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
作者:格子
在故事的开头,一名巫师,正在准备自己的礼服。他是一名男巫,住在传说中的糖与花之国的边缘,远离人世间的喧嚣。他的爱好是收集世间所有被冠上“完美”头衔的珍宝,传说这是通向最伟大巫师的唯一道路。而他之所以在认真准备礼服,是因为,糖与花之国唯一的公主,被称为“糖与花之国最完美的珍宝”之称的小公主,要寻找婚约者了。
一个月前,公主要举办舞会寻找婚约者的消息如春风吹遍了全国,糖省和花省都为了这个消息兴奋了起来,原因非常简单——这一代糖与花之国的继承人只有一位。
是的,在国王、国王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国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那一代,不约而同的,都存在两位王位继承人,他们一个与糖省选出的人结婚,被称为糖的继承人,另一个则与花省选出的人结合,被称为花的继承人。而一代又一代的老国王,会从糖的继承人和花的继承人中选择一个,成为下一代的统治者。而没能成为统治者的,他/她的伴生,则会和伴侣一起消失在森林的边缘,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家多半猜测他们都进了野兽的肚子。因此,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婚约者,一直是一项风险与收益并存的事情。
然而,这样微妙维持的平衡在这一代被打破了。
现在的国王拥有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然而这位完美的小公主,令人意外的,没有伴生的兄弟姐妹。这也就意味着,谁娶了完美的小公主,就提前预订了糖与花之国女王丈夫的身份,只要能得到公主的垂青,就得到了一切。
于是,老套的剧情上演了,像童话里讲述的那样,舞会还没开始,来自全国的礼物和卡片如同雪花一般飞到公主身边,把她淹没,素昧平生的人用或华丽或朴实的词语倾诉着对公主的爱意。
对于糖与花之国这样梦幻甜蜜的国家来说,男巫先生自然是邪恶而恐怖,人人喊打的存在。然而,不知道出于撰写请柬人的失误,还是连国王也没想到竟有巫师胆大到敢来竞选公主的婚约者,请柬并没有限定“巫师除外”,这就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们的主角,一位男巫先生,用自己的手段搞到了一份请柬,打算参与公主的婚约竞争。准确来说,他打算成为婚约竞争的获胜者。
他可以用魔法实现公主的任何愿望,可以做出让国王喜爱自己的药剂,可以制造让其他对手在舞会上摔跤出丑的绳子,还有谁能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公主的婚约者呢?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要王位,是的,他对王位,对财宝,对统治糖与花之国毫无兴趣——这足够他秒杀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家伙几百次了——他想要公主,因为公主是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公主。而传说,要成为最伟大的巫师,就得要集齐世上的所有被评为完美的珍宝,就好像他收藏的宝石、名画一样,她是完美的,也就是说,他追求的是她本身。
还有什么比一颗爱公主的真心更有竞争力呢?
于是我们的男巫先生自信满满,志在必得地踏上了旅途。
求婚者与普通路人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他们大多年轻力壮,衣装革履,脸上带着雀跃的表情,时不时露出做白日梦般的痴相。男巫先生通过简单的区分,在他们的马上、衣服上、发型上做了手脚,这样,他们要么会错过舞会,要么会狼狈不堪。为了获得胜利,这是必要采取的手段。当然,路上也不乏人打算暗算男巫先生,然而都被他精妙的魔法化解了。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男巫先生到达了王宫,侍者核对了他的请柬,恭敬地把他请到糖省那一边的队伍里——男巫先生不喜欢糖省,他讨厌太过甜腻的味道,当然,他也不喜欢花省,他讨厌太过浓郁的香气,只不过,在场并没有“巫师省”的队伍给他站,他也只好接受了安排。
竞争者的队伍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七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恰好,糖省5人,花省5人,这令国王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自己完美的,唯一的公主,全国的青年应该蜂拥而出才对。只不过,他不知道有男巫先生从中作梗,提前劝退了许多的竞争者。
“不过,我一路上有劝退那么多人吗?这队伍是不是也太短了?”
男巫一边看着空荡荡的王宫大门一边腹诽道。
当——当——当——
伴随着钟声敲响,舞会开始了。尽管只有10个预备婚约者令国王有些失望,但他们看起来都容貌精致、气质非凡。
“也许是他们看起来太高贵,让路上见到他们的其他人望而却步了?”国王这样安慰着自己,“精益求精并非一件坏事。”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宝贝公主的舞会,”清了清嗓子,老国王首先向他们表达了欢迎,“如同大家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完美的小公主,她选择的爱人会成为下一任女王的王夫,你们所代表的省,会拥有更多的权利……”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好处,令男巫有些不耐烦,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复杂的政治理由,只想赶快见到传说中的,完美的公主。
“……综上,这场舞会就是对你们的考验,婚约者必须既让我满意,又让公主满意。”
“舞会开始。”
欢快的音乐响起,帷幕拉开,端坐于台上蒙着面纱的公主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但又拘谨地坐在座位上。
男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召唤了一道风试图吹起面纱,让自己一睹传说中完美的容颜,然而不知怎么的,本应招来的微风变成了巨大的狂风,卷着沙石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男巫自然也没能看到公主的长相。
国王有些恼怒地令人关上了门窗。
男巫先生有些懊恼于自己的不稳重,竟连这小小的魔法都无法控制,但他不愿别人抢占先机,于是不等仔细揉自己难受的眼睛,快步率先走上去邀请公主跳舞。公主欣然答应了,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她的手白皙而柔软,让男巫先生想到棉花糖魔法做成的云朵,仿佛随时就会如水般流走。
他们随着音乐起舞,公主的裙摆和衣褶时不时将她的体香一阵一阵传来,让他想到花蕊上不腻的甜和露水里不浓的香。
完美,是的,这就是完美。
男巫陶醉地想着,他终于找到了,比自己任何一件藏品都要完美的,他的公主。
“亲爱的公主,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我愿意实现您任何一个愿望,只求一睹您的容颜。”
“会有机会的。”温柔的声音响起,但毫无责怪他冒犯的意思,他感受到的只有仁慈和包容,想必这也是完美公主的一部分。
直到那阵香气离自己而去,他才久久未从那种恍惚的境地抽离,瘫靠在椅子上。细细回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点融在音乐节拍里的转身和脚步。她有糖的甜美和花的温柔,他闻到了羊皮纸上的油墨香、陈旧檀木香和门前青苔在雨后的清香。似乎这就是糖与花之国的公主应该有的样子,没有人能克制自己爱上这样完美的公主,不管你爱的是她的哪一部分,她的完美也好,她的公主也好,她所代表的一切和她本身都是如此迷人,令人难以克制的陷入回忆。
其余候选人也都上前去与公主交谈、跳舞,然后神色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男巫嫉妒他们享有公主的“现在”,又得意于自己拔得头筹,拿下了“第一次”,眼神有些失焦。
直到侍卫友好地过来碰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濡湿的衣兜,他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某一瓶准备好的药剂在方才的风中被不慎打翻了。可那又如何呢?他现在只想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国王十分满意,他早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小公主身上有着糖与花之国最美好的品质,既不偏向于糖,也不偏向于花,是最适合这个国家的女王,所有人都应该爱她,如同自己爱的那样。
只不过,这七个候选人虽然个个容貌英俊、器宇不凡,共同的缺点却都是太爱她了,他们各自或站或坐,或低头回味或仰头傻笑,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怎么配得上完美的小公主呢?
国王看向跳了十支舞有些疲惫的公主,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谁想要成为未来的王夫,就得先想起现在是顶顶重要的选拔来,得向他表现自己的决心和对公主的爱慕来。
他刚才这么一想,七个人竟都从那迷怔的状态中脱离了,齐齐围了上来。
“尊敬的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表达我赢取公主的决心。”他们的话竟然都一模一样,颇有几分约好了的嫌疑。
七个人狐疑地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再开口,都对彼此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停止吧。”而这时,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她走到众人的面前,“尊敬的国王陛下,请你把我的面纱摘下,看看您选出的七位优秀婚约者的真面目吧。”
国王惊疑不定地伸手,掀开了公主的面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面纱后并非什么绝世的容颜,而是一面镜子,而映照在镜子中的,正是七个人的真面目。
原来,这好不容易脱颖而出的七个人,分别是邪恶的男巫、凶残的狼人、嗜血的吸血鬼、贪婪的巨龙、恐怖的恶魔、披着人皮的骷髅、阴险狡诈的蛇妖,甚至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巫。
老国王气得几乎要昏迷过去,那镜子继续道:“陛下,甜美的蜂蜜只会引来蜂群,巨大的利益只能招惹灾祸。在有两位继承人时,糖省与花省互相争夺,失败者并非进了普通野兽的肚子,而是遭了人心中暗藏的野兽袭击。而只有一个继承人时,这样的竞争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婚约者之中。灾祸之兽,就是在人们的竞争和倾轧中诞生的。”
国王在侍卫的搀扶下颤抖着问道:“现在是谁在与我说话?我完美的小公主呢?”
“陛下,现在是你的小公主在与你说话。”魔镜里的声音回答道,“虽然生在糖与花之国,但发出请柬以来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不同的糖,和不同的花。因此我决定到糖与花之国的各个地方走一走,去看看糖省与花省,去看看河流和森林,说不准还要去吸血鬼的古堡和恶魔的巢穴瞧上一瞧,如果运气好,有人爱上平凡的我,而我也爱他,我会带着他回来见您。”
“什么?平凡?!”七个人齐声惊呼道。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你们都为了寻求完美而来,然而完美只是一种虚幻的泡影,”魔镜里的声音平淡地回答道,“泡影之下,褪去了公主的名号、财富的象征、权利的操纵,我依然是我,平凡又普通的我,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我。”
原来,公主就是糖与花之国最伟大的巫师,她有最强大的魔法道具魔镜,还会许多种不同的法术,只是这一切都掩盖在公主的名号下,没有人在意。
“什么?难道刚刚的一切,那么真实,都是魔镜制造的幻觉吗?”恶魔抱住了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面镜子欺骗了。
“不,刚刚的风,是男巫先生、女巫小姐、吸血鬼先生和巨龙先生都试图打探面纱下的秘密,招来的风才吹迷了大家的眼睛。而至于跳舞时,是男巫先生兜里的迷情剂打翻在了魔镜上,”公主的声音里有些许笑意,“你们爱上的,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我而已。”
【完】
作者:山诀文
免责mode:求知
陈振回到x县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雨,雨水很慢的从大巴的玻璃上滑下来,又很慢的落在地上,铅灰色的云层不透一丝光。
大巴进站的时候陈振就看到了闫乐,他撑着伞站在几个零零散散的接客的人中间,一手划拉着手机,一手撑着伞,在雨幕里雕塑般地站着。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颇有些掉漆的大巴开进外墙剥落的车站,车轮碾过雨水溅向两边,零散的人们散得更零散了些,隔着玻璃陈振看到他们的嘴唇一闭一合的动着,应该是在咒骂。
大巴一颤一颤地停了下来,散开的人们又重新整列起一行歪歪扭扭的队伍,乘客们从车门里一个个钻出,很快地又进入到雨伞的庇护里。闫乐此时也靠过来,向上抬了抬雨伞,让陈振弯腰搬着行李躲进来,伞不大,勉强刚够遮住两个人和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于是乎陈振的背包就露了一部分在外面,一会儿就濡湿了。
“车停在哪?”没有寒暄和问候,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在这个湿热的雨天里似乎更好些。
闫乐朝路边指了指,那里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轿车,大约火还没有熄,陈振看到车里的灯还亮着,车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也就刚到一会。”闫乐一手拿着伞,向着陈振的方向倾了倾,好挡住陈振的背包,另一手去拉车门。
车里空调还开着,干燥凉爽的空气让陈振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把行李箱斜靠着放在后排,脱下背包扔在后座,然后钻进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闫乐刚坐上驾驶位,就看到陈振在翻自己的背包,大概知道对方在翻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扔过去。
“五十的,蛮好抽。”
陈振接过烟盒,很利索地从里面摸出一支,倒在手上,又在换挡器旁取了打机,把烟叼在嘴里点燃。
“车上不让抽,憋死了。”
闫乐笑了笑,侧身去看后视镜,这辆颇有些年头的桑塔纳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躲避着来接客的轿车和摩的司机,喇叭声此起彼伏。
“今年怎么样?”陈振打下车窗,把烟灰朝外抖了抖,又很快关上,灰色的烟迹一下子融进雨水里消失不见。
“差不多吧。”闫乐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把手搭载方向盘上,用手腕摁着喇叭,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外流淌的雨水和晃动着的雨刮器。
“什么时候去当兵?”陈振摸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后靠在椅子上,脱了一只鞋子。
“妈的。”闫乐骂了一声。
陈振不回话,轻轻地笑。
“可能也就是今年把,再等两年都不一定进得去了。”闫乐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偶尔瞥一眼后视镜。
“蛮好。”陈振收了收笑容。
“你呢?”
“不晓得,今年回来看看做什么。”
“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回来还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你读的什么。”
“什么样子?”陈振又笑,顺手把最后一截烟头丢出窗外。
“根本不像大学生。”闫乐也笑着点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空愈发的暗下来,路两边亮起橙黄色的路灯,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
“还回家吃饭吗?还是我们两个吃?”
“懒得回去了,我们两个随便吃吃点算了,顺便喝点。”
“我开着车。”
“县城又不大,等下我打车回家,你明天再来拿车。”
闫乐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下,然后打了一通电话,方向盘一转,桑塔纳就随便停在了一家快餐店门口。
陈振先下了车,就着雨几个大步跨进店里,闫乐撑着伞跟在后面进来,店不大,里面胡乱坐了几个人,像是老板的人坐在一张靠椅上摁计算器做账,吊扇吱呀吱呀地响着,墙上嵌着一台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彩电,几个小孩坐在底下,看着里面播放的动画片。
看到陈振二人进来,那个像是老板的男人站起来,递给二人一份布满油渍的菜单让二人点餐,又呵斥了一声看电视的小孩们,电视的声音小下去了一些,于是只剩电扇在响。
菜单上的菜不多,很多菜似乎又没有,翻来覆去地点也凑不齐一桌丰盛的,陈振倒也不在乎,车上的几个小时里他只吃过几个点心蛋糕,因此此时但凡有点油水对他而言就已是珍馐佳肴。趁着闫乐和老板论价的功夫他又摸到冰箱旁边,从里面搬了几支啤酒。
寻了个位子坐下,陈振先叫了盘花生米,拆了碗筷,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夹。
闫乐看到他这副吃相,笑笑,摇摇头,用筷子戳破塑料封膜,又拿自己的餐具过了一遍送上来的热茶,摆好了放在桌上。
小孩们趁着大人进厨房炒菜的空档,把电视的声音又调大了些,电视里又响起动画片的声音,陈振侧头去看,看了两眼后又把视线挪回来,闫乐则戴了一边耳机,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嘴里哼起不知名的歌。
“真难听。”陈振夹着花生,适时地做出评论。
闫乐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暗自骂了句脏话。
不一会儿功夫,几盘快手菜就被端了上来,腾着锅气,陈振急不可耐地夹了几筷子,闫乐则盛了半碗饭,就着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有了些许东西垫了肚子,酒和花生米就成了桌上的主角,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嘴里的话也就顺着杯子里破掉的酒沫倒在了桌上。
“今年你回来难搞啊,这两年都没地方做了。”闫乐嚼动着花生米,鼓动着腮帮。
“电脑城那边没有得搞了?”陈振闷下去一口啤酒,把玻璃杯重重磕在桌上,又倒了半杯。
“去年就关啦,我今年都没去那边拉过货了。”闫乐举起杯,轻轻地在盘子边沿上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振闻言垂了垂头,似乎酒精正一点点地作用在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张嘴。
“我去年想了蛮久,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闫乐也像陈振那样喝下去一大口酒,然后重重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不如去部队,一年多拿点不说,万一能进编制……”
陈振干笑两声,风从门口进入,吹过他的脸颊,他看了看闫乐,后者的脸色并不像他说的期望那样轻松愉悦,在惨白的炽光灯下显得苍白无力。
“祝你顺利。”陈振举杯,酒液在杯子里来回晃动。
“顺利!”闫乐也举起杯,二人的杯沿碰在一起,碰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迅速销声,安静。
各自又咽下去一口,话又似乎被酒堵住了,一旁的酒桌上,那些酒客却热闹了起来,猜拳呼喝声不绝于耳,挂壁电视里的动画声越来越大,陈振觉得有些烦,伸手向闫乐又讨了一支烟。
吐出一口烟气,那些郁结似乎也消散了些。
“那你打算回来做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考编,考公,他妈的。”
“哈哈,就是大学生好,我都没得选,想考都没人要。”闫乐笑了笑。
陈振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觉得风有些冷,门外的雨终于停了,剩了些许残雨从建筑的缝隙里倾倒出来,落在地面上,哗啦啦的响着。
X县的雨陈振经历过很多次,这场雨似乎与之前自己经历的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有什么变化,他记得x县的雨下完总会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热气,像是久久不散的夏日的余温,但这场雨却冷的出奇,好像秋天要到了。
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闫乐已经喝多了,嘴里唱着陈振没听过的歌,大概是什么军歌,铿锵有力的句子和曲子从他嘴里出来完全变了样,是陈振扶着他出来的,最后帮他打上了本地的出租车。
陈振则拿着闫乐的车钥匙,自己取了行李,他把行李箱放在地上,一只手拎着背包,站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在上升,又一会儿是在下降,没了雨幕四周的灯光热热烈烈地迎来上来将他包裹。
他忽然想起那个他离开x县的那个中午,也是这样,四周都是热热烈烈的光,他一个人站在路边,站的笔直,等着送他远行的车,那只行李箱稳稳当当地立着,背包背在他的肩上。
“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去他妈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作者:喵哩
速度与激情十 cross 海王 但丁x奥姆
但丁·雷耶斯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有些特别——在父母和家庭医生特别指出来之前就知道。举例来说,他喜欢粉色、紫色,光滑的丝绸和漂亮柔软的一切东西。他还喜欢迪士尼,并且一直相信在浩瀚的大洋深处真的有小美人鱼!
当他的车被十吨重的金库拍飞出去的时候,世界重重的砸在了但丁的头上,仿佛一些桎梏随着破裂的皮肤一起碎了。他跳出了车外,眩晕着,看着南大西洋明媚的蓝天和碧海以尼特罗伊跨海大桥为界,在眼前旋转,然后被炽热又冰冷的海水紧紧拥抱。在疼痛和窒息双重夹击中,他失去了意识,唯一有印象的是水中那一抹逐渐靠近的身影。
苍白的皮肤,淡金色的长发,人的轮廓。
是美人鱼吗?
***
奥姆·马瑞斯被流放了——在上一次大战之后。他的流放地在南大西洋,靠着涅柔斯的领土。对于他这样一位被推翻的废王,各国头领可是争执了很久才做出一致的决定。
既不能关在亚特兰蒂斯,那里有太多的旧部,说不定哪天奥姆就造反了。也不能关在人鱼或者螃蟹国,毕竟都有着血仇,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暗杀了。海沟国和失落之国就更别提了,毕竟只是流放又不是死刑。政治拉扯了一番,最后还是听从了看似中立并且在大战中又站对了方向的涅柔斯的建议。
罪人被安置在靠近南美洲的一个无人小岛上,没有宫殿没有仆人没有任何他从出生就开始理所当然享有的东西。放逐……一个看似宽大的处置,留下了奥姆的生命,似乎那就足够了。
奥姆本人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接受良好,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守了那么久的亚特兰蒂斯要交给那个半血的野种就难受,看不到反而落得一个清净。而且说是放逐,也并没有人看着他,其实他是自由的,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除了亚特兰蒂斯——他的家。
***
但丁躺在沙滩上,被太阳晒的热乎乎的沙子一点都不冷,他抬起手摸了摸一直突突突跳动的脑袋,那里疼的要命,仿佛有十个雅典娜等着锯开脑袋跳出来。他没敢贸然睁开双眼,而是先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空气没有那么灼热了,太阳透过眼皮也只有黯淡的红色,海风轻柔的卷过自己的头发和衬衣,四周似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海浪的声音有节奏的拍打着沙滩。
于是他睁开双眼,并试图坐起来,这个尝试不太容易,毕竟谁在那种情况下落海都不会舒服到那里去。他一定大声的呻吟了,不过反正也没人,喊两句疼又怎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旁边岩石上的那个人,对上了一双北冰洋一样冷淡的碧蓝眼睛。倒不是他不想看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人留了一头比自己还要长的头发,眉毛胡子堆在一起,几乎完全遮掩了五官。
“你救了我吗?”但丁捂着脑袋,缓缓的起身,他发现自己的衬衣破了,现在就像是布条一样可笑的挂在肩膀上,不过显然坐在他面前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灰不溜秋的宽松长裤,而且老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风化。
他手下摸到滑滑腻腻的东西,抠了一下,那玩意直接啪嗒掉在了大腿上,看着像是一块暗红色的海带。热乎乎的血立刻又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了半边脸都是的。
“你果然不是他……”但丁听到了陌生的救命恩人的第一句话,十分的清冷好听,有歌唱家的潜质,就是语气里那种失望和鄙视简直溢于言表,仿佛在评价一条流浪狗似的。
不过那人还是站了起来,走近了,伸出手,递过来一条新的红色海带。
“贴上,止血的。”
奥姆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暗自叹气,中午一时好奇捡回来的人类看上去傻傻的——这点和他那个半血哥哥倒也差不多,但是体质就差多了。一个纯种的人类,脆弱的肉体,这么点皮外伤,要是换做自己或者亚瑟,贴了愈合海带早就该长好了。
原本中午他只是听到了噪音好奇的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这并不表示他越来越关心人类了,也不表示他会经常偷窥人类的生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捡到了一个长着和亚瑟一模一样脸蛋的家伙,除了没有纹身,两个人身材都差不多。
从眼下的情况看,这个人类和亚瑟相差太远了,他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把人送回岸上去。
“我叫但丁,你是?”但丁听话的接过了海带,老老实实的贴到了伤口上。
奥姆推了他一把,命令道:“躺下。”
“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哪里?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人?”但丁配合的倒了下去,嘴上却没闲着,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你要问桥上的情况,在你掉下来后不久战斗就停了,应该有一方被完全的歼灭了吧。”
但丁沉默了一会,他心中翻滚着不好的预感:“那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吗?我可以叫人来接我。”
奥姆垂眼看着他,怜悯的摇了摇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离开得等头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才行。等你好点,我会把你送回岸上,现在你再下水会死的。”
毕竟救人回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捞的是个人类,差点就把但丁淹死了。要不是感受到人类因为窒息而产生的抽搐,及时的浮上水面换气,等他游回家,大概手里只会有一具溺毙的尸体。
“你是这里的渔民?巴西人?”但丁没纠结电话,毕竟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但是眼前的人,一副标准北欧白人的皮囊,虽然造型邋遢了一点,但是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奥姆沉默了,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他又算什么?
“……啊,算了算了,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不提就不提了。”但丁看他愣在晚风里,半响都没反应,赶紧换了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我也很渴。”
他努力的露出讨喜的笑容,据说这种阳光大男孩的表情很容易得到好感,虽然他的父亲一直不喜欢自己这么轻佻。
“……你喜欢吃什么?”奥姆对他的笑容攻击没什么反应,转身看向了大海。
“牛排,三分熟。鱼子酱,芝士焗龙虾,熔岩巧克力,牛油果冰激凌……”但丁立刻开始报菜单。
“鱼!”奥姆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简明扼要的划定了范围。
“蓝旗金枪鱼刺身?”但丁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真的很好奇如果自己提出一些小小的不合理的要求会得到什么反应。
“等着……”没想到冷淡的救命恩人居然没太大反应,丢下了一句话就噗通跳进了大西洋。
“……”这下轮到但丁无语了,他借着夕阳观察了一下所处的环境,触目所及都是乱石荒滩,十分低矮狭小的岛屿,四周看不到任何陆地的轮廓,这里不管是什么岛,都肯定距离里约十海里以上。
救命恩人跳进大海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但丁越等越慌,捂着脑门上的海带站了起来,沿着一样的方向往海里走去,没两步脚下就有一个明显的断层,水深一下子就踩不到底了。他赶紧退了回来,面对着逐渐黑暗的大海,忍不住开口喊道:“喂!你在哪里?我不要吃鱼了,回来吧。”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海浪和海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和一缕缕的衬衣。
“哦,天呢,求你了,回来吧,经历了这一切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他不顾形象的祈求着,以前在父亲的要求下强撑的各种硬汉标准被海水冲刷揉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哗啦一声水响,他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淡色的眉毛因为困惑和不耐烦拧在一起,刚才挡住了面孔的头发现在全部甩到了身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俊朗的罗马雕塑一样的轮廓。
神秘的海岛居民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哪怕他才是比较矮的那个,哪怕他手里正提着一条半米长的金枪鱼。
“哦,我还以为你淹死了。”但丁破涕为笑,伸出手想要拥抱一下对方,却立刻被嫌弃的推到了一边,怀里还塞进了那条鱼。
“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但丁讨好的又贴了回去,“而且一整条鱼怎么吃啊?你平时都直接啃吗?”
