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卡之我带上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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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亲可爱兄妹!

BUG率高完成度低,不要看,看也别带脑

 

进化论

 

一、

“再剪几支鹤望兰吧。”楠息吹盯着店门口摆的盆栽看了半晌后开口说道。

“……客人!您知不知道突然再加一种花,我就要重新设计重新捆呀?”女孩把包到一半的花束扣到桌上,不满地撇起嘴唇,“算了,看在您是今天第一位来店的客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客人的份上,原谅你。”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的父亲挺喜欢那种花。”楠息吹把钱放到柜台上,看着对方拿起剪刀剪下了几株嫩黄色的植物后叉着腰思考怎么重新摆放的模样,忽然感觉到几分可爱,便继续向对方搭话:“不过我发现还在营业的店倒是不少,大家都不紧张吗?”

“杀戮日好歹也已经办了好几回,我们这种本地人基本上都习惯了——与其早早地躲进角落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多做几桩生意。而且要是我今天歇业的话,客人您就只能翻进绿化带去摘野花了。”

“你说得对,谢谢你呀。” 

“不过客人您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您看起来不太像是会专程来参与这种事的人。”

“我原本是来探亲的,因为一些意外我没能赶上回国的航班,想改签却发现其他的班次全部满座——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留下,顺便扫一下父亲的墓,看他能不能保佑我啦。”

“哎呀……我很抱歉。”女孩子扎上绑带的动作滞缓了片刻,最后将自己的作品递了出去。“其实客人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不想参与杀戮,又没钱搬出赛格敦的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楠笑了笑摇摇头,将花束抱入怀中。“谢谢你的邀请……我就不来叨扰了。虽然这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但我建议你们不必对外乡人过于友善,尤其在这种时候。”

“客人?”

“还有,谢谢你的花!”楠息吹打完招呼便走了出去,女孩懂与不懂这份善意与他无关。他捧着一大束花走在街上,像个正儿八经的观光客那样东张西望。他看到正在推着婴儿车大肆购买碘酒纱布的夫妻,看到抱着消炎药逃回居住区的学生,看到仍旧瑟缩在街角阴影里面的流浪汉。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轻盈,就像从未听说杀戮日那般与赛格敦格格不入。他经过一个谢顶的男人身边,瞥见了从大衣衣摆下漏出来的格洛克17式,面对男人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和慌乱,他只是偏着脑袋朝对方笑笑。

花十二个小时为美利坚烙上深可见骨的伤,再用一整年去修复,待到来年再把结好的痂撕去,释放里面的脓与血——托这名为赛格敦的伤疤的福,其他尚未坏死的皮肤组织会在一年内拼命地恢复,疼痛会让这具两百余岁的躯体保持活力。这个国家会维持好的状态,但这座城市不会,楠息吹做出结论,顺手摸了摸身边开裂的墙壁。今天修好了这道裂痕,一年后它仍旧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街道上。而且伤口向来只会越撕越大。

衣袋中的手机开始接连不断地作响,他这才仿若想起了自己究竟为何而捧了那么久的植物和塑料纸。他打开电量充足的通讯设备,把目的地定到车站——在这期间他将屏幕顶端不时跳出的讯息一条条地推了回去。只是在看到署名为安东尼的讯息时,他才老老实实地打开了短信界面,小声地读了一遍自己收到的内容。

“傍晚六点四十五分,‘平克尔顿’的墓碑……哎,我尽量赶上。”

他用口头言语替代了本该传递出去的数据,继而迈开步子。最终他顺利坐上了今天的最后一班通往墓园的巴士,身边仍放着少女悉心剪好的花枝。早前他告诉花店的年轻人自己打算悼念故去的父亲,不过事实上比起扫墓,此行更倾向于赴约。

车上只有他和满脸皱纹的司机,没有谁会在这个日子带着闲情逸致去缅怀故人。他在车里点了一支烟,看着烟雾袅袅地往窗外飘,消防警报已经早早地被关停了。

“开完这趟差不多就到七点了,小哥你啊,得想办法自己回去。”他听到司机哑着嗓子对自己这唯一的乘客说话。

“嗯……我可以就这样在郊区躲十二个小时吗?”

