去,看到一身黑衣的她正躺在我的床上,身子扭成一团。
她翻了个身,结果滚了下床,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爱丽丝死了。”她这么说着,盘腿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啊?”
“死了啊,就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还给你打电话呢。但是麻美爱理不理的,我就穿着孝服去了追悼会,结束之后去会了知世。”
“什么,爱丽丝才刚死,你一天之内就另结新欢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新欢,我只喜欢爱丽丝一个。知世只是食物而已。”惠美一脸回味的笑容,还咂了咂嘴,“我把她吃掉了。彻底地吃掉了。”
“你这是醉了吗。”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凑过去想闻闻有没有酒味,攻入鼻腔的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腥臭味。
“好臭。”
“嗯,我现在一身都是情欲的腥臭味。今天是我第一次尝到魅魔的醍醐味……知世她一开始很享受,但后面体力不支不想要了的时候,我只要稍微用点魔力蛊惑她,她的身体就会继续索求。人类的身体只知道服从本能,根本不听她本人的使唤。”
“你这是真醉了,魔力摄入过量。”
班长语录:捕食要注意节制,不可暴饮暴食。
“醉了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刚刚失去了最爱的爱丽丝啊。”惠美醉醺醺的脸上笑容灿烂,丝毫不像一个痛失至亲的人。
她靠过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记。
“你干什么。”
“毕竟我们一场室友,都到最后了就来做一次吧。”
“……什么最后?”
“我毕业了哦。知世死掉以后班长就批准了,她说我现在能把人类看作纯粹的食物,是合格的魅魔了。”
“这是什么鬼合格标准……喂!”我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惠美按倒在地。
充足的魔力化为强大的身体能力,惠美的双手仿佛一双铁钳,我根本无力反抗。
“来啊麻美,变成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来做吧。”
“开什么玩笑,我……我可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他还等着我回家呢!”
“这是在说不要吗?”惠美脸上嬉闹般的笑容突然消失,瞳孔中涌动着恨意,“对食物抱有感情的话,永远都没法毕业。”
“不毕业就不毕业!我——”
惠美双手捧着我的脸,奇妙的热度从她的指尖渗入我的鳞片之中,在体内荡漾开来。
“唔嗯……”鼻息变得沉重,情欲从脑海深处升腾而起,在头颅里撞击、回荡。
“明明已经用上了双倍魔力,对魅魔的效果还是一般般。不过看到麻美意乱情迷的样子,我想也已经值回票价。”她玩味地摩挲着我的脸颊,手指向上爬行,直到拇指停在我的眼眶。
“不要。”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意图,慌乱地说道,“惠美,不要乱来。”
“那个死妈孩子,说最喜欢你的眼睛?”
我看到她的拇指抬起,占据我的全部视线,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我这是为了你好啊麻美。”直到最后一刻,惠美的话中仍然带着笑意,“你就好好利用恢复的时间把那孩子忘掉,然后毕业吧。”
话音未落,她纤细白皙的人类指尖刺入我的双瞳。
“■■■!!”
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
从休克中苏醒过来用了一天。
寸步难行,连房间都走不出去。
双眼勉强恢复视力用了十一天。
穿成狼外婆的样子,摸索着来到少年家楼下,还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了几跤。
来到少年的家门口,已经是第十三天天早上的事情。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勇太……勇太!”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少年的名字,一边抡起拳头,狠狠地擂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似乎门锁没有锁好。
“勇太?”
他没有像那个晚上一样站在门后,抱着枕头看着我。
我推门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最后,我看到了电话听筒下压着的白色信纸。我迟疑着把信纸拿起,摊开读了起来。
“天使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
恐惧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出声,但自己的双眼仍疯狂地在信纸上游走,想要证明这只是一个比喻。
天使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了。
家长日那天,抱歉我说错话了。但那是因为我见到了妈妈,那可是我朝思暮想,只在一闪而过的照片上见过的真正的妈妈啊。我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我讲台上要念的那篇作文写的是天使姐姐,你拯救了我,可是妈妈听到了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觉得我忘了她?会不会因为我叫别人妈妈而生气?我想到的全是妈妈的事情,所以对姐姐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如果你回来的话,我一定亲口跟你道歉,可是十三天了,你没有回来。姐姐怎么了?是生我的气了吗?不要我了吗?你去跟妈妈告状了吗?就算不告状,如果你不高兴的话,也不会再把妈妈带来人间,让我和她见面了。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靠自己上天堂。
爸爸说过,妈妈是从学校顶楼跳下去上天堂的。我们家在5楼,跟学校一样高,应该也可以吧?虽然我在想,从高处跳下去……不会摔到地上吗?是她长出了翅膀,还是天使接住了她,带她上了天堂?
不过无所谓,我马上就会知道了。
姐姐你说过,我是个好孩子,要上天堂一定没问题。
说不定你没能看到这封信,但我们会在天堂相遇。那样的话,我还是可以亲口跟你道歉。
嗯,就这么定了,我们到时候见吧。
勇太
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打湿了信纸,勇太二字一点点化开,变得模糊不清。
我踉跄着冲出门外,在走廊边缘向下面看去。
下面的水泥地湿漉漉的,一个动作迟钝的大叔正拿着水管,冲洗着路中央的一滩血红,仿佛一个瘦小的男孩曾经躺在那里。
“勇太,你的妈妈不是天使,是恶魔啊。都怪她,拉着你跌入了地狱。”
暗红色的污水在地上流淌着,卷起垃圾和落叶,最后钻进下水口中,向着黑暗奔涌而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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