奥姆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用贝壳打磨的刀,啪的一下甩给了捡回来的这个大麻烦。“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但丁立刻委屈的哭丧起脸:“我今天被仇人害的家破人亡,损失惨重,现在受着伤,流落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荒岛。唯一的救星,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和地方,还嫌弃我问题多。我真是太……太伤心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提着鱼走到了一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岩石上,开始试图切鱼。天晓得从出生开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他可从来没有处理过活鱼,这一刀下去,挣扎的鱼把满肚子的内脏和鲜血甩了他一身的。
火气上来,但丁也不切了,直接抓起了鱼身子,大口的咬了下去,像野兽那样撕咬吞咽。新鲜的鱼肉带着独特的鲜美甘甜,但也混合着浓烈的海水腥咸,他逼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仿佛那是自己仇人的血肉。
手里的鱼突然被人抢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神秘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鱼,捡起了刚才被但丁丢下的贝壳刀,利落的分割了起来,很快被切的干净漂亮的两块鱼肉堆放在了石头上,剩余的则被那人直接丢尽了大海。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会切鱼。”那人切完了鱼,选了一个高一点的岩石,背对着但丁坐了下来,看着大海缓缓的开口。“小的就直接吞了,大的就随便啃啃,像你那样。”
但丁拿着鱼肉,走了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讨好的递了一半鱼肉过去。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海难吗?等我联系上手下,会把我们都救回去的。”他承诺着,“你救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是被流放到这里的,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去。”奥姆接过鱼肉,今天还没吃饭,但有的时候似乎也不饿,吃不吃无所谓。
“在这种地方?就你一个人?谁干的?”但丁大大的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气愤的质问。“我要帮你报仇,干掉他,或者他们。”
虽然看不到神秘人的表情,但丁可以感觉到对方一定冷笑一下。
“你没那个本事。”
“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但丁并不气馁,眼下自己一副落魄的模样,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奥姆淡淡的回答。他可以看出捡到的这个人身上蕴含的巨大力量,在人类里,这人也许确实有权有势背景深厚。
但,那又如何呢?
“那就告诉我么!我们还要这么面对面好久呢,我总不能叫你小美人鱼吧?”但丁转了转眼珠,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美人鱼?”奥姆忍不住皱眉,这个愚蠢的人类脑子里到底都是些啥?
“你在海里救了我,带着我这么大个人,游了那么远。”但丁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你住在大海中心的一个小岛上,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用几分钟就抓到一条深海鱼类,游的很快的鱼。”
奥姆抬起眉毛,有点诧异这个傻瓜居然真的推理出了一些东西。
“……所以,你一定是……”但丁坐直了身体,加重了语气,宣布自己的结论。“被坏女巫囚禁在小岛上的美人鱼!”
“噗。”奥姆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立刻拉下了脸。“我是男的。”
“没有公人鱼怎么会有小美人鱼呢?你们也要繁殖的吧?你如果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美男鱼。”但丁皮厚的很,见救命恩人口气有了松动,立刻顺竿上,直接喊起了外号。
“奥姆。”奥姆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个人类无耻的很,胆子又大,人又呱噪,自己又不能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丢回大西洋,为了接下来几个小时少听一些噪音,还不如说了名字算了。反正把人送回岸上以后,就再也不会往来了。
“奥姆。”但丁重复了一下这个不常见的名字,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否认人鱼这个身份,心中渐渐的激动了起来。
“你真的是人鱼?”
“不是。”
“但你住在海里?”
“是。”
“你还说你不是人鱼?”
“我没有鱼尾巴!”
“你下水就会有的!女巫的药水把尾巴变没了。”
“也没有女巫……”奥姆觉得头更疼了,眼前仿佛是一个长着成年人外壳的三岁小孩,用一些童话书的知识点来反驳自己的人生。“童话里说的都是假的。”
“但你是真的。”但丁伸出手,小心的碰触了一下奥姆的手臂。很冰,比海水的温度还要低。“你很冷。”
奥姆看了看刚才人类摸到的地方,确实很烫。亚特兰蒂斯人体温比陆地人低,但眼前这家伙的体温明显高过头了,考虑到对方受了伤,他猜测到一种可能。
“你发烧了吗?”
但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并不比手的温度高到哪里去。“没有吧,我感觉还挺好的。”
“你需要电话是吗?”奥姆站了起来,他在观察人类世界的时候,看过那种东西,很多游艇上都有。
“对,要卫星电话,不然这里没有信号。”但丁开心了起来,遇到人鱼虽好,但是眼下离开这里,去查看一下父亲和仇人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既然孤独的人鱼没有地方去,不如跟着自己一起回意大利好了。
“你等着。”奥姆吩咐了一句,就重新跳回了海里。那白色的身影一下子就没入了漆黑的海水,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但丁捧着手里的鱼肉,想吃又觉得有些犯恶心,头渐渐的晕了起来,呼吸也似乎带着热气。他恍惚了一阵,突然被脸颊上的刺痛给惊醒。
奥姆拎着他的衣服,正在抽他的脸。见他醒了过来,奥姆脸上担忧的神情才褪去。
“你晕过去了。”他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放在了但丁的怀里。“这是电话。”
“嘿,我不会死的。我还要报仇,不会那么死的,你知道我的名字什么意思吗?就算穿越重重地狱我也会爬回来的。”但丁嘀咕着,打开了盒子,拨通了加密的号码。
“他们过来还要几个小时……”和手下确定好行程后,但丁脱力的摊在了石头上。他刚刚听到了父亲的死讯,那些人抢走了钱不够,还杀了他。
他捂着脸,旁若无人的哭泣了起来。
奥姆原本还担心他伤势恶化,结果那么大个壮汉,下一秒就哭的像个三岁的小孩。搞得从来没有安抚他人经验的他手足无措,亚特兰蒂斯人不流泪,因为海水会带走眼泪。但这并不表示亚特兰蒂斯人都是冷血的。在整个的成长环境中,他被要求克己奉公,严于律己,像这么放肆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是绝对不允许的。
哭泣,一种软弱的表现。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性如此直率的表达着他的痛苦和哀伤,心中居然升起了淡淡的羡慕。
但丁嚎哭了很久,最后都打嗝了,他不得不抽噎着停下哭泣,免得被呛死。一大瓶运动饮料砰的一下落在了他的身旁,默默守在旁边的奥姆,黑着脸指了指瓶子说:“水。”
“谢谢。”但丁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打开塑料瓶,一口气把里面的饮料喝了个干净。
“瓶子。”他刚喝完,奥姆就伸出手要回了瓶子。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塑料瓶捏成了小小的一团,塞进了装卫星电话的箱子。“你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不要丢在海里,会污染我们的世界。”
“好。”但丁乖乖的点头,海洋保护什么的他虽然曾今听过,但是面对一个真正的海底生物提及,却让他感到有点超现实。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直到听到远处螺旋桨轰鸣的声音。天色渐渐的变亮了,东方的天空隐现淡淡的紫晕,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和我一起走。”但丁伸出手,说出了心中决定的邀请。
“不。我是属于海洋的,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奥姆看着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可以帮你,至少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丁不想放弃,“你还是可以住在海里,我在世界各地都有房产,很多就在海边。如果你喜欢什么岛,我也可以为你买下来。”
奥姆轻轻的笑了:“我可是海洋领主,整个海洋都是我的。人类,不要太狂妄了,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站了起来,轻轻的跃入了海洋,头也不回的融入了靛蓝的海水。
作者:懒懒透
免责mode:随意
“…雙子星殺人事件?”
“哈哈,2chan網友的命名品味還是那麽的中二。”
華生在視頻裏面説著,雖然畫面只能看到他做著誇張表情的臉,不過隨著視綫還是能夠知道這位殺人事件愛好者正在網上尋找這起在兩天前剛發生的犯罪事件的訊息。
他表現的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卻恨不得現在就將所有案件相關的訊息從偵探腦子裏面擠出來,然後和對方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討論。也不知道和網友比起來到底哪邊更中二一點了。
往常當他一提到案件,偵探就會有些矜持的,在他的提問下半推半就得將事件的細節分享出來。華生也能也看得出對方是個喜歡展示自己的推理和思考邏輯的人,所以他才頂著這樣的網名和對方成爲了網友--哪個偵探不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華生呢?
只是今天的偵探沒有給出他平時一般會給的反應,比如説“…哦,看來你也得到消息了”或是“是的,當時我也在現場。”然後再將話題展開下去。
這讓華生比平時更多的往偵探的臉上看了幾秒,這種情況從他們熟悉起來了之後就很少發生了。
視訊裏的偵探看起來比平日神采奕奕多了。
對著像在思考著些什麽的他,華生有些疑惑的説了幾句誇贊對方氣色好的廢話,然後又將視綫移到打開著犯罪百科的視窗上,情殺,雙胞胎互換,天降正義,也怪不得現在網上談論的沸沸揚揚的。
“這起事件現在可是網上的熱門話題啊。”他再次張開嘴,
“雙胞胎的其中一人殺死了自己的姐妹后,假扮成對方,在答應對方男友的求婚的時候被因爲鬆動而落下的吊燈砸死…。”
這故事性…他可以預見過不了幾年這起事件就會被改編成小説或是電視劇,供群衆在茶餘飯後娛樂。死者的尊嚴?死者可沒有尊嚴可言,
“當時你也在現場吧?這麽戲劇化的案件,我可不相信你沒有跑去凑熱鬧。”
“是的,當時我也在現場。”看來偵探回到他們之間習慣的相處模式了。他一如既往的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事件本身完全沒什麽迂迴曲折的部分,殺人之後嫌犯遇上事故死亡…讓一場完美犯罪成了一場笑話。”
偵探眯著眼:“蠻可惜的,如果嫌犯沒有因爲事故死亡了的話,被害者的尸體就不會被發現,她就能成功頂替了對方,和高學歷高收入高身高的完美丈夫步入幸福的婚姻生活了。”
華生竪起了耳朵,邊發出那種表達贊同但是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的單音節一邊在自己的手記上記錄起偵探透露的情報。
偵探繼續説到:“這起事件的犯罪的過程非常的清楚明白,所以警方雖然還沒有結案,但是最後公佈調查結果的時候應該也差不多就是和坊間的傳聞一樣吧。”到這裏他沉默了一下,“只是犯罪過程很清楚,卻在一些旁支末節的地方充滿著非常多的疑點。”
“所以從案件發生之後我都沒怎麽睡著過。”他嘆了口氣坦白到,拿起桌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裏面的熱咖啡。
“那可是太少見了…到底是什麽疑點能讓你這種大偵探連續兩天沒睡著的?”華生看著對方沒有一根紅血絲的雙眼,覺得對方有些誇張的修飾了自己的煩惱。
偵探嚥下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我對犯罪經過并沒有不同意見,被害者在用餐時獨自離開餐廳,去了位於同一層的厠所,然后在那裏被嫌犯殺死。”
被害者利用的餐廳位於一家豪華酒店的二樓宴會廳,厠所同樣位於二樓,但是卻不處於餐廳的範圍内,這算是酒店餐廳比較普遍的配置。
華生確認了事件百科上的訊息。
“但是這裏就有第一個疑點。”偵探的話打斷了華生的走神。
“疑點?但是光聼的話感覺沒有問題啊?很多事件都有被害者中途離開酒店或是派對,然後被凶手跟上,最後被綁架或是殺死的不是嗎?”華生疑惑的問到。
“哈哈,是的。但是這次是雙方反了過來。”
華生有些不解的歪了歪頭。
“凶手一開始就藏在了厠所内,她知道受害者會使用厠所。在附近的監控錄像也拍到了她扮成了清掃人員在被害人之前進入了厠所。”
“…可是只要是女性的話,吃飯的時候去洗手間洗手或是補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特地將厠所的稱呼換了一下,“雖然我不敢保證百分之一百的女士會去,但是這種豪華的西餐廳,還是和男朋友去的話,中途去整理下外觀什麽的完全不奇怪啊?犯人同樣作爲女性肯定知道這一點,那等在洗手間雖然看起來有點撞運氣,但是也只是早點或是晚點的問題不是嗎?”
華生停下筆語速有些快的說到,這算是在和偵探的對話内他最喜歡的部分了。
“確實如此”偵探笑了笑,華生覺得肯定是在笑他的發言太天真,“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確實並不能説是一大疑點。”
“只是我如果說當時在厠所的其他人并沒有發現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并且被害者沒有掙扎痕跡你會怎麽想?”
“呃…這確實比較少見。。”有著正常推理能力的華生摸著腦袋投降到,“等等…我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了。”
“看來直接說清楚會更好,”
偵探決定不在這裏浪費時間,飛快的説到:“她藏在被害者要使用的厠所隔間内,等到被害者打開了隔間的門就用電槍將對方電暈,掐死了昏迷的被害者并將尸體藏在了停在隔間通路盡頭的推車内。”
“最後將推車移動到平時安放著的倉庫内。”他又補充了一句。
“哦…這確實…”生也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很努力的分析剛剛這段很簡短情報量卻巨大的文字。
犯罪手法是很簡單,也很容易實現。不就是在被害者必經之道上埋伏襲擊嗎?
但是問題就是她到底是怎麽知道被害者會去哪個厠所隔間的呢?華生摸不着頭腦的打開那所酒店的介紹頁面。
這家酒店宴會廳可以容納幾百人,所以厠所也設計的比較大,雖然沒有電影院的厠所隔間多,但是也有四排,隔間和隔間之間的走道就有兩條。
正常情況下要伏擊的話一般都會選擇在進入隔間之前放著洗手台的地方埋伏,因爲只要去厠所,無論只是補妝或是洗手,還是真的要使用厠所,都必須經過這裏。
但是這樣就需要保證其他客人不會使用厠所…那最好的辦法也最不可能做到的辦法就是埋伏在厠所隔間内等被害者自己送上門…
可是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嗎?華生擡起頭再次看向喝著咖啡的偵探,感到大腦有些疲勞。
“這是真的嗎?她是怎麽做到的…厠所内也沒有監視器吧?”他象徵性的在言語上掙扎了下。
“當然一切只有環境證據,有的只有她裝成清潔工推著推車進出厠所然後又推回倉庫的監視錄像,然後第二天早上其他員工在倉庫的推車内發現了的死者的尸體,以及警察勉强在厠所的某個隔間内找到了被害者掉落的一跟頭髮吧。”他們可得好好感謝被害者染了個紅色頭髮了,說然這麽說,但是偵探的表情倒並不像是在恭喜警方的好運氣。
“…如果硬要説的話,也可能當時的厠所内所有隔間内都藏了凶手的幫凶?…好吧…當我沒説…”華生被自己尷尬了一下。
偵探瞥了華生一眼,就像很開心對方也要嘗嘗自己大腦吃的苦頭一樣聲音輕快的說道:“這還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疑點。他舉起右手比了個二字:“被害者當天穿的連身裙,是她前一天晚上在銀座購買的新衣服,凶手在第二天就穿著和她一樣的衣服化著一樣的妝容代替她繼續進餐。她沒有選擇脫了死者身上的衣服,而是特地買了一樣的衣服…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一來死者的衣服上并沒有血跡完全可以再利用,二來她怎麽在一天内知道對方要穿什麽衣服去附約會了呢?”
説完這些,偵探用眼神催促助手發表一下他天真稚嫩的想法。
“…確實很明顯的疑點。但也可以解釋。”華生兩手一攤丟開了筆,他需要左手來摸自己的下巴,右手支撐著左手來保持最佳的思考姿勢:“…她們兩人是雙胞胎,所以有親密聯絡也很正常,買了新的裙子,還是在位於銀座那種高級商店買的…”
“聊到興起的時候説起明天要穿新裙子和男友去高級餐廳吃晚餐,然後自己的姐妹說什麽新裙子快拍個照讓我看看什么的…,現在的女的不都這樣的嗎?我都可以想象她們之間的對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自信,雖然這只是經驗之談,但是確實很合理不是嗎?
“而且她們關係親密的話,那凶手打電話約被害者在厠所見面…然後指定隔間。。什麽的。。呃,這部分不算。”
偵探沉默的一口接這一口的喝著咖啡,就在華生快懷疑他的杯子是可以湧出無限咖啡的聖遺物的時候,再次否定了他的想法。
“這就和第三個疑點有關聯了。”他沒有拿著咖啡杯的左手竪起了三根手指,“雖然無法從被害者那裏得到證言,但是調查顯示…”
他緩慢的呼出了口咖啡香味的二氧化碳:“死者與凶手很可能沒有進行過任何交流。”
“啊?”華生發出了疑問的單音節。
“起碼死者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雙胞胎姐妹。”偵探補充道。
“警方身邊調查結果,死者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有個姐妹,連關係親密的男友也沒有聽她提起過。警方認爲可以證明死者和凶手關係差到連提都不想提起對方,解釋了凶手要殺她的動機--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情導致互相仇恨到要到殺死對方的程度。”
“只是有趣的地方是,在搜查死者房間内留下的照片等資料后,他們發現她收藏著的從小到大的照片裏面,沒有一張是雙胞胎同時出現的。就連合家福,入學,畢業時的照片,都只有她自己和父母的合照。
華生想到雙胞胎的照片可能在父母家裏,又想起資料上有死者父母在她高中時就因爲車禍雙雙離世的記錄,硬是將差點説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而且到現在,他們就連凶手的名字也查不到,她簡直就像是突然憑空出現在那個酒店裏面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這兩個人并不是雙胞胎的關係?”華生小心翼翼地問。
偵探沒有回話。
“所以凶手是整形成被害者的模樣?”華生雖然這麽說,但是他并不認爲警察會將簡單的DNA測試給搞砸。
“DNA檢查結果她們確實有著一樣的基因,凶手的臉也沒有整容的痕跡。”
“那其實她們確實是雙胞胎,但是只是一出生就已經分開了…。。直到有一天凶手突然發現自己有個姐妹,還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華生整合著訊息,感覺好像整個案件又開始特別合理了,“這樣的話動機非常的明顯啊?”
“是的”偵探嘆了口氣,似乎被戳中了痛點。
“動機明顯,作案手法也無可置疑,所以警察正趕著結案呢。”他皺緊了眉頭,“反正凶手被害者雙方都已經死了,也沒人關心有沒有冤死鬼”
“嗯…這確實讓人感覺很奇怪,怪不得你都連續兩天睡不着覺。”華生贊同了偵探的觀點,他也是第一次經驗這種動機和殺人手法都很清晰,卻在其他部分只有一團混沌的事件。作爲偵探的傾聽者,他可以理解這種心情。
“可是你看起來已經解開謎團了的樣子…”華生雖然推理能力不太行,但是卻很理解偵探,“不然你今天怎們可能答應和我視頻通話呢?”
此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晚,窗外已經汎起了橘色的余輝,偵探放下了咖啡杯,坐直身體伸出手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然後又將身體沉回去了舒適的真皮椅子裏。
華生閉上了嘴等待偵探。
“已經知道了答案,就無法不在其他人面前揭開真相…大概這就是偵探的職業病吧。
可能是很難開口吧,偵探的開場白聽起來充滿了自嘲,但就算是多麽荒誕無稽的内容,也沒法阻止他想要披露真相的欲望。
“在第一次在停尸房看到那兩具尸體被并排放在一起的時候。”
“…我就感覺到自己暫時沒法得到答案,我只能得到一堆猜想。并且從此爲證實他們而苦惱和焦慮”偵探拿出一支煙並點著了它,這還是華生第一次看到偵探抽烟,起碼在他面前是第一次。
“你知道表情紋嗎?愛笑就會有魚尾紋,經常做擡眉的表情就容易有擡頭紋,”。偵探吸了口煙,然後熟練的吐了個烟圈。“缺水又懶得保養的人容易有乾紋,得過痤瘡就可能會留下痘印,…是人,皮膚上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獨特印記。”
周圍的空氣因爲副流煙而漸漸開始汎起白來。
“但是她沒有。”
華生想這個她應該是指被砸死的那位。
“比起另外一具尸體,她看起來就像是畫像裏的聖母瑪利亞,皮膚白的美不勝收,毫無瑕疵的就像是初生嬰兒那樣。”
“…於是我就想…別和我説這是一具活了二十幾年的人類的尸體…這如果不是突然降臨人間的天使,那一定就是這世界有什麽我所不知道的事物讓她出現在這個時空。”
他撣了撣烟灰,將咀嚼了很久的文字一個一個的吐了出來:“…不然這一切都說不通,不合邏輯。”
華生第一次看到偵探這種苦上心頭的模樣,但是今天發生的第一次實在是有些多,這讓他按下了自己想要調侃對方的小心思,默默嚥了下口水。
“然後如我預料的一樣,爲了這事件而苦惱成了我接下去的人生的主要課題。”
偵探的眼神帶著苦澀,“小孩也知道就算怎麽努力也沒法完成缺少碎片的拼圖。但是我卻要勉强自己去找到那些可能不存在的碎片。這還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詛咒自己的求知欲。”
華生的大腦感到了奇怪的瘙癢,這是他覺得奇怪又不知道哪裏奇怪時特有的感覺,但是偵探并沒有給他思考的空隙就投下了個巨大的炸彈。
“凶手是跳躍時空而來的未來的被害者本人。”
他的目光如探照燈一樣射進了華生的雙目中,好像剛剛吸著煙,眼中透出疲憊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被突如其來的視綫鎮住了,華生只來的及發出了聲氣音,就聽到偵探繼續滔滔不絕,斬釘截鐵的説到。
“她的目的是代替原本的自己,選擇可以選擇的路,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穿什麽衣服去赴約,也知道自己中途會去洗手間,那會是絕佳的機會。她多半事前還特地去了那個洗手間確認自己當時使用了哪一個隔間,這可是改變了她命運的一天,怎麽反反復復的回想當天的細節都是不夠的。”他就像是自己也遇到了改變命運的那天一樣感同身受的説到。
“酒店打掃衛生用的大型推車一般都是在早上客人CheckOUT到新的客人Chenkin之間的兩個小時才會被使用,只要在晚餐結束后將尸體運走,之後弄進水泥裏面沉進東京灣也行,丟棄在富士樹海也行,只要尸體蒸發,只要她注意將自己的好皮膚掩飾一下,就沒有人會發現被害者換了個人。”
“這是一場利用了穿越時空的完美犯罪。”説到這裏他頓了頓,呼吸了口氣才補上最後一句,“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
“…”華生感覺到口腔内的水分正在急速的流失,他艱難的開了口,“…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啊…如果她真的是從未來穿越到現在的話,怎麽可能會忘記吊燈事故這種重要事情…而且你也説過她肯定是有反復回憶當天的細節的…這不是矛盾了嗎?”
“不是忘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啊。”就像是去檢查掉入了陷阱内的獵物的獵人,偵探回答的從容不迫。
“原本她在中途從厠所回到餐廳之後繼續進餐,然後男友求婚,她猶豫了一下拒絕了對方。這種尷尬的情況下,正常人會繼續長時間留在餐廳嗎?”
“呃…不會。”一般情況下不馬上不歡而散就很有風度了吧,華生想到。
“之後的她,殺死原本的自己然後將尸體移動到倉庫,再換上同樣的衣服再回到餐廳,這裏本身就需要一些時間。之後的進程和原本一樣,只是這次她答應了男友的求婚。”他再次問道。
“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他們會很快就收拾收拾離開餐廳嗎?”
“好吧…確實也不會。”如果是自己,肯定是要互訴衷腸,甚至還要喝多幾杯紅酒和剛成爲未婚妻的女友一起暢想未來,然後醉醺醺的直接在豪華酒店開個房的。
“所以這就不同的選擇造就的結果。”偵探嘆了口氣,“原本她拒絕了男友之後兩人不歡而散,雖然當時吊燈也掉下來了,但是坐在吊燈下面桌子的兩人早已離開了。這種沒有人員傷亡的事故,在東京是不可能有上新聞報道的資格,最多也就是在哪個網絡新聞部落格上能占有一席之地了,自然也不會進入當時正因爲和男友的關係而在煩惱的當事人的耳朵裏面。”
説完以上的推理,偵探這才減緩了語速,“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這時他手上的煙只剩下了個烟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戶外的最後一絲光綫也消失了,室内只剩下了古董臺燈溫暖的橘色光芒。這讓偵探的臉龐看起來又柔和了些,剛才那逢魔時刻特有的詭異氣氛總算是得到了些緩和。
“我承認你剛剛的推理聽起來很像回事。”華生吞嚥了下唾沫來滋潤自己乾涸的口腔,“可是你也無法反駁這些全都建立在穿越時空是可能的這個大前提下吧?”
“沒有證據的話,又怎麽能證明推理的正確性?如果用推論就輕率的認爲別人有罪的話,那麽這種推理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明明是偵探曾經說過的話,但現在他卻用這種沒有證據的推理來污衊別人。華生不明白平時沒有證據就不會透露結論的偵探這次怎麽會違反了自己堅守的信條。
偵探的再次看向了他,目光内帶著欣慰和一絲溫柔,就像是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一樣。
“那當然是因爲我已經找到證明穿越時空的證據了啊。親愛的華生。”偵探緩緩的説到。
這還是偵探第一次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親愛的這三個字,但是華生卻只注意到了前面那句話,“…啊?。。什麽?”
