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喧闹的宴会,也不会被烟花点亮的夜空,不是那个已经熟悉了的庄园。
你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还会大笑着说哥哥哥哥的小女孩。
你渐渐听得到声音,你听见她的确在不停的叫着你哥哥哥哥,声音里带着你许久不回应之后的不耐烦。
你伸出手碰了碰她,你碰得到她。
你很就没看见真正的她了,你真的很开心,于是你为了逗她开心,说——
“要不要看哥哥给你变出火来!”
火。
你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种感觉非常的不好,就像是火会带来一些可怕的东西。
小女孩欢欣雀跃,催促着你赶快给她变出火来。
可你突然不想这样了,你不想看见火。
你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手中出现了火。
女孩很高兴,她说:“再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
你手中的火变得更旺,更旺。
女孩想要更多的花样,她继续要求着:“想要小兔子的形状!还要看小鸟的样子!”
你手中的火变成了各种形状。
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对火失去控制,火势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依然变得旺盛。
而小女孩的要求“你”却依然在一一满足。
你开始害怕,你开始想起了什么。
你好像看见了无法遏制的业火在眼前肆虐,手中的炽热是不曾有过的烫手。
这时候小女孩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哥哥,火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变成我的样子。”
掌心的火一下猛涨,它的形状各种扭曲,却始终无法扭成小女孩的样子。
然后它突然挣脱了某种枷锁一般,疯狂的燃烧,逼近了开始有点儿害怕的小女孩。
不不不不不。
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控制不住火,你会让火失控,你会让这个小女孩被你的火焚烧殆尽,你会让目所能及的一切被火吞噬。
你却无法控制自己。
你只能看着手中狰狞的火一下蹿到了小女孩的手上,脸上,身上。
她被烧焦的眼边有一点点水汽,她尖叫着却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你看的好清楚,就像是没有那让空气扭曲的火一样。
她的皮肤被烧焦,她的眼泪被蒸发,她的呼救被吞噬,她的骨骼被碳化。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你看过的一样。
你能感受到火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就像是要将自己吞噬一样。
现在,你只能看见火,你所能看见的一切,都在被火肆意卷席。
满目的火。
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
一切都归于碳一般的黑。
Now I see fire
Inside the mountain
I see fire
Burning the trees
And I see fire
Hollowing souls
I see fire
Blood in the breeze
I see fire
Oh you know I saw a city burning
I see fire
Feel the heat upon my skin
And I see fire
And I see fire burn auburn on
The mountain side
——《I See Fire》
人类分为三种。
甲:普通人类,数量最多。
乙:生来就会魔法的人类,被称为魔女或魔导师,永恒的存在,数量偏少。
丙:能够看到超常识的物种,拥有魔法潜质的人类,在下雪天降生,数量极少。
后两种人类由于数量过少所以并不被数量最多的“甲”承认为人类的一种。
【死亡片段】
科蓋特覺得地板異常冰冷,是天氣轉涼又或者是自己的體溫在逐漸流失?
他很怕,但是連發抖都有點困難。這寂靜從何而來?他想,然後微微睜開眼睛。
在眼前出現的是一雙腳,腳踝裹著的布條還看得見久遠的血跡。但令科蓋特更加擔心的卻是它們後方那映著陽光的東西。
他聞到血的氣味,明明就已經很習慣了,但是仍舊忍不住要哭泣。
說話啊……科蓋特幾乎是用盡了剩下的力量移動手臂,試圖觸碰那與自己共用同一個身體的兄弟的臉。
科蓋特的瞳孔縮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人——外來者,他們這樣稱呼他——開始笑了起來,悅耳如同遊吟詩人隨口哼起的小調。
科蓋特尖叫卻沒有發出聲音,只有嘶啞的氣聲,他才想起來自己在此之前已經哭喊了多久,他更加努力地想要碰到旁邊的人卻只摸到一灘濕滑,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自己的眼淚。
“看吶——”外來者輕輕地說,語氣彷彿在嘲笑,“快看吶,這不是那告密的喜鵲?要想他們再不出聲,就將他們的頭砍下來。”
接著科蓋特眼前落下一個東西,白色的頭髮被紅色侵染,科蓋特閉上眼睛,但是那張與自己鏡像的臉還是浮現在他腦海中。
不要,不要是斯提克,不要將他帶離……
那個外來者只是笑。
我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拜託你……”他用幾乎聽不見的嗓音對著前面的人哀求,一邊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人的褲腳,但對方卻後退了一步。“也將我的性命取走……“
那外來者仍舊只是笑,他歪了歪頭,像是在觀賞一個奇怪的動物,接著放下手中的刀,盤腿坐下。
————————————
之前的接龙
电脑没电啦!!分成两截儿发!!!今晚先去睡,最后都还没有打完怪进到超市,等后面再接着填!!
结果斗木的戏份略少,等下一章补上补上
还有只在短信里撸了一面的Gala 想想还是要响应一下【你 Y▽Y
困得飞起所以没检查,如果有病句或者错字就还是多包涵啦~【手动害羞表情
——日常第0击? 写做超市读做英协分部!——
CH1
P1
蔬菜的清新,瓜果的香甜,地板所发出的木质气息,透过窗格的明朗阳光,还有……
“嘭”
“嗷!!”
……仓库特有的狭窄空间。
一声巨响,本来就堆得很满的沉重木箱被撞的一阵摇晃,躺在地上的青年从捂着额头的两只手里分出一只,“啪”地就把木箱拍回了原位。
“呃啊……再在仓库睡下去,在抓着犬饲说的所谓老鼠之前我的脑门就要先撞出老茧了…”
距离上次作为敲门砖的世界美胸杂志特辑被犬饲识破是过刊之后已经过去三天,原本以为是投入了亲人春天般温暖的怀抱,结果简芥差点被倒春寒冻死。
在店长那看着就很敷衍的阻止之下,犬饲说完“刚好担心仓库那边有老鼠,如果哪天见到了,你就作为人类和老鼠间传播爱与友谊的使者,好好和它们交流一下。”后,就把自己的行李扔进了仓库。抱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明智心态,简芥认为最好的反抗就是迅速铺好地铺被褥然后抢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把澡给洗了。
“这都快十点了吧,店长居然还没来仓库点货?这不正常啊……”打开手机,看到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仔细一听,门外似乎也不寻常地安静,简芥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就算是早上也会有犬饲玩游戏的声音,现在这一丁点儿响都没有,别是昨晚有人来寻仇把这俩烧饼给干掉了吧。
虽然对友人的实力很有自信,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要是他俩昨晚正在交流伟大友谊的时候被偷袭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抱着在任何时候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腹诽朋友的心态,简芥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打算先确认下外面情况,没想到刚把门打开一点,耳里就听到什么东西崩断的声响。
“靠!犬饲丫的又TM阴我!”脑海里刚闪过这一个念头,随着破空声响,不知什么东西就夹着一阵恶风直直冲着简芥面门激射过来。
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往旁边闪,那就算躲过了眉心脸上也免不了要被划一道,简芥当即立断,干脆用力把门一关。
“噌”
一把钢尺就这么堪堪夹在了门缝里。
“每次每次留字条都这样!有意思吗,有意思吗!”简芥忿忿把尺子从门缝里抽出来,果不其然上面粘了一圈字条。撕下来展开后上面明显是两个人的字迹。
“协会今天发了去海滩的邀请函,我们决定先去到那边做点准备,开个海之家……”
哦,这个是店长。
“反正你去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懒得叫你了,自己跑着来吧!”
