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乌云密布,妖风四起,沉雷滚滚,大雨将至。癸卯拾肆奔行在小巷子里,已经记不清自己拐了多少个弯。他和同行的燕三郎分开太久了。
他也没有想到,一直在追的“妙手怪贼”是两个人。
这贼平日里看起来是个高挑女子,行窃时被巡街的燕三郎和拾肆逮了个正着,追逐过程中,那人长袍一丢,竟分成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上面的女子轻轻一跃上了房梁,底下的男子身形一闪进了小巷。
“分开追!”
燕三郎轻巧,飞也似的跳上房去。拾肆也不敢放松,循着气味钻进巷子里。
长安巷子多,小路杂,拾肆还没怎么认全,只能靠味道来追踪。寒风裹挟着闷湿的气息涌进鼻腔,随之而来的是身后凛冽的寒意。
铮——
拾肆的剑还没来得及出鞘,堪堪挡住来人攻势。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比拾肆矮了一头,半边刘海遮住了脸,手持一对蝴蝶刀,眸光冷厉,声音沙哑。
“还真是朝廷的走狗。少管闲事!”
霎时间,短兵相接。
拾肆剑法生疏。他更习惯以身为剑。几回合下来,他渐渐落了下风。
那小贼也不与他纠缠,只是淡淡丢下一句“现在的镇安卫都这个水平了么?”然后便扬长而去。
惊雷乍响。
癸卯拾肆一时间不知道这道雷究竟是打在天上的,还是打在自己心上的。他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双膝跪地,向前倾倒在地上。
他的意识有点模糊,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直到耳边传来燕三郎的呼喊——
“拾肆,拾肆!”
“怎得流了这么多血?!”
“拾肆——!”
第三章 金戈无情,少年不器
癸卯拾肆的病在入镇安司三月有余后,初见端倪。
他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时,隐约听见奉离和君使君的声音。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不适合”、“太危险”、“暂时停止”之类的话语。
癸卯拾肆哼唧了两声,支撑着就要坐起来。
“小狗————”
燕三郎哭得惊天动地。
“小狗、小狗……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疏忽考虑不周,我不是个好前辈,你打我,你骂我罢!”
他扑在拾肆腿上,一边啜泣,一边用被子擦眼泪。
拾肆晃晃脑袋说,我不打紧的,吃了烧鸡就能好了。
燕三郎说,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刚冲到门口,君使君把那猫儿拦下来说,伤员别吃那么油腻的,去熬碗蔬菜粥,碎点瘦肉进去。
拾肆不悦。到嘴的烧鸡飞了。
燕三郎离开后,君使君说你往后一个月先好好休息,别出外勤了。
拾肆说,我会好好儿干的,所以能不能别让我走。
奉离笑道,谁也没说要让你走。
原本支棱着的狗耳朵落下来。拾肆嗫嚅道,对不住。
君使君问,何谈对不住?
拾肆说,我不仅没抓到贼,还坏了镇安司的风评。
君使君朗声道,都是小事,就我印象里这镇安司风评就没好过。你先把身体养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拾肆又问,若我知痛,会不会好些?
使君笑道,等时候到了,你自会知痛的。
过了有几日,拾肆被准出门了。
他鞋也不穿,单披件小白袍,哒哒哒地在镇安司里来回跑。逢人便问:
“什么是痛?”
江燃被他问昏了头——
“痛就是很难受,很难过吧?啊……感觉不亚于在给先天失明的人解释什么是青色!总之,受了伤就会痛!你可千万不许胡乱尝试哦!”
寅栗子讲得声情并茂——
“痛就是一种……很让人讨厌的状态!就好像被人追着,想跑也跑不掉!你会想着,如果这种感觉能快点结束就好了呢——差不多就是这样哦?”
燕三郎爱抚着小狗头——
“痛的时候会觉得世间万物都无聊至极……哪怕是拿着最喜欢的球也兴趣缺缺,面对着最美味的珍馐也毫无胃口,躺在最舒适的榻上也辗转难眠……痛是这样的呢……”
陆景维挥刀的动作没停下——
“痛觉是警示,是危险的预示。身体会因为痛而得知自己受到的伤害。没有痛觉的你,在战场上永远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所以你要用眼睛,耳朵和鼻子来判断,这是你的优势。”
拾肆对这样的解释没啥概念,直到他恢复操练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训练内容里多了一项特别项目——
学会辨认自己血液的气味。
一开始只是用包扎过的绢布练习,时间久了,绢布上气息淡去,拾肆就在手指上划个小口,凑到鼻尖去嗅。
就这样日复一日,小狗的手上新伤叠旧伤。大家都看不下去了,纷纷问道这训练什么时候是个头。
拾肆还是照常练。照常吃饭,照常巡街。
直到有一天他巡逻时,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感觉那撞他的人有点熟悉,但一时间又认不出来——下一个瞬间,小狗鼻子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这气味让他神经紧绷,立马从上到下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最后,在他被碰撞的那侧手腕上,发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熟练地处理好,再寻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想必是衣服上的什么饰物剐蹭所致吧。
癸卯拾肆没放在心上。他也没注意到从这事之后起,他的特别训练项目从清单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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