“你知道爲什麽她明明是從未來回到現在的,年齡卻和年輕的自己看起來一樣,甚至皮膚還要更好嗎?”偵探垂下眼瞼收斂了自己目光。
華生想説這他怎麽知道。
“這和穿越時空的方法有關,”
“在離現在幾十年之後的未來,科學家發現了一種新的粒子,這種粒子非常的奇妙,和波粒二相性一樣,在被觀測下,它就是普通的粒子,但是在不被觀測的情況下它會表現出很奇特的特性。”
“那就是時空不變動性,”偵探清了清喉嚨。
“只要是在不被觀測到的情況下,這種粒子在任何時間點,從古代到現在,都能保持不變,在同一個位置,保持同一性質。”
華生決定閉嘴來維護自己智商的尊嚴。
可能是看出了對方沒聼懂,偵探只好舉了個例子來解釋什麽是時空不變動性。
“在這個世界,無關人類是否在觀察,蘋果樹也會從一顆種子開始成長,然後開花結果。可是O粒子卻不是這樣,它就像是被設置在游戲關卡内的背景物品,當玩家角色進入關卡内時,它會按照設定顯示出來,但只要玩家不進入關卡,那無論是在用哪個存檔進入游戲,游戲進度有多大的差別,它就是永遠不變的,就只是程序員設計的那一段數據。”
“…科學家也就是玩家發現了蘋果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居然只是一段數據,於是他們就開發了個後門來修改那段數據成爲一把聖劍,想著之後自己重開游戲再去原本有著蘋果樹的地圖,就可以在一開始就得到游戲内的最强武器了。”
“但是實際操作了之後才發現,這款游戲居然搭載了防作弊系統,每次重新讀取,游戲都會先將數據重置一遍,保證沒有人能夠用修改游戲數據而毀壞游戲平衡。”
“於是玩家就很煩惱了,沒法實際讀取的話那數據就只是數據,數據的聖劍不就還只是0和1的組合嗎?。在冥思苦想之後,他們想了個好辦法,那就是既然使用後門只能修改數據的話,那他們就將蘋果樹的數據改成游戲的攻略法,雖然對他們沒有意義,但是只要其他人打開後門取得這段數據,就能知道游戲該怎麽玩才能快速的破關。”
“我覺得我有些明白了。”華生的眉頭就快要夾死蒼蠅了。“也就是說他們沒法讓人或是物體實際上穿越時空,但是卻可以使用什麽機器來修改O粒子,過去的人再使用機器就可以讀取上面的訊息。”
偵探有些欣慰的點頭,然後補充到
“不過有點可惜的是因爲很多原因,他們可以傳送訊息的範圍非常的限定,首先O粒子只有連續不被觀測時才能保存訊息,就連是螞蟻和青蛙的觀測也不行,而在近代幾乎沒什麽東西能逃過人眼和鏡頭,第二就是只有現代化的器材才能解讀接收到的訊息,光第二點就已經將可跳躍的時間限制到了最近的幾十年内。所以到目前爲止他們也只能在靠近自己所在的年份内利用這個方法牟利。”
“然後又回到一開始的疑問,…人的記憶明顯也只是一種訊息罷了,讀取O粒子内未來的凶手的記憶,然後再將她的記憶移植進凶手之後被砸爛的大腦内。
偵探想了想又補充到“而且雖然有道德上的問題,但最近的克隆技術可已經很成熟了,開發和使用這個技術的他們本身也不是什麽合法的組織。”
“但是既然是用這種方法的話,爲什麽不直接將凶手的記憶輸入她原本身體的大腦裏呢?”華生不解的問,“這樣雖然還是會被砸死,但起碼她也不用變成殺人犯了啊?而且只是擁有自己的記憶的克隆人什麽的,根本就不是原本的自己了吧?”
“…是啊,但是問題是,人類的大腦是很纖細的,當在已經有記憶的人的大腦内輸入別人擁有的整個人生的記憶,很大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記憶錯亂等等的精神問題。”
“對於組織來説,凶手的事情本身也是一場實驗。他們將她的記憶送回過去殺死被害者,按照祖父悖論,被害者也就是凶手的原身就不會在幾十年後使用O粒子將自己的記憶力送回過去,凶手不會出現,被害者也不會被殺。組織的科學家們覺得可以利用O粒子的性質來檢驗時間和空間的的結構。”
“…結果是? 華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到。
“結果是他們成功的解明了時間的秘密。”
“簡單來説…所有的事物在時間的維度來看就是一排只會向右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就像水只會向下流,時間也只會往未來流動,而不會回溯。 當人出生在這個世上,他就像是在用自己的軌跡在時間軸上排起多米諾骨牌,只要他還活著,骨牌就會在時間軸上越排越長。當他跳躍時空回到過去,就像是在自己原本排好的骨牌旁邊多放了一排骨牌,他們很相像,但卻是不同的兩排骨牌。此時回到過去的他殺死了自己的祖父,於是因爲時間只會向未來流動,所以骨牌也會向未來倒去,於是從他的出生到未來穿越回過去的痕跡都會消失,但是因爲骨牌不會向過去倒下,所以跳躍回了過去的自己并不會受到影響。”
“…可以解説的讓我也聽得懂嗎?而且他殺死祖父之後,父母和自己的存在不是都會消失嗎?”那不是很奇怪嗎?華生嘟噥道。
“…更簡單粗暴的說,人生就是一條路。”偵探又換了個例子,以保證華生能夠明白。
“站著的地方就是現在,過去是走過的鞋印,而未來是將要走,但是還不知道通往哪裏的道路。以身處與現在的祖父的視點來說未來是不確定的,但是在未來的孫子看來,祖父的路連著父親的路又連接著自己的路,雖然他們有一天會走上不同的分岔路,但是源頭是相連的。”
“在這個前提下,這時候如果未來的孫子回到過去將自己的祖父殺死了的話,就像是用人工製造的地震使這條路上將以現在為基點,通往未來的路全部崩毀。這被稱爲時空變動引起的懸崖效應。”
“在懸崖邊會只留下祖父的尸體和拿著殺人凶器的孫子自身。雖然連接著他的人生軌跡的道路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但是他可以選擇其他道路繼續走下去。”
“嗯…這個例子還算好懂,但是以因果的角度來説並不能成立啊?。”華生尖銳的説到,“時空論這種東西,那麽多的科學家提出了那麽多的理論,沒有證據我怎麽相信你啊?”
“我也覺得是這樣,沒有論證的推理和科學理論都只是猜想罷了。”偵探點了點頭。
“但是就像是一開始我説的那樣。”他再次重複了一次之前説過的話,“我會這麽說,那當然是因爲已經找到證明穿越時空的證據了。”
華生瞪大了眼睛盯著對方。
在一大堆猜測,懷疑,推理,以及所謂的時空理論的互相串聯之後,偵探對整個事件的論證確實已經到了將其發到網上,就會有一群熱愛陰謀論的中二網友相信的地步。
但是他們都知道,沒證據,什麽推理都只是一場笑話。
而這還是華生第一次懷疑偵探到底是否能夠提出有效的證據。
“…你和我通話了那麽久,還沒有發現嗎?”偵探嘆著氣慫了個肩,“都有那麽多的綫索了…我可沒有特地的掩飾啊。”
他的語氣中恨鐵不成鋼的成分有點過濃了,這讓華生有些羞惱的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華生就只是華生!”難道沒有成爲偵探是因爲他不想嗎?
偵探給了他一個不認同的眼神后沉默了下來,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凝聚思绪。
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唇。
“…我就是雙子星殺人事件犯人真實身份以及犯罪手法的證據,我在這裏這件事本身就證明了時空跳躍的存在和真實性。”
他舉重若輕的説著,但每個字卻像有著千鈞之力,讓華生感到震耳欲聾。
就像一道閃電,讓華生大腦中像是夏天的蚊子那樣抓不住,但又時不時刺痛著他的神經的違和感突然變的清晰可見了起來。
“。。你。。就是。。證據?。。”混亂的大腦和顫抖着的嘴唇讓華生的話説的磕磕絆絆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些談話間被他無視了的片段和細節直到現在才從海底浮出水面,在他的大腦表層狠狠的破裂,引起了一陣陣劇烈的疼痛。
他發出了沒有實質意義的悶哼,注意到畫面内的偵探正在似笑非笑的觀察著自己的反應。
就算低畫質的視頻和昏暗的燈光下,仍然可以勉强看到對方的皮膚是那麽的光滑,華生從記憶中挖出偵探因爲失眠而挂著根深蒂固的黑眼圈的臉,以及覆蓋在上面的乾燥皮膚。還有吸烟這個以前沒有的習慣。
他怎麽就沒想到呢?…但是他又怎麽可能想的到呢?
居然在自己身邊,會存在時空的旅行者!
“…擺在面前的事實確實是沒法否認…”每一次發出聲音,他都感到喉咙发干,“…但…我也可以懷疑你是不是去了整容醫院吧…”
偵探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後用平和的語氣説到,“…還以爲你會讓我將自己的尸體從土裏挖起來做證明。”
“!!?”華生哐當一聲猛的從舒適的椅子站了起來。
聽到椅子翻倒在地和麥克風被撞翻時發出的巨大混響配合著畫面内華生一臉焦急,從口型推測大概是一些你怎麽敢,或是混蛋之類的話吧。
偵探也忍不住耷拉了眉毛安撫華生。
“好吧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偵探强調到自己沒有動手殺人,“他可是好的很呢。自己跑去破案卻讓我在這裏和你敘舊!”
“FXXK YOU!”被救回的麥克風剛恢復工作傳達的第一句話就是華生有些粗野的真情流露,可能是想起兩個偵探基本上算是同一個人吧,他又咕噥了幾句就閉上了嘴。
一時間聊天室内充滿了氣喘吁吁的呼吸聲以及充微妙的沉默。
比起華生,偵探每次都能更快的調整心態。
“…我爲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道歉。”他真誠的説到,“只是不小心就將一些未來我們會有的對話習慣帶回來了。”
“這還是我的錯了?居然沒法和幾十年以後那樣理解你到底是説真的還是只是在開一個不好笑的玩笑。”華生挑眉諷刺到。
氣氛一下子鬆懈下來,華生又想到對方穿越到現在之後會牽連起的一連串的事情,就擔心的忍不住連珠炮一樣的發問起來。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你是打算在現在這個時空將那個組織解決掉嗎!?”可能想的越多越可怕吧,他的聲綫越來越透出主人就快崩潰了的心情。
看到華生苦惱的就差在房間内轉起圈圈了,偵探有些好笑的回答到。
“放心吧,他們已經被解決了。”他的聲音顯得很輕鬆,“雖然因爲斷崖效應,以後的幾十年仍會時不時發生一些因爲穿越時空引起的問題。但是過了這段時間之後就會恢復正常了。”
説到這偵探加重了語氣,説明以下才是他的重點。
“穿越回來只是因爲我覺得有必要回到現在和我自己對個答案而已,證明當時的我的推理沒有錯誤。原本的我會被雙子星殺人事件給困擾幾十年,但是現在不會了。”
“起碼那家夥不需要再嘗到那種滋味。””他嘆了口氣。
“…。所以你特地回來只是爲了證明自己的推論沒錯?”
“是的,不然就算我對你説了之前的推理,你也只會笑我説什麽陰謀論吧?”偵探用譴責的眼神看著華生,“你還説我異想天開,要做夢最好還是上床上去做。”
“………。。”這確實有點像他會説的話…華生感到了些許尷尬。
“唉…好吧…你贏了…我不該説你異想天開,白日做夢…”…但也不需要特地從未來回到現在,就只是爲了打他的臉吧?
“我打算離開日本,嘗試轉行做做其他事情。”偵探突然説道。
“一來以後幾十年全世界會發生的重大案件我都已經知道了沒什麽新鮮感,二來在日本太容易被認出來了可能連出去散步都會出問題,三來天天對著我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有些惡心。”
“所以我決定到你那邊去。而且我在你家住了幾十年,習慣了。”他理所當然的扔下今天的不知道第幾枚炸彈。
“哈啊?”正在美國的痛苦的華生,“不是…我説你不要每次都先斬後奏好嗎???”
華生苦惱的抱著腦袋,想到可以在以後面對面聽到偵探講解未來那些還沒發生的案件,又難以控制的湧出一股甜蜜的感覺。
兩個相反的力量拉扯的他感覺大腦要爆炸了。
“啊啊啊啊好氣!!!”
隨著華生崩潰的怒吼,雙子星殺人事件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雖然華生不知道這場穿越時空引起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畫上了句號,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偵探這對破盆配破蓋的組合的序章正剛剛拉下了舞臺的帷幕。
作者:喵哩
免责Mode:随意
城市的边缘,是一座巨大的垃圾山。每天都有大量的车运来新鲜的垃圾从高台上倾倒而下,逐渐的把原本荒芜的峡谷填满。
这里并非渺无人烟,那些被城市驱逐的人,那些失意的人,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从高高的塔楼,从林立的钢铁森林搬到了这里,每天从垃圾中翻找可用的东西,像鼹鼠一样活着。
在峡谷稍远的地方,有一个勺柄一样的细小分支,那里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废旧车厢,隐然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村落。东西虽然都是破败的,但大部分还算干净,有一点生活的气息。
而对面山势凹陷,形成的一个半山洞里就没那么整齐了,破烂堆积成一朵朵小山,仿佛自然生长又收缩的粘液菌,彼此之间留下一条仅供单人下脚的缝隙。
Z佝偻着身体从外面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他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床单扎起来的包裹,里面装的是日出到日落这八个小时尽心筛选的宝物。他不得不把沉重的包裹背在背上,否则无法通过他人的领地,已经用了很久的床单,搞不好在摩擦什么东西时就四分五裂。
没有人和他打招呼,这些垃圾堆里往往有一个核心的可供人藏身的小空间,也许时几个净水桶,也许时某个巨大的包装盒,通常以这个小空间为中心往四周堆积他们的囤货。
有时候有的人囤的并非有用的东西,至少对他们现在生存的环境无用,但是依然会有人乐此不疲的捡来。哪怕只是当作装饰,堆积在垃圾的顶端,似乎看看都是快乐的。
也许在外面的人看来,生活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快乐。但Z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挺快乐的,比如今天。
他终于背着战利品走到了自己的堆,这里的核心居所是用五个巨大的金属锅拼起来的,门当然就是锅盖。无法想想城市里的人用可以装下整头牛的锅去烹煮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才会让这么好的锅撞出那么巨大的凹痕,反正那天发现这些锅以后,Z毫不犹豫的丢掉了其他收集的东西,选择把锅一口气背了回来。
门很小,也就1米多点,他得弯下腰,匍匐着进去。包裹在他的前面,被他用力的推了进去。如果有人看到,大概会联想到屎壳郎这样的生物。不过生存在垃圾堆里的人,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呢?
他滑进熟悉的第一个锅体,这是最大的一个。摸索着打开了太阳能灯,这个宝贝前几天曾经一度罢工,在他苦苦寻觅替代品三天后,又突然的好了,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只有一半的灯管能亮。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盘腿坐直了身体,小心的解开床单。那里,他今天最重要的收获就安静的躺在一堆旧衣服里,怀里还抱着他今天收集的食物——半瓶高级矿泉水,两条几乎全新的面包,一些发蔫的西红柿和茄子,还有过期不到三个月的香肠。
装着食物的pu包被放到了一边,Z举着灯凑近检查他的战利品。那是个等身的小丑,带着标志性的彩色假发,死白的脸,大红的嘴唇。小丑的左脸有个巨大的伤痕,什么锋利的东西劈砍在它的额头上,划过了左眼,直到脸颊与它夸张的微笑妆连在了一起。黑色的机油一样的东西从伤口渗了出来,糊的半边脸都是。
但小丑的另外半边脸还是完好的,似乎正在扬起眉毛,准备讲一个蹩脚的笑话。
Z搓了搓手,把小丑的脑袋往下掰了掰,他摸到了隐藏于人造皮肤下面的圆型按钮,然后满怀期待的按了下去。
咔嚓咔嚓的运作声从那个机器人的内部轻响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低低的蜂鸣,原本不自然垂下的脑袋突然咯的一声竖了起来,原本半躺半坐的身体也试图站立。但这里狭小的空间没有足够的地方让它伸展,最后它在地板上努力的伸直,变成了一个站立的模样,接着又放松下来,躺着做了一个小丑的标志性摊手动作。
现在屋子里最亮的是小丑的脑壳了,从破裂的人造面具后面透出机器人的头部元件,一些明亮的二极管像霓虹灯一样闪烁着,这些光透过光纤质感的假发投射出去,形成脑门上绚丽的灯光效果。
小丑睁开了完好的那只眼球,咯咯的笑了。
“早上好,亲爱的主人。一段时间没见,可想死你了。”
Z兴奋的搓了搓手:“陪我聊聊天吧。”
“当然没问题,主人,虽然你用激光刀砍掉了我半张脸,但我的职责就是为您服务。现在有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您想听哪个?”
Z想了一下,身处这样的境地,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坏消息。“
“明智的选择,坏消息是我的电池电量还剩下百分之一……”
小丑的身体里有什么原本忽忽转的东西慢慢停了,脑袋上的灯光也逐渐黯淡了下来。
“好消息是什么?”
Z急切的抓住了小丑,摇晃起来。
“我用的是可拔插电源,换一个电……”小丑彻底的关机了,头部最后一个二极管像燃烧殆尽的火柴爆了一下红光,然后熄灭了。
“……可恶!”Z用力的砸了一下身边的地板,沮丧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像野兽一样低吼了起来。
他发泄了一阵,然后只能接受了现实,机器人替换电池很少,但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只要去找他总有可能找到的。
这个小丑是T-MII型号,三十五年前的最畅销产品,他还记得自己十岁生日的时候这个小丑活灵活现的从门外走进来的样子,直到它把自己的脑袋下下来开了个玩笑才让在座的大部分人搞清那是个机器人。
最终,他把小丑搬到了自己睡觉的那个锅,摆成惬意的斜躺着的姿势。爬出去的时候,他轻声说了一句晚安,但没忍住眼泪从早就干枯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滴落在黑乎乎的地毯上,瞬间就被吸了个干净。
作者:【七招】喵哩
評論MODE:隨意
林一山端着今天的第九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和擦肩而过的老王打了个招呼。办公室里人人都叫他“小林”,哪怕比他小一点的,不过他也不太在意。
他长得普普通通,今年刚刚三十岁,看起来随时会淹没在人群中,寡淡的脸上平时都没什么表情。作为一名市场分析师,他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数据整理和分析,要求严格、细致,在工作中需要保持高度的责任感和耐心,经常需要加班赶项目进度。
常年加班使得他的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皱纹,显得疲惫而苍老,比他实际的年龄最少老个五岁。凑近看,日渐稀疏的发丛里也隐约有了白发。虽然经常加班熬夜,但他身材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不是麻秆也没有啤酒肚。
此时的他,额头微微冒汗,肌肉紧绷,步伐急促,唯一的目标是尽快的完成手上的那份报表。他每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地来回穿梭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资料、打文件、填表格。他的高负荷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的肌肉酸痛、眼睛发干。但现在工作不好找,他又刚刚谈了女朋友,正是需要冲一冲的年纪,所以尽管加班变成了日常,但他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坚持着。
身边的同事纷纷散去,他却还没能完成今天的目标。噼啪的键盘声一直伴随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办公室渐渐变得空荡荡的。小林知道他应该休息了,但还不能离开。
当他打完最后一行总结,瘫坐在椅子上时,忍不住伸手去摸咖啡,却在端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早就喝完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黑眼圈明显的挂在他的脸上,经常被女朋友嘲笑是国宝级帅哥。嘴唇干裂,但为了今晚的睡眠,他又不得不控制咖啡因的摄入。
他忍住头昏脑胀的感觉,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报表,确保没有任何错误。这样的加班生活已经持续了六天,他对着电脑喃喃自语: “马上就可以弄完了……”。
事与愿违的是,他的眼睛在劳累和疲惫之下渐渐发花。虽然试图更加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但屏幕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然后淡化为灰白色调。他有些困惑,试着调整了一下显示器的亮度和对比度,却没有改变它的效果。
接着,他开始听到了奇怪的音乐声,就像是路边洒水车的背景音乐,带着嘶啦嘶啦的杂声。这声音来自他的电脑,而他的电脑是没有音箱的。他的蓝牙耳机安静的躺在桌上的充电盒子里,并没有播放任何音乐。
他吓了一跳,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音乐变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一阵可怖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小林的耳鼓。他试图跑离电脑,但发现自己的脚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的嘴巴长大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突然间,电脑的画面开始剧烈晃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靠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的握紧把手。接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黑白的文字和图片从屏幕里面流淌出来,漫过桌面,像有意识的生物逐渐向他伸来。他摇晃着身体,无声的呐喊,闭紧眼睛,都毫无用途。就算看不到,他也可以感觉到这些文字和图片侵入自己的眼睛,仿佛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了脑海里。
“蛇”舔了一下他的大脑皮层,一道电流滚过,让小林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困在了加班的噩梦中。最近他总是做着这样的噩梦,哪怕难得的周末也不例外。总是在加班,一次又一次的和女朋友道歉,一次又一次的推迟本来约好的其他事情。
这个梦不会被其他因素干扰,不管他吃了安眠药还是听了助眠音乐,只要他睡着,就会进入到这种继续加班的噩梦里。白天工作,睡觉也要工作,他一开始把这事情当作笑话说给女朋友听,但是随着噩梦次数的增加,他们俩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林一山,醒过来!”他握紧了双手,在内心里大喊。每次意识到自己身处噩梦,他总会想办法逃离。随着做梦次数的增加,他发现这里的环境几乎就是现实里公司的翻版。劣质的地板,乏味的狭小办公桌,丑陋的百叶窗帘还有窗外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外面的世界正在下着大雨,这雨声也正是他刚才把不知名音乐当成洒水车配乐的原因。
“我要走出去,首先是大门。”他大声的喊出自己的下一步目标,哪怕声音并没有脱离他的嘴唇。每一次,只要他能够在想象中靠着意志走出公司的大门,他就可以短暂的摆脱这个梦境,于是他聚集起全部的精神,把意志专注于想象公司大门的形象。
他知道只要能一步步地想象出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就能如同往常一样逃脱梦境的困扰,今天是周五,下班以后要和女朋友吃饭,看电影,他答应了很久的,今天一定要做到。
在他的想象中,手臂和腿部逐一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真的感受到了大厦里熟悉的楼梯、地毯和柜台。一步又一步,他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他看到了公司的大门,但依旧被一股不可理喻的恐慌和恐惧所笼罩。
洒水车的声音变得模糊而粘稠,仿佛一层包裹着他的粘膜,它就是阻挡在现实与噩梦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穿过它,现实和梦境的就会发生转换,他就可以离开那个充斥着永无止尽工作的空间,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推开了那扇门,然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像树叶一样,他飞了起来,在杂乱的刹车声和水幕中翻滚摇曳。天上没有下雨,撞飞他的黑色大奔车牌号是沪A•23333。
他落在了洒水车的面前,看到了阳光照射下的彩虹。
“梦还没醒吗?”