嗯,这个是犬饲。
“乌玛我们已经找可靠的人最近帮忙照顾了,不用担心……反正你来了也是偷吃东西,自己跑着来吧!”
“偷吃东西?!根本就是名誉侵害!”看着明显是犬饲硬加上的后一句话,简芥表示十分气愤并抓起手边箱子里的苹果用力咬了一口。
“海滩聚会啊……”
打开手机,看了一遍协会发送的电子邀请函,简芥有些泄气。
“店长要开海之家,犬饲肯定也得帮忙,其他熟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去的,直接过去说不定没人陪我玩儿啊……”
正在踌躇之间,突然又是一阵短信提示铃响。
【简芥,有段时间没见了,这次海滩聚会你去吗?我拿到邀请后正在去A市的路上。
——Gala】
哦,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简芥一挑眉,迅速嗒嗒嗒打起字来【去!现在我人就正在A市呢!确实好久没见啦,明天我一大早就过去,等你到了记得联系我。】
按下发送后,简芥突然意识到今天一天的吃饭得靠自己解决,虽然平时抓点水果什么的偷嘴是没关系,但如果把店长记录好的库存数量弄混了,那估计就又得到了一次亲身体验S级英雄实力的机会。
想到这里,简芥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某个男人手提西瓜刀的身影。
“…………还是去超市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降价的食材好了。”
P2
“接下来是左转吗……好像也不对啊?”
简芥抬着从信箱里翻出来的超市宣传单,对照着上面的示意地图往四周张望着,然而绕了几圈,依旧没能看到超市的标牌。
“奇怪了,我应该没走错才……”正在疑惑的时候,原本前面缓慢移动着的人流突然凝滞了一下,然后疯狂往后移动了起来。
“唔哦哦哦,别挤别挤!!啊!谁踩着老子的脚了!”
在人潮移动的相反方向,传来了恐慌的尖叫,因为正是下午,又是在城市的中心,原本就十分拥挤的街道瞬间乱成了一团。还站在人行道中间的简芥一时躲闪不及,硬生生吃了收到惊吓的民众的两记肘击和踩脚连击。
正在艰难地向路边移动以躲过人流的正面冲刷时,简芥余光瞥见机动车道上的车辆也纷纷停了下来,最前方似乎还有不少人放弃了自己被卡在路中的宝贝车子,不顾危险,迎着后面还在行驶的车辆就疯狂冲后方跑来。
这个情形简芥实在是最熟悉不过,放在五年前几乎每天都会见到一次,人们恐慌成这样,只有可能是……
【紧急播报,紧急播报,A市市区中心出现怪人,使用音波袭击民众,灾害等级为虎级,请各位正在此区域及正在前往此区域的民众听从警察及英雄的指挥,在指导下进行紧急疏散。紧急播……】
果然是怪人。
原本大楼上播放着广告的大屏幕纷纷跳转成了新闻画面,安装在城市各处的扩音器中也传来了英雄协会的灾害警报。
从周围的大屏幕上可以看到,被警察和小型无人机包围着的是一个体型高大,身上凹凸不平,似乎安装了些什么东西的怪人,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英协无人机拍下的画面一直模糊不清,还布满了信号干扰的波纹,让人完全没法辨认那怪人身上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简芥翻过人行道的护栏,进到人少一些的非机动车道上,不过说是人少一些,但车子本身也已经挤得没剩下多少空隙。
从屏幕上看起来一时还没有英雄赶到事发地点,警察的枪弹一如既往的对怪人毫无作用,看着拿着防暴盾的警员在怪人的冲击之下节节败退,简芥心中隐约觉得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怪人身上那些看不清楚的东西肯定还有别的用处,明明占着上风,却迟迟不见它有突围的意思,简直就像在一边玩一边等着什么一样。
……是留着杀手锏等有英雄过去吗?
为了尽快证实自己的猜测,也已经没有耐心再在车辆之间挤来挤去,简芥扶着身边的车,一借力就跃上了车顶。
“嘿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我是去为人民服务,那人民为我稍微做一点小牺牲也没啥嘛~”一边给自己踩别人车顶的行为找着借口,简芥一边把手里还捏着的超市传单握成团远远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10分!不可回收!垃圾分类要做好,看来今天久违地要给A市做一次扫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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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某个街心公园内 上午十一点整
虽然地处市中心的居民区,但公园里十分安静。因为正是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大人上班,小孩儿上学,整个小公园只有一个青年坐在角落里把秋千摇得吱呀响,说是坐着,但因为青年早已不是可以玩秋千得身高了,所以整个人实际上就是蜷缩在了秋千上,然后机械地做着前后运动。
“唉……”
青年终于停下对公共娱乐设施的摧残,站起身深深叹了一口气。
斗木望着天开始发呆,第101次为找工作的事情感到愁苦。
说是来大一点的城市找工作……结果一个冲动就来当英雄了,虽然这本来也就是一直想做的事情,但这已经是第四家公司因为英雄经常会擅自离职拒绝自己了。虽说英协方面也有些补贴,但是毕竟还是C级,吃饭勉强够,缴房租却是还差了不少。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至少也出点什么事儿让我作为英雄解决一下,在电视上露个脸的话也好对在老家的老妈有个交代嘛?
“哈哈哈,最近那么和平,这种事怎么可……”
【紧急播报,紧急播报,A市市区中心出现怪人,使用音波袭击民众,灾害等级为虎级,请各位正在此区域及正在前往此区域的民众听从警察及英雄的指挥,在指导下进行紧急疏散。紧急播……】
“!?”还没来得及嘲笑自己脑海里冒出的想法,公园里的广播喇叭就开始一遍一遍播放来自英协的灾害警报。
掏出手机,果然已经收到了英协传来的定位消息……还有大概是看到了新闻的老妈的短信。
斗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那条【来自妈妈】的未读消息,锁了屏就塞到了兜里。
就让电视里你儿子帅气干掉怪人的背影来当做短信的回复把,老妈!
A市某个街心公园内 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虽然地处市中心的居民区,但公园里只有警报的声响,因为正是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大人上班,小孩儿上学,英雄打怪,所以整个公园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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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雨田一反平时优哉游哉的样子,在街道上逆着人流飞速奔跑。自从通过了英雄考试,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像样点的任务。
虽然帮忙疏散交通,抓抓扒手,教闹事的小混混们做人的道理……这些事儿做起来也同样很开心,但只要是一个从小在电视里看着英雄们大显身手的人,心里一定都怀着一丝向往——当英雄打怪人的向往!
