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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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国忠盯着严爵那只眼睛,一句话在他的吸气与呼气中滚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那你放我走吧。”     

     

严爵也反盯着他看,后背的汗毛都因痛苦而立了起来,有一把冰锄直插入他的脊椎,感受到无比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姜国忠的‘走’代表着什么,这是姜国忠一直渴望的、是他无法接受的,但这一刻还是会来,他也还是会接受,因为严爵清晰地看到了姜国忠的模样。     

     

他无法接受挚友的畸形,自欺欺人地为姜国忠加上过去的影子。而现在他自我洗脑的伪装随着失控的眼泪逐渐消散,昔日挚友的模样像污泥一般顺着他畸形的轮廓融化剥离、和他的眼泪一同跌落在地上,缠在他的腿上、涌入他的肺里,害得他现在跪在原地动弹不得,每吸一口气都带着扭曲的颤音。     

     

严爵跪坐在姜国忠面前,他双腿发沉、也像一个失去了下身控制权的半瘫。羞愧于让姜国忠看他的脸,自责和恐惧把他包围起来,与曾经趴伏在地捂住脸哀求他的姜国忠一般无二。     

     

他的眼前只有一个面目狰狞的畸形,大半边脸的伤疤像火焰燃烧的纹路,几年前的大火在他的伤口上从未熄灭。和他对视的那只眼死气沉沉瞳孔几近涣散,连倒影出他的影子都做不到,严爵甚至不知道姜国忠能不能看到自己因私欲而反噬的丑态。     

     

严爵猛吸一口气,从喉中发出一声呜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两只手死死握着轮椅扶手寻求一丝倚靠:“对不起..国忠、对不起..对不起,我明白了..”他将脸埋入姜国忠的双腿、恐惧害得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汹涌而出的眼泪把几十年的感情都泄露出来、将单薄的睡裤都浸透了。     

     

不过他的痛苦又说给谁听、眼泪又流到哪去,这双腿的所有者自己都无法感知到腿的存在,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动作,严爵只是在哭自己。哭自己自以为的拯救、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彤仁市休息得很早,四周寂静无人,耳边只有轮子吃力转动的摩擦声。他们两个沿着这条路慢慢地向前走,曾经忙于生计,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姜国忠最后指引他推着轮椅来到海边,作为最后了结的地方,让严爵亲手将这些推入涌动的海水。     

     

深夜的海风把衣服都吹透了,吹得严爵的头发向后倒去、泪痕在脸上发干发紧,风灌入他空洞的眼眶、而后又跟着弧度吹了回来,寒意深入骨髓,把他的酒气也吹醒七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身为警察知法犯法,他在杀人、他在谋杀朝夕相处数十年的挚友。     

     

但也许几年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在他作为'叛徒'时,他和其他人一起把姜国忠送上了断头台。他已经杀过人了,只不过那时他的谋杀更加合法。     

     

严爵感觉自己的心被针刺了一下,头脑顿时清明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他作为杀人犯的报应。那句和他当年一般无二的“我不知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极度的悲伤将他的表情扭曲成了淡漠,只要国忠可以解脱,后续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也许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严爵喉中泄出几声颤抖的叹息,绝望地闭上眼推着姜国忠行至海边。     

     

两个人被海风吹得浑身冰冷,像两具只知道前进的尸体。     

     

月亮跑到海面的另一头,把吹在水面上的风实体化,细碎的月光散开又合上,像他的呼吸一样短促又悠长。     

     

海的那头忽的吹来一阵急风,充满着抗拒地将他们两个往回推,风声下还藏着一段不属于他的呼吸声。声音沙哑微弱却十分急促,也许是因为即将解脱的激动而颤抖。那是姜国忠的呼吸声。     

     

严爵随着海堤的坡度往下行近,每踏上一步都像行在铺满钢钉的泥沼中沉重又痛苦,耳边的抽气声如同行军号一般催着他向前走。     

     

