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叶驰星了。
夏雷这么想着,有些焦躁地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一轮轮复习着消息记录。虽然他们每天都在聊天,但见到面是上上周的事。上上周,算起来却已经快20天了。
她有演出需要参加和排练,他也有诊所和民宿的事要处理。他知道他们彼此都很忙,但出来见一面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虽然叶驰星也提过一起去新开的餐厅,但夏雷却找借口拒绝了。他在思考,他对她是真的有浪漫情感在,还是只是单纯精神依赖。他不想闹到最后伤害了她,所以他选择冷静一段时间。他暗暗期待着她能不请自来,可她似乎也颇有默契地一次也没来过诊所。
他像一个戒毒的瘾君子一样,坚定却痛苦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不去看她的照片与朋友圈,只是每天都等着她发消息过来,从不主动问候。但20天下来,想见她的念头更强了。虽然工作的时候他依旧能保持专心,一旦空下来,他就忍不住要去翻看他们的微信对话。
“上次你给我带的那个蛋糕太甜了!没有你做的好吃。”
“我最近在看房子,我想从家里搬出来,快被烦死了。所以你知道什么房源吗?”
“你记得我们初中化学老师吗?就绰号是老烟头的那个。他在人民广场相亲角贴女儿的信息刚刚被我看到了,笑死了,他都没认出我来。”
“哎,真的,我觉得遇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真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在上海。”
“我觉得你这阶段有点奇怪,话好多哦。怎么啦谈恋爱了吗?”
……
她就这样每天都把生活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丢在他的眼前,或喜悦或苦涩,像一个永不会被填满的装着星星的瓶子,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他明白她每天这样跟他絮絮叨叨并不是没话找话,也不是真的没有人可以聊天,只是像如此这般细碎的东西,却不是可以同任何一个人随时分享的。
而他也一直在等她的消息,似乎只有参与进这些细枝末节里,他才能成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为了了解自己的内心,他久违地重新登上了探探,匹配了不少漂亮姑娘。但几番对话下来,他总是兴致缺缺,于是连话题都懒得礼貌结束,直接解除了匹配,然后又开始看和她的消息记录。
在这20天里,他回归了往常一个人的生活。上班下班,学习,打扫,做饭,洗衣,去一趟自己开的民宿,或者和朋友一起吃饭。而第20天,正好是个星期天,他准备去民宿整理一下房间,明天就有外国客人要住在这儿。
这座民宿原本是外婆留给他的房子,离诊所太远,但地理位置好,交通便捷,于是他贷款改成了民宿,那年他24岁。当然,民宿的债务已经还清,去年起他开始还自己公寓的贷款了。
外婆的家是联排房屋中的一间,两层楼高。门前是马路,屋后有个十来平的小院子,种着一棵柚子树,周边是日月光商场还有游客爱去的田子坊。房子不算大,上下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平。外婆原本的实木家具都留着,房子墙面该打通的打通,装修再翻新成日系风格,看起来比原来要敞亮舒适许多。以至于夏雷的朋友曾笑他怎么把家设计成无印良品,夏雷却得意地道:“爷还是蛮屌的。”
夏雷进了屋子,在门边把鞋换了。他走进玄关,抬头望向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在这座屋子里度过的少年时代。
三岁时,夏雷的父母——这对娱乐圈的模范夫妇终于协议离婚。此后他过着一会跟父亲去日本一会又随母亲去上海的日子。父亲那边,他总被给予厚望,希望他能继承父亲的音乐细胞,被逼着去学毫无天赋的钢琴;而母亲那边,他则被她当做营销手段,在摄像机前说出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既能让她树立好母亲的形象,又能维持明星的热度。因此即便到今天,他也极度厌恶“星二代”的身份。他隐去父亲“深山”的姓氏,抛弃父母可以为他带来的人际与资源,作为一个最普通的人默默无闻地活着。
在夏雷七岁准备上小学时,已然再婚的母亲便把他丢到上海的外婆身边。外婆是个严厉刻板的人,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不会把他当成明星的小孩来娇生惯养”。纵使夏雷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他也从未有过喘息的时候。只要成绩掉出全校前十,就避免不了要挨板子。甚至在情感上他也不敢太过流露,因为外婆认为“哭哭啼啼地不像个男人”。即便如此,他都无法带着任何负面情绪去回忆外婆,因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确实爱着他的人。外婆教会他很多东西,甚至连他烤饼干做蛋糕的手艺也是她传授的。外婆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而“善于分享的人总能得到朋友。”