临近退休的男人用鼻腔哼了一声,“这个办法在最初的一两年里确实是可行的,但你能想得到的办法,别人就想不到?现在去墓地的话倒也正好,等天亮了他们就能直接把你就地埋了,哈哈。”

“原来您认定了我等不到天亮?我感觉有点儿受打击。”

楠息吹见司机瞟了自己一眼,又轻蔑地哼哼起来,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确实什么武装都没带上,一部手机,一束捧花,一盒烟和配套的打火机,还有一些现金,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站后他跳下车,慢吞吞地按照记忆当中的路线走。这条路和先前途经的街巷一样冷清——上次来这儿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他也从未刻意去记过那块墓碑到底安在哪个角落里。好在今天没有人真的会跑来扫墓,他很快便找到了将自己约至此处的男人。

安东尼站在他父亲的墓碑跟前,脚边落着几枚熄灭的烟蒂。“老师,我们很久没见了。”他走到对方身边,面带笑容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

“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安东尼看了一眼楠手里的花束,“不过我知道你混出了不小的名堂,楠息吹……我该叫你军火商格里高尔吗?”

楠有些腼腆地抓了一下鬓角,就像自己仍旧是个十多岁的青少年那样——很快他得到了一个带着几分不悦的眼神。楠细细地打量了老师的模样后有些失望,他不求老杀手如十年前那般神采奕奕,但至少不该这般消瘦憔悴,甚至连脊背也往下弯了几度。

“趁年轻当然要多做一些事,毕竟我是即便成了甲虫也会想着让妹妹学上小提琴的男人嘛。”楠看到对方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笑着耸了耸肩,“但是您苍老了不少,真令人惋惜。老师近年来一直待在赛格敦吗?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安东尼没有答话,于是楠为他点上烟。男人并没有接受这份馈赠,反而即刻便将其丟到了地上。楠在嘟囔了一句“没有毒”后,略显无辜地耸了一回肩。

“……被人摆了一道?”安东尼对他抬了抬眼皮。

“是呀,被人摆了一道。原本我是顺路来谈一笔小生意……我明明预留了时间离开,可没想到在返程时发现自己所有回国的途径都被封锁了,连偷渡都会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说杀戮日前任何人都不给过,狼狈得很。”楠息吹在男人的注视下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花搁到了墓碑跟前。“不过后来我想,或许留下也不完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这话怎么说?”

“我在来赛格敦的途中遇到了一对很有意思的兄妹,他们是为了杀戮日特意赶来的,但又和单纯在这里享受破坏和屠戮的人不一样,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就好了,我会帮他们的。”

“稀奇,只晓得追着钱与名利的家伙竟然也有一天知道要留意别人。”

“是真的,我很在意他们,我很感动——主动来寻找于杀戮日失去联系的父母,一路上还教了我很多我以前没能明白的道理!比方说……我想想,家人应该彼此牵挂,相互照应,无私奉献。您能相信吗?他们明明自身没有多少感情,却能坚信这些准则。”他捏着下巴,将曾经从水谷观口中听到过的话背了几句出来。“总之,和我很不一样,我有点羡慕。”

老杀手嗤笑一声,将手背到身后。“难不成你后悔了?你把自己的生父引到赛格敦后亲手杀死了他,又因为杀戮日的政策第二天就安然无恙地回了日本。难不成现在你被人以同样的手段困在这里,所以终于想起来当年自己做过的事了?”

“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不过的确,我后悔……那可是我的父亲,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他维持半蹲于地面的姿势,摸了摸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既不是楠的拼音,也没写着他所念叨过的平克尔顿。“当年组织让我想办法解决掉威胁到他们的当地政客,我知道目标是谁,但为了利益我没有犹豫。说来也巧,当年这自由之地正好颁布了历史上首个杀戮日的法规,它推了我一把。”

安东尼没有说话。一时只有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当年的我过于冲动和莽撞。”楠并不介意自己能否得到答复,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开口,活像个正在闭眼忏悔的虔诚教徒。“后来我的确爬了上去,但也很快就察觉了老头们藏在赏识背后的恐惧——连至亲的性命都能毫无踌躇地取走,这种家伙确实没什么值得信赖的。所以后来我就反思……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一些,起码表现得稍许再痛苦再挣扎一些,或许我就能在那里留得更久……他们当初留下我的话,大家健康地活到今天也不是梦哦。”

“……你能记得清这些事情就好,这样我待会儿解释起来也能轻松很多——把你约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你那几个仇家知道你身处赛格敦,他们想借杀戮日取走你的性命,其中也不乏和你有过生意往来的家伙。”