原本雨田是打算慢慢逛去超市,买些午餐和晚餐的材料,没想到正好碰上超市附近出现了虎级怪人,这在普通人眼里可以说是不啻于刚出门天上就开始下刀子的霉运,放到雨田身上却是一边笑一边忍不住说声“lucky”
毕竟还是18岁的少年,对怪兽、怪人难免抱有无尽的好奇,这些一直都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存在。小时候虽然也遇到过几次怪人侵害,但每次都很快被家人拽着加入了疏散的人群,迅速避开了事发地点。就算是考试之后在英协里进行参观,也只能看到一些被打败的怪人残骸,要说近距离观察一个还活着的怪人?今天还真是头一遭。
这么想着,雨田的脚步又快了一些。
跑了一阵,耳朵里隐隐已经能够听到来自怪人的闷雷一般的吼声。
“刚才英协更新的情报上就提到了这个怪人的主要攻击手段是声波,看来这就是那个能让一般人内出血的攻击……?感觉人数似乎比一开始少了很多,是因为有英雄正在和它缠斗,所以不用担心它会再往其他地方移动造成更多损失和伤害?”还不错的视力让雨田在离着事件中心还有不远的距离时,就大概掌握了那边的战况。“看来是为了减少对普通警员的伤害才减少人员的啊……”
跑得越近,雨田对于战局中英雄和怪人的打斗就看的越清楚。怪人的声波攻击似乎分有两种,一种是威力较大的定向攻击,从胸口发出较为集中的声波,就算不靠近也能用肉眼看到声浪让空气造成的扭曲,因为空气的变化让光线的折射也受了影响,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整个空间都被挤压了一般,不过因为只能从其胸口的正前方发出,和他战斗着的英雄就瞧准了这一点,每次都恰好在怪人发动攻击时闪身躲过。
另一种则是不分方向的范围打击,虽然无法躲避,不过从还留在那里的仅有几个警察的反应看来,雨田猜测这一种攻击方式的威力并不是很大,那边的英雄也就只是捂住耳朵挡了挡。
快要走到近前,雨田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战局里的英雄虽然似乎并未落在下风,而且也确实对怪人形成了牵制,但却也做不出什么太有效的攻击,因为为了要保护周围的警察,他只能把怪人和自己的距离拉得很近,但如果要突破怪人外面那层硬壳,又得拉开距离蓄力,就这样,变成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的尴尬局面。
还有几步就要走进战斗圈子,雨田边跑边暗暗蓄力——看清楚了怪人身上那些被打得叮铃哐啷的的东西是什么后,雨田感觉心下把握又多了几分。
“哟,避雷针~准备好了嘛?这天气不好,我看啊,像是要打雷了。”
近来天气不错,大抵是夏季的高温将那些污秽蒸发殆尽了罢,天空蔚蓝而又纯净。彩玻璃一样的平整光滑,却又让人生出一种透明玻璃的通透感,云层和地面在这之下,从高空俯视过去,云将地面分割成扭曲的一块又一块,绿的蓝的黄的地球扭曲又那么规整。
Ker的确是老实了一个月没出去拈花粘草,老实的不可开交,不过似乎是老实过头了。
他已经一个月没出钟塔了,不知道关在里面捣鼓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迷药或者是毒药一类的玩意儿吗?
炎煙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远方红砖的钟楼猜测,有风吹来,四周的树叶像是低语一般悉悉索索沙沙作响。
真烦人呐这么安静。
炎煙咂了砸嘴抬脚走向了钟楼的方向。
***
早在一个月之前,在ker还没卖队友的时候他就已经筹备好了一件事情。
Ker望了望自己在平板上标注好的日期,8月20号。他再看了看顶头的日期,距离20号还有40多天。
还不算太晚。
他笑了笑,少见的没了那股嘲讽的味道。
***
玻璃橱里灯光璀璨,折射出来的光芒让展品恍若钻石一般夺目,墙被漆成可爱的粉色,货物台上挂满了可爱的手工娃娃,少女们的圣地即是玩偶点,大大小小的玩偶琳琅满目,形式不一的模样和姿势,唯一统一的是能勾住无数少女心的可爱。
在穿着可爱蓬蓬裙或者是白色小马甲的纤细可爱的少女之中似乎混杂了一个特别高的灰不溜秋的家伙。
该死的为什么这个卖材料的店子还卖玩偶啊!
Ker在心里腹诽着一边狠狠的咬了咬牙,在一大堆可爱迷人的少女中站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连本尊都觉得违和感太重了。任ker是万花丛中过的男人也难以抵御这样的违和感和羞耻感。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这帮女人怎么这么啰嗦……
Ker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良好教育的绅士,起码对于女士应该如此,但是在这种见鬼地方他实在是不想遵守什么绅士风度了,他在心里进行如同诅咒一般的腹诽着。
持续的腹诽中终于是轮到ker了,他将手里相当大一堆棕红的和灰色的毛绒放在柜台上,以他现在能做出的最柔和的微笑对着营业员小姐开口:“麻烦结账。谢·谢。”
显然营业员被ker吓到了,但还是相当迅速的结完了账礼貌的向ker道别。
哦不错的女孩嘛。
Ker在心里评价道,然后扭头就走。
速度快的吓人。
***
超市里的瓷砖每每都光滑的吓人,鞋底已经磨损的差不多的人几乎可以在上面进行滑冰了,只要不担心碰倒商品的话。
Ker几乎收下了所有在卖的肉类,大多是牛肉,他甚至有想要一头活牛的念头,虽然在询问了营业员然后得到了去农贸市场的建议,但ker还是选择了将超市里所有的牛肉包下。
啊啊……冰柜里能不能塞这么多肉啊。
Ker略悲伤的看了一眼手里的好几个袋子,要是从袋子的缝隙中看去的话只能看到一片鲜红,还散发着腥臭味。
天哪我不想一声腥臭味儿的到处跑啊。
Ker抽了抽鼻子,腥味儿直冲鼻腔,还带着一股子微妙的血腥味。
……嘛,如果是血腥味的话,倒也无妨。
Ker抬脚走向回去的路。
***
夜晚的时候正是偷鸡摸狗干不伦之事的大好时机,正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说的就是如此。Ker小心翼翼的从钟楼门口下来,加快速度奔向什么地方。
此时他心里感谢自己的衣物不那么鲜艳亮丽,不然大晚上的还得换一套衣服到处跑,又累又麻烦。
在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跑到了一个小小的山丘上,晚上的天因为没有月光的映照而显得昏暗,眼前仿佛被蒙了层纱一般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但ker并不纠结这种事情,身为黑冢的他在夜里行走自然是小菜一碟。
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铲子两三下刨开一个鼓起的地面,随即便在泥土混合青草的气味里掺杂了些许血腥味和腐臭的气息,ker像是丝毫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一般,将上层的泥土扫开,伸手进去拿了什么东西。
是两只刚死去不久的鸟儿。
“反正他们都已经有新的代替品了,我拿走也没关系吧。”ker望着手里两只小小的鸟儿喃喃,随即又笑起来了,带着一股子嘲讽。“都是被抛弃的垃圾。”
偷偷摸摸的将自己挖出的坑复原了,ker小心翼翼的捧着两只鸟儿回到了学院钟楼里,直接将这两只鸟的尸体塞进了冰柜中。
反正温度低就行……恩管他那么多干啥。
Ker在心里自我安慰。
***
接下来就是要将这堆材料弄在一起了。
Ker松了口气,瞄了一眼已经自动锁屏的平板,将它打开来调出日历。
现在是8月12日。
还剩下8天。
***
说实在的,ker所有的学习中并没有人点亮他的缝纫的科技树的那一个枝桠。
他望着自己已经不知道被戳出几个洞的手默默地扶了额。
面前是一块“长毛”的肉。
说是长毛,实际上是用细线缝上去的毛绒,ker吹了吹自己的手,他没胆一口含住自己的手指头,毕竟谁都不想含住一个油腻腻的带着腥臭的手指。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平板,上面显示的时间让他心焦,这块平板反倒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每一次看他都是一次心惊肉跳。
时间就要没了。时间就要没了。
平板上冰冷的数字告诉ker这样的事实。
***
他不喜欢自己被什么催赶和追逐,他不喜欢这种该死的紧迫感。能在微风带着青草香的田园里坐在摇椅上看树影斑驳风淡云轻是他觉得最好的结局。但是一生都要追逐一生都在被催赶,他不动就会死去,溺亡在人影恍惚涌动的大海里。
所以他要跑,他要和一切跑,和死亡跑,和时间跑,和自己跑。跑到阳光的所在,逆着光看着所有人,这样在他们的眼里自己是光芒万丈的,璀璨荣耀,再没有污点的存在。
这样就不会被厌恶了,这样就不会被嫌弃了。
可是当他看着那些光芒万丈的人们,却发现他们发着光,自己却乌黑成了影子。
终究发光的不是他们,也不可能是他。
那他们到底是在为什么跑是在拼什么呢?
