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 Jolie宋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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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次主线拖了很久,辛苦大家的耐心等待,下次一定写完再开!
后日谈预计将于3/5发布,计分统计将于清明节截止。
又到朝仙的季节。虽然连续下了几天雨,码头上依旧人山人海,日日冒雨眺望。客栈里也是人头密集。有雨有风,室内没那么闭塞,但潮气大盛,也让一些远道而来不太习惯的人们为了晾晒衣服而发愁。林付清身为熟客,早早的定了三间客房;自己住中间,杂役、书童和护卫在左边屋,两个小丫鬟睡在右边屋。毕竟夏日炎炎,水边虽然清凉,到底还是泛着暑热。这几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林付清允许他们白天大部分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此时,中厅里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林付清给几人指派了重要任务,让他们加入人群,自己则坐在僻静角落里喝茶打扇。
这些吵闹的人中,有些如他一样是付心人,有些则是因为各种原因来求仙的人。有的人从未见过鱼仙,对即将看到的一切充满猜测,十分兴奋;有的人则思熟虑,或志在必得,或孤注一掷。还有一些人就比较奇了,并不求药,也不问仙,而是为了其他一些凡俗事务而来。至于他们到了此地,能否如此轻飘飘的离开,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大部分人在等船来,等那神奇的白船,将他们送到岛上,觐见仙人。
林付清也时时望向水边,却不是急着等船,而是悄悄地想,会有同伴忍不住悄悄游过来观察吗?或是潜伏在沿途,想要随船而行?这里早已跨入仙灵地界,只是凡人不知罢了。
两个小姑娘跑去找说书人,买了几幅画,便拿着小本本很认真地听对方讲起故事来。
护卫带了钱袋,穿梭在人群中,给打眼的人们放些钱财。
书童和杂役是重头戏,俩人支了个小桌子,放了个水盆,接满水,在里面放了个带转轮的小浮船,船上又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杂役顾着小船,书童则拿了把蟒皮的三弦琴,一边轻弹,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这种船在水面上如何转轮前进,维持灯火不灭,又能更贴近水面的构想。
此番前来,林付清特意差人做了几个小模型,又整合了话本说辞,现在正是试探大众观感的好时候。
他在家中—在这具人身的家中找了不少文人雅士,为他编撰话本词曲;还差人去做了些皮影戏的雏形;倘若这次在沿海的反响够好,甚至能让人亲身一试,那么就可以着手把这事吹的流行起来,加入到日常的节日习俗中。在水乡,以船迎亲,成就佳话,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有些地方,却以河伯娶亲之名伤人性命。因为这种情况,做事就必须考虑到不同地区的百姓对同一件事的主观态度的差异,以及当地官府是否支持。即使妈祖之名也并非处处通行。红尘难测,崎岖诡道,长久以来在人们脑海中看到的知识,在这具身体中获得的一切,不足以让他在人间如履平地,更不足以让他履行职责。他必须去学习,去思考,然后把学到的一切带给同胞。人类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甚至伤人伤己的做法,他也需要试着了解,加以利用。不过,做人嘛,就是你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怀着心意,手捧火焰,向神明祈愿。贴近水面,心音清澄,仙人若应允,便会悄然而至,为你护航,为你吟诵--
诸如此类的说法。戏子唱起来自然是更动听些,但眼下试水即可。那些暗处的同伴自会懂得他的意图,施以援手。人类的贪欲则会帮他更多。
至少,在各抒己见上,人是越多越好。
很快,周围人便为此事的可行性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不成吧,划个船就行了,它这两边做成水车轮子,怎么走得起来?”
“怎么就不行,一样是划水借力,差大不多。”
“他是要把船身拆了,这难度就大了。”
“轮子能比浆好使吗?”
“你家那没水车吗,水车就能转….”
一时间吵吵嚷嚷,大家卷着袖子各执一词。毕竟小船在水上一直飘着,烛火也没灭;众人便讨论到做一个实际尺寸的能否踏水而行。此物轻便,眼下又能弄到竹子,真要做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但要下水离开岸边,还是让人心生不安的。
起哄起猛了,便有一人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我不但要试,到时候还要一路去到白岛呢!”