【完】
《眼》
作者:蜂銀(敗)
狙中:阿千、臨淵、月溪明、格子、江櫞、鶴野、夜雨、高以讕、販賣機(首狙:阿千)
安德烈和他的朋友蹲在马路牙边抽烟,波各大潮湿闷热的空气糊在口鼻之间,被吐出的烟气吹散。
“我们得干件大事,安德烈,一件男人点的事。”朋友这样讲。安德烈侧头看了看朋友跟随着马路上的好车晃来晃去的脑袋,把烟灰抖掉。
“整天纠结怎么变‘男人点’可不算是男人。”他说。
朋友吐出最后一口烟来,把烟蒂扔在面前的地上,侧身拿右脚碾灭。他看着安德烈:“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更男人点,做点其他街头上的傻逼都不敢做的大事。”这名年轻人稍微观察四周,向安德烈凑近点,压低声音接着说:“我跟‘那边’的人聊过了,他们愿意给我们个机会,只要送一份货去玻利维亚——”
“想都别想。”安德烈打断了他,“跟那边牵扯上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怕死?我认识的安迪可不是这么个娘炮。”
安德烈站起身,用食指拇指搓灭烟头:“我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在他妈的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低头看着朋友的眼睛,陌生但又熟悉的、在那些发狠的小崽子脸上才会看到的眼睛。
“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他问。
朋友没有说话,他的头连带着眼垂下去。
“算了。”安德烈拍拍裤子上的灰,“我把枪借你。”
那是一把M1911,点45口径,7发子弹。柄上刻着他死鬼父亲姓的首字母D,拿在手里会感觉意外地重与冰凉,像牵起冷掉尸体的手。
安德烈的额头与枪口亲吻过很多次,他时常闭着眼睛想象子弹顺着6条膛线旋转,钻进自己的脑袋里绽放。枪口的目光穿过血肉的空洞,也许还能越过更长的距离。
把枪交给朋友的时候,安德烈莫名想起母亲带他和姐姐去玻利维亚遗弃,地中海的海风咸腥,那是浮游生物和死鱼的气味。气流吹开沙砾,雪白的贝壳碎片像以前寄宿学校的那个转学来的基佬被他们打断小腿后的骨茬子一般露出来。
啊——那个基佬,在地上翻来滚去求饶,显然他不知道能在波各大地面上站着的只能是“纯正”的男人。每个哥伦比亚的男孩都得明白这个规则,接着打架、流血、吸粉,嗅过篝火焚烧亲近的死亡的烟,接着一声不响地成为男人。
他大概不会再见到这把枪了。
几天后的晚饭餐桌上,姐姐聊起朋友的事:“你的那个朋友好像死了。”安德烈轻轻嗯一声,又听见姐姐说:“他妈妈之前接客,找了个卖粉的小头子,那傻逼好像嗨过量,死在他们家里。”
“你别接那种客人回来,”安德烈说,“太他妈麻烦。”
“我知道,安德烈。”姐姐不无凶狠地说,“我不是那种会害一家最后都在沙滩上被烧掉的傻逼。”
吃完晚饭,安德烈回到自己房间,他把灯灭掉躺在床上,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支口红——母亲把他和姐姐推远一点,她的双眼不算明亮,浮肿的下眼睑像临近干涸的河床,才被水浸泡过的淤泥微微向上鼓起,伸脚一踩就会是一地的泥泞。
她最终会停止哭泣,她还年轻,摆脱了镣铐她还能遇见许多的人和许多双眼睛。她紧紧攥着那支用了一半的口红,塞进安德烈的上衣口袋。
这支口红已经干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安德烈的手指扶过大地干涸般的裂痕,从头至尾,缓慢地确认五公分的距离。他温柔地含住口红前端,婴儿般缓缓吮吸苦涩,直到一切柔软。
安德烈用三根手指轻轻掂着这支口红,他感觉到铅涩味的,不温不凉的知觉在嘴唇上滑动——歪扭地、不连续地,沿着干涸表皮的褶皱覆盖掉不新鲜血液的暗红。
他在陈旧黑暗世界的中央蜷缩起来,云一般缥缈的暖意和寂静下,男孩那颗埋在同类尸体碎块与沙屑之间的眼睛发芽了。
他的视线上升,超过水面、超过信号灯,超过街道的薄雾与焚尸的浓烟,超过鸟群、超过积雨云。
沉重云层之上是安静的月亮,安德烈看着光从弥赛亚时间的缝隙之间泻过,模糊掉男孩未觉醒身躯的轮廓。波各大夜空的晚风软弱无力,托起这座城市年轻国王1.1千克重的眼。
眼看向遥远地中海的海岸,在那里,有海水的一场暖雨落下来 。
狭窄胸腔之中,疼痛的节奏迸发,和着年轻血液的春潮在他短而刚硬的红发之间奔流。
跳动呀,心脏。
跳动啊。
《新年軼事》
作者:販賣機(全勝)
狙中:無
甲:过年好啊。
乙:过年好过年好。这,这几天没见。您这气色……黑眼圈都有啦。这是怎么这是。
甲:唉。
乙:还叹上气儿了。
甲:别提了。还真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乙:哟,出什么事儿了。
甲:我家里啊。走水了。
乙:走水,这水长腿啦?
甲:哎。走水。走……(比划灭火动作)
乙:嗨。就是着火了嘛。
甲:不不不,大过年的,这多不吉利,走水!
乙:好好好。走了水了。这火……这水怎么走的这是?
甲:嗨,可说呢。
那天不是年初一吗。一大早上,我家里屋阳台内块窗户,给坏了。晃晃悠悠的,眼瞅着就要往下掉。
乙:哎吆,可没砸着人吧。
甲:没有没有,我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三七二十一步,上去就给它按回来了。
乙:好么。那可快拆下来丢了吧,安全隐患么这不是。
甲:哎不行不行,哪有大过年往外扔东西的,丢财!丢财你懂不懂。不能,不能够啊。
乙:还丢财呢,那万一掉下来,砸着人可怎么办。
甲:不能,那窗户是往外开的,掉不到屋里。
乙:嘿,合着砸着别人就不是砸了?
甲:砸不着!
乙:那窗户,带着玻璃片子的,哗啦啦往下掉,那……
甲:没事啊,它砸不着!
乙:这高空坠物……
甲:砸不着!我家一楼,哎,它砸不着。
乙:嗨,一楼哇。那确实是砸不着。得嘞,您接着说。这窗户跟那着……走水!走水又怎么着联系到一块了呢。
甲:嗨。你听我往下说哇。
乙:哎,好。您接着说。
甲:得嘞,我接着说啊。我呢,就拿那胶带,给那窗户粘吧粘吧,嘿,齐活。就凑合着吧您内!
乙:就凑合啊。
甲:嗨,没事。掉不下来就得,谁没事还动窗户框子啊。
乙:那倒是。
甲:结果,巧了不是。下午,我小侄子来家里玩。小孩子嘛,这也想碰碰那也想摸摸。这一会没看住,就要往阳台上跑。
乙:哟,那可得拦着。
甲:可不是嘛。我赶紧给他拦住喽,好说歹说才给拉回来。非得去阳台上放炮仗,你说说这。
乙:啊?这搁室内放炮仗,多危险呐。
甲:可不是嘛。我就抓紧的,给他拽厨房里来了。我好看着他。
厨房?这厨房就更不能放了啊。
甲:没事,小孩嘛,玩嘛。厨房里都有煤气灶了也不缺他那点火。拿手里放的那叫啥来着……对,烟花。往那灶上一戳,就点着了。还省打火机,多好。
乙:这可更危险了。到处都是火,还玩烟花。真是。
甲:没事,过年嘛。就得放炮仗,旺相。
乙:还旺相呢,也不怕把家给点了。
甲:可说呢。
乙:还可说呢,噢,那您家那火……
甲:哎,可算让您给猜着喽。
乙:可让我给……你看看你看看,出事了吧。
甲:一看这着起来了,我就赶紧,让我爱人给119打电话,我接水灭火。
乙:那可得抓紧灭火,水火无情。
甲:可不是吗。我在那一碗一碗的往火上泼水……
乙:一碗一碗的?那碗才多大,您快拿盆接啊。
甲:那不是,急嘛,手边有啥都抓过来用了。我正泼着水呢,就听外边消防同志在喊啊:“哎——这是哪位邻居的车,挪一挪,挡住消防通道了。”我趴阳台上一看。嘿,得,这车我认得。
乙:这谁家啊,占消防通道上。回头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甲:可不是嘛。我冲着屋里我就喊我爱人,“快点把我车钥匙拿过来,我挪车去。”
合着这您家车啊。
甲:可说呢。这不是,过年嘛。小区这停车位不够用的,我一看,哎,那块地不错,空大。我就给咔哧,停那了。
乙:还咔哧呢。你看,消防车进不来了吧。
甲:没事,我挪挪,让消防车进来,我再停回去不就得了。
乙:还停回去呢?消防通道这是!
甲:那,那我换个地方停。
乙:对喽。
甲:这个时候,我爱人也进来了。小侄子小嘛,爱看热闹,跟着呢,也就进来了。他进来了可不打紧,他把门给带上了。这可坏了。
怎么了。
甲:这阳台门啊,他锁在屋里边。从阳台上他打不开。
乙:嗨。
甲:我就急啊。急啊。在阳台上一圈一圈的转。就听着外边那消防员同志喊了:“那位车停消防通道上的邻居,火警紧急,请立刻出来挪车——”
乙:这,这可怎么办呐。
甲:是啊,门锁着我也出不去啊。哎,突然我就想起我那窗户来了。
乙:窗户?
甲:对,就那个,窗框子我不是拿胶带给他粘起来的吗。
乙:啊,是啊。
甲:现在就是这窗户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边。大喊一声:“都闪开!”一拉,再一晃。
哎。
乙:窗户就开啦?
甲:我一着急,连窗框都给掰下来了。
乙:嘿,这得多不结实这是。
甲:我赶紧的,把窗户连着窗框带着上边的胶带,全给弄进阳台里来。
乙:怕砸着人这是。
甲:哪啊。还过年呢,可不能往外边丢东西。
乙:还惦记着呢。
甲:我把窗户放下,赶紧招呼着我爱人和我侄子从窗户里爬出去。我那车,还没挪呢。
乙:可不是吗。消防车可还堵着呢。
甲:我过去一看那。得了,车也不用挪了。
乙:怎么了。
甲:消防同志等不及,跟周围群众一起,把车给掀了。
乙:嗨。那火可灭了吗。
甲:灭倒是灭了。就是我那车,也才开了五六七八年,完喽。人家消防的同志倒还挺客气的,啪一下还给我敬个礼, 说“同志,您这车,停消防通道上,影响救火了。麻烦您,得去消防队接受一下安全教育。”我车可翻着呢。我说修车费可得给我出了吧。消防的同志也不给我出。
乙:您那车占着消防通道,阻碍救火,这没追究您法律责任就不错了。还给您修车呢。您呐,就当长个教训吧。
不修就不修吧,把车再掀回来也行啊。
乙:还想着车呢。人可都没事吧。
甲:人倒是没事,可我那厨房唷,都成了毛坯房了。
乙:您呐。搁厨房里放烟花,还把车停人消防通道上。人都没事啊,您可就偷着乐去吧!
《人算》
作者:江櫞(全勝)
狙中:無
一
“皇上驾崩了!”
青砖红瓦翠石台,朱红的大门道道敞开,换了素色衣衫的妃嫔、皇嗣鱼贯而入,纷纷跪坐于寝宫堂前。
只是,这宫墙之内的众人,心里却并无多少悲伤可言。
相反,可能乐得开怀。
金字塔顶端的那位端庄女子,皇后娘娘低垂着眉眼,手帕沾着水,时不时在眼角轻点。
“娘娘,可要保重凤体啊!”侍奉了老皇帝十多年的老太监声音呜咽,“这宫里,还得靠您撑着啊。”
“本宫省得。”
皇后娘娘可不会为了狗皇帝伤心坏身子,她只会笑到半夜睡不着。
当年,老皇帝晚年花了眼,烂了心,愣是效仿前朝搞了个夺嫡。十几位皇子无论年纪均可加入,无论使何种手段,赢了即可掌权。
夺嫡夺嫡,老皇帝也没说如何算赢,这兄弟十几人便都下了死手,当时还是七皇子的皇帝先杀了自己的二哥,随后又砍了四哥的双腿,挖了六弟的双目……
最后不知道娶了哪个死去兄弟的未婚妻当了七皇妃,借着岳丈家的势力,成功登上皇位。
而那被迫改嫁的贵女,便是如今跪在首位的皇后娘娘。
在皇帝驾崩的前一天,皇后娘娘点了家里的兄弟叔伯于中宫小叙,商量的便是这谋朝篡位一事。
“回禀娘娘,家里的礼物已经送到陆太医手中,明日陛下请完平安脉,便可睡个好觉了。”
“此事,还请兄长多多挂心,陛下勤政,多日前便同本宫说过,这身上乏得很。”皇后娘娘忧心皇上龙体,面露笑容,“本宫心疼,可如今这宫中处处受限,只得拜托父亲……”
“娘娘严重了,这是老臣应做的。”
说完给皇帝下药一事,几人又话了家常,这才在太监的通报声中结束了会面。
“娘娘且留步,臣等先行告退。”
“祝娘娘,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但愿事事顺遂。”
皇后娘娘跪在地上,挪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看了一眼同跪在自己身边的大皇子,心里不由委屈,“可苦了吾儿。”她拍了拍大皇子的手背,转回身,继续装模作样在心中窃喜。
今日之后,她便是万人之上的太后了,她的儿子,就是九五之尊!
对,她与二皇子永郎的儿子。
二
永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他“母后”希望自己永远是这番少年郎的模样,因为她说,自己这样子最像父皇。
“吾儿生来就是一副天下至尊的模样,最是好看。”
他的“母后”经常这么说。
可是永郎心里清楚,他的“父皇”可不是坐在龙椅上那位,而是老皇帝的二皇子,曾经最有希望执掌天下之人;他也不是“母后”亲生的,而是当年二皇子府邸一通房丫头所生。
通房丫头怀他的时候,正好赶上夺嫡之争,作为最具竞争力的二皇子,自然是最先被集火的。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二皇子死的那天,府邸起了一场大火,全府上下百多口无一生还,而他那便宜娘亲,却早早被转移到了“母后”府中,直到生下他的那天,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永郎其实是感激“母后”的,因为如果若是她没放那把火,那自己可能也见不到今夜的月亮;但他也是有恨的,如果不是她那把火,自己也不会被困在这高墙之中,仿佛折了翅膀的金丝雀。
不过今日父皇驾崩,一切都将结束。等“母后”将自己推上皇位,他便日日去太后宫里晨昏定省,但新皇的关心并没能留住太后;太后心念先帝,哭坏了嗓子哭瞎了双眼,最后拖垮了身子,不过半月便随先帝去了。
啧啧,真是一段帝后佳话。
“确实苦了皇兄。”
接着上句皇后娘娘的话,跪在沈贵妃身边的少年,幽幽开口。
“接下来,可有的劳累了。”
三
不知道这“二皇子”的名头是不是有什么诅咒,老皇帝的二皇子早早被兄弟刀了,这自家父皇的二儿子也没活到成年,倒是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平安顺遂。
三皇子是沈贵妃亲生,模样又是最像皇帝的,自小备受宠爱;宫里都传,三皇子被贵妃娘娘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子,非常嚣张跋扈,欺压下人的起步点都是乱棍打死。
但其实三皇子心软到连只兔子都不敢杀,逢年过年吃鱼吃肉更是应付两口的事儿。
沈贵妃常劝他,要多吃肉才能长得高,可是三皇子不肯,他怕死。
他那早出生半分钟的哥哥,便是因为贪那一口肉,被毒死的。
小小软软的孩子,不过是贪吃了一点,便七窍流血而亡,死后还被魁梧的太监丫鬟拿料理花园的铲子砸扁了脑袋,扔进花坛里喂虫子。
“这二皇子和三皇子长得一个模样,当真没有搞错?”那拿铲子的太监压低声音,询问身后端着肉盘的宫女。
“呵,担心那么多干什么?死的是三皇子又如何?左右不过你我今日都得给贵人陪葬,若是杀错了,那娘娘也会再派人去把二皇子杀了……”
二人料理完手上的脏东西,自己找了口看着顺眼的井跳了下去。
当日稍晚,沈贵妃寝宫的门被悄悄推开,“本宫还当你们不愿回来了呢。”她伸手,抱过浑身脏兮兮的儿子,“二郎从哪儿弄得这么多泥土?”
“母妃,我是三郎。”小娃娃眨巴着双眼,萌萌道,“我和哥哥换衣服玩,后来捉迷藏的时候找不到哥哥了。”
“……”沈贵妃望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忽然皱紧眉头。“吾儿可是发热了,这回发病可是坏了底子,得好生养着才是。”
说着,她起了高声,将从娘家带来的乳娘叫来,“去给沈大人传信,三郎病中,立刻安排太医来诊治!”
三皇子这一病,就是十年,若不是皇帝突然驾崩,他恐怕也不会从那满是药味儿的宫里出来半步。
他望着身前虽眼泪不断却嘴角上扬的两人,自己的嘴角也有些抑制不住。
中宫熏香三年,该有点效果了。他掐着指头算,再过半月便是他和弟弟的生日,到时候就用皇后娘娘和大哥的人头,给弟弟当生辰贺礼好了。
四
沈贵妃是不想入宫的,之所以坐上了如今这个位置,一是为了家族延续,二是为了骨肉平安,三是为了复仇。
她不在乎自己魅惑圣上,祸乱朝纲被写进史书里后如何难听,她只知道身为女子,有仇当报。
当年皇帝以幼弟性命要挟,她顺从了,入宫成为他登基的助力;当年皇帝以二郎和三郎的性命要挟,她屈服了,用尽手段与皇后鹬蚌相争;当年皇后神志接近疯魔,残忍杀害了三郎,她忍了十年……
如今,不用忍了。
这么多年养在三郎宫里的太医终是派上了用场,毒死皇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让皇后娘娘与她心爱的夫君团聚,送尊贵的大皇子与他的娘亲见面。
为三郎报仇。
“再过半月,便是吾儿的生辰了,如今办不成宴席,吾儿可怪本宫?”
“儿臣自是不怪的,母妃且宽心。”
皇位,便是给三郎最好的礼物——沈贵妃心里如此想到。
作者:漢尼(敗)
狙中:臨淵、月溪明、蜂銀、夜雨、高以讕、鶴野(首狙:臨淵)
0
梅塔特隆33号透过侦察鹰5号的眼睛观察这片区域。
远方的地平线上,白色的群山影影绰绰,而眼前则是几乎无边无尽的白桦树林,深绿色树冠边缘相接,树海顺着视线延伸至天际,与阴沉沉的灰色天空接壤。
这在大灾变之后那些没人清理的区域里,算是相当好的地方。
“让侦察鹰降低高度。”他对通讯频道说,“留一只提防天空生物足够。”
语毕,显示屏上的数个画面内,除了侦查鹰5号的对应的画面,其余的画面迅速拉低,地面逐渐清晰可见:褐色的土地、无刺荆棘、长满紫色覆盆子的树丛、溪流、岸边礁石、锈蚀三代金属建造的小桥、还有水中的银翅鱼,摆动着它们半米长的身体和巨大的鱼鳍逆流冲上瀑布……其中三四幅画面里是不同角度下他所在的帐篷,在帐篷外警戒的加百列36号和乌列尔77号……除此之外,更多的画面始终集中在一小片水泥建筑上。
说是片,倒不如说是几幢高一点的楼房,配上几座功能性的平房,楼房窗户排列整齐,高原地带专用的防污染浅蓝色玻璃窗镶嵌在第五代混凝土构建的墙面上,典型的大灾变后三十年的风格,那时的房子都是按照堡垒的标准建设,简陋,但是坚固,一座房子就能完成大部分的防御。所有的建筑都没有多少外饰,甚至有的地方,深灰色的混凝土就这么直接暴露在空气里,整个区域和现在的天气构成了完美的和谐。
这种规模在大灾变之前最多被称作小镇,连小型聚集圈的规模都够不上,最多只算得上聚集点,勉强能够上如今人类生存所需的最底线。
通讯器里传来加百列46号的命令声,紧接着屏幕上更多空白的地方被填满,新增加的画面不再来自空中,而是某种更低矮的刁钻角度,仿佛观测者躲进了某些狭小的缝隙,又将身子紧贴地面。梅塔特隆33号很快看见了这次观测者的真实身份:被改造驯化的掘墙鼠。
“这就是你们组的新成果?”在他身后的拉斐尔53号凑过身子,画面里有只老鼠在其他老鼠的视野里一闪而过,他对着那对硕大的爪子和畸形的长牙直皱眉头,“这牙能吃东西吗?”
“所以是一次性的,一次任务的时间他们的牙就会把嘴巴撕裂。”
“有这功夫,多开发点急救动物?”
“上次那个急救针鸦还不够?”
“那个过于一次性了,最多应付应付加百列组。”
几只侦察鹰低空掠过,梅塔特隆33号看清了其中几个房间,生活物品和武器凌乱地散落在房间各处,灰尘覆满地。然而即使如此,每一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即使碎片满地,他也只感觉到荒凉,而不是凌乱。这里的建筑表里如一,装饰乏善可陈,每一件物件都有着不可或缺的用途。
难以想象这里一个星期前还有人居住。
他开始把目光集中到建筑中央,盯着那里的五人小队。除开在外围指挥动物负责警戒的加百列46号,现在那里还有四个人,两个代号米迦勒,两个代号乌列尔。加百列46号守在其中一幢小房屋的楼顶,鹰群在她头顶徘徊,鼠群也在她脚下汇聚,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指令。
梅塔特隆33号看了看其中的两人,感到胃在抽搐。他只好在心里祈祷这次财务官不要再给他脸色看了。
“如果这是大灾变之前,我肯定要选这里养老。”他忍不住对通讯器嘀咕。
“大灾变之前你还没出生,加里。”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插嘴。
“是是。”加里在屏幕后面对自己的搭档呲牙,“说得好像你就见过大灾变一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任务期间不要在公共频道聊无关的事情?”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靠!”加里惊呼,“你怎么在这。”
“首席技术官有随时监听通讯频道的权利。”米迦勒3号在通讯器里叹气,“回去我得带着你重温新人守则。”
“你最好会这样,哈利。”梅塔特隆0号发出一声叹息,“加里,目前情况如何。”
“这里方圆十公里之内没有异常,最大的生物就是那群银翅鱼。”他的异能,天使之眼正在帮助他源源不断地从覆盖区域内收集信息,但是剔除重复的部分之后还是只有天气地质之类的,梅塔特隆33号只能从中飞快地挑选出些核心点记录着,“诺亚的预测真的没错吗?”
“错过,但是历史记录不超过十次,而且误差和正确结果相比可以忽略,所以这次以防万一我先让梅塔特隆10号带着小组算了三天。”
“就不能多派几个队伍蹲点?”加里咽了咽口水,“那东西把这里所有人全吃了,你确定我们人够吗?”
“加里。”米迦勒3号插话,“我们没那么多队伍。”
加里刚要顶嘴可以多派几个天使,目光就被一个突然震动起来的画面吸引,那是一只在聚集点外围警戒的掘墙鼠,它正在转圈,然后是更多的掘墙鼠的画面也开始了转圈,接着侦查鹰们也出现了反应,所有的空中视角同时抬升,鹰群发出了警报。同一时间加百列46号也发现了异动,通讯器里传来她压制动物们本能的命令。加里则抱紧了怀里的枪,他的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就在刚刚,他察觉到有东西正在天使之眼的领域边缘游荡。
“全体警戒,目标距离聚集点十公里左右。”
话音刚落,他能察觉到在聚集点的范围内,有三位天使释放了异能。
有什么东西在接近,然而那东西仿佛算好了似的,恰好就在天使之眼的领域之外徘徊游走,他无法侦察到对方的任何讯息,而所有的侦察鹰视野中,地面之上没有异常。他的天使之眼只能覆盖半径十公里的圆形体积,而这点距离对于大型生物和机动性强的生物来说算不上什么。他也只能在心里盘算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梅塔特隆0号申请基因深度改造来增加自己的天使领域范围。
越来越多的掘墙鼠出现了异常,它们烦躁不安,画面来回切换,即使加百列46号已经在压制他们的情绪,只有少部分处于聚集点中心的鼠群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与此同时,侦察鹰观测到了溪流中不断翻滚的银翅鱼,一尾接着一尾,它们跳出溪水,落在岸边的礁石上,不住翻滚。
这时他的天使领域出现了异状,在加里的视角里,如同有人用导弹轰开了城墙那般,他的领域边缘轰然炸裂,一尾游鱼般的生物猛然突入!
“地下!”梅塔特隆33号发出警戒信号,“七点钟方向,对方来自地下!”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聚集点七点钟方向传来巨大轰鸣声,泥土与石块轰然炸开,庞然大物鱼跃而起,又如同鲸鱼落水那般砸入地面。
天使之眼瞬间功率达到100%,海量的信息传回加里的脑中,对方的身形瞬间在他脑海中有了清晰的形状:形似鱼尾的强壮尾巴,带着毒刺的鱼鳍,厚重的鳞片如同锁子甲覆盖全身,一瞬间天使之眼甚至数出了鳞片上年轮的数量,以及最标志性的浮尸状类人上半身……他快速对着频道发出指示。
“七点钟方向,盖亚人鱼,超大型种,年龄大于四十岁,估算体重大于20吨……”
接着他愣住了,银幕上正在进行信息录入的光标停滞在原地不断闪动,如同他的心脏,高速跳动。
天使之眼的目光聚焦在对方硕大鼓胀的腹部,肚皮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起伏着,透过几乎透明的肚皮,他能看到那些东西长着一张死人的脸。
“加里?”
“……雌性,即将分娩。”
每一位天使都会遇到所谓的至暗时刻,而且这话只能在他们结束了天使的职业生涯之后才能说,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更黑暗。
但是对大部分天使来说,至暗时刻和结束生命往往是一个意思。
“……加里?加里!”
梅塔特隆0号的声音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这个也在诺亚的计算之内吗!”他对着自己的长官吼道。
“诺亚那老东西算出来是只海德拉。”
“这叫误差不大吗!”
“没有区别,都是同等级地行生物。”
“散开!全部散开!不要站在一起!”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人鱼距离聚集点只剩三公里,他甚至能看见这东西在地下的游动轨迹,她的行为在他眼中仿佛慢动作。加里清晰地看到泥土在她身边一点点液化,地下的岩石在她游近前就被泥土的波浪掀开。
人鱼的主战场是水中,她在将这里变成自己的主场!
“还有三公里,观测到土壤快速液化现象!注意防御!”