他脚一滑摔进了扭曲无解的黑渊里。
***
猛然睁开眼睛后才发现这是一个不让人喜的梦境,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Ker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抹掉被紧闭的眼挤出来的泪水,只有一半的牛骨面具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并不在意这个问题,而是扭头看向了在一旁安静呆着的两个大大的毛茸茸的玩意儿。
一个深灰一个棕红。
很好,完成了。
Ker满意的笑了笑,从木板椅子上站起身来,弯下腰抱起了其中一个棕红的球儿。
毛茸茸的触感让人很想将它狠狠的抱在怀里,ker捏了捏这个球儿,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东西让这球显得柔软,他又凑近去嗅了嗅。做了防腐处理并将这两个球晒在太阳底下许久,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和阳光暖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着实能让人安下心来。ker满意的笑起来,然后转了个方向便看见了球眼睛,此时正紧闭着,恍若睡着了一般。这样一个抱枕大小的球儿搂着也舒服,ker将它抛了起来然后接住,将另一个灰色的球儿也拿了起来,妥妥当当的放在了桌上。
***
他看了一眼时间,恰好是8月20号。
如期完成。
他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傻兮兮的笑起来。
他的笑容里少见的带上了纯粹的开心。
***
门外响起了略显不耐烦的敲门声,ker搓了搓脸将面具戴上将门打开来,深紫色眸子里倒映的是某个红色的身影,他怔在原地怔了几秒,然后又笑了起来:“早啊炎煙。”
“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叫本名了?”炎煙抬起头来一脸狐疑的看着ker,红色眸子在晨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恩?不行么?”ker眨巴了下眼睛,随即又报出了今天的日期,“今天是8月20号。”
“20号很重要吗?”炎煙完全没有想到点上,他疑惑地随着ker眨巴了下眼睛,接着问。
“恩……挺重要的。”ker低头看着炎煙红灿的眼眸笑起来,回到房里拿出了两个毛球递给了炎煙深灰色的那个,“喏,礼物。”
“唔。”炎煙接过ker递来的毛球,仔细观察了下,“大型的毛球?”
这看着不像是毛球吗?
虽然想这么回答炎煙的问题,但ker还是忍住了转而换做较为柔和回答:“对。”
没等炎煙接着说话,ker拿过棕红色的毛球拿起来进行了一下演示:“诺,像这样往里面输入一点灵力就能让它活了。”
就像是印证了ker的话一般,在ker输入了些许灵力之后那团毛茸茸的毛球露出了相当可爱的表情并且蹦跶了一下。
“这样就算是一个低智商的活体了。”ker得意的笑了笑,揉了揉毛球,转而看向炎煙,“得意之作哦,不打算试试么?”
没有进行灵力的注入,炎煙戳了戳毛球上头的毛,却是夸赞了一句:“手艺不错诶。”
“必要时还可以进行报警之类的。”似乎是因为炎煙的夸赞显得有些兴奋,ker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毛球的眼睛,加快了语速,“两个毛球之间可以感应所在的位置,在主人行动不能的情况下会自动分裂本体,隐藏在主人身上然后对配套的另一个进行报警。”
“挺不错的东西吧?”解说完一长段后ker才抬起头来,对着炎煙笑道。
“……我报警也没什么意义吧。”炎煙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再抬头对着ker说道,“总之还是谢谢了。”
“……你之前说不知道8月20日是什么日子……”没有正面回应炎煙的话,ker也小声嘟囔了一句话。
“恩……今天是情人节,算是东方的情人节。”ker放下一直在他手里蹦蹦哒哒的毛球,直视着毛球的眼睛,“……所以这是情人节礼物。”
“你最近被妹子甩了?”显然炎煙是吧ker当做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
哦我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
Ker在心里悲鸣。
“……我最近根本没把好么。”ker没好气的回答,“气氛都不对劲了,干脆直说好了,我喜欢你。”
“……哈?”炎煙一脸你是不是犯病了你是不是转职制造拐杖了你是不是钱多喜欢乱丢硬币了。
“拿那样的表情看我干什么啊。”ker对于先前毁气氛还有些耿耿于怀,摆出了一副无语的表情,紧盯着炎煙的眼睛说,“还是说太震撼了你接受不了?那我再说一次?我说,我,喜欢,你。”
“不对啊,太奇怪了!”身为直男的炎煙表示他接受不能,所以他满脸通红的退后了好几步,又退后了好几步。
卧槽你一副你是受害者的脸是闹哪样啊明明我也是好么!做出这个决定你当我很高兴吗那么多大美妞儿就离我远去了好么我还要作为一个gay生活下去啦!
“都说了两次的还不接受吗?”ker挑了挑眉,几步走过去勾起炎煙的下巴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就势搂住了他在炎煙的耳边低声说道,“既然你不接受那我就说到你接受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被强行接吻炎煙反而显得镇静,他转头一把拉住ker的领带盯着他的眼睛:“诚意呢?”
“我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个小宠物还不算是诚意吗?”ker笑起来,“还是说你更喜欢这样?”
这么说着,ker就势再度亲了上去,这次不再是啄一啄了事了,而是直接探入炎煙的口腔之中,划过齿,缠绕起舌,吮吸起来。
大抵过了一会炎煙才轻轻咬了咬ker的舌头,示意他退出,ker也相当配合的结束了这次吻,唇分后炎煙随即便对着ker说:“差不多够了,别想糊弄过去。”
“这是糊弄吗?”ker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然后便一脸严肃的对着炎煙说,“那我就做一个承诺怎么样,如果这个小家伙报警了,第一个赶到的一定是我。”
“等待时长绝不超过十分钟,超时点餐不付钱哦。”ker又笑道。
他当然听见了炎煙的那句嘟囔,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听漏一句他说的话。
“你就吹吧你。”炎煙扭头抱起了毛球。
“怎么,你还不信吗?”ker搂住炎煙。
“能信任你吗。”炎煙没有回头,ker看不见阴影里他的表请。
“那我骗你我是小狗咯?”ker笑了笑。
“啊…我拭目以待。”炎煙回过头来,望着ker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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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信心能保护好自己喜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点上他从不怀疑。
先投序章为敬!【
只会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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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城同学,你知道吗?”