“是吗?”楠息吹抚摸着墓碑,语气平稳,“那我明白了,难怪老师要故意提起我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我能想得到的事情,别人当然也能想到。’司机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

“随你怎么想吧……还有一点,我这些年一直定居于波士顿。”

楠息吹听到男人身后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像极了枪械被解除保险时的响动。

“我正是受其中一方雇佣才来赛格敦的,庆幸吧,他们还让我留你一口气。”

二、

楠抬头看向老杀手的眼睛,确认了对方所言为实。“啊……我多少猜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况。您看,我没有携带武器,但我带着赴死的觉悟来见您了。”他朝自己的恩师苦笑,却没得到对方任何带有个人感情的回应。

“归根结底,还是你知晓了太多不能被同一个人所知晓的事情——我很早就告诫过你的。既然你为了享乐而把他人的命脉捏在手里肆意玩弄,那么现在也该支付出相应代价了。”

楠息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老师。我从未享受,也不曾快乐。我最初的收集这些小讯息不过是为了能在交涉时能多几个筹码。我向来只做武器买卖,情报不过是赠品,更何况我也知道要筛选能说出口的话。”

“我对你的解释没有兴趣——总而言之,我接下了杀死军火商人格里高尔的委托,虽说他们让我尽可能保全你的性命,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应当知道。”安东尼从腰后掏出枪械,对准了楠息吹的胸口。“就此认命还是反抗由你自己来决定,你不用告诉我答案,直接行动就好。”

“虽然您这么说……老师,我想知道您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一直没有动手的理由,是因为杀戮日还没开始吗?”

楠息吹看到对方的动作微微一滞。

“……在杀戮日时人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合法化,几分钟后即便我在大街上当众射杀你,也不会遭到任何人追究。可想要你性命的人有不少,能领到报酬的雇佣兵又只有一个。”

“难怪才以‘能够帮我躲过杀戮日’为借口约我来这儿——现在想来相信您还不如相信卖花的小姑娘呢。不过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我向来非常崇拜您,崇拜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凭兴趣端枪的杀手安东尼。曾经的您从来不会在意什么日期才是。”

他好像选中了安东尼不愿意听到的句子,老杀手皱起眉头,艰难地将言语从喉咙里挤了出来。“……熬过十二小时后我得回到波士顿的家里,有人在等着。”

“咦?回家,您是指?”楠息吹在开口提问后,才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正由于对方的答案微微发麻,他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会给出这样的理由来——这下自己真的被背叛了,这个结论令他感到一阵恶寒。

“几年前我中东捡到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里的话,想必他们都会没命。”男人缓缓地开口,“在那之后我就很少接工作了,偶尔会在杀戮日的时候来这赛格敦赚上一笔,天亮了就带着钱赶回去。”

“……老师,战场上什么样的可怜人都会出现,没有人值得我们这么做,没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你不会明白,”他说着扣下扳机,楠息吹看着身边的墓碑应声碎裂。“突然某一天发现自己闭上眼后还能听到枪炮和嚎哭,喝到嘴里的水会散发血的腥味,比起死亡开始更加害怕死后……你曾多么频繁地考虑杀人的方式,将来这段过去就会多么频繁来缠着你不放。这都是代价。”

名为安东尼的男人已经到达了临界值。他终究和那些借着杀戮日举起武器肆意破坏的快乐面具们不一样,他的躯壳里藏着的不过是一条与普罗大众相同的灵魂,只不过他知道如何开枪,也有途径拿人命去换口粮,并且还比常人多了那么几丝勇气。

可归根结底这勇气至多支撑到男人活至半百而已——现在他的回忆和良知来追赶他了,它们化作地狱的恶魔,化作他枪下的死者,化作一滩滩粘稠的血液追上了他,它们令他形容枯槁,勇气尽失。迟到的善恶观念令男人变得悲惨,他适应不了普通乏味的工作,于是他继续端枪,放任自己的悔恨与本能在脆弱的躯壳里你追我赶。安东尼最后找到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救助下来的弱者们当成仅有的归属地,然后再靠近乎疯狂的关照和慈爱去弥补——弥补他人的人生,弥补自己的灵魂。良心发现的恶人大都这么做。

“世上没有代价,只有输赢。”楠息吹看向安东尼,对方手腕上的表盘告诉他再过数分钟便是七点。“我倒是觉得,与其进行这场悲哀的对决,不如您同我做个交易吧:背叛您的雇主,放弃您原来的任务,然后担任我的护卫如何?”他看到男人诧异地眨了一回眼,便试着继续为自己争取机会,“我会支付您双倍的报酬,同时我也绝不会令您的元雇主找到您和您的家人。”

“……你在害怕向我举枪?”