“说得好!”林付清抚掌大笑,站起来朝那边遥遥一指,“这位兄弟,到时候可就万事拜托了。星儿,快给这位壮士奖赏奖赏。”
书童点点头,从贴身包里拿出一方绣帕。以此物赠予男子似是奇怪,但那帕子上绣着小小的一片莲池鲈鱼,霞光灿灿,竟是“云彩”所制;这小小帕子自然是托不起人,但也价值不菲,加上江南的刺绣功夫,拿在手里像在手中托起了一汪碧波,鱼水都仿佛流动起来。
一时间,周遭的男女老少都看了过去,或惊奇,或羡慕。书童和杂役便乘机做起广告来,给有意者发些印着商铺名号的小画片。大家一边传看,一边笑说着厅堂里大家各展的神通和相互赠予的种种财物。热闹之下,便也顾不得去看林付清了。但有一个人静静绕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林付清未作挣扎,只是侧头去看,却是一个女吏打扮的女子;天气炎热,她仍穿着官服,长袖下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力气颇大。这本不是低调行事的打扮,只是如今鱼龙混杂,人多纷扰,若不高调行事,倒也算不上引人注目。女子定睛看向林付清的眼睛,却又很快垂下眼帘,轻声说,“你不该那么张扬。破绽太多了。”
林付清面色不改,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作势去看她腰上的鱼符。
她似要侧身避开,却又顿住,斟酌片刻,只小声说:“当心些,” 便松手退入人群。
林付清望着她的背影想:那应当不是个付心人。
付心人是不会被人发现的。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本尊,只是多了一份【仙缘】。如此想来,那些人是不敢在江南靠近他,所以尾随至此。又或者,派他们来的【人】另有想法。林付清并不太担心。既然来到这里,无论打着什么注意,也已然进入鱼仙的地盘;而一入仙境,许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他们或许只是走卒,或许所知甚少,但只要到了岛上,让同伴们微微试探,总能看到幕后之人的居心。
人心是奇妙的东西。这份思绪让身体想起曾经的疼痛—明明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剖心的人类,却在记忆里有着相近的锥心之痛。林付清对这段痛苦不以为然。他已经适应了人的身体,对人的情感却仍需琢磨。所幸这副躯体到底是他的掌中之物,那些曲折的记忆也任由他随时翻看。至于七情六欲,即使人类自己也只能相互猜测,甚至不知自己本心。作为旁观者的鱼仙,固然疏离,未必就更看不清,自然也不必因此焦虑。猫狗打闹,又或者鸡鸭鸟群的吵闹纷扰,在旁人看来不也是无非如此吗?身在局中,心有所求,自然处处掣肘。相比人类,鱼仙的欲求更为单纯,也不会轻易改变。
那份不变,如同海浪中的定海神针,在他的识海中闪耀,让他无惧于人世沉浮。
反倒是—要显得的更在意些才是。
几日车马颠簸下来,杜云容脑壳都快被婴孩啼哭震碎。母亲临行前仍是不放心把龙凤胎交给奶娘,非要自己照顾。忠柏将茶叶末大缸搬上云容和母亲的车,每每行至有清泉水源处便换一次水。如此一路缓缓行进,总算到了福兴码头附近。
云容望着水缸里好容易哄睡着的弟弟妹妹,他们浮在水中,脖颈两侧的腮平稳地一张一合,上身圆滚滚、胖嘟嘟、粉团子般可爱,但下半身却只是鱼尾一条。或许是还未长开的缘故,短小的尾巴上覆着细碎的嫩鳞,竟和盘中的草鱼、鲫鱼有些相似。想到这儿,云容只觉得自己胃里同这缸中的水一般被马车摇晃得翻江倒海。
坐在对面席榻上的母亲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云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提起胆子来端详母亲,只记得那晚之后,母亲的容貌似乎真的有所变化——更年轻、精神,也艳丽许多。但也因此,云容觉得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仙药当真有如此功效?