在那边的窗户边,把课桌当做椅子,把墙壁当做靠背的少女,合上了手中的书。
“有位学者写过论文,认为思想和言语之间是不能直接联系起来的。要比喻的话,人类的思想是完整的、连续的云朵,而语言是由单独存在的碎片拼合而成的。”
“在思想和言语之间,存在所谓的‘浅层思想’,它比言语更完整,比思维更分散——在思想转化成言语之前,会被分割成由断续的元素组成的‘浅层思想’。而浅层思想中每个元素再由特定的词语表达出来,就成为了人口中吐出的言语。不仅仅是初学写作的人会觉得自己怎么也写不出脑中的画面,有时候就连执笔十几年的作家都有这样的苦恼。”
少女看着书页出神。结城咲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诶嘿嘿?”的笑了笑。
“千宵酱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想了想后,结城如此问道。
“那意味着我的思想和我的言语是不同的,而我的言语在进入结城同学的耳朵之后,又会变成不同的思想。”黑桐千宵重新翻开书页,侧过头对结城露出笑容,“那对于结城同学来说也是如此。我的思想无法切实的传达给结城同学,结城同学的思想也无法切实的传达给我。”
“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
最后,黑桐千宵下此结论。
“千宵酱真是个奇怪的人。”
少女忍不住感叹道,然后“嘿咻”地跳上了桌子,靠到千宵的旁边。并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密地接触的千宵忍不住缩了一下。
“结城同学太粘人了。”
“诶——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
咲露出笑容,头发上的兔子发卡随着她的动作跳了一下。
“既然千宵酱说了这种话……”
“嗯?”
“那么我们来创社团吧!”
“……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呢?!”
“千宵酱不是说过那种话吗,‘想要听听你的故事’之类的?”
“诶?”千宵愣了一下,“我有说过那种话吗?虽然故事很有趣……”
“呜,始乱终弃……”
“你是想说‘说东忘西’?”
“嘁。”
“故意的吗!”
千宵哭笑不得。咲干脆把她的左手抱住,用认真严肃的眼神盯着对方。
“……”
“……”
“……干、干嘛啦。”
“千宵酱,想听故事吗?”
少女没有马上回答。就这样安静的过了一会儿,千宵小小地吸了口气,用有些寂寞的语气开口了。
“……想听。”她说,“我想要听。一想到那些故事发生过,结束过,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感觉好难受……”
“那就去听吧!”
结城咲兴奋地把少女拉起来,她后退几步,和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千宵对视。
“千宵酱说‘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相互理解’。我可不管那些话说的多有道理,如果没有去试过的话,就不可能证明对吗?我们来办社团吧,来办专门听故事的社团吧!听过那么多故事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她再次抓住千宵的手,后者有些苦恼地笑着——但还是,对咲点了点头。
“……我们试试吧。”她说。
——物语社这个名字被决定下来时,是开学后不久的九月。
而咲和千宵的初见,在七月的末尾。
临近学期结束,朋友们早已各自回家——唯独结城咲刚刚把今天忘交的作业递给老师,在夕阳中走出教学楼。
“哈啊……呜——啊啊啊啊!”
少女眯起眼睛,懒散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她用手上的提包遮挡了一下阳光,橙色的光线覆盖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给她传达了些夏日傍晚烦人的热度。
“……嗯?”
眯了眯眼睛,咲把提包放下来。从这边的位置看去,楼上的教室中,有人正靠窗坐在课桌上……染红了咲的手指的阳光,同样染红了那位少女的校服。
咲不禁觉得有些好奇——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从之前离开的楼梯原路返回。少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学楼中回响,总算给接近静校时间的学校带来了一分生气。
“第一,第二,第三……嗯。”
咲回忆着在楼下看到的那位少女的位置,走过一扇扇教室门。最后,她有些谨慎地把手放在那扇门上,推了进去。
“打扰了……?”
她出声问道,里面没人回答。
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课桌上,靠着墙壁睡着了。她手中的精装小说向着一边倾斜,在裙子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黑色的过膝袜看上去比别人要厚一些,只剩下雪白的一截大腿暴露在空气中。
咲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旁边。少女的头搭在窗棂上,呼吸轻柔而平缓。这家伙究竟是多没警戒心才会就这样睡着了啊……?
咲于是伸手推了推她。结果少女的身体向着她这边滑了下来——咲赶紧伸手扶住。片刻之后,就这么睡在空教室里的少女的眼睫毛终于颤动了一下,她醒了过来。
“……?”
“起床了——”
“……唔。”
少女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把自己扶住的咲。片刻之后,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早上好……”
这人还真的跟自己道早安了!
结城咲看着面前一副低血压样子的少女,突然生出了用手捏一下对方的脸的冲动。但是少女却突然露出了笑容——
“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
那时候,少女还没有清醒。而看到用那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少女的结城咲,一时间也仿佛变得不清醒了。夏日的空气震动着少女们的头发和心跳,临近黄昏的日光穿透窗户,在教室中留下一片片暖色的方格——这句话就这样在教室中诞生,潜伏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慢慢消失。
结城咲知道,自己一生也无法忘记这个场景了。
“诶?啊?什么……?”
在这之后,总算完全睡醒的少女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和咲一起走出了校门。
“抱歉,刚才没有睡醒,可能说了梦话……”
“嘛,嘛。没事啦。”咲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手上的提包,然后稍微俯下身,歪头看着少女的脸。“在那里睡着也太呆了吧。”
“……因为有点困。”少女别过脸去,“总之……谢谢你,不然可能会一觉睡到晚上了。”
“说了没事啦。”咲稍微把头偏向一边,“我只是在楼下看到有人待在教室里……啊,我是结城咲,花朵盛开的那个咲哦。”
“黑桐千宵。”这次少女倒是十分利落的回应了,“请多指教。”
“睡相很可爱嘛。”
“……这、这话可有点失礼哦!”