“是,我害怕。”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困惑。“对不起,刚才我说您的状态不如从前,事实上内心摇摆不定应该是我自己,我很久没有亲手拿过枪了。不过这倒不是怕报应,只是单纯不想死罢了。”

“从前你不是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吗?你何曾犹豫过?”

“那说明您从来没有正视过我啊。我一直都是个懦弱自私的家伙,只要自己能获利的话任何受人唾弃鄙夷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我有自知。”楠息吹摇摇头,“但是在那之前——摆放在一切条件之前的永远都是我对于死亡的恐惧。我不曾犹豫也是因为我恐惧。我像是捧着金块在悬崖边行走,若有必要的话我也会把得到的金块全部丢入深渊。促使我行动的一切缘由并非荣华富贵而是恐惧,恐惧令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

他耐心地看着男人站在原地咀嚼自己的肺腑之言,没有提醒对方手表的时针已经悄悄地落在了数字7的中央。

“还有……楠息吹之所以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这一点也得感谢老师。”他见对方一时半会儿权衡不完利弊,便从自己带来的花束中取出一支,而后点燃了剩下的部分。“知道军火商格里高尔究竟姓甚名谁的人并不稀少,但只有老师能推测出我所有行动的动机和方向,您是唯一能在杀戮日当夜把我约出来对话的人,您是我唯一的软肋。”他接着将手里仅剩的鲜花递到对方面前。“我在我的恐惧之后还藏了一份私心……说真的,您的学生不想与您为敌。”

安东尼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继而叹了口气。他没有接过学生递来的花,但他把枪收了回去。“也就是说,你希望我保护你整整十二个小时,顺便护送你天亮后离开赛格敦?”

“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十二个小时。老师您能努力多久就多久,哪怕几分钟都好——危急时刻您可以视情况离开。不过,我死去的话自然也就没办法向您支付报酬了。”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重新抬头看向对方,安安静静地等待安东尼即将做出的最终选择。

“你没以前那么贪心了……我接受。”老杀手的答复令楠息吹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险些就这么腿一软彻底倚靠在一旁的墓碑上。“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告诉我你的大致计划——既然提出了交涉,那么最低程度的准备你总该有吧。”

“啊,当然,事不宜迟。”楠息吹点点头,他在重新站直身体时正好瞧见了自己点燃的花束,它们生出的烟雾飘上半空——先前他在巴士上就试过,结果很是理想,看来最近几天都会维持这般干燥晴朗的好天气。“我的计划首先是您得在杀戮日开幕时替我死去。”

他听到身旁传来作为回应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大片暖色飞入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对其兴趣缺缺,毕竟它不是脑浆就是鲜血。

“大家想要的只有军火商的人头还有其手里握着的信息,没有谁会在意被莫名卷入骚乱的异乡人,这真是可喜可贺。我重复了那么多回您对我的特殊性,结果您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可能会留下那么多个‘唯一’的集合体,就此认命还是反抗,也由您自己来决定。”

他取出手机,先是确认了对方头颅和胸口被分别击穿的模样,接着打出了几行讯息:“任务完成——我们会按照约定把剩下的报酬打入你的账户,愿你我都能亲眼见到太阳升起。”他按下发送键之后,很快看到远处角落里的植物小幅度地摇晃了几回,仿佛小兽轻盈地从树丛间掠过。狙击手在传达自己打算独自撤离的意思,他们的契约关系到此为止。

不——他们之间本身就不存在契约关系。

楠息吹在收到安东尼约见自己的消息后,便以那名狙击手所隶属的组织的名义发了几条讯息。他盗用了对方的发信地址和通讯路线,将狙击手本应收到的待命指令改成了自己编写的内容。

“……然后我自己扮成组织的线人,吩咐他在看到烟雾升起时开枪射击,总体来说就是这样的计划。”他蹲在安东尼的尸体边上,对眼前那颗仅剩左半部分的脑袋不急不缓地做出解释。“然后就到了您的工作时间了。您能顶着我的名号死去多久,我便会感谢您多久,几分钟都可以。”