数座岩石墙壁轰然而起,如图悬崖般阻挡住了泥浪。人鱼重重撞在石墙上,发出轰隆的巨响,连加里都能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在震动。紧接着这些石墙向着人鱼的方向逐渐收拢,直到完全合拢,聚合成一口“缸”,将人鱼连同液化的泥土全部困于其中。
乌列尔14号的异能,憾地,作用是改造一定区域内的地形,在能针对实体的异能中,能达到这种改变地形规模的足够改变整个战局。
“哇哦,这算不算是对长辈不敬。”乌列尔14号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来,然而没人能笑得出来。雌性的盖亚人鱼,上次这东西出现还是三十年前,结果是一支国家的小型军队无人生还,而那片区域至今仍无法居住。
人鱼从土中探头,天使之眼如实传回了人鱼的尖啸,加里被震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拉斐尔53号一只手马上按在他的后颈上,这才让他勉强顺过气来。
人鱼之歌,虽说这个伤害不了远在聚集点的五人,但是对于一直开着天使之眼的加里来说,算是直接零距离接触了。侦查型异能的副作用就是这样,最详尽的信息意味着直接和对方的异能硬碰硬。
“加里。”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互换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加里对拉斐尔53号使了个感激的眼色,“目标已被困住,进行下一步。”
一匹黄金人马石墙上一跃而下,手中的金剑直插向人鱼的后心,然而金色利剑在与鳞甲接触的那一刻便被弹开,紧接着人鱼一击甩尾,击飞人马,人马摔到石墙上,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这一切顺着天使之眼传达到加里的脑海。
“该死!”频道里传出米迦勒9号的怒吼,看来那边也感受到了一样的事情,“防御太厚了,无法突破。”
“拉斐尔53号。”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发声。
“我在。”
“你的庇佑能力对人鱼歌声屏蔽的百分比是多少?”
“大约屏蔽了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八十能做到吗?”
“不确定,但刚刚的程度可以保证。”
“哈利?”加里想让自己的搭档兼导师给自己一个解答。
“加里,天使之眼再全开一次,解析人鱼鳞甲的结构,观察刚刚米迦勒9号造成的伤口。”频道里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消失,然后又再次响起,“只要一次,但是必须完成。”
“我尽量。”加里呻吟着。
只要一瞬间。拉斐尔53号的手掌覆盖上加里的后颈,加里闭上双眼,只要一瞬间。在脑海中,一只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完全睁开,天使之眼,90%功率发动。紧接着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穿过石墙来到人鱼身边,直接贴上那张形似浮尸的脸庞。
这世界上估计没几个人能够和活着的雌性盖亚人鱼额头贴额头的,他应该是第一个。
盖亚人鱼向着他发出了嘶吼。加里只感觉到脑袋完全凝固了,身体也动弹不得。人鱼青紫色的人类嘴唇张开,扩大,再扩大,如同一个有着紫色橡皮筋作为袋口的死灰色口袋,露出里面成排的人类牙齿,企图要将他的意识全部吞没。这就是当年和雌性盖亚人鱼对抗的那支军队的下场,意识和记忆全部被抹去,他们全都回归了婴儿的状态。
“操,闭嘴啊你!”拉斐尔53号的声音刺进加里的脑海,救了他一命,在人鱼咬下的那一刻他闪身到人鱼身后,天使之眼110%发动,那是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土都能看清的程度。这一刻,他看清了人鱼背上那一片被刻上了白色划痕的鳞片,浅浅的一道,连边缘还带着碎石状的粉末。
“鳞片结构……百分之90碳,百分之10铁……强度约等于风暴龙鳞片,人马的斩击有效。”强行将天使之眼的功率降到10%、将自己拉回的那一刻,他用仅剩的力气对通讯器说道。做完这一切他脱力地倒在椅子上,再没有力气再去确认他们的回答,但是根据从远处传来的震动,他知道一定奏效了。
只不过他没有时间休息了,拉斐尔53号刚刚给他恢复了一些体力,加里就匆匆爬起来,天使之眼再一次张开,这次在他眼中的,则是完全的屠杀。
黄金人马接二连三地从墙上跃下,一只,两只……直至成群,如同灾变前那些在草原上飞奔又跃入波涛的野牛一般,长剑暴雨般刺向泥坑里的人鱼。人鱼最早还能招架,数匹人马被甩开消散,但是甩开一匹人马,就会有三匹人马的剑落在她身上。人鱼的歌声慢慢转为无序的哀嚎,尾巴也从渐渐地不再有力。天使之眼深入地下,只看到泥土的液化已经停滞,甚至有更多的土壤在乌列尔14号的能力下凝聚为岩石。
伴随着最后一匹人马消散,人鱼千疮百孔的身体被托上了地面,说是身体,但其实已经是一团烂肉了,背上的鳞甲被黄金人马的利剑和铁蹄完全踏碎。石墙开始瓦解,巨石化作碎石再化为尘土,同时土壤开始凝固,人鱼逐渐被凝固的土壤吐出地面。
“比预想的顺利。”加里松了一口气,天使之眼环绕着尸体扫描,“生命体征消失,人鱼已经确认死亡。”
“有点过于顺利了。”远在总部的梅塔特隆0号说。
“有可能是我们的天使太强了。”
“我赞成梅塔特隆0号的意思。”米迦勒3号发话,加里只好闭嘴,但是过了一秒他又试探性地问:“那就,先进行收尾工作?”
梅塔特隆0号默许了,于是加里让帐篷外加百列36号和乌列尔77号前往聚集点,协助正在聚集点中心的另一位乌列尔准备善后工作。
警戒动物们依然徘徊在聚集点附近,他没让加百列46号撤掉它们。
侦查鹰的画面上,天使们已经开始往人鱼的尸体周围聚集,加里瘫在位子上,拉斐尔53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感叹他干得很好。
“是他们干得好。”
“不是每个梅塔特隆都能指挥出无伤记录的。”
异变就从这里开始。
最早黑下去的是处于空中警戒的侦查鹰3号的屏幕,接着天使之眼就传回了侦查鹰3号的死状:直直冲向地面,头颅被撞得四分五裂,占据了头部百分之九十的硕大眼珠粉碎,因此取代脑浆流出的是大量的晶状体。
接着是掘墙鼠们,从第一只咬断了同胞喉咙的掘墙鼠开始,这些顶着硕大眼球的老鼠就和侦查鹰一般,不是自相残杀,就是生生撞碎了头颅,眼珠爆裂,顿时血浆满地。
“警戒!有不明敌人!警戒上方!”加里大吼,天使之眼全开。既然是侦查鹰先中招,那么大概率是天空巨兽,然而视野中的天空万里无云,那就只能先推断是隐身型的天空巨兽。
这一类巨兽往往是最棘手的,因为除非他们发起攻击,只有极少数的异能才能发现他们。历史上第一只被发现的天空巨兽巴比伦蝶就是因为第一位变异成功的驱逐者异能失控,被轰成虚空物质跌落,才暴露了行踪。
那是加里见过的最酷炫的异能,虽然被定位为辅助型,却丝毫不亚于任何攻击型的异能。他现在都记得书本上描述驱逐者的文字:“在他的领域内,他的命令便是至高的真理。”
但是依然迟了一步,他只觉得脑袋瞬间就要被涨破了,高昂的情绪让他有些飘飘然。他们击败了盖亚人鱼,他觉得自己的步伐似乎都轻盈了很多,不自觉要跳起舞来。
唤醒他的是天使之眼的嗡鸣和要把他撕成两半的头痛,他看见自己握着那把电磁脉冲枪,而拉斐尔55号就倒在他手边,顶着一颗炸开的脑袋,一部分白花花的脑浆正顺着他的作战服裤腿流下来。
天使之眼大幅度地嗡鸣起来,来自敌人信息几乎过载,甚至已经没有更多的功率腾空给他去侦测其他人的状态。梅塔特隆33号头晕眼花,他勉强转头,试图看向屏幕,但是不用看了,不光是他的感受,小队所有人的感受也冲进了他的脑袋,兴奋,快乐,杀戮……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兴奋不已,就像他中学时拿了班上的西班牙语第一名,就像他成为一名以炽天使为代号的猎人时,就像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狩猎时……此刻他无所畏惧。
但是,这不是个该有这种情感的场合……他们应该恐惧的,然后克服恐惧,这是每个猎人的必修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仿佛成了两个人,一个理性的他分析出这个情况下他们应该逃跑,而感性的他……只有快乐,极致的快乐。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脑袋犹如一团凝固的奶油,他现在只想沉沉睡去,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会是场美梦,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感觉自己正睡在家中的床上,被柔软的羽绒被和丝绸的床单包裹着,连天使之眼的嗡鸣都成了美妙的摇篮曲……
这不是任何一种地球本土异变出的怪物能做到的,哪怕是刚刚的盖亚人鱼也没有这种本事……加里只能判断出一种情况,对手已经不是地球上的生物了,是大灾变期间降临地球的、某种来自高维虚空的生物……
加里咬着牙按下了警报,同时打开了小队频道和总部的频道,传出最后一条讯息:“区域,以聚集点为圆心上空,覆盖范围半径……大于十公里,对象,极乐灾厄……”
这是他昏死过去前最后的印象。
1
“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
手术室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的时候,距离加里被放出病房刚好一个小时,距离他们被宣告任务失败刚好十二个小时。纯白色的走廊上只有几个医疗人员走过,指示灯和加里成了为数不多的额外的颜色,连梅塔特隆0号今天的外套都是白色。
纯粹的白色,专业,冷漠,和他们的白大褂一样。
总部医疗部在所有算上所有分部的情况下依然算得上是最让加里毛骨悚然的部门,远超过贫民窟脏乱差的小诊所,不止一位天使骂过政府应该在这些精英人才的知识芯片里加入《医患关系改善条例》这本书。实际上这本书目前市面上连纸质版都找不到,加里有幸在哈利的书架上见到过一本最新的,出版日期是三十年前。
梅塔特隆0号起身去迎接医生,留下加里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闪烁的指示灯发愣。一个护士走过注意到他衬衫领口隐约的绷带,当即开动扫描仪。加里半眯着眼躲避扫描仪一阵一阵的蓝光,对她摆摆手。
“需要帮助的话请从终端呼叫我们。”
这是加里在医疗部醒来后听到的第十三遍,他只好对她勉强点点头,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理论上说对话时不注视对方很不礼貌,哈利要是在这保准又得按着他一顿说教,但是他还是不断瞟向护士身后的重症病房,看向那里躺在仪器和管子中的其中一人。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梅塔特隆0号送走医生,回来就看见加里这幅死鱼样,露出被加里称作“我看你需要回新手训练营再加训三年”的目光。
加里的脑内终端发出叮咚一声,眼前自动跳出刚刚收到的信息,七份病历,整整齐齐。地十代的终端升级为体内链接款,芯片连同机械被植入体内,需要时信息可以直接通过芯片接入脑神经进行读取。他大致扫了一眼,上面诸如颅骨粉碎性骨折、脊柱损伤之类的名词看得他头痛。
他盯着梅塔特隆0号那颗锃亮的光头和反光的平光镜:“你全说了吧。”
“好消息,他们七个能够复工。”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有一个紧急任务。”
加里捂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们连伤员都要压榨?”
“你离开病房的时候就不算伤员了。”梅塔特隆0号一平板拍在他脑门上,“你的新搭档马上就到,收拾收拾自己。”
加里跳起来:“我和哈利不是搭档了?”
“很抱歉哈利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得在病房里度过了。你想出单人任务我也可以给你找诺亚申请,不过目前通过概率不到1%。”
加里垂头丧气地跌回椅子。
“想开点,极乐灾厄没有扩散。”他的长官一如既往地露出冷笑,虽然加里知道他的确想安慰自己,“而且你们才死了一个人。”
加里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梅塔特隆0号先生?”有人打断他们,声音不大。
“来得正好,梅塔特隆33号,来见见你的新搭档,拉法尔536号。”
加里抬头,只看到一个女孩,顶着有些凌乱的波波头,还有一张典型红月2区的面庞——大灾变之前所谓的亚洲面孔,有一双大得出奇的棕色杏眼;她没穿OMGA的西装制服,而是套着市面上最常见的短款夹克,搭配泡泡袖和修身的扣带,但不知为什么多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带子,都被她缠在腰间;脚上蹬着一双不知道那个牌子的白色运动鞋,上面沾了新鲜的泥点——
“我靠,我们什么时候还招未成年?”
接着他就被一平板砸在脑门上:“她已经成年了。”
“拉法尔536号,林一一,我已经24岁了。”女孩抹了一把汗,用手巾擦干净后才和他握手,“抱歉,今天早上才接到总部的外勤通知,没来得及准备衣服。”
“梅塔特隆0号,马林•费里艾诺。”
“梅塔特隆33号,加里•盖伦。”加里回应她,“拉法尔是哪个组,新加的吗?”
“她是座天使,之前一直在东城区的研究所协助安全管理。”
“我是封锁者。”女孩局促地笑笑,将帽子上一根垂下来的带子拽上去。
加里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消化这个消息。
“今天不是愚人节。”他说,“两个辅助类的异能者出任务?”
“当然不是,哈利都不过那个东西了。”梅塔特隆0号在终端上操作两下,两人的终端上同时弹出一份信息通知。
“所有的说明都写在里面了,先跟我去办公室。”
“这次的委托人来自红月12区新伦敦城,梅塔特隆33号应该对那里比较熟悉。”
加里和林一一坐在沙发上,梅塔特隆0号站上中央控制台启动全息投影,片刻前送到两人终端的文件连同新伦敦的地图在两人眼前展开。
“本次任务,你们要追查一只逃脱的生物兵器。”梅塔特隆0号调出红月12区维多利亚地区的地图,蓝底的地图上,一处郊外的红点尤其亮眼,实验所周边的一部分区域转变为了浅红色。
“委托方于昨日中午发现他们正在进行测试中的生物兵器‘奇美拉’从实验室中逃脱,在紧急封锁了周边区域之后依然没有该生物的下落,因此委托到我们实施抓捕。”
“我有个疑问。”加里举手,“如果已知道对方是生物兵器,出动战斗类异能者会更有效率。”
“委托者希望在不惊动奇美拉本身和市民的情况下将其活捉,因此需要一位侦查者首先定位,再由封锁者协助进行捕捉。”
沙发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奇美拉的特征和能力呢?”
“很遗憾,委托方拒绝透露这些。”
“那我无法追踪。”加里两手一摊,“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和指标,我们的能力都无法发动。”
“不,你们可以的。”梅塔特隆0号调出任务说明书的其中一页,指出上面的说明,“只需侦测型异能者对人群发动异能即可追踪奇美拉。”
“真的没点别的情报了?”
“很可惜,这次的委托者无法给出更多信息。”
加里闻言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而林一一依然有些迷惑。
“拟态能力的生物吗。”
“目前推测是拥有拟态能力的智慧生物,初步范围锁定在猿猴之类的变种,除此之外委托方不肯透露更多消息。”
“但是我们才两个人。”林一一举手,“这样说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三人进行任务。”
“放心。”梅塔特隆0号的目光看得加里背上发毛,“你旁边这位,上次体能测试成绩是A。”
“时间紧急,去红月12区新伦敦区域的飞机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加里将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和林一一一同坐着电梯下楼。
这是总部的两台观景电梯之一,外部用的最先进的防护玻璃,在保证透明度的同时将保护等级提升至最高,足够抵挡住天灾级别的天空生物的攻击。透过玻璃看出去,金黄色的霓虹灯刺破夜空,悬浮车来来往往,高处的显示屏还在放着猎人的征兵广告,视频里衣着光鲜的男女扛着缀满闪烁灯的花哨武器,驾驶越野车驰骋在曾经的非洲地区,对着屏幕招手欢笑,脚下的钢铁巨兽在油门声中发出怒吼。衣着优雅的男女手挽手,如同流水般汇入用大理石或是玻璃打造的高楼大厦中,透过建筑的玻璃外墙,能看见大厅中灯火通明,人群手挽着手起舞,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复古建筑中——仿照大灾变之前的建筑风格。
如果极乐灾厄出现在这里,他们当中能活下来多少人?当他们在荒野上与怪物们厮杀时,这些人却躲在城墙和玻璃后,大肆宣扬着狩猎是多么风光的事情,引诱更多的孩子投入到这一场搏命的游戏中。
两人的目光只对上了一瞬,林一一便马上避开他的眼神。“你是今天第一次来总部?”
“以前报道的时候来过一次,后来就去实验所了。”
“那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带带你。”加里忘不了自己来了总部一年还迷路然后被马林和哈利一起嘲笑了一个月的事情,“这边路太难找了。”
林一一的目光总算是又飘了回来,但是依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在他脸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的领口处:“但你的伤没问题吗?”
“猎人的常态,放心,医疗部说没问题了。”加里用手指把领口稍微向下扯扯,向林一一展示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但依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表情,“我会尽量保护你不受伤的。”
加里到家的时候刚过七点。说是家,也不过是OMGA给提供给外派员工的临时宿舍,从进入大门开始,客厅,厨房,桌子,浴室,厕所,全都是一眼到底,连家具都是统一定制的套装,猎人们因为任务需要,总是满世界乱跑,为此OMGA的临时宿舍遍布世界各地,连他那次在草原上追着风暴龙狂奔也住的是这种的,甚至家具样式都没改。
他从冰箱里找到之前喝剩下的廉价啤酒,粗制滥造的金属瓶身上印着张牙舞爪的哥布林,摸在手里如同低劣的兽皮,薄软粗糙,就和里面的酒水一样,几乎没什么谷物的香味,只剩下纯粹的合成酒精的味道,走出贫民窟就再难看到的小作坊产品。
幸亏哈利和马林嫌弃临时宿舍太小,直接去住了总部旁边的酒店,他才能得了空闲偷偷喝点东西缓解一下思乡之情,然后走出大门继续做好梅塔特隆33号,第一位“贱民天使”。
“电脑,拉上窗帘。”
金属卷帘隔绝了外面五颜六色的灯光,暂时让他平静下来。加里坐到宿舍自带的电脑前,插入自己的id卡,进入OMGA内部数据库。
他先去翻了上次任务的报告,在他醒来的时候被告知,他们的任务报告书最后由梅塔特隆0号代为书写并上交,等他终于被医生放出门的时候,报告书已经提交完成并封存入档案了。但是关于极乐灾厄出现之后的记忆他是一点没有。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拉斐尔53号,但他们对此不以为意。
熟练地登入OMGA官网,加里在其中找到任务报告书的界面,翻找这次任务的报告书。然而直到翻到了三个月之前的任务报告,依然没有找到这次的报告书。
他不认为梅塔特隆0号会骗自己,但他也没接到补足报告书的通知,按照他的权限,系统里大部分公开的报告书他都能阅读。
加里习惯性想用代码去后台翻找,但是想到梅塔特隆0号一定能检测到他的小手段,他有些心虚。
“马林?”
“干什么?”
加里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你竟然这点还在加班啊?”
“猎人们出任务不挑时间。”梅塔特隆0号在另一个频道指示猎人可以发动攻击,“有什么事直接说。”
“上次的任务报告书……你真的写了吗?”
“写了,我和那群老头子扯皮了五遍才写出一份让他们满意的。”
“……哦。”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切频道了。”
“为什么要一个座天使来出外勤。”
OMGA内部的等级根据成员个人能力来区分,只有各项数据全面达标的才能进入炽天使等级,被称作为猎人,而座天使和智天使,多半都是在某个或是多个方面有缺陷的成员,并不适合外勤。
“因为其他炽天使腾不出手。”
“你看我信吗?”加里反手调出一份表格开始念,“梅塔特隆30号,削弱者,目前正在地中海附近休假;拉斐尔78号,封锁者,出院一星期,刚刚递交了外勤复工申请;加百列77号,突击者,目前刚刚结束了在红月35区任务的述职报告,正在赶回总部的途中,我连他航班都找到了,今晚十点的……”
“孩子大了果然不好骗了。”
“马林!”
“……这是诺亚的意思。”
“那老东西又算出什么了?”
“不知道,但是他绕过了所有的炽天使和智天使级别的封锁者和削弱者,独独挑中了这位座天使。”
“诺亚真的把‘座天使不得出外勤’这条写进了底层代码吗?”
“在写进这条之前,上头那群老东西更希望在诺亚的代码里加上‘贱民不得加入OMGA’这个条例。”
“那他们加了吗?”
“没,加百列0号跟他们吵了一架,足以载入史册的场面,我还录了像……对,八点钟方向,四公里,不不不,先用脉冲炮,不论是否生效,脉冲炮能量耗尽就换你的异能。”梅塔特隆0号说,“这还是美化之后的版本。”
“看来诺亚同意哈利拉我进来这件事着实伤了他们的心。”
“是啊,你还连累了那个小姑娘,没有你她多少还能排到智天使的等级。”
加里灌了一口啤酒:“我知道,我看了她的档案。”
加里已经把林一一的档案翻了个遍。教授家庭出来的女儿,还有一个弟弟,她自己则是以商务生的身份完成学业,按照正常剧本,不是成为企业精英,至少也能进入跨国公司安稳度过一生,非常经典的红月2区年轻人成长经历。
然而这种人却在毕业一年后加入OMGA成为一名最底层的座天使,用着最常见的封锁异能“蛛网”,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之间轮转负责安全管理。
怎么看,林一一加入OMGA之前的人生都比他的好太多了,甚至比加入OMGA好多了。加里甚至开始思考这种人有什么理由加入他们,他不信这种人家出来的人会为了名声和权利不要命。
“好,现在按原定计划后撤,通道已经打开,你们有三分钟时间……有何感想?”
“好人家的姑娘。”
“所有人就位后等目标进入包围圈……你可别把人家好姑娘带坏了。”梅塔特隆0号盯着屏幕,透过其中一名猎人的视角他正在等待猎物上钩,“总之,别让哈利失望,他好不容易才把你从贫民窟里捞出来,还有,少喝那种劣质啤酒。”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半晌,只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2
飞机于八点准时起飞。加里昨晚喝多了酒又熬了夜,一上飞机就倒在椅子里,印象里最后一件事就是飞机还在停机坪上。
他又回到了那个白桦林中的小镇,但是这次不是在帐篷里,而是在小镇里,没有盖亚人鱼,没有侦查鹰,也没有掘墙鼠,只有他一人和这个死寂的小镇。
他下意识放出天使之眼,却撞上了一只眼睛。天使之眼如实传回了那只眼睛的样貌和目光,那是只棕色的眼镜,平平无奇,淡然地从虚空中注视着他。但是也仅限于此,天使之眼找不到更多的信息,包括那是谁的眼睛,是人,还是怪物,抑或是使徒。
飞机在新伦敦的机场降落,两人拖着行李走到叫车等候区,加里刚要在录入器上输入目的地坐标,一辆轿车便停在他面前,车身整体呈现黑色,标准的子弹头设计和流线型车身,乍看过去和当前红月12区最常见的黑色出租车如出一辙。
“不用输入坐标吗?”林一一间加里没有动作,在后面探头探脑。
加里苦笑一声:“他知道目的地。”
伴随着他的话语,轿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和加里相似的脸庞,金发碧眼,笑得殷切,热情如同你能想到的最亲人的电子宠物。
“拉结尔653号,等你们好久了,叫我马诺就好。”
两人坐定后,车辆缓缓升空,如同一滴水汇入海洋那般驶进车流,成为这座城市数千万不起眼车辆的一员。
新伦敦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屏障甚至都还没完全撤掉。轿车车飞过下方时,抬头就能看见上方接入屏障收集雨水的管道,如同寄生在某种大型生物皮肤上的寄生虫,一口咬死皮肤,细长的身子拖在外面。
新伦敦的建筑没有红月1区的高耸,更多的是仿照大灾变之前的古典建筑或是在那些建筑上直接修复。建筑材料为特殊处理后的岩心龙鳞片,兼具防护功效与美观,这又是另一种当下流行的风雅——复古便是高级。
但是它们也只是对大灾变前建筑拙劣的模仿,没有什么古典建筑还会闪五颜六色的光,丝毫不亚于那些最新式的玻璃建筑。曾经有一位建筑师砸发布会上狡辩说这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古典建筑的防御比你的原装脊椎高不到哪去,我们还需要这些光作为防御兽灾的手段。
“我以为新伦敦没这么缺水。”林一一看着管子,即使他们只在五十米的高度行驶,她依然能看清那些雨水的量和管道完全不成比例,“我家那里只有遇到特大降水才会启用屏障。”
“那次全球性的雨蝗之灾之后就这样了。”马诺将车缓缓驶进队伍等待红灯,“我们的政府总是有被害妄想症。”
“谁叫他们大灾变的时候就把同盟的好感败得一干二净,解除互助关系也正常。”
“不过现在几个区貌似关系都很紧张。”马诺打开广播,女主持正在用甜美的嗓音播报昨日发生在荒野区域的三起命案,同时警告居民不要随意走出防护区域,“老地方?”
“不,先送她去临时宿舍再去那边。”
“你是东道主,就让人家住临时宿舍?”
“不……是我要求的。”加里还没说话,林一一抢先一步,“就不麻烦了。”
车上的气氛在林一一走之后就冷落下去。女主持的甜美的嗓音回荡在这一小小空间内,如同小作坊出来人造糖,甜腻到有些剌嗓子的程度
“哈利的事情我很抱歉。”马诺将广播切成了自己的音乐库,一阵刺耳的音乐声顿时轰击着加里的耳膜——这种在古典乐里都算是冷门的。
没有等到后座上人的回答,他只好又说:“不过那不是你的错。”
“要是早一点察觉,我们都能逃脱。”
马诺从后视摄像头看了一眼加里。
“别再想了,直面天灾级只死了一人,算是奇迹了。”
“死了一人,重伤七人。”加里放任自己顺着靠背滑下去,“四舍五入就是全军覆没。”
“那只是你对自己的要求。”法拉尔从后视摄像头里望向加里,“打个赌,哈利回岗位之后会为你骄傲。”
“南花园酒吧一个月的威士忌?”