千宵抗议道,咲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到这里就要走了哦。”咲摆了摆手,千宵也笑着回应了她,“黑桐同学也要小心。”
在学期结束之前,结城咲再也没有遇见过千宵。虽然如此,她的那句话却依然没有从耳边散去——
——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
那是属于结城咲与黑桐千宵的物语的,平淡无奇的开场陈词。
一起去看這個城很美麗
地點:
帝國首都和周圍
時間:
三年前
一,再往前走是一堵牆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
帝國中央靠南部的一塊大陸,是所有大陸算是最小的一塊,雨雲喜愛那個地方,於是長久在那裡盤踞。大陸的西北邊一塊多雨的平原,被長河一分為二,河的上游坐落了一座蒼白的城。那座城是正圓形,在一個巨大的微微隆起的緩坡上,三道城牆,將城圈成三圈,中央聳立著一個同樣蒼白的城堡。白色的城牆,白色的房子,白色制服的軍人,白色的一切,好像從不會被任何東西污染,都會被雨沖刷乾淨。
第二道城牆中間是國王的軍隊的核心駐地,把城堡跟外界隔離,它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成這樣的形狀。城堡的尖塔高聳入雲,就如平原上長出的一座陡峭的山,不只是城堡,在城的地底下,還有一個令人驚嘆的奇蹟般的建築:
整個帝國最大的地牢。
那裡像蜘蛛網一樣,以第二城區東邊為中心,有條走廊向外蔓延,走廊還有更細小的分叉,一切止於第二道城門之下,唯一延伸出去的只有通往處刑台的路。地牢關著最重要的犯人,終年不見陽光,只以昏暗的火把照明,潮濕,陰暗,空氣稀薄,充滿腐爛敗壞的味道。
尼路脫下厚厚的皮手套,放在一邊,然後再脫下頭套,手指似乎在手套裡麻木那麼久以後變得特別敏感,他能感覺到頭套的布料的紋路,有些粗糙,有點硬。拿掉頭套後周圍的聲音又變得清晰,聽得見旁邊的人在講什麼,聽得見經過的人的腳步聲。他把髒了的制服換掉,接下來一整天他都沒有工作,可以放自己一天假。
他拿起手杖,他想出去走走,呼吸久違的新鮮空氣。
尼路從城西邊的絞架出去,外面跟地底下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有天空,有風,有雨,有太陽的開闊世界,在下面待太久,以至於快要忘記時間的運轉,快要忘記原來世界不僅僅是鐵器和石頭組成——他算是幸運的,能夠時常走出來透氣,有些處刑人,他們已經不願,也無法離開黑暗了。
就在工業區和商業區不遠處,有一個小角落,那裡人煙稀少,大部分的房子破損老舊,他慢慢地走,手杖在碎石地上劃著弧形,勾勒出周圍事物的大概位置。他還沒有來過這裡,除了工作的時候。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雨水壓不住的灰塵的味道。
他走了一會,直到聽見鐘響,是從城堡最高的鐘塔傳來的,就在城的正中央,可以在每一個方位都看得清楚。那鐘聲低沉響亮,每一天,每一天,這個古老的大鐘已經不知道為城中的人報了多少年的時。他一直覺得這個鐘聲讓人——至少讓他——從心裡感到平靜。
八聲,他數過了,一共敲了八聲。
再往前走是一堵牆。一個細小的說話聲從附近傳來讓尼路停下腳步,手杖往前伸,碰到前方的障礙物。
謝謝。他回答,你在哪裡?
在牆壁上。說話聲似乎有些遲疑地說,你……看不見我?
尼路抬起頭,向著他認為是正確的位置。我的眼睛看不見。
噢,對不起,我沒有發現。矮牆牆頭上蹲著的人有些尷尬,那個人裹著淺灰斗篷,在鬆垮的帽子底下是一個跟尼路差不多年紀,可能還要小幾歲的人,白色的頭髮,白色的皮膚,像是被創造的時候忘了上色,除了那隻淺紅的眼睛在陰影下漾著淡淡的光。他說著笨拙的語言,音調平淡——應該是不久才北邊大陸來的人。
沒關係,尼路微笑,我從來不介意。不過——你怎麼會在牆上呢?
我喜歡在牆上,牆上讓我安心。
哦?尼路說,他從來沒有遇過喜歡蹲在牆上的人。你是誰?住在這個城裡嗎?
我只是迷路了。他回答,我叫亞拉斯特爾。
真是可憐,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也許明天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他說,或者後天。
尼路先是思考,然後伸出手。一起走嗎?
亞拉斯特爾愣了一下,他朝斗篷裡缩了缩。好嗎?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膽怯,我是一個革命軍的刺客,走在街上會被士兵發現,連你也會被連累的。
我……尼路的手依舊懸在空中等待著。七聲鐘響,雨水從斧頭的刃上滑下,落在犯人的頸上,他不斷高呼著推翻帝國的口號,直到再也無法出聲,尼路提起那人的頭在因為太早而為數不多的眾人前展示。他微笑。
我想應該沒關係,只要你不介意,我是一個帝國的劊子手。
亞拉斯特爾遲疑很久很久,他打量著尼路和剛剛的話,他知道他不應該跟任何一個帝國的人講話。“不要放過任何一個!”首領大聲的吼道,“他們殺死多少無辜的人,沒有任何理由要展現任何同情心!”最後他從牆頭跳下來,拉好他的連帽斗篷。
他握住尼路的手。
走吧,他說。
二,城西邊的墮落
“我為帝國工作。”
“我為革命軍工作。”
城西邊的小角落像是一粒灰塵留在潔白的地毯上,但太小了,還不夠構成一個污點,它靜靜的在那裡,隨時可以被清理,但是它被留下來,人們總是需要一個不那麼完美的地方——一個墮落之地。
再走幾步,就可以聞到充滿酒精和刺鼻香薰的空氣,就在小角落的外圍。尼路只走來過幾次,他的哥哥很討厭他經過這裡,這一條半的街——其實像是小巷——是全城唯一被正式允許有特殊行業聚集之處,他們被限制生活在這裡,有時候會有士兵來檢查,確保一切都沒有越界。
我們要去哪裡?亞拉斯特看見很多彩色的身影在晃來晃去,跟他剛剛待著的地方感覺不一樣,房子的燈都是暗著,牆壁門窗都很老舊,似乎長期缺少照顧。
門口徘徊著穿著稀少布料的女子,撥撥頭髮,拉拉耳環,擺擺肩膀,無所事事的望向灰濛蒙的天空,眨眨眼,腦中隨機閃過幾個思想,轉瞬即逝,之後連曾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什麼時候才有客人來啊?那些士兵今天又來視察了,他們不煩嗎?這樣要怎麼做生意……
天上在飄小雨,巷子裡兩個人在陰影中纏綿,也許不止兩個。有人看見他們到來,便朝他們招手,煽情的微笑和眨眼睛。他移開視線。
我不知道,我們不是正在尋找目的地嗎?
兩人靜靜地又走了一會。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尼路,我的名字叫做尼路。他们两个慢慢地走,仔细探索前方的路,亞拉斯特爾稍微走得比較前面,而尼路的導盲杖拿在手中,他們沉默的繼續向前。
喀拉——喀拉——
亞拉斯特爾循聲往破敗的牆角看去,那是錢幣敲打鐵罐的聲音,他認得,從未忘記——乞討者頹唐的倚在牆邊,手指扭曲乾枯,他連說話都沒有意願,或沒有力氣,他勉強抬頭,不管是誰經過,他都希望博得一點同情。那個乞討者有著跟尼路一樣濁白的瞳孔。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停下。
亞拉斯特爾摸摸口袋,但那裡只有他的一把玻璃的匕首。尼路遞過幾個硬幣,讓他可以幫他放進乞討者的鐵罐裡。
謝謝……那個人的話語幾乎難以聽見。
最好不要待在這裡,尼路說,士兵對乞討者很不友善,離開吧,不要再留在這個城。
老人點點頭,可是他知道他不會走。
再走了幾步他們就聽見打招呼的聲音,他們穿著白色的制服,胸前掛了兩條銀鍊和有帝國標誌的徽章,腰上是他們的長劍,他們從一段距離外揮手並且大喊:兩個小孩子在這種地方閒逛做什麼?
尼路認真地聽,但這個聲音對他來說有些陌生,於是他轉向旁邊的人。是誰?他問
亞拉斯特爾努力的瞇起眼睛,可是沒有比較好,烏雲漸漸散去透出的陽光讓他很不舒服,不知道,最後他說,我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那兩個士兵已經走近了,其中一個人說,聽起來很高興:喲,尼路,今天早上的處刑迴響很大呢,晚一點那一場還會是你在台上嗎?