他仔细盘算了一下,倒是希望自己的死讯能在短时间内被传得铺天盖地,若能登个报上个媒体那就再好不过。等盘踞在赛格敦附近的老家伙们都得知了格里高尔被射杀的消息时,他就真的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忧无虑地走在街上了。

“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没过几天就有人认出来你不过是个隐退多年的老雇佣兵……真希望您的妻儿没有养成阅读新闻的习惯。哎,您确实退步了不少,以前您可不会多听我的任何一句话。”

他将未能送到出的花放入对方掌心,随后自己也转身离开了。他也是在花店里的姑娘即将捆扎完原本的花束时,才突然想起来安东尼十多年前在自己的住所里养过鹤望兰这种东西。

三、

楠息吹从墓园的另一侧出口离开,找到了自己提前备好的车。他在发动汽车时突然从后视镜里发现了异样——那辆载着自己抵达墓园的巴士根本没有驶回市中心,司机也是那个皱巴巴的男人,楠还记得他臭着一张脸说自己可以选择直接死在墓地里明天直接被就地掩埋的模样。

现在那家伙察觉到了自己,正叫骂着从过道翻回车内,看起来对方也没能料到楠在好几天前就自行备好了交通工具。“原来是打心底觉得我活不到天亮呀……”楠反思了一下自己来时光顾着防备安东尼却对在场的另一名敌人毫无察觉的情景,不由得感觉到几分后怕,同时又觉得非常好笑——回顾完这些他猛地踩下油门。

虽说没能达成直接甩掉敌人的理想结果,不过他没花过多时间便重新回到了市中心,与此同时由衷地庆幸起来——亏得赛格敦是个小城市。他在驶入闹市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后右转,随即打开车门,蜷起身体往外一滚,将自己摔到人行道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包自由的垃圾,即将在坠地的瞬间哗啦啦地散成一堆肉片和枯骨——当然结果他只是肩膀撞上了柏油路,除了一阵钝痛之外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于是他狼狈地变回人类。倒是突然失去驾驶员的汽车正巧碾过了一个带面具的家伙,楠息吹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脚下的道路也发出了喘鸣。后方的雇佣兵没能刹住巴士,最终它与被楠抛弃的那辆撞到了一起,他首先听到一长串刺耳的摩擦声,而摩擦声又止于钢铁巨物撞击时爆发出的响动。热量也紧随其后扑面而来。

楠对自己的引发的车祸没有兴趣,他趁着追兵叫骂着从车内脱身的间隙,将噪音、爆炸、伤者、连同自己身上的疼痛一起抛至脑后,转过街角向另一片区域奔逃。

安东尼的雇主早就料想到了安东尼会失手,那个扮成巴士司机的家伙兴许就是他们的备用计划……楠一边向闹市中心跑,一边整理起当下的情况。“那是……”他好运地发现不远处还有一群正在四处打砸的蒙面党,于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请救救我!”他唐突开始了呼救,同时迫使自己双膝打颤,声嘶力竭,很快面具中的几枚接近了他。“我,我刚才看到有车撞到了一位带着动物面具的先生……本来我想去看看情况,可那车上的司机却突然对着我们开枪!”

他看不到这些面具下面的表情,不过如愿听到了几声怒骂和追问——正巧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枪声,这一记响动更是调起了所有人的情绪。终于有人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提起武器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冲了出去——一带动了二,掀起了三,三又点燃了一群。这下再没有谁乐意关注楠息吹这个突然出现的柔弱游民了。趁着混乱,趁着还没有人开始进行更深层的思考,他悄然退出了这场集会。

早知道就应该再借那狙击手用一会儿,可是这么做又会增加暴露身份的风险。直到确信对方一时半会儿绕不开那群不讲道理的面具集团,他才在街角的阴影下边反思边调整起了呼吸。话说回来面具能替自己抵挡多久呢?这群性情不定的家伙本身就不在乎游民的性命。

“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和熟悉地势的当地暴力团……如果我想拉拢后者,那就得先做出一个能同仇敌忾的对手……”在他斟酌是不是该把刚才的谎言继续完善下去时,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抹自己熟悉的色彩:先前他在自己的老师跟前夸奖过的对象,此时此刻正好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多亏赛格敦是个小城市,他想。

水谷观正牵着浮云知乃的手走在街上,步履有些不稳。看来他们不仅没能找到自己的父母,还同样是一副堪堪脱离险情的模样。这令楠息吹决定放弃刚才的备选合作方,转而尝试向眼前的兄妹伸手。

“小观——小知乃——”他朝那对兄妹用力地挥了几下胳膊。“看这里!这里!”