云容阖目皱起眉头思索,却再一次在追索答案的途中迷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在庭院中所目睹的事,忘不了母亲贴近她时身上湿冷的潮气和像水草、像活物一样贴在云容脸上的母亲的长发。
恍惚间,她听见水中泛出气泡的声音。云容睁开眼,便看到弟弟和妹妹在水面下朝她咯咯笑着,两对大得怪异的眼乌直愣愣地看着云容,笑脸在缸中的涟漪下扭曲如同罗刹恶鬼。
云容惊叫,声音吵醒母亲,继而被没好气地训斥有失教养。云容噙泪扭过头去,心中苦涩一时无处消解,只得强忍着轻悄悄叹了几声。
一路无言,唯有咣咣乱奏的水波与鱼尾婴吐出的气泡一个又一个与之和鸣。
至福兴码头,父亲托忠柏去问客栈空房,忠柏回来答:房间管够,然价格委实是高了几分;若是介意,几里开外有几家价格合适的。父亲骂忠柏不懂事理丢了自己这主东家的脸面,拜仙讲究心诚,多花些银子算得上什么?于是忠柏收了银两,又折回去把事务安排妥当,云容和母亲这才下得车来。
远处海浪声声响,当空又有鸥鸟啼鸣,形形色色各式人等穿梭往来,好一派热闹景象。
丽柳和几个丫鬟小厮帮着忠柏抬水缸进客栈,父亲母亲亦步亦趋跟在两旁,生怕摔了碰了。云容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想起车上的事又有些难受,只能安慰自己此处风光尚可,就当得了空闲休憩片刻。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暑到来前,她在客栈内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母亲忙着饲育越长越大的鱼尾双胞胎,父亲陪在一旁,无暇问津云容如何如何。此处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更没人知道她是“云姑”,贴身带了许久的筊子和熏香也锁进了藤箱。虽然未得允许不得出门,但闲来可以胡乱抚琴,又不用去想那些吊诡卜辞,这对云容而言已是足够惬意。
客栈人来客往频繁,尤其以每年大暑为甚,十里八乡杂耍说书卖艺之人日日自鸡鸣起便在中厅开演,往往要到亥时才动身收摊。云容在家不常看这些,每样都觉得新鲜有趣,又能解了闷子,又不必破了戒踏出门外,实是美事。父母虽说了大家小姐不可多看这些杂耍胡闹,但显然已经没用闲心再来多管云容。即便有丽柳时时刻刻盯着,云容仍觉得比先前担忧已好了十分之多。
一日,有艺人在客栈门口耍百尺竿,云容也跑到门边去看。许是因为人多,平时半步不离的丽柳竟也被挤丢。在人群中的云容低头看看门槛,忽然觉得自己只要跨出这一步就能从这个地方逃走。
丽柳似乎还在后头喊着“小姐”寻她,云容脑海里头闪过鱼尾上的鳞鳞细闪,背后恶寒涌起,将心一横正要向外走时,迎面却撞上了挤过从外头归来的忠柏,也就在同一时候,丽柳总算找了过来,甫一见面便牢牢贴住云容不放了。
忠柏问云容有什么事要出门,可是缺了胭脂水粉,亦或是吃食玩物?丽柳向他摆摆手,只说小姐是来门旁看热闹。
云容虽心有不甘,但也无他计可施。那杂耍的短短片刻已然是立于最高处,抬头望去时,他正摘下竿头那颗彩球。看客们一面起哄,一面纷纷伸出手去接。云容也图个好玩抬起手,不过她站得实在太远,甚至在这之后抛出去的赏钱是否是被艺人捡走也无从知晓了。
这厢热闹散去,那厢中厅内只听得醒木一响,说书先生又开始继续昨天的志怪传奇。
有忠柏丽柳在旁,云容不好再打逃出去的心思。若是惹得他们去向母亲告状,怕是明天连中厅都不能下。她悻悻找了张空桌坐下,丽柳给倒了茶。一片喧嚣氤氲中,故事开始了。
“……书接上回,柳生既入得龙宫,在大殿上拜得龙王龙女。那龙女见柳生端的一表人才,全不似那画中歪瓜裂枣,转身对虾兵蟹将嗔怒道:‘好好的郎君,竟是被你们画成鲶胡子了!’
虾兵吓得瑟瑟发抖,虾须颤得如同翎子一般。龟相急急跪下,‘公主息怒!老臣的龟爪子施印盖章方可,作画抄箓可不得行,因着此,平日间都是由鼋先生代笔。’
‘你这老龟,领着全本的俸禄,竟将这等重要的事都托给他人。看打!’
