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的帮助,先生。”扎哈尔揽着怀里的小家伙,一只手覆在对方柔软的头发上,另一只手环着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他的衣着在刚刚一系列变动中弄得有些乱糟糟,这让素来有些洁癖的扎哈尔感到很不舒服,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在简单而克制地向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颌首致意聊作感谢之后,他那双冷淡的灰眼睛向下一转,立刻就将对方抛到脑后去了。只顾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怀里那个孩子身上去了。对方裹在他外套里,还没有从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回过神来——可怜兮兮,抖抖索索。
虽然刚刚这小东西还发着疯,像个吱吱尖叫的小啮齿动物那样,狠狠地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排细细的牙印,隐约出了血——但该死的,这种生物就是造物主为了惩罚研究员先生而创造的。天国的父亲母亲作证,严肃刻板,一点儿也不亲切可人的扎哈尔对这样瑟瑟发抖的,柔软而稚嫩,毫无杀伤力的小家伙最没有抵抗力。即使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就是一个个移动着的噪音污染源和人肉破坏器。
那也没用,扎哈尔拿他们没辙……就是没辙。
啊,小讨厌鬼,好一个小讨厌鬼。
扎哈尔手臂上被对方咬出的牙印子还在隐隐作痛,然而他却提不起一点劲头来训斥对方。只顾着用另一只手臂揽着那孩子,轻轻推着他,带着他一路贴着墙角,溜边走的老鼠似得,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回到避难所的人群中去。
在他们转过又一个角落,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那是由几栋三层的老房子背面和侧边互相挤压而产生的细长条状空间。阴影通过晾晒的衣物,空调风箱,以及横七竖八的电缆层叠着压下来。路边的下水道口隐约散发出臭味,靠墙摆着一排三个大号垃圾箱,内容物满到溢出来。这是一条平时的研究员先生绝不愿涉足的肮脏小道,然而从这儿穿过去就是避难所对门的大路,到了那儿就彻底安全了。正在这时,那孩子突然在他怀里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扎哈尔还未来得及低头关照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臂弯里触感的变化。
他的皮肤像是被炭火细细烤化了的蜡像那样软化下去,又如同扯住线头猛拽拆开的织物似地,这样成条成缕的皮肤黏连在扎哈尔的外套里侧,皮肉组织拉出丝来坠向地面,仿佛半融化的沥青。扎哈尔冷不丁将这场景尽收眼底,一时怔住。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感顺着他触碰希尔的那只手臂一路飞速占领阵地——从手臂到脖子根。扎哈尔觉得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无数细细密密的小脚和触角触碰身体的幻觉,让他起了大量的鸡皮疙瘩。
这血,这肉,这人皮堆积在男孩脚下,仿佛刺破了宿主身体的寄生恶魔终于冒了头。他那弯曲起来的光裸后背上,血红色的眼睛呼之欲出,怒目向天。非人质的视线仿若一支无形之箭笔直地洞穿了扎哈尔的额头,骇得他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另一个人的皮肉从他外表上剥离了,怀中的男孩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幅面孔。
在身体产生了本能反应之后,理智也喧嚷地挤上来,研究员先生迅速确定这是“恩典”的力量——变形。同时他也意识到,这种能力简直是神慈科梦寐以求的天生间谍。
这个联想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等他接着联想到了带着这孩子回去后要遭到的盘问,就几乎要烦躁地翻白眼了。然而等怀里的孩子颤颤巍巍地抬起他那张战战兢兢的小脸时,在电光石火之间,扎哈尔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手臂从那孩子身上移开,推了下金丝掐边的眼镜,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身去,抬头去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被别人看见了恩典发作的场景(而且还是被看起来如此不友善的大人),此刻脑子里轰然乱响,炸成一团。他尴尬地沉默着,把双手背到身后,扯住了衣服,无意识地用力扭着布料,甚至没有意识到修着自己姓名的手帕已有大半截露出口袋。好像此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刚刚的一切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似得。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个戴着眼镜的高瘦先生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他那阴郁的脸逆着光,像个通缉令上的罪犯——“你不能在尚且没有牧羊犬的时候,擅自在校外使用这种危险的恩典。”他上下扫视那个孩子,严厉的灰眼睛针芒似得,扎的孩子深感惶恐,那口略显僵硬的卷舌口音不太顺利,但十分清楚地逐字念着,隐约透出了苛责的味道,“希尔·卡斯蒂安先生,我得提醒你,鉴于此次的失控行为,你会被牧羊人记录在案,并且强行与牧羊犬配对。”
扎哈尔一本正经,真假参半地吓唬着这个脸色苍白,惴惴不安的灰发孩子。
他显然很清楚,自己板着脸,用那惹人讨厌的刻薄又笃定的态度说出来的话有多令人反感,同时就多具有说服力,尤其对象是这样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学校乖乖牌的时候。
严肃的大人加上研究员的身份,毫无疑问是非常让人信服的,而扎哈尔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每当他这么哄骗他人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原因就在于他的外表带给人的固有印象,容易让人忽略掉人人皆有的那一丁点小小的狡诈之处。
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仿佛是从孩子的天性里带来的一般,懂得活用这份可爱的小心思。而他唯一一次失败,就是在决定人生走向的那个黄昏,没能哄骗得了那些报丧鸟一般的神父们。
扎哈尔注意观察着希尔的神情,并且在孩子苦恼到脸都快要皱起来的时候,适时地抛出一些诱人的筹码,牧羊犬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放缓了情绪:“你可以选择和我搭档,这样关于你能力的事,我就不会说出去。”
“我保证。”
研究员先生这么说着,脱下右手的手套,向希尔伸出手去。举起一只小拇指,像是他小时候和邻居的孩子彼此交换小秘密时那样,以一种有点滑稽的郑重其事态度,把它支在半空中。
“……以主的名义?”