“咦……楠先生?您还留在这里吗?”水谷观似乎并不惊讶于自己的出现。他往前一步,来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将身旁的少女保护住的距离内。“我记得您是来探亲的吧?”

“其实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航班被取消了!我也买不到其它机票和车票——想坐长途逃到隔壁城市不行,所以就只能留在这儿啦。这里太危险了……谁能想到那么多人白天还好好的,结果一下子就变成这样。”楠见自己没有被拒绝,于是小跑到他们身边。他故意叹了口气,继而拍掉了爆炸中沾染到身上的尘埃。“你们寻找父母的进展如何?”

“我们暂时还没有收获,不过我们原本准备去最后定位到他们的几个区域看看。”水谷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其身边的浮云知乃探出脑袋,认认真真地盯着楠息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原本?”楠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知乃保持在相近的高度上,接着友好地招了招手,他还记得少女的敏锐。

“七点刚过没多久我们就被盯上了。”水谷观解释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们也是刚刚才避过一次追杀,明明我做足了准备,结果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只知道四处乱跑。”

“不过小观把小知乃保护得很好呢,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啊,这是自然的。”

他知道眼前的兄长怀揣着戒备,不过他并不介意被眼前的组合多观察一会儿。“这样啊……那要不我们一起行动如何?首先我坦白,我一个人很害怕,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所以这是交换:我希望你们能带上无依无靠的我,而我呢,也可以帮你们找找看你们的父母。”

在简单的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暂时放下寻人的路线,先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稍事休息——他们谨慎地绕了好几条远路,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还算隐蔽的地下通道。途中楠息吹发现浮云知乃总是会在四周出现动静的时刻下意识将手掌贴到腿边,仿佛随时都在准备掏出武器。少女的身形和着装让她没有办法完美地藏起枪支一类的武器,因而他判断她大抵在腿侧固定了刀具一类的冷兵器。

楠息吹以前也曾见过一些女性佣兵,她们知道如何灵活利用柔软轻盈的躯体,从而使自己变得比体格魁梧的男士们还要难应付。或许自己能借浮云知乃处理掉一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他盘算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又打量了一会儿走在最前方的水谷观——一丝尚未成型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扩散开了。

抵达目的地时的知乃似乎还留存着不少体力,尽管自己的兄长已经停下了脚步,可她仍然满怀着好奇在四周兜兜转转,甚至研究起了横倒在路边的尸体。

“小知乃可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她向来精力旺盛,您不必介意。对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很在意一件事,楠先生您选择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您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呢?”

“啊,哥哥的意思是担心楠先生的家人会不会遇到危险!”这时贴心的妹妹跳着步子回到了兄长身边,替对方的试探做了补充。

“这件事呀……说来惭愧,我的探亲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对了,小知乃能借我发卡用一下吗?马上就还给你。”他见知乃点点头,将原本戴着的配饰递了一枚给自己,便笑着接了过来。楠息吹想了想眼前这副娇小的身躯究竟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后,认为她不警惕自己,或许真就因为她的实力令她根本用不着在意这些事情。“住在赛格敦的是我的父亲,不过他离开我们一家很久了——我的母亲久病在床,这几年状况也不容乐观。我知道她想见这个男人,所以我每年都会来赛格敦试图请他回一次日本,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成功过就对了。”

他把绑着毛绒小鸡的发圈合到双手之间,让知乃往其中吹了口气。

“这样啊,大人们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我其实可恨他啦!今年他也一如既往不想见我,我本想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回日本去,结果又出了意外。”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水谷观的眼睛。直视对方的眼睛,说出能令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谎言,这是他在跟着黑帮成员学习之前便早已掌握的技巧。他一边吐露话语,一边轻轻地摩擦了一下手掌,又将它们摊开——嫩黄色的毛绒小鸡数量从一变成了三。很快小小的惊呼声自他身边响起,他如愿看到知乃的脸上的神色很快由惊讶转为兴奋,于是他将三枚发圈放回到少女手里。“现在它们都是小知乃的了——我自己也有弟弟妹妹,所以会学一点逗人开心的小技巧。不过也好,在飞机上第一次听说你们是来寻找父母的时候,我就感觉放不下你们。”