‘诶呀呀……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龙女将龟相翻倒滴溜溜一通乱转,龟相连连讨饶,只得将鼋先生叫出来。岂知鼋先生托了鳖将军,鳖将军又请了螺蛳女,螺蛳女见瞒不过去,也只得承认自己是去寻了位白胡子老先生来。
‘那就请这位老先生来!’
螺蛳女将写字先生请来,却是一位白须飘飘鲶鱼精。龙女验了字迹,实是出自此精之手。又看了鲶鱼精所作海底江山万里图,气势磅礴,确为大家。
‘先生字好画好,缘何将这郎君画得这般丑陋?’
那鲶精缓缓道:‘老朽久居沟渠,哪里见过什么郎君豺君!只听说是俊秀年轻后生,便找了乡中最俊的后生来当模子。’
龙女大笑:‘倒有几分道理!只是若请先生为龙宫堂上众人画像,只怕这龙宫要成鲶宫了!’”
看客也大笑,学着书中龙女连连念叨“鲶宫”。说书人等笑声稍稍平息,继续道:
“画像之事已过,柳生这才阐明来意:乃是受南海鲛人织造官所托,特为东海公主与驸马献上碧纱婚衣。龙王听罢眉头紧锁,龙女也是满面愠色。
‘小女早年确有订婚一事,但驸马爷未及成婚便往生去矣。南海三姑子心意虽好,如今送上婚衣不知所意为何?’
龟相从柳生手中接过绫罗衣裳,没曾想一件物什竟从中落出来,骨碌碌滚到柳生脚边。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颗鸡蛋大小夜明珠。柳生弯腰去捡,只听得龙王着急喊道:‘先生莫碰!’然为时已晚,明珠忽的光芒大作,堂上无一人敢睁眼。柳生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七彩闪烁,恍恍惚惚,须臾片刻,强光微弱,只见一人从光中走来,近至脸贴脸,眼对眼,柳生方能睁眼端详之。惊吓,惊吓!”
醒木一击,说书先生的声音变得鬼魅喑哑:
“细看之下,那来人……竟同柳生容貌无二,不过批甲着胄,腰侧还有长剑一柄。
此人开口道:‘吾乃东海龙王御庭侍卫长,三百年前得公主青眼封作驸马,不料大婚之际外敌来犯,吾拼死沙场,终寡不敌众。所幸临终之际,妈祖念我百年供奉,派座下金童将吾体内金丹存去,魂魄赐之求子渔妇,遂诞汝。如此命运造化,先生若愿助吾取回金丹,日后必有重谢。’
柳生疑惑,自己凡人之躯,如何能上达神仙道场去索要金丹?
那人答道:‘若要金丹,需经七七四十九遭考验,其一乃是洞庭求丝。待明日谷雨水涨,汝手握宝珠拜三回洞庭府君,须臾可至。洞庭女眷养海蚕,其丝柔软非常,所织绸品神仙难求。求得丝后,汝再闯下一难。’
柳生心善,当即允了。真是路漫漫谑画像东海送婚衣,忆沉沉惊前缘仙府寻金丹。
欲知后事如何……”
这说书先生的话只讲了半句,下边的听众早就鼓起掌来。小僮拿着扁篓绕着场走了一圈,里头满满都是大赏的铜钱碎银甚至是鲜瓜果脯,惹得说书人笑得站起身来连连作揖道谢。
云容听得开心,待人群稍稍散开就让丽柳也上前赏些小钱,自己则想着回房歇歇。然而刚一站起身,她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找了你半日,原来是在这儿听闲书。云容,来见过胡夫子。”
她猛地回头望去,只见是位绛衣玄冠的老者,母亲介绍:“胡夫子是前朝国子监博士,如今在京城办学。”
双方礼毕,胡夫子捻着山羊胡笑道:“听说杜家小姐是紫姑降身,没想到真和仙女一样俏丽。”
云容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苍白可怖。胡夫子一说出“紫姑”,她眼中看他便是张长须鲶鱼脸,客栈成了龙宫,来往之人都是翻吐着水泡的各色鱼等。云容一介凡人被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淹着,身子向灌了铅似的又冷又重,或者到死都游不出去。
之后又是些寒暄。云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母亲上楼去,只能寄希望于方才没有其他人听到对话。在父亲母亲所住的套房前厅,胡夫子隔着竹帘与她和母亲对坐下,丽柳已经将茭子和焚香摆好——可云容记得箱子确实是被自己锁上了的。
母亲轻轻推了一把,她无奈开口照着胡夫子的面相诌了几句:见他面色黑黄,就说夫子平日心思焦虑,恐是许久未得好睡而嗜酒,但应注意身子,怕误了大事;见他中指有新茧,就说夫子近来文思不畅但不宜忧心;见他一身行头整洁,就说家室安定夫人贤淑云云。又看他外貌配饰口音,推出胡夫子是何年何地生人。
这老学究竟也会连连称奇,只道是云姑子算得准,怕是忘了自己腰上垂着一块新换了红线的昴日星官琉璃佩。
“奴看夫子水星明润,是富贵相宜相,想是近来如意顺心,然则凌云紧蹙不展……夫子有心事?”