我……
這是哪位?新朋友嗎?士兵見尼路為難的表情就立刻轉移話題。
亞拉斯特爾有些緊張的低下頭,他今天本來不打算遇到任何士兵。他迷路了,尼路回答,我們在到處走走。
啊,是嗎?那個士兵大聲地笑了幾聲,但隨後他看著亞拉斯特爾的眼神卻沒有在笑,比較像是在說:是你。
你們兩個要到處走走?真是有趣,不過我想你選錯了帶路人。
尼路疑惑的把頭歪向一邊。
好吧,那就不打擾你們了,前面不遠就到工業區,快點離開這裡,不要撞到任何東西了啊!對了,順便再為我跟你哥哥問好。士兵再揮揮手,便繼續他們的巡視。尼路聽他們離開,聽見後面剛才那個乞討者的哀求聲和士兵的呵斥,他們會踢那個人,然後將他拖走,可是他幫不上忙,沒有人幫得上忙,所以也準備起步,卻被亞拉斯特爾拉住。
還是把手杖拿來用吧,他小聲地說,我沒有辦法幫你看路。
為什麼?
我看不清楚,他把帽子再拉低一點,而且我只有一隻眼睛。
誒?
亞拉斯特爾覺得自己好像無法解釋,於是拉著尼路的手,他的手指順著皮膚的觸感勾勒出眼周的輪廓,是閉上的,卻突然有一樣顯得異常格格不入的觸感,冰冷,像是某種材質堅硬的粗線。
誒?
是鐵。亞拉斯特爾說,有些感傷,毫不被刻意隱藏,這是鐵做的線。
左眼被縫起來了。
尼路慢慢地收回手。這是地牢放走反叛軍的人的時候會做的事情,他們會失去一小部分,這樣那些人一眼就能辨認,他們是反叛軍,他們是反叛軍,他們是犯人,他們是告密者。
對不起,他說。
這不是你的錯,亞拉斯特爾繼續拉著尼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
會痛嗎?
一點點。
手杖掃過石頭的聲響再一次出現在街道上,引來路人的側目。
三,一隻眼睛的故事
“處死囚犯。”
“殺死罪人。”
一年前的夏天,在北邊的大陸,那塊大陸已是遍體鱗傷,從很久以前,甚至帝國還沒統一前就被戰火蹂躪的面目全非,連現在都沒有被放過,革命軍大量在這聚集,雖然中心並不在這裡,甚至連靠近都算不上——唯一的原因是這塊大陸因戰爭而變得脆弱,人也變得脆弱。夏天這裡依舊寒冷,一年內最冷的時刻,大雪紛飛,像是結凍的灰燼般。
雪從小窗的鐵欄中飄進,帶著傍晚的殘光,落在窄小牢房的灰泥地上。
亞拉斯特爾就蜷在角落,純粹就是因為冷,腳鐐和手銬異常沉重,牢房內只有他一個人。他聽見別的牢房還有別人,聽見走廊盡頭的沉重鐵門開開關關——他們就在那裡拷問犯人——他不喜歡。
他身上的傷口令他難以入睡,儘管他累壞了。他翻了個身,帶動身上每一寸疼痛的肌肉,好像一刻欠缺提醒他就會忘記自己還活著。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不恨那些士兵,也不恨那些刑訊者——反倒有點心存感激?——那些人對他並沒有像對其他人那麼嚴峻,看看對面牢房的人吧,他們用力掙扎地進去,半死的、殘缺的被拖出來。
亞拉斯特爾很好,他還能想,還能動,還是完整的。
牢房的大門倏的打開,風灌進來,跟開門的巨響一起在鐵與鐵之間震盪,驚動裡面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的人。亞拉斯特爾睜開眼睛,但立刻又退縮,陽光把眼睛刺地很痛,他慢慢的讓自己適應那亮度,然後——一切都回來了,昨晚是怎麼睡著的他不記得了,讓他感覺有些不安。
有幾個人快步走進來,他們在說話,走一走,其中一個人會停下來跟一些犯人講話,接著繼續走,再停,再走,再停,再走……直到他們進入亞拉斯特爾的視線——他一直很好奇地在鐵欄邊等待。
三個士兵,他看到,很高大的士兵,但是走在前面的第四個人卻沒有穿制服,他披了一件淺色的大衣,上面還有飄雪留下的水跡,靴子在地上留下濕濕的腳印。第四個人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亞拉斯特爾,他也看見他——後來他能夠記得的只有淺棕的頭髮和淺棕的眼睛了。
這個是革命軍首領之一的兒子。一個士兵報告,幾天獨自闖入軍營立刻被抓到。
那是抓到了很重要的人呢。那個人雖然這麼說但並沒有驚訝,他的嘴角揚着幾乎是習慣性的微笑,蹲下來,語氣溫和,從說話的方式聽起來是這裡附近的人,你好啊。
你好。亞拉斯特爾輕聲回答,這個人不像是士兵,他想,也許……也許只是普通的文官。
你是誰?
我是國王的信使。他說,這個地方,這些人都很可怕吧?害怕嗎?想不想回家?
亞拉斯特爾點點頭。但是我不能回家了,被抓的人不能回家,被抓的人很危險,被抓的人會把士兵引回家,首領把可能引來士兵的人殺死。
哦?信使若有所思的發出感慨,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是這樣嗎?真厲害吶——那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亞拉斯特爾。要不要加入帝國呢?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回答問題就可以了,你會受到保護。
你……要我當叛徒。
叛徒。他對自己重複一遍,這個詞語對他來講好熟悉也好陌生,比風和雪都寒冷,讓他顫抖——那是他從出生起第一個記得的東西,一條一定要記得的鐵律。他盡量克制住表現驚慌的衝動,本來下意識的想抓住欄杆,卻因上面結的冰霜而退縮。
不可以,他說,急切的搖頭,叛徒會被獵殺,那個人——他不會停下來,他會一直追,然後……
好了。信使將一隻手伸進鐵欄中,帶著跟剛流出的血液一樣的炙熱,還有那個微笑,他拍拍他的頭。好了,我知道了,我說——你們到底是憑什麼要推翻帝國啊。他站起來,對身後的士兵一個眼色,他們就往下一個牢房走去。
你们的首领在哪里藏身?
刑訊者拉著亞拉斯特爾的頭髮把他從水里拽出來,很冷,真的很冷,是那種快要結冰但還沒結冰的溫度。但是總比鞭子好,他安慰自己,也許是這裡的醫生覺得他應該休息一天。
不可以說。他回答。
傍晚士兵把他重新拴在牆上,鐵欄關起來,一天就又要這樣過去了。他伸伸手,伸伸腿,凍僵了,麻痺了,本來應該泛著粉紅的白現在有變得點青紫色。
你好啊。又是那個信使,可是又不像信使,亞拉斯特爾最近有很多時間可以想些不重要的事情,信使不能命令士兵做事,信使不能隨便在牢房閒逛。
你是誰?