希尔嗫嚅了一下,磨磨蹭蹭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和扎哈尔小拇指相钩。
“以主的名义。”牧羊犬斩钉截铁地重复。
希尔这才瘪了瘪嘴,老大不乐意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黏上来的便宜搭档,并且在内心向自己的自由日子挥泪告别。
并且正如希尔不太抱有希望,隐约预料到的那样,他和新任搭档先生的同居生活过得并不是很令人满意。对方光是站在那里就引得孩子不快,更何况名字拗口的搭档先生还总是一副监护人的态度自居,这就更让人反感了。
扎哈尔把钥匙插进锁孔,腋下夹着文件夹,因为加班加点的工作而满脸疲惫,咔哒一下旋开带着金属铰链的灰色大门。
打开的狭长门廊空间,以及和门廊紧连的客厅全都一片漆黑。间或有车子急匆匆从窗外的路上开过,车灯才能短暂地映亮靠街那一侧的房间玻璃窗,即刻又归于沉寂。等他磕磕绊绊摸索着将吊灯啪的一声打开时,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了扎哈尔的眼睛,他略微合一合眼,一边走进屋去,一边喊自己那位小搭档的名字:“——希尔,我回来了。”
他步速很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曲起食指扣了扣里面一扇米黄色的卧室门。
“希尔?”
他又试着喊了一声。然而正如这几天一贯的情况,除了空落落的回声和沉默之外,终究无人应答。
这是一个空房间,该在里面老老实实写写作业或者干干坏事的孩子,也就是房间的主人并不在里面。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几天了。
扎哈尔的眉毛不自觉地有些拧起来了,灰色金属似得眼睛里透出些许一闪而逝的犹疑,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开锁屏,那个金属小方块就嗡嗡震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号码让他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这石像似得状态持续了得有半分多钟,他终于下定决心,在把手机扔出窗外和挂断它两条路上选了第三条——按下了接听键。
然而下一秒,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就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原因无他,就是听筒对面传来的那个有点儿小心翼翼,又带着期期艾艾味道的男人声音——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克里斯托弗·朗曼。他该死的冤家对头兼青梅竹马,连脑子里都被肌肉塞满了的傻瓜笨蛋。
也只有像这样的笨蛋傻瓜能毫不犹豫的加入神慈科——招呼都不和他可怜的朋友打一声!
让他——对此一无所知的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把准备好打算交上去的搭档申请表直接揉碎了摔进垃圾桶,力道之大,使得那个纸团撞在桶底,然后飞弹了出来。
想到这里,刚刚接通电话的扎哈尔感到怒火蹭蹭蹿了起来,噼里啪啦烧得他胸口发闷,有点闹不明白自己干嘛接通讯号——他们正在吵架呢不是吗?
于是研究员先生黑着脸,不顾听筒对面男人陪着笑嘘寒问暖的声音,果断摁下了挂断键,然后一把将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金属小方块咔啷一声摔在铺着玻璃板的木头桌面上,打着转滑行出了一小段距离。很快又嗡嗡震动起来,简讯一条接着一条不断蹦出来,直到扎哈尔烦不胜烦地直接将电池拆下,世界才终于清静了。
研究员先生一把扯下挂着链子的眼镜,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倒是觉得这组合蛮有爱?!哈哈哈,为照顾孩子操碎心的老扎!
名字拗口的先生心里苦哈哈哈,照顾完老的照顾小的,小的没照顾明白老的又回来添乱了!加油吧麻麻~~~
扎哈尔感到特别发疯!哈哈哈哈哈等以后希尔亲近扎哈尔了感觉就好多了!
这个真是,实力憋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的宠着哄着,大的就直接甩脸色了哈哈哈哈哈
知道故事发展的我眼泪掉下来
诶嘿嘿。括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