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哦哦，是蟬啊。”  </p><p>    因為曾經的薙刀教師突然看著車窗外這樣說，所以彌生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卻只能看到路旁樹木枝幹上斑駁的日影。  </p><p>    “……蟬？”  </p><p>    沒什麼，薙刀教師這麼說著笑了笑。聽他說停在樹上的蟬本來就很難看見，從來沒出過門的彌生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感覺這種說法好像在說自己沒有常識一樣，彌生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p><p>    “但是……蜘蛛的話，我也可以看得見……”  </p><p>    “蜘蛛？你家會有那種東西嗎？”  </p><p>    “嗯，雖然只是偶爾……”  </p><p>    一個人在房間里的時候，不經意間轉過視線就會看到小小的影子飛快地爬進陰影之中。  </p><p>    “這樣啊。要是壽姐知道這事，她說不定會把你的房間整個翻過來。”  </p><p>    “……是呢。”  </p><p>    一提起過度保護的女僕的名字，她和教師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教師指著車窗外面說“是蟬時雨”，她才發現車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  </p><p>    “現在還沒有到夏天呢……”  </p><p>    “怎麼，你不喜歡蟬嗎？”  </p><p>    “……那個，夏天的時候會沒辦法安靜下來寫字。”  </p><p>    從窗外傳來的細密的雨聲。彌生想到蟬鳴不休的季節很快又要到來，憂鬱地歎了口氣。  </p><p>  </p><p>    “那個”是在踏入會場的瞬間突然響起來的。  </p><p>    一步踏入金碧輝煌的鹿鳴館內，奇妙的嘈雜聲就佔據了整個聽覺。會場里的來賓數量相當之多，嘈雜一些似乎也並不奇怪，但她怎麼也擺脫不掉濃濃的違和感。  </p><p>    “那個就……曇野……的千金……”  </p><p>    “原來真的……啊……還以為有多……見不得人……”  </p><p>    “說不定……代替品……那種鄉下地方的暴發……養女……”  </p><p>    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彌生終於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自己身邊明明沒有別人，卻像是有誰在自己耳邊低語一般——不對，不是如在耳邊，而就是直接傳入了自己耳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低語聲與間中混雜的吃吃竊笑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  </p><p>    ——那是什麼。  </p><p>    ——不可以在公眾場合失禮。  </p><p>    ——總之要先去打招呼。  </p><p>    彌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手腳活動起來，這才發現身體僵硬得不可思議。感覺好像是身體擅自認輸了一樣，她突然有點惱火，而後像是要跟什麼東西賭氣一樣握緊左手走向了應該打招呼的賓客。  </p><p>    禮儀教師曾經教過彌生，在社交場上要時刻為自己的一舉一動打分。  </p><p>    野津家的軍人似乎不是會太在意社交禮節的人，所以算九分應該沒關係。問候安城子爵的時候笑容似乎有些生硬，也不知有沒有被人發現，七分吧。領事夫人似乎很高興她的古董耳環被稱讚了，八分……？  </p><p>    “那種禮服是相當能遮掩胸部的類型吧？等第一曲我去邀她……”  </p><p>    “……！？”  </p><p>    年輕男子的聲音從自己的背後唐突響起，彌生猛地轉過身去，卻只看到一個正在整理餐具的年老女傭。  </p><p>    剛才因為太過集中精神而無暇顧及的奇妙人聲像是決堤的潮水一樣一下子重新湧入腦中，青年的老年的男性的女性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即使環顧四周也只能看見彼此談笑風生的人們，自己站立的地方像是被從流光溢彩的世界切離開來。額頭上出了汗，她機械地掏出手帕去擦，冰冷黏膩的觸感透過布料一直傳到指尖。  </p><p>    跟那些聲音一樣讓人不快的感覺。  </p><p>    “哦哦，找到了，您就是安曇野家的千金吧？”  </p><p>    彌生驚恐地看向聲音的方向，這次是真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在對自己說話。滿臉和善笑容的青年不知為何對她自我介紹了起來，只是她大部分都沒有聽清。  </p><p>    ——聲音。  </p><p>    是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雖然聲調稍微壓抑了一些，但聲音里那種無法言喻的冰冷黏膩的感覺跟剛才一模一樣。青年好像說完了想說的話，在她面前彎下腰伸出一隻手，她花了好些時間才成功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  </p><p>    ——邀約。第一曲就要開始了嗎？  </p><p>    ——比起那個，身體。  </p><p>    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什麼東西一樣陣陣發痛，強烈的惡寒與嘔吐感。滿面笑容的青年似乎把自己的默不作聲當成了默許，上前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即使在這種混亂的狀態下也還是沒有尖叫出聲的精神力說不定能打上十分，只可惜連她自己都無暇品評自己的表現。  </p><p>    “啊——等下等下，小姐您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了，您的舞伴找你找得都急死了。”  </p><p>    讓人作嘔的壓力突然消失，背後有人抓住彌生的手臂將她拽離了青年身邊，她抬頭看見前薙刀教師一臉無辜的笑容，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手溫暖得讓人想哭。  </p><p>    “誒，誒？舞伴……”  </p><p>    “是啊！久等了先生，我們小姐找到了，請多照顧她呀~”  </p><p>    只是這份被救出生天的感動還沒持續三秒就徹底破碎，狩津順著把她拽過來的勢頭直接又把她推給了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她連抗議的功夫都沒有就被推下了舞池。第一曲的前奏剛好響起，那個人苦笑了一下，不著痕跡地護住她退到舞池邊緣。  </p><p>    “小姐，你沒事吧？你在發抖。”  </p><p>    被他一說才發現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抖，手腳也冰冷得不可思議，雖然手邊沒有鏡子，不過臉色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p><p>    ……這個人。  </p><p>    她抬起視線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紅妝勾勒出細長的眉眼，像貓一樣好看的眼睛。  </p><p>    沒有見過的臉，應該不在社交界的名單上。沒有聽過的聲音，似乎也不是剛才那些詭異聲音里的一員。  </p><p>    判斷的過程只花了不到三秒，彌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對男人露出了笑容。  </p><p>    “謝謝您的擔心，剛才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讓您見笑了。請問您的名字是……？”  </p><p>    “鄙人之名，不足掛齒。”  </p><p>    語調柔和，卻不容他人再深入一步的口氣。彌生終於自然地笑了出來。那是一種近似于確認到薙刀教師一次都沒有看過自己的信時的——無法言喻的安心感。  </p><p>    “我的家庭教師給您添麻煩了，我代他向您道歉。不過既然下到了舞池，可否請您借我一曲的時間？”  </p><p>    不願說出名字的男人低低笑著點了點頭。  </p><p>    “榮幸之至。”  </p><p>  </p><p>    實際跳起來之後，一曲的時間像是稍縱即逝，不知是因為她太過專注于踩對正確的舞步，還是因為跟那個男人跳舞的感覺真的很好。一曲結束之後他們退出舞池走到餐桌旁邊，男人順手從侍應生端著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飲料遞到她手中。  </p><p>    “……熱飲？”  </p><p>    “是蜂蜜紅茶。因為小姐的手指好像很涼……我做了多餘的事嗎？”  </p><p>    “沒、沒有！”  </p><p>    因為男人邊說邊朝自己伸出手，所以彌生下意識地兩手護住杯子退了一步。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噗一聲笑了出來。彌生遲了一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出了很孩子氣的舉動，臉頰迅速發燙起來，語速也不知不覺快了許多。  </p><p>    “……！謝謝您配合我無理的要求，托您的福剛才真的很開心。那麼我就先回去了，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p><p>    “嗯，再見。”  </p><p>    男人的話音未落她就轉身走了開去，背後隱約可聞的低沉笑聲讓她有些狼狽。舞步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錯，應該是九分，跟男人的應對應該也沒有問題，算八分嗎？其他還有……  </p><p>    不知給那個人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p><p>    “……？”  </p><p>    冒著熱氣的蜂蜜紅茶逐漸溫暖了冰冷的指尖，彌生停下腳步，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疑問感到有些不解。困惑地歪過頭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好投向窗外的樹木，一隻小小的褐色鳴蟬掛在枝葉之間的巨大蛛網上，隨著每一陣微風輕輕擺動。  </p><p>    “……啊，看到了……”  </p><p>    儘管惱人的蟬鳴依舊不知平息。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