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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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156年9月)

雪还在下,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倒愈来愈密集。落在身上也长久地不化,似是干燥的沙,又丝丝缕缕地把寒冷渗透进斗篷和衣物里。

这白色着实刺得人眼睛疼,除了大片单调的白和光秃秃的枝桠,再无别的东西可看了。见鬼。魏绯初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把斗篷的帽子向下用力拉了拉。好在这件并不合身的斗篷足够大,这么一拉几乎把半个脸罩了个严实。她感觉到毛躁的头发擦过了脸颊,然后心情也莫名变得更糟糕起来。她抬起手,试图把身上的积雪拍去。

指尖一触碰到雪,忽地就有寒冷顺着哪条线路传到心里的最深处。“见鬼。”这次是出了声,尽管这样依旧没能让自己好过些。她忽然很想念南方的那些庄园和温暖湿润的气候,那儿的植被茂盛得仿佛能把生机蓬勃的种子直种到人心里。

忽地她听到了雪个灌木上落下的扑簌簌的声响,伴随着把坚硬的如沙粒般的雪踩下去的沙沙声。

于是她转过了身,为了把遮挡视线的布料揭去,猛地一用力却把整个兜帽都扯下了。于是她感觉到雪落到了头发上,擦过皮肤,钻进衣领里。坚硬,寒冷,粗糙,甚至让人产生了疼痛感。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了汹涌而来的难过,似是雪崩一般。仿佛这些雪就是为了把她打入地狱才落下的,一直落到深渊的最底层,把她覆盖,然后变作她的坟墓。她看到了那人在兜帽下的脸,在视线相触的时候她看到她微微勾起嘴角。

她的老朋友正向她走来。她有些晃神地想。幸而,这回不是在战场上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看到苏梓莞朝她一笑,眉眼间都透出疲惫。

“你很累。”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你不该什么都做的。”

“我想是的。”苏梓莞停下来,然后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也许。但是总比为那些老家伙做事要好得多。我乐意。”

于是魏绯初不说话了。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雪还在落下来。时间和雪一起落到肩膀上,轻飘飘的没有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然后苏梓莞睁开了眼,“最近怎么样?那些老家伙居然肯放你出来。”

“很好。我想大概。一切还都是老样子。”魏绯初忽然想笑,到了嘴边却又带上无奈,“毕竟他们还想要合作。他们惧怕死亡。”

“有时候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苏梓莞又走近了两步,“贵族只知吃喝玩乐,一毛不拔,人民怨声载道,军队溃败连连。然而所有的不对都要赖到你的头上。无论输赢,你都是被千夫所指的对象——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魏绯初只是沉默。

“你觉得还能撑多久?”她听到她接着问。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也许会有奇迹。”魏绯初把头发上的雪拍去,把兜帽重又戴上了,然后避开苏梓莞的目光,垂下了眼睑。“也许。”

苏梓莞叹了口气:“你可以在现在抽身离开,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回南方,原来的一切都在。你可以呆在那儿,一直等到战争结束。我会回来看你的。如果你喜欢北方的雪,我们还能回到北方来。”

“德洛瑞塔的旗杆就要倒下了。”她不轻不重地说着,仿若在宣判,“不管是否有奇迹发生,不管神能否把它扶回原位,”

“你都得死。”

敌人会处死你,因为你是他们眼中最碍眼的钉子;贵族会处死你,因为你的才干使人眼红,民众的怒气可以尽数归到你的身上。

“他们从不把我的性命当做是我的。这我一直知道。”魏绯初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容清明干净得像落下的雪,苏梓莞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笑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于是她忽然开口这样问了一句。

“他们惧怕死亡。那你呢,你害怕死亡吗?”

“不,并不,”魏绯初摇了摇头,“那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真巧。”苏梓莞笑了。

魏绯初在那一刻忽然觉得很熟悉,然后那种熟悉感便牵着她,直到她在倏忽间想起什么。

你害怕死亡吗?

不,并不。那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

世界上比死亡更可怕的难得还不够多吗。比如孤独啊,它把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塞到你的视线里,可你什么都没有。相比之下,死亡明明是最温柔的啊。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她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活下去?”

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军队都还需要我。没人能补我的缺。

“为什么呢?”

她忽然感觉到贴上了两瓣柔软的唇。对方的舌头伸进了她的口腔,而她却并无反抗的心思。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她想她直到现在终归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愿,连自己也分不大清了。也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掉下去。

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还有存在的价值,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希望我死去的人……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许仅仅是随波逐流。

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孤独。我害怕孤独地死去。

我还活着,所以也许有朝一日,我终能找到我的同类的。于是再也不会有这种难过了。也许奇迹和希望都是存在的,也许所谓命运和预言也有能被打破的一天,也许……

也许什么呢?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北方的雪。就像这里的人们之间。冰冷刺骨。

这个国家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还没有放弃,仅仅是在期待会有奇迹来打破预言罢了。

就如同我对于我自己。

我将要死了。

她闭着眼睛,而她在退后。这个吻真是她所遇到过的最温暖而又最寒冷的了。

苏梓莞拥抱着她。她想她大概早就已经掉进去了。

然后她感觉她向后倒去。魏绯初忽地只听见呼啦呼啦的风声。

她们在下落。和这些雪一起。也许是要到地狱的最深处去。

苏梓莞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融化了她脸上的雪。

于是在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她想她大约是哭了。

—FIN—

(20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