胡夫子被这样一问,徐徐说出自己现在在参知政事刘氏家中做门客如何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参政家有四子,个个纨绔,而参政长年在外,这些公子哥儿教得好了是自身天资聪颖,教坏了是他这个做夫子的罪该万死,何况天子脚下隔墙有耳,胡夫子办了几年学便失眠了几年。
“夫子想问圣母何事?”
“先谢过圣母!在下想问,倘若依着这条路子如此下去,往后会如何?”
母亲搭在她背上的手指隔着衣服暗暗划着,像几条温暖、柔软的蛇留下洗不掉的痕迹。内堂里传出水花翻涌的声音,云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跟着收紧。
于是请将圣母,立地敬香为坛。飨祭紫姑仙,兵马驱祟邪。东京胡夫子欲知前程吉凶祸福,问道有三,恭请天意。
云容手腕一抖,只见两枚木块均是凸面朝下落在桌上。
“此为圣杯,圣母愿答夫子问。”
胡夫子连声说好,继而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三掷。
一问二问皆为圣,三问却是笑杯。
“仙女可知圣母何意?”
母亲轻轻抚摸着云容的后脖颈,于是云容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样的卜辞。
“恭喜夫子,圣母已知夫子是东京城里最忠心的先生,往后定是坦路顺途的。只是京城中也有诸多结了仙缘的,贵至圣母也不便惊扰天命,因此先生命中还能有几位贵人,奴看得并不真切。只是……”
胡夫子本来说句“如此便好”就喜笑颜开了,听得云容说了半句也疑惑起来。
“云姑但说无妨。”
母亲握着云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点了三下,划了两道,然后重重写了一个“灾”字。
“……参政大人所驻之地,来年或有天灾。夫子若是有心,当进言大人及早准备,也让公子们慎行些为善,莫要再冲撞其他事了。”
“可知是什么天灾?”
云容深深地吸了口气。里屋缸中回旋的小小波涛在她听来仿若惊涛骇浪,另有婴孩啼笑,捶得脑袋直发昏。母亲没有再给暗号,答案只有一个。
“水患。”
胡夫子谢过圣母仙姑后又问了些别的,但云容渐渐提不住精神。等到母亲拉起她一起给胡夫子送行,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待夫子走出客栈门外,云容虽挽着丽柳的胳膊却再也立不住,忽然眼前一阵黑,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感到丽柳扶着她向厢房里走,但这腿和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轻飘飘一道魂灵仿若掉进海里,可海中没有龙宫,只有漆黑的海水。云容看见穿着新衣新鞋的父亲和母亲牵着长了人腿的弟弟妹妹悬空浮在前头,云容喊起来却发不出声音,奋力游向前时,她发现自己正直直向下沉去。
云容醒来时,外头已经入夜,但窗下仍然同白天一般熙熙攘攘。有抛灯球踩高跷的,还有吹着竹哨卖糖人儿的。人群最集中处,竟有一队人舞起草扎龙来。嬉笑打闹,热闹非凡。
丽柳坐在床头对着烛火做女工,见云容醒了,便侧过头问:“小姐醒了?可要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厨子做。”
云容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
丽柳余光瞟瞟窗外,又笑着问:“小姐又想去下面看热闹?”
杜云容浑身一震。她看向丽柳,只见烛火摇曳在丽柳脸上,这张笑脸除了等待回答之外凭空添了些深意。
“不必了。”她垂下头,“今日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