“啊……这么看来我似乎问了个冒犯人的问题,对此我很抱歉。”水谷观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楠先生对家人的看法应该和我们很不一样吧,我还给你灌输了自己以为是常识的东西,真是不应该。”

“我觉得小观不用在意这个哦,确实我也觉得我们的想法差异很大,不过我能理解的。”他靠在墙上,忽然隐约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也许这就是家人吧?为了家人的话,我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你看,即便我再讨厌那个男人,也还是愿意为了母亲一遍遍地尝试和他对话——说到底,就是因为抱有期待,所以才会失望怨恨。”

“那如果不抱期待呢?”

“那就没了人情味。”

“是这样吗……”水谷起先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也露出微笑。“多谢,您让我听到了以往从没听到过的想法,这很珍贵。”他说着看向正在四处闲逛的知乃,在沉默片刻之后又补充上了一句。“对了,我能喊您息吹哥吗?感觉这样我们之间也能变得亲切一些。”

“当然可以!不过小观,距离产生美哦。”

年轻人噗嗤一笑,“我当然知道,但是有些心里话我觉得只有对关系亲近的好友才能说出来。”

“这样吗?小观的边界感好强。”

“您就把它当做一种仪式感吧——其实息吹哥,我带着知乃到这里一方面确实想尽快找到父母,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个时候的赛格敦,这是我的……或许能算我的个人意愿?”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腼腆,“在这里也许能看到一种进化。”

“进化?”楠息吹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的一半注意力都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上。

“是的。倒不是说杀戮日当天,我更在意的是太阳升起之后——杀戮日可以让人们在短短的十二小时内退化回野蛮的动物,但十二小时一过,大家就要花成倍成倍的时间重新进化成人类,这是很痛苦的事情,放弃思考与体面的轻松畅快感会在他们身上生根发芽,长出藤蔓,于是有些人一辈子都得带着它活下去,浑浑噩噩,时而为人,时而退行为兽。”

“听起来仿佛成了大规模返祖现象。”

“对,就是返祖哦。虽然放弃了用来撕咬的犬齿,但文明和智慧为我们镶上了全新的獠牙……挥动刀枪可要比张开血盆大口咬上去方便太多了。沉浸于本能的人类与野兽无异。”

“这样啊,可……”

“哥,我刚刚好像听到——”突然知乃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般,朝他们夸张地招了招手。

——来了。楠息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他在敌人从暗影中显出身形的同一时刻喊了出来。“小心!小知乃的身后……”

没等他说完,水谷观便利索地离开了原本身处的位置,直奔知乃所在的方位。楠息吹看着陌生的雇佣兵朝少女挥出砍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袭击者既没能得手,知乃也没有机会从裙摆下抽出武器。水谷观挡在他们之间,在刀刃落下的同时从外套里取出电击枪,对准敌人的左胸按下开关。

四、

他以想要出去找找医用品和食物为理由,向知乃借来了一把小刀。浮云知乃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和犹豫,她在楠息吹询问“小知乃有没有可靠的防身工具”时大方磊落地从裙摆下面抽出了一把规格迷你,做工却十分精致的镶嵌式匕首,将它直接塞到了楠的手掌当中。

“尽管用!”少女在水谷观动手杀人的时候曾出现过一丝慌乱,但在水谷调整好状态以后,她也立马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

楠息吹早就知道这是一对不可思议的兄妹,但他未曾料到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惊喜。打算袭击知乃的雇佣兵不止一名,在权衡完利弊之后他决定久违地亲力亲为一次——这么说来他本以为先冲出来的会是追着自己的那位。

如他所预料的,一回到街上他便听到后方传来响动,距离并不算远——他在枪声炸响的同时往另一侧退去,正好避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子弹。“我输了,您比我更擅长找人……看刚刚那一枪您好像是打算瞄准我的腿,你们的老板是想留个活口吧?杀戮日还有好几个小时,不给自己留点保障吗?”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

雇佣兵没有作答,但新一轮的射击也没有再出现。那个在大巴上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男人很快便从废墟背后走了出来。楠维持着当前的姿势,一边屏息凝神等待对方接近一边回想——他在回想水谷观的事情。他一想起那个在地下通道里丧命的陌生人,以及对方脖颈间被水谷用剪钳撕扯出来的豁口,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正为此感动不已。