“啤酒吧。”马诺看着恢复精神的发小笑了,“还要薄铁皮的那种,别的我喝不下去。”
“成交。”
车身剧烈震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加里抬头想看看车窗面,马诺却一脚猛踩油门爬到高行道上,一下把他甩在后座位上。
接着年轻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在还算稀疏的车流中左闪右闪:“你真幸运,一回来就遇上黑帮火并现场。”
“总部的车都配的高强度防弹外壳!”
“贝托手下那群人已经轰坏我们三辆车了!”马诺大吼,车速不降反升,“这周五个智天使重伤,上面已经在威胁政府再不管就撤出12区了。”
“能有什么用!”加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整理了一下领结,“指望他们两边听我们的还不如指望风暴龙不要在草原上撒欢!”
“靠,一年了,你是有多恨风暴龙。”
“就凭它们搞坏了我的第一套西装!”
马诺还有别的任务,到了地点后把加里一扔就火急火燎赶赴下一个地方。望着逐渐消失的车屁股,加里叹气,哼着小曲走上空中平台。
这个季节的新伦敦总是有些热的,他将西装防护制服的外套脱了挂在手臂上,肌肉线条在白衬衫下若隐若现,每一块隆起都恰到好处地强壮又优美。
不是上流区被精心设计打磨的石雕,而是某种只会在聚集圈以外出没的危险野兽。
门童为他拉开门,随后加里拒绝了他为自己提行李的请求,转过两个弯进入电梯,按下最高层的按钮。在电梯到达前,他允许自己靠在电梯壁上短暂地做回一段时间加里。
不是梅塔特隆33号,也不是名流哈利•兰彻斯特的学生,而是加里,来自贫民窟,热爱廉价啤酒和飙车的年轻人。
他的导师总是很热衷将他从一个贫民窟的小男孩调教为上流的绅士,为此他甚至不让加里住进常驻猎人的宿舍,而是专门从自己的房产中抽出一套送给他。用哈利或是马林的说法:“既然都是常驻岗位,住宿舍获或是外面并无区别。”
天知道加里在翻看这里的房价时,对着那一串他得打工三辈子才能买得起一平米的数字待了有多久,那个傻样至今还在炽天使们的聊天小群里传播,用来表达他们吃惊到呆滞的情绪。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到达,加里快速搓了搓脸,拎着箱子走出电梯。踩上柔软的地毯时,他先是瑟缩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哈利,他的导师,现在正在红月一区的某间病房里不省人事,而不是在这里等他。现在这里只有加里一个人,一个人,现在他要自己进屋,自己开灯,然后把自己摔进沙发,还要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外勤新人跑任务,就和当年的哈利带着他一样。
“操!”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骂得字正腔圆。
林一一放下行李,先把宿舍的床铺整个掀开,从枕头到床垫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才又整理回去。
接着她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翻出早上买好的素食饭团,扔进微波炉打一分钟。这个时间她打开了电脑,用id卡登入omga内部客户端。
果不其然研究所驻派小群这个点已经聊了上百条,内容包括痛批研究所所长强人所难,食堂厨师味觉芯片该修了,今天谁去负责高危收容对象的安保……她啃着饭团,一条条新消息看过去,确定是否有暂时需要自己参与或是提交的工作。
最后确认完毕,她打开了明天目的地周边的地图最后看一眼。实验所就和之前按到的一样,几乎要到了聚集圈的边界处,能看到一条警示意味的红线从实验所不远的地方划过,从这里开始,道路断绝,向内还能看到明显的区域划分,向外的地图上和其他区域的地图一样,只标注了一句荒野——普通人的禁区。
荒野再往北,在只有世界地图才能看到的地方,就是北极圈,使徒的领地,人类的禁区,只有他们能顶着过量污染和严酷的环境在那种地方生存。
3
“我今天12点之后随叫随到,到时候通知我来接你们就好。”
马诺这句,带着他的车消失在高车道上。
加里和林一一站在土地上。是真真正正的土地,不是什么建立在高处的高台,也不是用人防污染造材料铺设好的道路,而是真实的、没有任何污染的土地,栽种着和大灾变之前相同的植物,柔润又芬芳。
土地一直延伸到实验所的门前广场,土地在广场被替换为白色的石砖,而不是某种生物的鳞片;洁白的石碑上刻着实验所的飞鸟标志。喷泉池中的水流清澈见底,天使之眼传来信息,那里面连一丝污染也没有。
广场的尽头就是试验所,方方正正的玻璃建筑,加里庆幸幸好新古典主义还没荼毒到科研领域,要是这群人和那群设计师一样大搞复古潮流,人类迟早要全部变使徒。
他们穿过立着大理石天使雕像的步行道,走上石阶。加里昨天已经向实验所官方提交了调查申请,他们刚刚踏上最后一级,研究所的大门便在他们眼前轰然开启,一个套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的瘦削男人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那人敲打手中的终端,两道光柱同时扫描加里和林一一。
“梅塔特隆33号,加里•盖伦,拉法尔536号,林一一。”男人的声音干涩,不带感情地重复两人的身份。
“还需要我把OMGA的证件给你看吗?”加里从胸前口袋里拎出证件。
男人收起终端:“OMGA已经将你们的资料发至我们手中,无需重复确认,请跟我来。”
室外的晴空万里显然没有成功影响到室内。昏暗的研究所前厅中,只有宣传用的立体投影画在他们经过时自动弹出,多角度展示实验所过去的成果,语音中殷切提示着扫描投影中的码便能获得详细介绍手册。新伦敦的若干建设项目都被包含在其中,加里注意到林一一眼都看直了。
“请不要在意,这些是为了应付学校参观专门设置的。”
“研究生物兵器还对外开放展览吗?”
他们已经走到了电梯门口,男人用虹膜解锁电梯使用权限。
“我们有若干用于和学校合作的项目,用于定期从中选拔有潜力的年轻人。”
“没考虑开放合作名额?”加里抱着手。
电梯在这时抵达,四面金属墙壁闪着寒光,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和实验所非常契合的布置。男人侧身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等到三人都进入电梯,男人才回答加里刚刚的问题。
“出于效率和成本,在这之外的学校没有必要看。”
电梯在上升一段高度之后便开始打横走,等他们再踏出电梯时,眼前是若干强化玻璃制造的笼子,每一只里都关着一只生物,有的还是寻常生物,而有的显然已经高度异化,与外面的怪物无异,对着几人呲牙。
“除了档案馆和部分机密项目,你们可以在这里自由调查。”
“没有奇美拉的信息?”林一一发问。
男人的护目镜对向了她:“这个在委托中已经强调过要保密。”
加里出来打个哈哈:“那就请带我们去奇美拉之前所在的研究区域吧。”
男人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尽头的空房间。旁边的墙上有呼叫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呼叫我。”
“这群混蛋大概就不想把这东西找回来。”走在去奇美拉笼子的路上,加里咒骂道。
回应他的是一只撞在玻璃上晕过去的一人高的金丝雀,左前方笼子里同时生着狮子头和山羊头的怪物也在对着它们无声咆哮。显然强化玻璃完全隔绝了它们的声音。
林一一用手在他肩后拍了拍,算是安慰他。
走廊不算长,大概五分钟之后他们就找到了那个笼子。大概是提前得知他们要来,笼子门大敞着,工作人员特地在门锁上卡了一道防护,以防笼门忽然关闭。
笼子里就和其他的没有区别,食盆水盆,用于睡觉的窝,几个滚在角落的玩具,适用于大多数怪物的排泄用沙盆。
加里闭上眼,天使之眼80%发动。站在他身后的林一一原本正在看旁边笼子里的一只薮猫,这时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操!”才过去三秒,加里痛骂出声。
林一一投来的表情更疑惑了。
“这群混蛋把这里彻底清扫过了!”
眼前的笼子有明显打扫过的痕迹,甚至加里怀疑对方是派出了和自己一样的侦测型异能者,一边扫描一边打扫。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里为什么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因为他们俩是那点为数不多的“尘”。
“是功率太低了吗?”林一一小心询问,“我听说侦测型异能是有发动百分比的……”
“即使到百分之百这里还是会这样。”加里一脚踢飞了滚到脚边额弹力球,绿色的小球在玻璃上来回砰砰撞击,最后停在和隔壁笼子相接的玻璃下。一边的薮猫见状飞扑过去,一头撞上玻璃,只好捂住鼻子趴下。
只要有生物活动过,就必然会留下特定的痕迹,区别只是痕迹的多少。这碰巧就是加里最擅长的领域之一,即使是最细心的人仔细清洁过,加里依然追踪到最细微的残留,因此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哪天从OMGA退役了就去警局找个情报收集的岗位当当,再不济也能混个私家侦探。
但是现在他把脑海中所有的生物活动模式都过了一遍,也无法解释这里干净到出奇的状态,干净到没有任何物体活动的迹象。所以他只能假设要么他们用侦测型异能者协助了清扫,要么就是这个笼子根本没用过。
加里开始盘算怎么打那个研究员一顿:“要么是他们打扫了,要么是他们随便找了个新笼子来打发我们。”
“那要不要把这片区域都扫一遍?”林一一问,“这里的玻璃应该还没到能屏蔽异能的地步。”
“我们都不知道奇美拉是不是在这个区域研发的。”
“应该是的。”林一一说,“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偷看了他的终端,显示的目的地是生物科技区域,武器方向,大概率是这里,顺便我还从前台扫来了这个。”
林一一打开终端投影,加里看清那是实验所的介绍手册。
“刚刚的投影展示部分和这里的公开部分是一致的。”林一一指了指上面的基因科技介绍页面,上面是若干研究员的合影,背景正是这里的玻璃笼子,“他们的基因改造技术是武器改造方向,和他们对奇美拉的定位重合了,‘生物改造兵器’。”
“假定奇美拉的笼子是特定的,那么既然要追回,它的笼子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再次启用。”
加里有了结论:“找到空着的笼子或是特殊的笼子就能找到奇美拉的信息。”
天使之眼缓慢地扩大扫描范围,在不知道附近是否有针对异能的侦测型异能者之前,加里小心地将天使之眼的领域扩张成只局限在这个区域内的扁平状空间,这一次倒是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传回。
“没有。”一分钟之后他有些头晕目眩地说。
“没有空的笼子,而且这里的试验品真的都挺强壮的。”他拍拍脑袋,想把刚刚某只怪物的穿脑魔音从脑子里拍出去。
显然林一一也和他一样失落,但还是不死心地想确认:“没有异常吗?”
“没有,这些生物生龙活虎到跟昨天还在荒野上——”
加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林一一看着他,眼睛逐渐瞪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看着加里的眼睛,“到昨天为止,这些生物都还不在这里。”
“他们替换了这里的所有试验品?”
“你说你昨天发了调查申请,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实际上把这里原有的试验品都替换掉了……”
林一一看向隔壁的那只薮猫,看着它正在无所事事地挠玻璃。
“他们要隐瞒我们的不是奇美拉本身,而是这里的项目。”
薮猫扒拉着玻璃笼壁,加里再一次放出天使之眼,视野从他脚下延伸开去,每一个笼子与每一只生物都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很久之前拉斐尔53号还打趣说他这个能力就像鲸鱼,超声成像,要不查查今天梅塔特隆0号把零食又藏在哪个抽屉了。两人从总部走廊这头打到那头,最后被梅塔特隆0号拎着回去写检讨。
没有一只生物有异常,它们精神抖擞,有的缩在笼子一角,有的则对透明的笼壁大动肝火,但是没有一只身上有异常,没有一只。加里扫描过它们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连针孔都没有,生物武器项目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驯兽,而药物驯化前几年已经被投入公开开发的程序。
使用违禁药物驯兽?人体实验?这些在近些年都不是什么太重大的秘密了,现在人体实验死了人甚至连新闻都上不了,但是死了一只实验用的怪物倒是可以。OMGA都可以算是一个大型人体实验场,他们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天生变异,剩下的都是在经过筛选之后接受OMGA的基因改造,最后分化。
就连哈利和马林那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都是在家族保护下接受的后天改造。
这里干净到不像话,没有任何他们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加里见过几场生物改造实验,无一不是充斥着鲜血和惨叫,林一一本来就是常驻实验所,这种场面估计更不会少见。
狩猎有时候也比实验残暴多了,将怪物开膛破肚撕成碎片都是米迦勒组和乌列尔组经常干的。
他不信这里连他们俩的背景都能查出来了,还玩这套来保护他们那“脆弱的神经”,要是梅塔特隆0号在还有点可信度。
天使之眼的扫描范围扩大停止在触碰到楼层外墙的那一刻,之后便在用一个恒定的频率反复扫描这层楼。加里甚至能看清那位带着他们进入的研究员正坐在显示屏前,手上动作不停。
加里看向研究员时,他抬头,目光透过天使之眼和加里对视。意料之中的结果,这年头的共识就是有侦察型异能的人在科研领域方面更有优势,以至于很多研究所招聘时宁可放弃大批在专业领域更深入的人,转而寻找侦察型异能的拥有者——哪怕对方不识字。
这种情况下,撞上对异能有侦察能力的异能者也就不罕见了,反正这里就是侦察者大本营,加里在走廊上开一枪都能放倒五个侦察者那种。他指挥天使之眼移开视线。
他这种变异出天使之眼却干了外勤猎人的估计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父母让他们孩子接受改造都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而不是让他们卖命。只有孩子会给自己改造出卖命用的变异。
回到眼前的生物上来,一只双头狮正对着空气咆哮,前爪流着血。笼壁是强化玻璃无法被它损伤,但不代表地面不会,现在那里满是一道一道白色的抓痕,混杂着鲜红的血液,加里在角落里找到了折断的爪子,根部还连着呈撕裂状的肉。
加里收回视线:“最坏的打算,这里原本都是奇美拉,全跑了,我们要抓一群猴。”
“更坏的情况,它转化成了使徒,还越过了禁线。”
这个假设之后只剩下了动物们的咆哮,因为这是个不合格的玩笑,不光倾听者笑不出来,连讲笑话的人也白了脸。
这大概是当前全人类最能达成共识的话题了。这群周身裹着黑雾的生物,出现在大灾变之后,由他们的同胞和熟悉的动物经过高维物质的污染转化而来,只用了半个月就将大灾变之后全球范围内的幸存者杀死了半数。
然而走投无路的人类也杀死了过半的使徒,双方被迫停战,使徒以退居两级圈以及位于太平洋中心的海上城作为让步,而人类也承诺往后不得伤害新生的使徒。
上一次它们出现,是红月26区的一个小聚集圈愤怒的群众对一只使徒实施了私刑,因为他们怀疑那只使徒是奸杀总督女儿的凶手。当实施了私刑的人群争抢着那颗使徒的头准备去总督面前邀功时,大批的使徒从天而降,黑雾笼罩了整个26区。当晚一个极度惊恐却极为清醒的男人被扔到邻近的红月23区,人们才知道了红月26区发生的一切。一个月之后男人在极度惊恐中自杀——他被灌入了红月26区所有人死前的记忆,每时每刻那些痛苦和绝望会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重复,而不被批准发疯、昏迷、遗忘甚至是失忆,甚至他会在一个月之后才自杀都是使徒们准许的。至于这一切的理由,则是他就是砍下那只小使徒脑袋的人。
在人类爬上食物链顶端数百万年之后,烙印在身体里的恐惧被再一次唤醒。
“应该……没那么倒霉吧。”林一一小声说。
4
两人坐在回程的车上,马诺贴心地为二人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抒情乡村风的古典音乐在车厢内静静流淌。
“调查失败了?”法拉尔透过后视镜头看着后座上的两人。
没人回答他。加里看向窗外,林一一在闭目养神。车窗外飘过巨大的投影广告牌,宣传最新款的基因改造服务,对格者有80%概率变异出b级强度以上的异能。加里扫了一眼广告里的价格,曾经他对那是多少并没有概念,只知道无论那数字是高是低,总归是他们这些贫民窟的人高攀不起的。如今他也稍微能换算一下,大概是那些住在贫民窟之外的一辈子才能勉强付得起的价格,然而一旦变异出b级以上强度的异能,足够翻身做凤凰,跻身上流社会,赚到的钱全家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但是那也只是对适格者,对不上的,能活下来都是侥幸。每年死于基因改造的蠢蛋络绎不绝,社会已经将其看成一种常态,但是门面功夫还是得做,于是他们一边宣传珍惜生命,一边又放任大企业们宣传他们的基因产品,并用昂贵的基因筛查服务为自己做借口——我们已经为你提供了预防方法。但是社会的共识已经达成:赌上生命去换取之不尽的财富,并嘲笑那些因为不敢赌命而陷入贫穷的人都是低能儿。
OMGA这种招聘前还出资做基因筛查的组织,简直就像是爱做慈善。
“他们把整个实验所都洗了一遍。”加里把思绪拖回来,“我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这么做暗示我们有鬼了。”
“别想多,也许是不想流露机密。”
“但愿吧……北方关口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放心,没东西过去,也没东西过来,最近没有新转化的使徒,奇美拉还在我们的世界。”
加里只能暂时将目光收回去,投影广告花花绿绿的光投进车内。基因广告已经变成了全新型号的义肢广告,广告里男人在基因检测之后换上义肢,并对着大众炫耀他新换的工作和房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安全地获得了这一切。
林一一没有去酒吧的习惯,所以当晚她拒绝了加里去酒吧放松的邀请回到临时宿舍,先看完了手上的报告,才想起来晚饭没吃,然而因为来得及,冰箱里没有准备吃的,她只好走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店,祈祷那里有些便宜的人造食物,最好是人造米的。
商店还算整洁,窗明几净,光线充足,从货架到商品都散发着可信的气息。店里没几个人,只有一个负责看管的员工在前台无所事事地看着银幕,镜头在主持人和几位造型比语气还夸张的嘉宾直接来回切换着。林一一瞟了一眼,镜头正好切到一位如同融化冰淇淋的女士身上,鲜艳的红唇在这种时候看上去也好像冰淇淋上融化的红色果酱,由上而下地堆在一起。
冰柜里干爽清凉的手感让她振奋了一下。托大灾变之前几十年潮流的福,她还能在这里找到某些用来自东方的材料做的食品。当她拿着一盒人造鸡肉米饭回到前台准备用终端付款,看管员的银幕切到了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尚且还算好听,这个念头还在坚持端庄稳重的大概只有几个大区的官方电台里。
看管员看着她的终端,直到确定她付款成功才移开目光。主持人念着新闻稿,播报最近在新伦敦城郊发生的黑帮械斗,并提醒居民近期尽可能不要走低车道,以免与黑帮遇上。
……如果有居民发现不对劲,会不会上报到电台?但是委托方貌似也会盯着电台,那么大概会把这件事先压下去……那,会不会上报到警署?
“你好,我是加里。”
“我们要不要去查查这边的警局报案记录?”林一一飞快浏览过新伦敦警署的对外公开网络,因为电话那边传来的巨大噪音,她只好对着终端大吼,“也许有人会因为奇美拉造成的异常报案!”
加里在舞池里差点被甩出去的脑子此刻又回来了,他先让林一一等等,接着努力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去。期间有几个曲线毕露穿着火辣的女孩主动蹭过来,要是在平时加里可能会高兴,但是这个状态下,他反倒感到一阵焦躁,有东西堵在胸口,无从发泄。酒吧劣质的音响持续输出模糊不清的重低音,人群欢呼雀跃。
最后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金发和皱巴巴的T恤爬到酒吧门外,冷风一吹,酒也醒了不少:“你说,我刚刚没听清。”
“如果奇美拉已经造成了异常还被人发现,也许会报案,那我们能从警方的报案记录里找到线索。”
加里挠挠头:“不是不行,但是这个大概得请外援了。”
“……我们不能去警署申请援助吗?”
“我们是无国界组织,但权力真没这么大。”
耳边传来呵斥声,加里回神发现是自己挡了酒吧的大门,几位客人不满他挡了路,他笑着道了声歉,往旁边挪挪:“这一点明天我会想办法,到时候我们分头行动。”
挂断电话,酒也彻底醒了。闻着身上被高温发酵到酸臭的酒味,加里没了回去继续玩的心思,但是马诺还在里面,他只好从终端上给他留了言,然后招了辆出租车回公寓。路上那个司机跟他确认了三遍地址,眼神逐渐古怪。
他有一个计划,但是要是哈利和马林在,估计只会训斥他一顿。但是眼下哈利重伤,马林还在总部走不开,也许就是他实行的机会。
他都能想到他们听到自己要干这种事,一边咬牙一边痛骂的样子。但是只有那样才有希望推进这一切,而不是这样无头苍蝇般地乱找。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帮林一一想办法从警署里偷到报案记录。计算机不擅长,但是有人擅长,而且还是举手之劳。
他打开终端,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5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都说可以吗?”
“好消息,我们偷到了新伦敦的出警记录。”
“坏消息是我们被警方通缉了吗?”林一一明显紧张起来,“我弟弟还要考公务员,这样他过不了政审。”
“……没那么夸张,就是这里面内容有十个G。”
林一一在通讯里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段时间地下黑帮都在火并,所以他们出警频率很高,你要是觉得一个人看着累可以等我外出侦查完回来。”
平心而论加里还是希望林一一能全面接手,他顶着梅塔特隆的代号却依然出着外勤就是因为这个——“贫民窟人的专有缺点”。哈利一直希望他能静下心,他已经很努力了,至少在天使之眼传回的海量信息面前他还能从里面分析出有用的。人都是有上限的,他这么告诉自己,天使之眼就是他的上限。
林一一的眉头在这个时候略略舒展开:“但不需要我协助侦查吗,我是封锁者,出什么状况会更安全……”
“我会在有状况之前逃走。”
加里走到大本钟下。人群自他身边流过,泛着绚烂的光,地平线上无数高楼拔地而起,空中轨道连市中心的天空都没有放过,如今这里唯一还算清静的地方大概只有唐宁街和白金汉宫。
天使之眼只发动了10%,已经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传来,加里在脑海中整理着,发现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少部分是c级及以下的基因变异信息,以及市面上流行的各类义体型号
偶尔有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加里看了看自己:相当古典的灰色运动装,大灾变之前比较流行的款式,没有任何夸张的束带装束和膨大的袖口,算得上是修身款,如今因为基因改造和义体改造的流行,这种装束也因为无法容纳改造后可能存在的畸形肢体而被各种拼接式连体紧身套装和夸张的宽松服装替代,迅速消失在平民阶层中。
现在改造就是最流行的时尚,人们不是选择基因改造,就是仿生义体改造,连贫民窟的人都能从垃圾堆里捡到个废弃的义体给自己装上,每天都有死在地下手术台上的人,谋杀患者然后偷取义体贩卖的案件更是层出不穷。
加里不自觉摸了一下手臂。他不算是那种重度改造的,但是要说完全没有改造也不可能,但也只选择了风险最小的义体。天使之眼的变异不算,那是每个天使都要接受的。
奇美拉也会带着义体吗?他突然想到,反正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能被加装义体。如果奇美拉也穿着义体,那大概率不会是市面上常见的。加里开始盘算让林一一或是梅塔特隆0号发自己一份当前所有在出售义体的信息了。想到这儿他就头疼。
“对着人群发动异能”,这句话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委托方是笃定了奇美拉一定有异于大多数人群的显著特征,因此才能这么笃定地下令。但是就加里的经验来看,每个人认为的异常一定都不一样。
“真的不要我帮忙吗?”林一一再次发来通讯。
“不用,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有一起奇怪的。”林一一把写好的笔记念出来,“西城区有个老太太,先是报警说花园里有东西,然而在警方搜查前就撤销了这条记录,等到警方第二天登门拜访时,无人应答。”
“你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在三个月前,她刚刚上报了自己孙女的失踪信息,这条报警没有撤销。”林一一点开案件信息,“在我们那里,孩子走失之后,家人在找回孩子前多半不会搬家。”
“你的意思是?”加里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她前一晚看到的东西是奇美拉?”
