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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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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伏國廣/刀匠

刀匠凝視著一池青碧色的水,浮萍飄浮其上,悠然自得,而遠處的山景映在水中,使池水仿若明鏡——可水面又時不時泛起些漣漪,讓人察覺到水並非是死的,而應當是有魚在池內。刀匠如是想著,捧起茶杯,熱騰騰的茶水有些燙口,他小心翼翼地飲著,時不時打量向與他對坐的刀劍。

刀劍男子有張相當有男子氣概的臉,說不上清秀,但讓人覺得相當有精神。刀劍並不得審神者的喜愛,所以像短刀、脇差一樣留在本丸內,甚至連外出遠征的資格都沒有獲得,作為一個武器荒廢在這裡,應當說得上是可悲吧。然而刀劍的臉上,卻半點沒有對這種情況的不滿,只是豁達地笑著。

明明是個太刀,卻不上戰場,對戰時的刀劍來說應當是份屈辱吧。刀匠想著,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不頌段經嗎?”

“咔咔咔,有什麼必要嗎?”刀劍頗為爽朗地笑著,轉而也凝視起本丸外的景致。

“不,只是好奇而已。反正也閒來無事,就想聽聽看,既然你無意,那就算了吧。”刀匠急急地書寫著,“在本丸裡一直待著,會生鏽吧,不去請審神者讓你出戰嗎?”

“審神者自然有她的考量在吧!拙僧只需靜候時間,不斷變強就好了,嘎哈哈哈。”

不。刀匠想著,吞嚥下一口茶水,熱茶灼燒著喉嚨,讓他不禁瞇起眼。審神者大概永遠都不會用山伏國廣出戰吧,畢竟,山伏國廣在這地方算不上稀有名貴的刀,審神者的戰鬥部隊都已經滿員,主力部隊則早已成熟,沒有訓練山伏國廣的必要。而且,從未出戰過的刀劍,又怎麼會變強呢。面對刀劍的想法,刀匠只是感到對方天真得不可思議而已。

“真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啊。”刀匠寫道。

“咔咔,謝謝!”

“並不是讚賞……”刀匠頓了頓筆,抬起頭來,看向對方的“為什麼要笑呢,有什麼可笑的呢?”

“拙僧覺得,若是所有事情都能一笑置之,便是強大的證明。因此,這種態度可以使拙僧變強。”山伏國廣說道,捧起茶杯,湊向唇邊,臉上已沒了方才的笑意,但也並不嚴肅,“拙僧想著,若是強大,便可像攀越高山一般,只要站在高處,便能看清此世,再可達到徹悟。拙僧常常這麼想著,便越發羨慕起癡愚者與無力者。”

“是因為愚鈍如同大徹大悟一般嗎?”刀匠提筆寫到。

山伏愣了愣,半晌之後笑道:“絕非。愚鈍離徹悟是最為遙遠的,只是,身在愚鈍之中也是一種幸福。這麼想著的拙僧,是否是凡愚之物呢?拙僧追求無慾,然而在這過程中,追求著無慾本身儼然成了一種慾。如此想著,便只好放空頭腦,以豁達之姿態面對了。”

刀劍再度豁達地大笑,刀匠無言地飲茶,卻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了半分無奈。

“閣下的人生觀,真是豁達。”

“這可就錯啦!拙僧並非人類,甚至連‘山伏國廣’這個太刀的存在都不是,而是刀化成的付喪神。既然並不是生物,也就沒有所謂的輪迴,沒有來世,這一點,作為刀匠的你,應當是最為清楚的吧。”

“真是抱歉。”

“不,反之,作為武器所犯下的孽障過於沉重,拙僧若非付喪神,是無法承受的,這一點,拙僧要感謝鍛出拙僧的刀匠!雖成不了佛,但這便是拙僧的幸了。不過,想著這種事的拙僧,恐怕也是註定徹悟不了的。”山伏放下空了的茶杯,注視起刀匠的雙眼來,被這麼看著,刀匠不忍感到心驚,隨即又有些羞怯,“茶水相當好喝,多謝款待咔咔咔。”

“哪裡的話,不過是粗茶罷了。”刀匠疾書道,僧侶只是搖了搖頭。一時間,本丸無聲,刀匠看向本丸外的景致,庭中的池水不似水,更像是已經凝固的液體。半晌,刀匠說道:“能誦經給我聽嗎?”

“可以。”太刀回答,微微闔上了雙眼,“我可以開始了嗎?”

“請便。”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山伏的聲音相當低沉,絕說不上好聽,但誦經時卻讓刀匠感到一種自心而出的坦誠,刀匠一時間忘了一切,悉心聽著對方的話語,好像本丸乃至世界本身都只有山伏國廣一人誦經的聲音,“……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刀匠聽著,刀劍的聲音仿佛在引導著,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對方已誦完了經。

“這是什麼意思呢?”刀匠提起筆,問道。僧侶笑了笑,過了一會兒,給出了回答。

“大致的意思是,世上的一切物質都與空並無區別,而又是一體。咔咔咔,生于物質的拙僧,想必也與空為一物吧。”

“這……實在是……”刀匠的筆停了下來,山伏國廣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並沒有為此露出哪怕些許傷感,只是豪放豁達地大笑了起來。

本丸外,下起了小雨,池水上的浮萍被擊打得沉沉浮浮,刀匠凝視著草席上早已空了的兩個茶杯。他聽到遠處傳來了喧鬧聲,審神者與第一部隊一同回來了,便起身回了鐵匠鋪。

“刀匠——刀匠在嗎?”他聽到審神者的聲音,便走了過去,擺出營業式的笑來,對方見他出來了,便說道,“把那些最近都沒出征的刀劍們融了吧,你這個無賴,總是給我些已經有了的刀,還總是那些……看著就煩。什麼時候才能鍛出三日月啊,哎。”

刀匠無言地點了點頭,過了會兒,他看到方才誦經的青年已經來了。無言,鐵匠鋪的火爐裡燃燒著熊熊之火,將一切聲音蓋了過去,室內早已聽不到雨聲。青年看向他,再度露出了那副使人討厭不起來的笑臉,接著,闔上了眼。

青年已然徹悟。

“那麼,拙僧便告辭了,咔咔咔。”

刀匠背過身去,沒再看審神者了。過了會兒,青年的身形消失在了火中。隨即,他聽到審神者發出了一聲驚呼:“啊,三日月來了嗎!”

刀匠茫然地看向爐火,火焰燃燒之聲并不寧息。審神者在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清了,只知道對方似乎在狂喜。爐火燒得通紅,刺得他眼睛發痛,雙眼不知怎的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