果不其然,在他初中第一天开学时就用自己做的小饼干赢来了友谊,只是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个饿得低血糖的同桌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
初中时期的叶驰星,一直留着男孩一样的短发,性格大方又热心,运动神经也非常出色。做男生的兄弟,做女生的铁T,几乎很难有讨厌她的人。夏雷和叶驰星这对同桌的关系则好到离谱,每天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据说连下课伸懒腰的时机都是同步的,班上同学一开始还以为他俩是一对。而被同学当面这么问时,两人同时弯下腰做呕吐状态,好似两个被误会成情侣的直男。更古怪的是,外班也传着荒谬的八卦,例如“篮球场上金发傲娇受又给黑发元气攻递水”,或是“金发受和黑发攻因为没买到限量商品拌了一路的嘴”。甚至叶驰星还在朋友那看过在外班女生之间疯传的本子,看完末了一脸震撼:“她们不知道我是女的吗?!”
夏雷外婆家,叶驰星也来过很多次。那时他们两家住得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两人经常在一起写作业,上补习班,或者瞒着双方家长去网吧开黑。而每次叶驰星来,外婆都会招待她留下来吃饭,甚至还特意加了叶驰星喜欢的菜。
……
夏雷每次到民宿来,都不可避地想起以前的事,只是现在的回忆里多了一个可以触碰的人。他坐在饭厅桌边,抬手轻抚这张有些老旧的实木方桌。在这桌旁,他能与最亲近的人一起吃饭,也能与最好的朋友一起念书。它承载了他能得到的所有亲情与友情,还有他最稚嫩的十年。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希望此刻叶驰星就在身边。什么都不做,只要像以前一样坐在桌子对过,一起望着月亮从院内柚子树的树梢上升起,然后对她说:“吃饭吧。”
他望着柚子树,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叶驰星的情景。那天,她突发奇想点名要吃某家网红烤鸡店,但苦于没时间去排队,一定要让他给她送来。夏雷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仍是排了一个小时买了送到她家。他拎着吃的找到她住的公寓楼。消息刚发出去,感觉没过几秒就见她冲下了楼,速度快得能去参加奥运会。她穿着小狗印花的卫衣,没有化妆,泛红的眼睛里是湿漉漉的水气。
他皱着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却急忙从他手上抢来还热乎乎的烤鸡,自顾自带他走到小区花园的亭子里坐下大快朵颐。她轻轻抽着鼻子,脸上却还是挤出笑容来连连说着“好吃”。她掰了一半给他让他一起吃,但他吃了几口见她突然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连忙摘掉塑料手套,伸手帮她把眼泪抹去。从初中起他就知道,在人前嘻嘻哈哈特别乐天的她,其实背地里是个哭包。考试失误了要哭,例假疼要哭,被狗追要哭,最后一片饼干被他吃掉了也要哭。他曾问过她怎么只在他面前掉眼泪,她嘴巴一瘪委屈地道:“因为你不会骂我也不会嘲笑我,我只敢在你这里哭啊。”
他本想问她原因,可她却先行一步,抓着他还落在她脸颊边的替她擦眼泪的手指,把自己小半张脸埋在他温暖的掌心里面。而他不敢挪动半分,任由她的眼泪沿着手的弧度淌下,滚落在袖子里面,但耳朵却红得发烫。似乎过了很久,她松开他,用依然泛红的眼睛朝他笑着说:“好啦!我满血复活啦!”
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问,心里暗自有了预感。他望着她蹦跳着回到单元楼里的背影,只想给她一个拥抱。
他应该给她一个拥抱的。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其他关系,她需要他,正如他也需要着她。这是他在戒断20日的尾声里忽然想明白的。在世界上生活了28年又5个月,他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消息:“五月的电音节去吗?我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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