姜国忠死死握住轮椅扶手,他上身前倾、双臂颤栗、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他的肺像被刺破了的布袋,被吸入的空气充盈起来鼓到极限,又从破烂的喉咙中一点点向外泄出。鼻腔与喉中发出扭曲颤抖地呜咽。     

     

一直以来的目标近在咫尺,他却感到无边际的恐惧,几年前发生的一切倒带一样重新在他眼前表演一遍。他不想死、他一直都不想死,他一直都想活下来。     

     

他扭过头盯着严爵,但挚友的眼里只映出望不到边际的海水,他不敢低下头看自己一眼、只是听从他最初的愿望一步一步将他送入水中,成为一个送葬者。     

     

海水在月光下翻涌奔腾,海平面较天明时攀升至更高的高度,掀起的波浪化作葬身于海的亡者,尖啸着朝堤旁涌来,赞颂严爵的行径。     

     

姜国忠感到无比恐惧,离死越近他战栗地越厉害,喘息声越来越大,浑身疼得像被囫囵塞入绞肉机里、内脏被绞烂挤爆,不易碎的骨头和他上下打颤的牙列喀喀作响。他因害怕而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沉得连眼睛都眨不下去,死盯着近在咫尺奔涌的海水,亲眼看着自己向里行去。     

     

“严…”轮子碰到水面了,他感觉自己五感变得从未有过的灵敏,甚至肉体与轮椅合而为一、在破开水面时刺骨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严爵……”踏板浸入了水面,他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一句呼唤,手背上青筋暴起捏得轮椅扶手咔咔作响。     

     

“严爵…严爵、我不……”水没过了他的脚面,他的上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本该没有知觉的双足像打入了数百根钢钉,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海水攀升至更高的高度——不止是海堤,还有他的身体。海浪紧缚着姜国忠和严爵,化作漩涡将他们二人卷入深处,像几年前、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那样,将他们的理智与记忆永远封存在这一刻,带着曾经对海无比重要的回忆。这应当就是海对他们二人亵渎自己的惩罚。     

     

“严爵!我不想……”     

     

姜国忠失去重心,轻飘飘地在空中浮着,奔涌不停的浪潮瞬间向后退去,大开了一个入口,藏在海下的消波块裸露在外,骨头撞得咔咔响,烧伤的那部分挂在石面上,不等他扭曲的姿态被这片天看见,海面又一下子合了起来。整张脸浸入水中,没有外鼻的的阻拦海水直接涌入了他的体内,仿佛四周有无数只手推攘着他的身体——让他离开了消波块,失去依靠在海里打滚,头猛撞在海面下的石板上,在水底的人造堤岸上滚了几个来回,激起岸边的碎石细沙、看不见的钢丝刺进他的皮肉里、随着他的滚动撕下几条软肉。唯一能动的上半身被重力施压到扭曲、皮肉之下的骨头与内脏搅动在一起,海水倒灌进他的体内、把气管和胃全部占满。散落的垃圾和底层的建筑废物将他的身体固定在水的最底层。     

     

后悔为时已晚,一句恳求被硬灌回了嘴里、他瞪大眼看着水面上模糊的人形,一声也叫不出来。     

     

严爵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涌动的海面,黑暗的海水之下是什么情况他看不到,对姜国忠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到这时他的指关节都止不住地颤抖、又一次抽噎起来,胸腔内有着此时无法忍受的痛感,抑制不住地哭声顺着海水奔涌着流回当年。     

     

他站在岸边一直等待浮沉的海水归于平静,浪花徘徊在他四周,无力地拉扯着严爵的衣衫,与刚刚呼啸的海风狂躁的海浪相比,只剩下空洞的寂寞与无力,风将四面八方的孤独吹到严爵身边,除了和他一同啜泣的海风再无其他声音。     

     

这就是我的报应,但只要国忠可以解脱就好了。他想道。     

     

海水在月光下浮沉,浸透了严爵的腰腹,攀上他的前胸,所有的一切在这片夜里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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