“只是怀疑,但总比大海捞针好。”
“地址给我,你联系一下马诺让他查一下最近新伦敦的出境记录。”
加里在两小时后到达林一一给他的地址。
所谓的花园也不过是楼房自带的花园式阳台,大灾变后独门独栋的房屋只有能维护得起防御设备的富人才配享有,对于普通人家这就是某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因此灾变之后价格也一落千丈,如今只能在一些偏远但是还算安全的聚集点还能见到。但是人们舍弃不了亲近自然的本能,于是这种带着花园式阳台的公寓便应运而生,兼具防御功能与自然风光。
加里站在公寓门前,两侧墙壁陈旧泛黄,走廊暗红色的地毯边缘打卷。他看向门上猫眼的位置,等待许久也没亮起他预料中的红点。
大灾变之后第一代的公寓,一般这一批公寓到现在已经是问题频发,又因为设备过于老旧,无法修理。
但是对于加里这种贫民窟上来的来说,没啥区别,贫民窟的房屋也就是这样了。他左看右看没人后,从手臂里弹出一根可变形装置,用天使之眼扫出锁眼的形状后便控制装置变成钥匙的形状,开门进入。
房间里比他想象中还要乱一些,但是还没到不堪入目的程度,倒是符合户主的年龄和身份。沙发和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杂物,窗台上的电子植物已经没了亮光。
天使之眼没有扫到生物的存在,加里关上门,戴上手套。房间的整个布局通过天使之眼完全呈现。除去一位老人的生活痕迹,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女孩,但是除开生活物件,女孩的生活痕迹相当陈旧,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卧室里的衣柜凌乱,不少衣服就这么被胡乱堆在地上,角落一处长方形的区域没有落上太多的灰,加里比画了一下大小,看起来是个行李箱。
接着他转向阳台,推开玻璃门,眼前是一片电子植物和普通植物交织的露台,种植在最外围的是电子植物,其中大部分已经停止了电力运作,只有小部分依靠太阳能的依然在良好运转。至于那些普通植物,只是蔫吧地躲在阴影中。
在加里的视角中,天使之眼症具象化为一只巨大的眼睛,悬浮于他的头顶,伴随着一定的节奏眨动。但是每一次重新张开视野,所见所感依然是相同的东西。在漂浮着细小尘埃的房间内,还能动的活物只有他一人
年龄比他还要大的木制家具,来自大灾变之前的植物,据说这种家具如果打开表面的封装,还能看到下面的木板上还有眼睛状的金色年轮,随着时间流逝这种金色会逐渐加深最后变成醇厚的暗金,这是能区别于大灾变之后产品的显著特征,至今也没有技术能够完美模仿。
如今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都是有价无市。加里也曾在哈里家中见到过一套已经明显转为暗金色的家具,那是远在大灾变之前几十年更早的产品,即使在那个和平年代都价值连城。
如今这个时代,任何来自自然而非人造的物件都代表了一种奢侈,代表了可以无视掉实用性和代价的肆意挥霍,即使是大灾变之前最便宜的碎木屑填充的桌子,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也被炒到了天价。
如今这个家里满是这样的家具。
这个老妇人坐在一座黄金山上,但也就和大多数记得大灾变之前事情的老古董一样,他们固执地试图保留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执拗地怀念那个时代,用他们的话形容: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你可以去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除了这些还在垂死挣扎的植物之外,整个公寓似乎没有别的活物。
加里皱眉,天使之眼加大了扫描力度。这一次不仅仅只是收集信息,连整个房间不为人知的角落都如同模型一般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没有,除了他,其余的一个活物都没有。
“林一一。”加里接上通讯。
“怎么了?”
“那个老夫人……是报完了警之又撤销了报警记录后失踪的?”
“我看看……第一次报警是晚上八点,撤销时间是一小时后。第二天警员上门的时间是早八点,这个时候开始就没人见到过她。”林一一的声音在通讯中有些失真,“有什么收获吗?”
“你说,什么情况下,这个家里会一个活物都没有?”
“新房子?全家出门旅游?”
“那样的话,小虫子还是会有的。”天使之眼找到了类似仓库的房间,加里推开门,并没有他预料中灰尘满天的场景。杂物凌乱地排放在两边的架子上,放在门口处的罐子已经空掉,加里拿起一个,上面的标签还写着“杀虫剂”。
“你是在怀疑有什么把整个屋里的生物都杀死了吗?”
“根据痕迹推算,那位老夫人应该没事,又或者拿了箱子跑路的不是她……”加里放下瓶子走出仓库,“你有印象有什么异能能到这个程度吗?”
林一一高速回忆,“我知道的几乎都在侦测仪的反应目标里。”
“如果是不知道的呢?”
“那样OMGA会拿到第一手资料发送到每个天使手中。”林一一的终端消息提示闪动,点开后是马诺传来的完整记录,“根据记录,那位老太太并没有出境,如果没有偷渡那大概率还在新伦敦境内,马诺追踪到了当晚她的行踪录像,我正在看……我操。”
“啊?”
“她往北部边境去了!”
6
“你他妈的能不能慢点!”前往荒野区的高速路上,一辆黑色的出租车跑出了赛车的速度。梅塔特隆0号传回了临时出境申请正在审批的通知,并告知他们正在走加急通道,但依然需要三个小时以上。
车载广播此时正放着恼人的噪音,音乐与主播的声音交替穿插,时隐时现,断断续续,而那位主播正毫无知觉地发出一阵阵甜腻的笑声,每隔几秒就会打断音乐和她所谓的来信嘉宾进行互动。加里反手将广播拧成新闻频道,然而新闻中除了黑帮还是黑帮,这次甚至还炸了他们昨天去的研究所。
“靠,他们能把查税的速度拿出三分之一在别的方面黑帮也不至于狂成这幅鬼样!”这一次是马诺坐在后座开启异能追踪,加里在前面驾车,更加狂野的手法甩得林一一抱紧了前排的驾驶座。
“等他们进了使徒的地盘你就后悔去吧。”加里又是一脚油门下去,方向盘一个左打超过前方一辆慢吞吞的货运车。
“跑不快的,她和身边那个小女孩都带伤!”
林一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她的孙女吗?”
“不知道,寻血犬没法识别目标具体信息……左转,左转!下高速!他们就在前方!”
寻血犬最后停留在一片破败厂房的东南角落,深褐色的墙壁早已倒塌,露出当中的钢筋骨架。典型大灾变前的风格,如今这里历经了六十多年依然无人管理,连野草都几乎要淹没这片断壁残垣。
“先说好,我只在外面等你们。”马诺终于抱回了他心爱的方向盘,说什么也不下车。
加里在后备厢里翻找备用枪械,一个没法公开的情报是OMGA的每一个交通工具其实都是移动的军火库,只要猎人们想,他们能把所过之处都变为战场。
他从固定架上取下轻型脉冲枪,转头问林一一:“你用什么枪?”
“手枪吧。”林一一摊手,“我的枪械成绩只有B。”
不用寻血犬指引他们都能察觉到老妇人和那个女孩一定躲在废墟的东南角,眼前只有那里还有算得上完好的建筑。
由加里开路,林一一殿后,两人的异能始终确保重合在一个区域。
天使之眼启动,对整个厂房开始搜查,不出意外找到了两个生命体,一大一小,皆为女性,其中孩子的伤势轻一些,天使之眼只扫描到了些许擦伤。
“确认目标,两位女性,年龄分别为72岁以上和8岁,两人皆有伤。”加里通过终端给林一一发出信号,文字经由终端记录,转为声音透过芯片输入大脑。
“要不我去?”林一一先走到加里身边,“我也是女性。”
加里一时没有回话,天使之眼功率增强。大约过了三十秒,他将整合过信息传递给林一一,但是手上却将脉冲枪的保险解除:“除了目标之外没有有威胁性的生命体,房间为旧厂房,没有机械陷阱,所有机器均已老化无法运行,暂时没有识别出是否有简易陷阱。”
林一一走过破败的长廊,尘埃因她的动作扬起。走廊上的玻璃早已风化,连豁口也变得圆润,铁皮柜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锈蚀的边缘卷起或断裂成不规则的形状。墙壁还留着没有剥落干净的墙纸,在长久的日照与风雨中变成死气的灰白。
林一一顺着柜子上的破洞看去,还能看到灾变前工人留下的物件,不知谁的杂志忘了拿走,如今字和图都已经褪尽,只剩卷成一朵花的纸质册。
“走廊尽头的房间,进门后右手边墙壁尽头的柜子后面。”终端里传来加里的声音。林一一收回视线,目光穿过长廊,阳光透过窗户一束一束洒下,而她的目的地隐藏在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中。那是一扇被斜靠在门框上的铁门,连挡风的作用都做不到。林一一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它便往另一个方向滑倒下去。
铁门落地的响声回荡在厂房中,惊起大团尘土,林一一从门的侧面小心踮脚进入。钢铁巨兽的尸体静静地陈横在房间中央,而原本用来庇护它的房顶与窗户只剩碎片,如同破碎的海螺壳,雨水和阳光结题了巨兽的残骸,钢制骨骼依然耸立,而皮肉却垮塌下去,积满水又孕育出变异的植物。
“右手边,目标有动静。”
林一一转向那个方向,那里只有一摊废铁,一堆柜子和废铁皮堆积起来,几近溢出,房顶的一角正好落在这堆废物的顶端,墙角内部朝上,像个椅子。
“咳咳。”她用力清清嗓子,顺便找一下用什么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有威胁。
“我不会开枪。”她这般对废铁堆喊道,并把枪丢到房间中的空地上。终端里加里静默着,不知道是否是默许了她这样的做法。
手枪落地的声在房间内回响,直到这声音消散许久,依然没人回应。
“你奶奶受伤了,我们不知道伤势,但是在这里拖下去,她会有生命危险。”她顿了顿,“你不会回到那里。”
话音刚落,位于角落里的废铁皮柜子后就有了动静,林一一缓步靠近,在距离柜子还有三米的时候蹲下身。
“你看,我没有武器。”她展开外套内,西装外套与白衬衫裹着下面独属于女性的柔软曲线,但这也意味着她没有爪牙,接着她对着废铁堆下面小小的一处空伸出手去,一缕阳光落在她的掌心。加里透过天使之眼的视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那铁皮柜子后再次传来细小的摩擦声,啪嗒啪嗒,肉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黑暗中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天使之眼扫过去,那是一个孩子的手,柔软细腻,沾上了些许污渍,那指甲还带着才剪过的生涩边缘,如同某种小动物般,从黑暗中探出,触碰,试探,而林一一一动不动。
最后她落入林一一的掌心,天使之眼对上一张惊惶的脸庞,婴儿肥,大眼睛,但眼圈红肿,本该被体贴梳好的细软棕发凌乱地裹着脸颊。林一一手掌翻转,将女孩拉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她一遍遍拍着女孩的背,在女孩的呜咽声中引导她抱住自己的脖子。
“救,救救奶奶,求求你,救救……”
“没事的,没事的。”林一一拍打她的背,眼神望向方才她所在的空隙深处。与此同时,天使之眼的功率被开到最大,一遍又一遍扫过女孩的身体,海量的数据传回加里脑中,粒子们潮水般汇集起来,它们先构建出林一一,接着是她怀里的女孩,她看起来和一个走失的女孩并无二样,惊恐,无助,警戒,但是出乎意料地健康,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是她只是玩疯了迷失了回家的路。
如果天使之眼没有扫到她脖子上的项圈。粒子们清晰地构筑了女孩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从她指甲缝里的泥土,到她的发丝,项圈下渗出的黑色雾气,最后是项圈上的标志。
那是一只飞鸟,顺着实验所,一路跟着他们飞到这里,最后落在这个女孩的脖子上。
“我接到他们了。”林一一接通终端,“老夫人的状态不是很好,需要尽快回分部治疗。”
“不去总部。”加里在终端上给马诺发了个地址,“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7
“基本是皮外伤,因为没处理好所以出现感染,已经进行了消毒和包扎。”
马诺从房间里走出来。林一一透过门缝看去,女孩蜷缩在毯子下,与她的奶奶一起,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两人关上门,走到隔壁房间,加里正在此处,看见两人到来,便关掉了终端。三人坐在沙发上,马诺不知道从哪翻出一罐哥布林啤酒开始灌,加里只是盯着窗外。
女孩的档案早已被传到他们的终端,安娜•玛丽达,和她亲爱的奶奶克里斯蒂娜•玛丽达。在这一天前,她的档案内容普通到比林一一的更乏善可陈,但是过了今晚,她只能走向两个结局,要么消失,要么她的名字会被记入全世界共享的一份档案,出现在每一位领导人的桌子上。
窗户外没了新伦敦壮阔艳丽的高楼与灯火,一棵大橡树首先就挡住了大半的窗户,顺着树冠向下看,是被踩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草坪,草叶横七竖八地歪躺在地上,塑料垃圾从街道上一直扔到被窗台挡住的地方,再往稍远一点看,只有要亮不亮还每隔十秒就规律性闪一下的歪脖路灯,路灯杆锈得根本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以及远处的连栋铁皮房。从他们这里看去,一楼的情侣在拥吻,二楼的夫妻在吵架,三楼的乐队喇叭开得震天响,四楼的孩子哇哇大哭,单身母亲猛踩着三楼的地板泄愤。污水在街角静静地流淌,已经闻不出里面到底混了什么东西
就像马诺下车时对林一一说的那般:“欢迎来到贫民区。”欢迎来到电子垃圾、赛博毒品、原生败类的天堂。
“先讨论一下后面怎么办吧。”
沉默如同烟雾般蔓延在房间内。
“她不可能回去了。”马诺将啤酒砸在茶几上。
“送她去使徒那里吧。”林一一小心望向两人,“如果把她送回去交任务,那她又会沦落到实验所那群人手里。”
“那样大概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马诺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撑脸。白日里头上的发胶已经被他刚刚一顿乱抓全部乱掉,但是劣质发胶的持久性难以想象,于是他现在顶着一头刺。
“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影响?”
马诺稍稍抬头看向林一一:“扣工资,降级,开除之类的,正常结果是这样。”
“不正常的……呢?”
死寂再次充斥了整个房间。
“不,我们要送她回实验所。”
林一一和马诺一齐望向加里。
“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那就是放任继续伤害,加里。”马诺脸色阴沉,“一旦使徒发现我们在用新生的使徒做实验,新伦敦都要完蛋。”
“只要限制器还在就行,他们不会发现他。”加里捏了捏鼻梁,“我们的任务是带回奇美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你把她送回去等于就是告诉他们这件事。”加里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只能这样,我们是无国界组织。”
“OMGA是无国界,我们不是。”马诺冷笑,“走错一步,新伦敦都得给我们陪葬。”
“你当我想吗。”加里伸手想要在太阳穴附近点几下,启动终端芯片里的模拟吸烟选项,然而手指已经触到皮肤时,又落下去,“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是我,我来负责。”
“你来对全新伦敦负责?”
“我只对这次任务成败负责。”
深夜,即使是贫民窟也安静下去,街道上偶尔传来醉汉的呕吐声,脆弱的薄铁皮根本挡不住任何声音,隔壁的呼噜声以及梦话声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一一从没有来过这样的环境,三点不到就醒了三次,她只好披着衣服起身,小心不要吵醒安娜和玛丽达夫人溜出房间,但是又不知道去哪,只好趴在窗口发呆。
“你最好别待在那,这里的男人发疯不挑时间。”
林一一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诺:“说得好像你们俩不是这里的人一样。”
“他是流落到这里的好孩子,我搭了他的便车。”马诺走过来,稍稍把林一一往窗口之外的地方挤了挤,一边用眼神威胁躲藏在阴影中的流浪汉。
“先跟你道声歉,我最近太忙,屋子就一直没翻新……”
“我在想报告书回去要怎么写。”
林一一打断他。马诺转头,只能看见林一一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他看不清表情。
“别想了,奇美拉回到实验所,你回你的岗位,不要再回来。”马诺在从终端中启动了芯片里的抽烟选项,很快他就感到有些飘飘然。
“你们呢?就在这里等死?”
“有可能到死我们都见不到那群使徒,也可能他们马上就到……”马诺满足地喟叹,“至少我们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家。”
林一一没有接话,只是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走调的笑。在夜幕下,至少每个人都能享受平等的睡眠、安逸、困倦和焦躁。
“早点休息吧,压力别太大,其实人活着就算万幸了。”马诺挥挥手,转身往加里的房间走去,“加里这混球,他倒睡得香,我得把他薅起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聊完了?”林一一问。
“啊?”
与马诺的疑惑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枪响。
十分钟前,距离小铁皮房不远的树下。
加里西装革履,但是没打发胶,主要是马诺的小屋里肯定没他常用的那种。马诺总是嘲笑他被哈利带坏成卑鄙虚伪的上流人士了。
“加里。”斜对面的街角有人出声喊他。如果有警察在场,大概这个时候已经举枪,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尤其是近来数日,在帮派火并的现场,在线人的密报中。
“贝托。”他招呼自己的发小,但是依然依靠着背后的树干没有动。
街角的人逐渐接近,还有几米的距离,加里闻到了对方皮夹克上机油和硝烟的味道,他下意识开启天使之眼扫描。
“今天的火并很激烈啊。”男人终于靠近,穿过路灯似有似无的光线,来到树下的阴影里。一道自左眼斜斜贯穿了他整张脸庞的刀疤和他被机械改造的粗壮双臂一样显眼,但是如今那双机械臂上满是硝烟留下的焦黑痕迹。加里打趣他。
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和谐就像他们与贫民区的不和谐一样突兀。
“要等老头子自己退休,我也没那个体力顶上去了。”贝托吸了一口烟,并把烟盒向加里那边递,“倒不如我自己动手。”
“不了,我们工作期间不能抽烟。”加里摆手,手臂上的终端接入按闪动两下,贝托的颈后响起到款的提示音,原本并不起眼的电子女声此刻在寂静的街头显得无比响亮。
“算是感谢你帮我搞到了警局的记录。”
“好小子,在外面转账,你是想害死我是不。”贝托一巴掌拍在加里背上,虽然收力了,但加里依然被拍出一个踉跄。
他也一巴掌拍在贝托胳膊上:“这不是帮你换个好点的终端,你都多少年没换了。”
贝托大笑起来:“你要帮我,这点可不够啊。”
“三个最新款的终端还不够?”
“等我干掉那群老头子,这种终端我还不是想要就要。”贝托搭着加里的肩膀,“不如,把你屋子里那个给我。”
加里打掉贝托的手,只当好友在开玩笑:“你别砸我的饭碗。”
“这也是我的饭碗。”贝托贴上来,身上浓重的机油味熏得加里有些反胃。
“我认真的。”他挣脱开来,“贝托,如果你想要武器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事关我的任务,抱歉。”
“别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贝托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加里有些看不清,“只要有她,连政府都得听我们的。”
“你他妈疯了,贝托。”
“我不像你,有大把的时间!”加里只感到一阵气流从耳边呼啸而过,机械臂擦着他的耳朵重重砸在树干上,树冠当即抖了三抖。
“要么生,要么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没你那个贵族老爷的命。”
他的领子被拽住了,一圈火焰在他胸前亮起,那是机械臂掌心火炮的光圈。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屎尿横流了,但是对于一个猎人来说,这无异于亮出底牌。
“这是防弹西装。”加里无动于衷,“你的机械臂大概没用,抱歉。”
火光熄灭,贝托的声音传来:“你说得对,你每次都能看穿。”
下一秒一记重拳打在加里腹部,通过力道他判断出贝托没下死手,但是这一下还是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紧接着左手臂传来一记重压,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脆响亮。
“有了她,我就能干掉那些老家伙了。”贝托看着倒在地上的加里,加里顺着他的目光,用余光追踪到了马诺家外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8
“你就不该委托他们!”林一一手上狠狠发力,将绷带缠得死紧。
“嘶,你轻点!”加里呻吟,“我的错,我的错。”
“我早就跟你说别再找贝托了。”马诺一边开动寻血犬一边飙车,只存在于他精神世界中的猎犬倾巢而出,如鲨鱼般紧咬着目标不放。
“别说了,我们得先把安娜带回来。”林一一用车上的医疗箱给他做紧急处理。
加里的终端突然发出提示,是个特制铃声,加里听到就是一阵头疼,但是他没有不接的理由,况且林一一也在用眼神暗示他,加里不接她也会接。
通讯界面弹出,梅塔特隆0号接入。
“呃……”加里撑起身体,清清嗓子,喉咙中却好像被气体堵住,咳嗽里都带着水音。
“你的身体指标我这边看得到。”梅塔特隆0号摆手,“直接汇报现在情况。”
“任务有变,奇美拉是使徒。”加里呻吟道,“委托方在用使徒做实验,现在目标被当地帮派抢走,我们正在进行追回。”
“那孩子有能造成既定区域内生命全部死亡的能力。”林一一插过来,“因为颈部的限制器,她的能力目前只能杀死昆虫。”
梅塔特隆0号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把目标信息给我,我来追踪。”
“贝托•隆特恩,目前所在车辆牌号为BAX3446,所属帮派贝希摩斯。”
“地方性帮派叫什么贝希摩斯,哥布林还差不多……”
梅塔特隆0号的消息十分钟后传到三人的终端上。屏幕上新伦敦的3D地图铺展开,建筑拔地而起,车流和行人汇作粒子的潮水,在建筑间聚集流淌,数个红点被瞬间锁定,数条蓝色的线顺着这些红点向同一个方向延伸,汇聚到一个移动的黄点之上。
“这是诺亚根据新伦敦城内进来帮派活动记录计算出的分布点,事发突然,我会想办法将目标车辆引导至最外围的目标点,支援已经在路上,你们当前的目标是不要让奇美拉暴露在其他使徒的视线内。”
蓝线的流向开始改变,一个又一个红点熄灭下去,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坐落在北城郊,加里认出那是一座水泥厂。
出租车穿过车流,缓缓滑入低速车道,几次转弯后,由钢铁和岩石搭建的工业堡垒出现在他们眼前。
车子缓缓滑入停车场,加里将天使之眼维持在低功率扫描,没有扫描到目标车辆,只能推算是大概率进了厂区内。
趁着林一一下车的功夫,加里悄悄从医疗箱里摸了一针振奋剂打在胳膊上,疼痛退去时翻身下车,在林一一见了鬼似的的目光里趴在后备箱翻找。
“拿着。”旁边递过来一支小型脉冲枪,马诺一脸嫌弃,“你那胳膊拿不动重的。”
“这次不跑了?”
“我以为你能留下来看车,反正来都来了。”
三人的终端都被调成了仅个人可听,天使之眼和寻血犬的领域完整打开,寻血犬筛选目标,天使之眼完成锁定,蛛网随时可以根据天使之眼的信息进行封锁。
“诺亚已经入侵了他们的终端以及监控设施,定位与路线规划发送。”
“可惜我们没有隐匿型异能。”马诺嘟哝一声。
“当你们中有人接近奇美拉的牢笼时,诺亚会从外部攻击程序进行破坏。”梅塔特隆0号在总部中手上动作不停,“届时你们的行动会暴露,因此需要尽快撤离。”
“有办法突破吗?”三人挤在一个小角落里。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天使之眼观测到了厚重的云层,这个季节,暴雨在新伦敦并不少见。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军火库之一,你们那点火力不够突破的。”
显示屏上,整个工厂的结构完整地呈现在梅塔特隆0号面前,就如他所料的那样,整个厂区内并没有多少用来生产水泥的机械,反而只有一个又一个仓库,以及一堆又一堆的传统军火。
潜入的过程远比他们预料中顺利。每一位阻拦在他们前进动线上的守卫都会被成功调走,而在他们走后,又回到岗位,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空档。
“那是诺亚的魔法。”走在后面点后的马诺赞叹。
“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算法可以不说。”打头的加里回嘴。
为了防止有反侦察型异能者的存在,天使之眼一直维持在极低的功率,这就导致他现在和寻常人几乎无异,只能依赖诺亚和梅塔特隆0号的导航,直到接近了安娜所在的房间,他才能扫描到安娜的存在。
在习惯天使之眼的大范围视野之后,这种感觉无异于失明。
如果只是看外表,加里很难想象工厂里会有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虽然远不及哈利马林他们的住所,但也够得上新兴的暴发户。
“信号发出后诺亚将使整个房间内的电子设施失效,预计时长三分钟,你们需要在这三分钟内带走奇美拉并撤离,小心物理陷阱。”
“收到。”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林一一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依然无法回忆起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的确救到了安娜,女孩毫发无伤,只是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受了惊吓,但好在还能认出他们,林一一冲进屋时她便从桌子下爬出来扑进林一一怀中。
随后便是警铃大作,自身后突然打来的一枪击穿了扑过来挡枪的马诺的左手臂。再回过神来便是他们疯狂逃窜的场景,耳机里梅塔特隆0号的声音从未中断,混合在枪声里,成为暴雨的前奏。
“快进来!”
诺亚为他们找到一处房屋,几人慌不择路躲进去,大门在他们身后上锁,诺亚从外部锁死电子门锁。房间外传来帮派成员含糊不清的咒骂。
“马林,我们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加里靠在墙上,右手压着左手的伤口处。脉冲枪靠在他脚边,这种小型脉冲枪仿造了老式机枪的长款枪身和膛管,重量也直线上升,单是枪支本身就能轻松超过20斤。
四个人瘫在屋子里,享受短暂的喘息。大门前的脚步声去了又来,接着是剧烈的重击声,以及枪声。安娜往林一一怀里埋得更深了。
“诺亚在调集周边的天使,大门还能撑五分钟,撤离通道即将打开。”
身后的铁门发出轰鸣,而前方的大门也已经出现裂痕,电子锁发出基础的警报声。
“我说跑,你们就跑,马诺你掩护她们走。”
“你呢?”林一一抱着安娜,被马诺带向另一个方向的出口。
加里扯掉脉冲枪的保险:“我拦着他们。”
“我们一起走。”林一一想挣脱开去拉加里。
“我是这次的负责人。”
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钢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身后的铁门终于开始松动,逐渐出现了缝隙。
马诺拽着林一一走到铁门处,没有回头望一眼。
在大门碎裂的那一刻,铁门也完全打开。安娜攥紧了林一一的衣服。
“跑!”