如果人类继续进化下去的话,或许都会成为那对兄妹的样子。从无感情到无感情,人心情义不过是进化中的某一段过度。楠息吹不愿意用观测仪来形容那个时刻都在俯瞰世界的年轻人,倒认为对方更像是从美丽的新世界里不小心跌落到野蛮社会来的掉队者——

也可能他只是站在进化的另一端,好奇地往后回了回首罢了。

楠息吹挑选着自己能拿来描述对方的语句,感觉心情非常好,毕竟他很久没有这般长时间地与同一个对象说过话了。“可是小观,我觉得……”尽管当下他的同伴不在此处,但他还是将先前被打断的话接续了下去。他的视线落到正在接近自己的雇佣兵身上,继续喃喃自语道,“动物是由于手段有限,所以只能选择观感上相对野蛮的方式采取行动,杀戮是人的专利。”

兽的本性只有活下去。

他在彼此间仅剩五步左右的距离时,忽然迈出步子,猛地接近了本将自己当做猎物的雇佣兵。趁着对方没能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眼前那条端着枪的胳膊。他的敌人凭借本能扣下扳机,却只能徒劳地往空中放枪。楠息吹绕到对方身后,又一脚踩上对方已经屈起的左膝,以半跪半坐的姿势把人叩到了地上。浮云知乃借给自己的小刀已经被他握在时了手里,他用它干脆利落地划开对方紧绷的咽喉,又往下扎穿了左右大腿内侧的股动脉——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失了大部分气力,武器彻底也脱离了手掌,自动手枪与地面撞击后发出了今夜最为清脆的一声响动;楠息吹松开手,对方的胳膊也无力地垂落下去。空气从男人的口鼻中进入,又从破裂的喉管里泄露出来,发出不算响亮却令人不太舒适的噪声。

最后他提起男人的领口,迫使对方仰面朝向自己,在将小刀刺入他的肋骨之间后又顺时针拧动了半圈,这才算彻底结束了整套行动。“本来我打算借小知乃的手处理掉您的,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因为小观保护小知乃的模样让我深受触动。”他俯身凑到对方耳侧,语气十分和缓,“我真的想和他们交朋友了,所以我必须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脚下的男人现在既不会挣扎,也不会喘息。早知道就问小知乃借再大一号的刀具了,反正她的哥哥也不会让她有机会用它们——他一边思索,一边拔出沾满血迹和肉末的小刀,最后那一下差点连刀柄都彻底没入了这副躯体。

他用裹着尸体的衬衫将刀身擦干净,而后目光落在了两步开外的枪支上面——早些年就退出军队配置的民用马卡洛夫,体积小成本低,与此相应的则是其薄弱的杀伤力,什么时候彻底被市场淘汰都不稀奇。看来它的主人平日里生意不怎么景气,就连参加杀戮日都舍不得换一套好装备过来。楠感慨着拾起了这枚可怜的兵器,他拆下弹匣,又细致地清点了剩余的子弹,最后将扔进了路旁的下水道。

“文明为我们镶上全新的獠牙……”他重复起年轻人的话,觉得这一点对方倒是一点而都没有说错。不过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杀戮日作为楔子,如果说水谷观和浮云知乃的淡漠更为无机质,那楠息吹则是一头知道遵循本能的兽,在机缘巧合之下用枪支和谎言缝起了一张可以披上身的人皮。他盯着锃亮的刀刃和搏斗时沾上血污的袖口,突然神色恍然却如发泄般地,用力将手甩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利用毛糙的墙面剜去了属于他手掌一大块皮肉。

“这下我确实需要去找一些医疗用品了。”他见自己的血片刻间就覆盖住了男人殒命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这才将盈盈笑意重新挂回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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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灯等灯♪ :

    楠哥!!!楠哥呜呜呜!!!!神仙文化人!!(疯狂打call)

    2021/03/04 09:58:14 回复
  • 而我,能活到剧场版! :

    冲了!!!!!楠哥好酷!!!!!坏男人我狂喜!!!!具体的小窗都讲过了但还是,这就是9文化人写文吗.jpg

    我们站一起真的就是一个三人秘密团hhhhhh

    2021/03/04 10:01:2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