9
雨水与狂风一同卷入。
并没有想象中的枪林弹雨与倾泻而出的异能,混混模样的帮派成员止步于门外,如同饥肠辘辘的鬣狗。然而他们会止步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能忍耐,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首领下了令,不听话的狗只会被那两条机械长蛇撕碎。
那就是贝托机械臂完全张开的模样,永不满足的机械巨蟒。
“加里。”
“贝托。”
“终于决定加入我们了?”机械长蛇绕到加里的后颈,长牙弹出,抵住他的颈动脉。
“那你能给我的真不多。”加里冷笑,他微微直起身,这个动作反倒让他把脑袋往蛇口中送了送,脉冲枪靠在他脚边。他双手整理西装,抚平褶皱,就着雨水捋齐垂下的发丝,顺手关掉一直在脑海中咆哮的梅塔特隆0号的通讯,接着右手单手拔起脉冲枪,对准贝托的脑门,枪口几乎要塞进贝托脑子里。
蛇牙不易察觉地稍稍后退,躲开他迎上来的动作。
“做人目光要长远点,想想未来。”
“我能想到的就是我会在战场上死去,无论在哪。”
林一一撞入雨水中,有那么一瞬间雨水糊得她睁不开眼,只能被马诺拽着一直跑。
无人追来,只有暴雨和他们的奔跑声,至少现在他们是安全的。安全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梅塔特隆0号一边在终端中通知二人加里失联的情况,一边指挥二人向外撤,然而眼前的路线让林一一越看越心寒。
“我们换一下。”林一一夺过马诺的脉冲枪,将自己的手枪给他,“你一只手,没法用这个。”
马诺看着她,林一一也毫不躲闪他的目光。
“没必要,车子我设成了自动驾驶,点火就走。”马诺用没受伤的右手去夺回脉冲枪。
“没用,我们回停车场之前就会被抓住。”林一一一直在观察动态线路的变化,然而始终没有一条蓝线指向停车场。
诺亚的判断中,那里不再安全。
“没车没区别,我们一起走。”
林一一突然拔起马诺手里的枪向角落里射击,一个男人扔下长刀踉跄着爬出来逃走。林一一重新将枪上膛塞给马诺:“现在有了,我留意过,那个人是他们的司机。”
“我……操。”寻血犬悉数释放,司机的方位被瞬间确认。林一一将安娜从怀中交给马诺。
“我们一起走。”安娜紧抓着林一一的领口哭喊,“一起走,我不要回去,我要回家。”
“安娜。”林一一不断抚摸她的背,试图让女孩冷静下来,“用你的能力。”
“我不知道。”女孩只能哭,“我不会用。”
“你用过,就在奶奶家,想起来,安娜。”
“我不会用,我真的不会用……”安娜扯住她的衣袖,“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所以限制解除之后你必须用你的能力。你想去哪里都好,哪里都好,但是你必须使用能力。”
马诺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安娜,生生扯掉安娜紧抓着林一一衣袖的手,抱着她跟随寻血犬的足迹冲出去。
林一一目送着马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雨中。远处新伦敦的灯火如火焰般点燃夜空,辉煌绚烂。
“男生的体力真好……”林一一深吸一口气,拿起枪,冲入他们来时的黑暗。
此刻手中的脉冲枪打完了它最后一丝能量,彻底化作一堆沉重的钢铁,从加里手中滑落。
加里倒在雨水中,但没有感受到补枪的疼痛,他分不清这是因为肾上腺素过度分泌带来的幻觉,还是真的没人补刀。远处响起了林一一呼喊他的声音,混合在暴雨中,如同车载音响的噪音。
他突然想起林一一说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次大概是不能回去了,他如此想着。
马诺带着安娜并没有跑出太远。也许是林一一那一枪轰到了动脉,那个司机没爬出多远就昏了过去。雨水砸在两人身上,他只能把安娜的衣服裹紧点。
远处就是新伦敦的灯火,他熟悉的样子,炫目璀璨,如同积水里的倒影,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们在灯火中穿行,相识,相爱,然后死去。
很快这些都将消失。
他把安娜放下,熟练地单手卸掉弹夹,抖出里面剩余的五颗子弹。
“听好,我会解开你的束缚,用你的力量。”
马诺试着露出个笑容,但是小女孩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
“我会陪你到你能用出来的时候,别担心。”他将枪口抵住项圈上的那只飞鸟。
“子弹的威力太过了,但是气流对这个项圈刚刚好。”
扳机扣下,引信点火,然而锤石只轰出了一团空气,如同炮弹一般冲出枪管,撞向项圈上那只白色的飞鸟。这本是能连头盖骨都射穿的威力,然而它在世上的痕迹却只有一声清脆的裂响。气流散去化作无害的空气,而飞鸟则失去了自己的左翼。
林一一挡在加里身前,举着脉冲枪与帮派成员对峙。
拦在这里的少说也有三十个混混,个个手持传统的物理枪械,即使她把异能蛛网全部张开,封锁了这群人的异能,她也会丧命在这群人的枪下,只要那个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
现实点的角度,她希望他能慢一点动作,至少她能再为马诺和安娜拖上几秒。但是显然这不太可能,男人的机械臂已经被轰断了一条,金属骨骼混合着电线裸露在外,如同金属版的肌肉纤维,而男人的脸上还带着淤青。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加里的手笔。
从情感点的角度,她从没有这么希望过自己有的是攻击型的异能,因为她想看他们死。
那是如同飓风到来的声音,如同报丧女妖的号哭,然而四周却没有起风,走在外围的敌人察觉到不对,稍稍放下枪抬起头。暴雨依然在下,呈现出微微的倾角,然而那种风中的哭嚎却丝毫没有减弱。其中一位在组长的指挥下释放了侦查异能,然而所过之处一片死寂,没有生命,这里只有暴雨,厂房,和他们。
女妖的哭喊声愈发刺耳,紧接着是沉重的鼓点,一下,两下,逐渐急促。包围着几人的队伍当即切换成对外防御的姿态。
鼓点在达到某个峰值后便逐渐减缓,一股巨大的气流突然席卷而来,没有防备的人瞬间被掀飞到墙上。
“好像天穹坠落了。”有个人这么说。
“那就是天穹。”
在城市灯火的映照下,即使是在郊区,云层也清晰可见,在风中翻滚出一道道云浪,但是现在,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
那不是云层,那是某种原本飞翔在云层上的东西,寻血犬带回的信息只能确定那是某只濒死的天空巨兽。只是肉眼马诺就能确认那东西是莱茵级——虽达不到天灾级别,但在天空巨兽中仅次于最高的鲲鹏和巴比伦两级。
那种等级的东西掉下来足够砸穿一整个小型聚集圈!
“我操!”马诺反应过来,抱着安娜慌不择路冲进一个空房间。
首先降临的是巨大的气流,两个混混躲闪不及被吹飞到墙壁上,筋肉破碎的声音传来,接着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砂石混合着泥土飞起,厂房如同纸盒般被拍扁。还没来得及进屋的帮派成员瞬间被砸成一摊烂肉。
地面在下陷,林一一手忙脚乱将枪口抵在地上撑住自己。
动乱没有持续太久便平息下去。林一一抬眼,只看到门前只有成堆的血肉,再往远处,是纸片状的建筑。
“你做了什么!”突然她喉间一窒,贝托的机械臂暴起缠上了她,把她举到空中。
“我……不知道。”脉冲枪掉落在地,她本能地挣扎着去拽扯着脖子的机械。然而男人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机械臂越缠越紧。林一一眼前发黑,甚至觉得出现了黑雾。
紧接着熟悉的筋肉碎裂声传来,夹杂着咔吧声,又夹杂着什么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机械臂脱力松开,林一一的身体被托住,缓缓放下。
原本站在那里的男人如今已是一摊肉泥,骨头自上而下被压成一块,而他的机械臂完好无损,落在血肉里的那段还连着没被砸烂的肌肉纤维。
雾气,黑色的雾气,羽翼般张开,托着那个存在和安娜落在林一一面前。乍看起来那是个披着斗篷的人,将安娜抱在怀中。
“他们说要我激活你的能力,这样才能救你。”女孩无辜地点头,水珠顺着头发滑下,黑雾卷着她,为她擦拭头发。
斗篷下一片漆黑,看不清来人面容,黑雾自他身上探出,围绕着林一一旋转,一时间她动弹不得。
“说出你的愿望,同胞。”那人声音艰涩如同生锈齿轮,“你挽救了我们的同胞,你值得一个愿望。”
10
加里被问完话出来,看见林一一还坐在走廊里,裹着外套打瞌睡,头发蹭得乱七八糟。
他想起来林一一的问询还是八小时前结束的。
他在林一一身边坐下,林一一啪的一下惊醒,差点跳起来,看清是加里后又跌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
加里还是决定自己来打破尴尬:“恭喜,第一次任务圆满完成。”
“嗯。”
“开心点,第一次外勤就成功,别的天使都做不到。”
“嗯。”
“……你报告怎么写的?”
“目标在黑帮交战中死亡,尸体损毁,无法找回。”
果然还是亚洲人对语言艺术更加精通,想想他醒来后被哈利和马林摁着在床上改报告书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
“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加里想抽烟,手伸到兜里又抽回来,“他们说现场死了一只巴比伦蝶。”
“不知道。”林一一垂着头,手臂终端上的画面高速闪动,一个页面停留几秒便切换至下一个,加里瞟了一眼便没再说话。
“第一只巴比伦蝶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个死状。”他们终归要面对这个问题,“狗娘养的,为什么你会是第二个驱逐者。”
“安娜说是她解放了我的能力。”林一一靠着椅背仰头,“大概就是激活了深度变异吧,能力不强的驱逐者从能力和异能波长方面都挺像封锁者的。”
“后面你要怎么办。”
“梅塔特隆0号先生我先回实验所等消息。”林一一搓着衣服下摆,“如果一定要国家监管,大概是退出OMGA然后回国,或者留在OMGA,但是应该是要出外勤。”
“那个……别想太多,只是监管……”话在嘴边转了半天,加里咕哝半天,抬眼对上林一一有些疑惑的目光,喉咙和舌头一起发直。
“没关系,如果是回国监管的话,我弟的政审大概会好过点。”林一一笑着,加里扯了两下嘴角,咧出个难看的笑容。
“不过,谢谢。”
“什么?”
“你许愿让他们放过了新伦敦。”
“举手之劳。”
“不过你到底是为什么加入OMGA。”他突然想聊点轻松的。
“我吗?”林一一愣了一下,“因为这边工资给得高。”
三个星期后加里回到岗位,继续摸进梅塔特隆0号的办公室偷饼干吃。
“再吃下去你的年终体检又得不合格。”他被梅塔特隆0号提溜着后颈丢出来,“你们新搭档马上来了,留点好印象。”
“去年我那是重伤刚痊愈!”
“重伤痊愈但体脂超标。”
哈利坐在后面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眼前两人斗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看看手表。
“加里,去开门。”哈利出声提醒。
“直接让他进来不就好了。”
“对我们的新搭档礼貌点。”
“欺负我最小是吧……”加里叽叽歪歪,不情不愿地去开门,“你好……”
“饼干我可以要一块吗?”林一一将头发捋到后面,站在门口,对他微笑。
《流浪遊戲》
作者:鶴野(敗)
狙中:巫念桃、月溪明、蜂銀、格子、江櫞、夜雨、販賣機、高以讕(首狙:巫念桃)
陆冕死在剿魔行动的第十七天,寅时三刻,在师弟师妹们的哭嚎声中咽了气。
他上山杀魔,一身重伤,被师弟拼死背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师门中都说,陆师兄死得光荣,我揣手站在一边围观,不做评价。那个深夜,我站在窗边,身后就是哀哀怨怨的哭声,我抬起头,看见天空中萦绕不去的魔气散了一些,一道刺目长光自天宇处砸向大地,一颗流星烧亮了夜空。
身后的哭声停了一瞬,我若有所感地回头,那尸体被血浸透的胸口,挣扎着起伏了一下。
陆冕诈尸了。小师弟是这么说的,我心血来潮,教训了一句,正统门派的修士若是用这种字眼来形容,多少有点不好看。
那孟师兄你看,咱应该怎么禀告师尊?小师弟问我。
我沉思片刻。你就说,你陆师兄……还魂了。
师弟一脸被忽悠的不明觉厉。不愧是孟师兄,说话就是有水平。
陆冕“走”得突然,“回来”得更突然,他重新开始呼吸之后,又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
众人都说他脑子不太清醒,但无人责怪。我坐在床边,拍拍他的手,问,感觉还好吗?
陆冕摇头:“不好。”
我又问:“那你还活着吗?”
陆冕:“……大概还活着。”
于是我说:“那你就很好,你没事。”
我站起来,拍拍衣角:“没事你就偷着乐吧。”
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陆冕诈尸还魂之后,性情大变。
他受伤在床,但逢人便会问,这是哪?这是什么世界?现在是何年何月?诸如此类的问题。师弟们一一应付了之后,他又来扒我的袖口,问,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为什么在这里。
我削苹果的手被他拽偏,刀刃擦着手指划过,我面上不恼,继续慢条斯理地削着皮,一边应付他的问题。
他听完了自己的生平事迹,安静了好一会,又转头来问:“诶,你们这儿,修仙吗?”
我闻言,思考片刻,放下手里的苹果。
“陆冕,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没有啊。”陆冕看上去很是无辜。“你怎么对病号这么有意见呢?”
我笑了一声。
陆冕安静了一会,又转头过来,伸手拽我:“诶,诶,你,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看着那张被白布裹了大半的脸,多年前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缠着不少绷带,但看上去依旧生龙活虎,一分钟里能想出七种折腾的玩法。
我对他没什么意见,我习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他,甚至觉得有些有趣,你不会和笼中扑腾叫唤的青鸟一般见识。
“师弟孟子延,有劳师兄惦记。”我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陆冕醒来之后的种种怪异行为引起了注意。门派里的人处处议论,说他兴许是被邪魔附了身,而陆冕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但他暂时还不能自由活动,于是他每天的乐子就只有拉着我胡言乱语。
“所以你们现在是想要解决那座乌烟瘴气的山?”他嗑着瓜子,低头看见被子上落得到处都是,就抖着被子把瓜子壳都小心地收到掌心里,再堆到床头柜子上。
“是。”我坐在桌边沏茶,一举一动都端正得无可挑剔。“修行入魔是大忌,人人得以诛之。”
“真凶。”他嗑开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没事,不怕啊师弟,有师兄在,很快就能解决了。”
他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三天,能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师弟师妹都叫到院子里来,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陆冕:“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啊!诶对,看我看我啊,我宣布个事儿!”
陆冕举起一只手:“我不是陆冕!”
我站在远处,低头笑了一声。
师弟师妹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你不是陆师兄,那你是谁?”
“问得好!”陆冕打了个响指,没拄稳拐杖,踉跄了一下,他摆出一脸正色,伸出一手指天,严肃道:
“我乃……天道。”
这一次我笑的声音有点大,但无人在意。
师弟师妹把他带去见了长老,陆冕当着众位老者的面严肃认真地把这话重复了一遍,人群中也响起稀稀落落的几声笑,长老们看上去被噎得不轻,很是欲言又止,眼神交流一番之后,便要他证明自己。
陆冕环顾一周,目光投向了窗外被魔气笼罩的高山。
八年前,一个修士叛出师门,用活人炼丹,倒行逆施走火入魔,八年过去,他的信徒拥趸已经颇具规模,占据了一座仙山,肆无忌惮地吸收山中灵气,毫不掩饰地放出魔修气息,各个修仙门派商议之后,便要联合起来剿灭这群魔修。
偏生那魔修功力已至大乘,他放出的魔气对其他小魔修来说是如同灵气一般的存在,对于正统修仙门派的人来说则有侵蚀灵脉的危害。也正因如此,剿魔行动进程缓慢,几乎寸步难行。
只见陆冕伸手一指那山,说:“找个人,带我上山。”
陆冕证明自己是所谓天道使者的方法很简单,他不开气罩,直接走进了那片魔气,而他所过之处,浓郁的魔气都自动散开,远远看去,仿佛那身影就是天道派来制裁此间恶事的化身,那猖狂狰狞的气息都要避其锋芒。
当晚,长老们召集弟子,陆冕站在高楼上,被当作一个胜利的高大象征,他听着长老们的慷慨陈词,脸色一派平静。
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他那样高调张扬的人,抓到知了都不免要炫耀一番,此时站在那万丈高楼上,被如此这般吹捧夸赞,却反而无动于衷。
我仰头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寻不出一丝得意兴奋的神情。
正式行动的前一夜,我坐在房中擦拭长剑,陆冕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把他的剑往我床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
“小孟啊。”他说。
“师兄有什么事?”
“陆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我和他的关系说不上差,只能算是不亲近,一个仙门里也各有山头,有针锋相对的,也有彼此都爱答不理的,孟子延派和陆冕派大概就属于后者。
“我和陆师兄不熟。”我说。
“是吗?”他挠挠头,“我看你对我挺有意见的。”
“不敢。”我笑。
“没意思,不如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他换了个姿势,我没来得及打断他,他便自顾自地开始。
“你也知道我不是陆冕,我呢,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呃,虽然和这里很像,但不太一样。”
“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流浪在各个异世界之间,反复横跳,辗转反侧——这个用词可能不太合适但无所谓——总之,我在各个异世界中随机跳跃,在已死之人或者将死之人身上还魂,直到解决这个世界的危机之前,都没有办法离开。”
我静静听着。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高深莫测道:“重点是,我是个bug。”
“……你是个八哥?”
“哎不是,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漏洞,你们不是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我就是漏掉的那个。”
我不予评价。
“总之就是,我穿越的这些世界,它们的危机机制对我无效,我就是那条招摇过市的漏网之鱼。”他说着,有些得意,“而且我的各项数值都特别高,刷小怪打boss完全是碾压。”
我笑而不语,他又凑近问:“你没什么感触?”
“师兄说梦话呢,师弟怎么敢有意见?”我说。
“唉,我知道,我都懂。”他有点丧气,“但忍不住每到一个世界就说一遍,万一能找到呢?”
“找到什么?”我随口问。
“知己。”他啧啧两声,躺在床上,“或者同类。”
队伍中有了陆冕,剿魔的队伍势如破竹,行动开始的第三天,我们第一次成功地杀上了半山腰。
陆冕也确实如他所说,他确实强大得匪夷所思。明明陆冕原先的修为不过元婴后期,但他只是随手挥挥剑,就能轻飘飘地碾压一众魔修。
在师弟师妹的惊呼和赞叹声中,陆冕切掉最后一颗脑袋,随便拂了拂一边石头上的灰尘,直直地躺下了。
他就那样独自一人躺在石头上,望着头顶的夜空,那里被魔气遮罩,漏不进一点星光,但他就一直那么执着地看着,好像目光可以穿过寰宇,到达遥远的不知所谓的地方。
他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他相识。那时他尚且年幼,总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目光和偏爱,活得张扬又放肆,却不令人讨厌,反而十分招人喜爱。
那时的陆冕是惹人喜欢的孩子,而孟子延只是安分守己的书呆子。
而后他年岁渐长,再有活力的少年都会变成无趣的大人,当周围逐渐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直若即若离的我。
他曾视我为救命稻草。
营地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擦掉长剑上的血,在陆冕身边坐下。
我说:“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要高兴?”
“剿魔行动就快要成功了,不应该高兴吗?”
“那你高兴吗?”他偏头看我。
“高兴啊。”我整了整衣襟。“剿灭魔道是天下人心所趋。”
“嗯……看不出来。”他笑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黑漆漆的天空。“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
他一脸正色:“因为我是救世主,是天道的代言人。”
我低头笑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去你的。”
陆冕却是一下子坐起来盯住我,目光炯炯。
我被他看得背后发毛,往旁边躲了躲:“怎么?”
陆冕:“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
我:“什么意思?”
陆冕:“是我发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父母口中的模范小孩,看着安安静静的,一句粗口也不说,实际上满肚子坏水。”
“你刚才硬把脏话憋回去的样子,和他特别像。”
师门之中人人都说孟师兄温文尔雅,但也有人讽刺其出身低微,揣测他温和面孔下藏着粗鄙卑劣的狼子野心。
我听见他说:“小孟啊,看不出来你也挺辛辣的。”
“是吗?”我笑了,“没想到我在师兄眼里是这样的人。”
他像是不信邪一样盯着我,猛地凑近过来,吐出一句:“奇变偶不变。”
我:“什么?”
他往前凑:“宫廷玉液酒。”
我往后退:“……你说什么呢,你别靠我那么近。”
“你真不知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算了算了,你不是那个人。”他挥挥手,很是失望地躺了回去。
——而他只安静了一会,又坐了起来,伸出手,开始比比划划。
“小孟啊,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不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我去过那么多的世界,它们虽然世界观各不相同,但都是基于地球文明这个主体,甚至有很明显的裁剪和延伸的痕迹,就像是一种艺术加工。”
“如果我真是一个穿梭在平行世界的旅行者,我至少会见到一些超出我认知的,全新的文明。”
“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重复的循环。”
他认真地看着我。
“孟子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某个人随手创造的产物?”
周遭一片寂静,我突兀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将长剑放于双膝之间,轻轻拂去其上尘埃。“你这胡言乱语的样子,倒是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他追问道。
“已故的朋友。”我笑说。“山洪时被落石砸死,我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拼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靠着脖子上的狗牌才认出身份。”
“我没能救他的家人,也没能救他,只有这把剑作为他的遗物,聊以慰藉。”
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山顶,那魔修端坐于宫殿之上,已经等候多时。
“蝼蚁,妄想自己能蚍蜉撼树吗?”
陆冕笑了一声:“嚯。”
我:“你笑什么?”
陆冕:“啊,我笑他好标准的反派台词。”
他说完,随手抽出了自己的剑,上前一步。
陆冕先前总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所谓天选之子,区区反派不过须臾就会被他斩于剑下。
他倒也没有吹牛。
那只是轻飘飘的一挥手腕,剑气凝聚于剑尖,呼啸着生长,愈来愈狰狞,它呼啸而去,摧枯拉朽般穿过了浓重的魔气,直直劈向那魔修的头颅。
只听一声轻微的“呲”,魔修的头颅滚落在地。
一片寂静之中,陆冕抖了抖手里的剑,脸上看不出欣喜神色,反而有些落寞。
我听见他自言自语。
“无聊啊。”
陆冕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忽然身体一软,栽倒下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我足下运力,身形一闪,接住了他。
“小时候我特别想当英雄,其实长大了也想,只是仇恨的对象从毁灭世界的大怪兽转移到了毁灭我人生的傻逼上司。”
“但现在我当英雄当得多了,又开始觉得没意思了。”
“我居然开始想念那种,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在哪的日子。”
“不对,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陆冕的身体越来越沉,灵气逸散,这是修士五衰死亡的前兆。
“你说你不是陆冕。”我最后说,“那你是谁?”
“我是……金手指龙傲天男主角啊,还能是啥?”他开始眼皮打架。“谁能想到有一天悲惨社畜也能自称龙傲天了,真搞笑。”
“我问你的名字。”
“名字?原来我还没说过吗……”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
“我叫徐……”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化作流光,消散了。
一片寂静的大殿里,我轻笑一声,站起身。
【0047号实验结束,正在登出,请管理员稍后】
【登出成功,欢迎回来,EV-1762管理员】
我扯掉接在后脑的信息接口,从虚拟仓里坐起来。
同事端着杯子路过,探头问:“1762,还在捣鼓那个太阳系废弃项目呢?”
“是啊,初有成效。”我耸肩。“实验体已经觉醒了部分意识。”
“你也真是有够恶趣味的,地球312号都毁灭了,证明这个项目已经完全失败了,你倒好,特地跑回去收集这个仅存的数据残片来做觉醒测试,隔壁天马星系统的新项目你也不感兴趣,真不知道你到底图什么。”
“养了几年的狗也会有感情的嘛。”我笑了笑,调出数据库,找到“流浪游戏”的存档,重新选定了一个主题,将编号徐霖的数据接入,重新戴上了耳机。
“他都数据湮灭了,你拼凑回来的那组代码在我看来完全就是尸体,你的审美什么时候这么烂了?”同事啧声,“我知道这个项目你沉浸式跟进了好几个工作月,但这样不也没什么意义吗?”
“这不是有起色了嘛,这可是地球312项目最后一个人类了,活着就很不错啦。”我看着那个文件名称为“丧尸”的数据进度条慢慢上涨,扯起嘴角笑了笑。
“好了,我要开始下一组测试了,拜拜。”我说完,躺进了虚拟仓。
再次睁眼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加载完毕,一片残垣断壁中,我穿过枪炮的轰鸣,走向废墟边的人影。
“醒啦?”我蹲下来,“丧尸大潮已经第三波了,把你从尸体堆里拖回来可是不容易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叹气。
我拍拍他的脸,笑了声:“没事儿你就偷着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