我是從北方邊境的上校,他微笑道,一邊把一條毯子塞給他,拿去吧,死掉就不好了,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亞拉斯特爾接過毯子,自己窩在裡面。謝謝。
那——既然你不肯回答問題,那你能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嗎?比如說你昨天說的那個“他”是誰?
那個人……他的手指沿著地上的裂縫走了一小段。是首領的學生,很溫柔,像一個天使。
日子就是這樣過去的,差不多的流程,早晨——拷問——醫生——傍晚的時候那個人就會來看看,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另外的幾個首領是什麼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的媽媽呢?
沒什麼特別的。沒有。離……離家……他歪歪頭,離家出……出……
是要說離家出走吧。那個人笑,你還要問一樣的問題嗎?我是新來的處刑人。我是剛考完試的醫生。我是國王的侍衛。
日子到底過了多久……
起來!他被命令道,鐵欄突然被拉開,轟的一聲。早上了嗎?亞拉斯特爾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沒有光,還是晚上。他想揉眼睛,但是雙手都被一個士兵扣在背後,他動不了,只能跪坐在地上。
你好啊。那個人像往常一樣蹲在他面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什麼?亞拉斯特爾問,雖然明明知道對方一定會告訴自己——總有一個不安在心裡騷動。
我們要放你走。那個人像往常一樣微笑著,像夕陽的餘輝,每一天準時在日落後出現,帶著溫暖的紅和紫,宣告一件結束的的消息,之後便會沉落地平線,第二天依舊出現,不斷重複。
他說:有人先把消息供出來。
叛徒。
這一刻亞拉斯特爾愣在原地,他從沒有明白過,為什麼自己竟如此害怕這個名稱,可是事情就是這樣。是誰?他在腦子裡的空白漸漸淡出後才決定要確定不是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什麼消息。
我們抓到的另一個人。
騙人,你們沒有抓到另一個人。他看看地板,冰冷的灰色地板,內疚地搓搓自己的手臂。是我嗎?有時候我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我說的話全部都是實話——那個人看著他,有一點點的不解。怎麼,不高興嗎?我們不會輕易的放走犯人,你可要感謝那個告密的人啊。
沒有人會告密,他……
看來有人害怕我們的拷問勝過你們的懲罰者。那個人打斷亞拉斯特爾的辯解,這樣吧,我們時間快沒了,我讓你問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亞拉斯特爾沉默許久。你到底是誰?他問。
為什麼那麼在意我是誰呢?那個人抬起一邊眉毛。我——應該說全部都是,也全部都不是吧。
那個人說完便朝身後的士兵揮了揮手,就有長針和一捆黑色的粗線一起遞到他的手上。
閉上眼睛,很快就好了,沒事的。
沒事的。
四,尋回遺失的工匠
“這樣做是正確的。”
“這樣做是正確的。”
謊言。
不遠處的打造的噪音逐漸清晰,還有染劑的難聞氣味,全部揉在一團使空氣都像是變得粘濁,把金屬和皮革和木頭碎屑糊在四周。敲打聲此起彼落,它們在高聲合唱,為了即將完成的新作品提前慶祝,為了工匠的雙手歡呼,鑄造的雙手,雕刻的雙手,染色的雙手,縫紉的雙手,修理的雙手,釀造的雙手——他們是快樂的創造者。
沒有其他人會注意到這兩個跟周圍緊湊的節奏有些脫節的人,這時聽見城堡的鐘聲,於是停了一會安靜地聽,一共敲了九下。鐘聲停下後他們才繼續向前,亞拉斯特爾四處張望,這麼多從來沒看過的東西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城中北城門附近的工商業區因為就在城堡旁邊,又在城中聚落了帝國中最有權勢的貴族,各地的商人都會在這裡買賣批貨,街道熱鬧擁擠,各種不同的工作室架出的棚子,商店,人群和馬車擠在一起,讓人不禁要想這些人和車到底是怎麼樣在移動——可是他們事實上是在移動,毫無顧慮。
他目光隨意地朝左,有一些看起來跟其他所有商店差不多的商店,很多都是很小的一間,不太顯眼,顧客也是零零散散,他瞇著眼睛看著,認真又笨拙的讀招牌上的文字。
賣衣服布料的,木材批發,珠寶首“蝕”,武器刀具……咦?他突然止步。
看到什麼了嗎?
好像……是認識的人的店。亞拉斯特爾頓了頓,試想看進玻璃窗能否認出裡面人的臉,可是一片模糊,況且,玻璃窗被堆滿的東西擋住了。我想去確定一下。說完便拉著尼路朝那間連招牌都沒有的小店走去,撥開邊緣的一排人群,有幾個甚至還為此做出抗議。
他推開木門,吱呀的聲音代替了門上的鈴鐺,小心的探頭進去,店的里面和外面一樣窄小——應該說對一個小店來說這樣便足夠,不過空間全部被物品堆得滿滿的。他們每走一步木頭的地板都發出刺耳的響聲。是什麼店呢?尼路在後面問。
嗯——玩具店吧。他說完又歪著頭思考著剛才那個名稱是否合適。
如果是收租金的話很抱歉老闆不在。兩個人的注意力同時轉向屋子深處同往二樓的樓梯,另一陣木板的吱呀聲伴隨著腳步聲,沉重而緩慢。
如果是士兵的話許可證貼在門口的牆上。工匠下樓後轉了一個彎,看見他們以後稍微比較和善,哦?來了很奇怪的組合。
亞拉斯特爾沒有回應,目光隨著他移動到櫃檯邊,他從桌面上方翻進去,搬出兩張椅子,讓本來擁擠的走道更加擁擠。要喝茶嗎?他問。
不用了,謝謝。尼路回答,在展示架前發呆許久,聞到一股奇特的木頭和膠水的味道。
你可以摸,我不會在意。工匠自己在櫃檯後面被雜物封閉的空間內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尼路於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欣賞架上的工藝品,手指撫過那些柔軟的頭髮和布料,在蒙灰的玻璃櫃留下細小的手印。他輕笑出聲。
請問……終於亞拉斯特爾決定開口——跟稍早蹲在牆上時一樣的不安。首領知道這裡嗎?
怎麼?工匠聽到後往前傾,把亞拉斯特爾嚇了一跳。他聽到“首領”兩個字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激動——更像是憤怒——他的嘴角這時竟有了笑意,嘴角揚起,是一種最惡毒的嘲笑。
他要我回去嗎?叫他醒醒吧!我安於現在的生活,他——他也應當如此!況且——工匠的語氣轉而變得悲傷,一隻手無奈的抹過臉,五隻手指留下五道淺藍色的顏料的痕跡。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工匠,他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不敢說什麼,他繼續看著眼前全身沾滿顏料的人。
坐在這裡的是誰?
這時尼路已在店裡有限的空間裡轉了一圈,又回到櫃檯前,他摸到椅子,小心地坐下,指間還沾著灰塵。怎麼樣?工匠此刻才抬起頭,顯示出期待。
很漂亮。尼路回答。
他滿意的點點頭,那麼你覺得革命軍怎麼樣?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這樣吧,亞拉斯特爾,既然你已經提起,首領可曾告訴你,我們——他們為何要推翻帝國?
自由,正義。亞拉斯特爾順從地回應工匠的問題,皺著眉頭,他並不喜歡討論自己不了解的話題。平等,之後他又補充道,差點忘記。
錯!工匠打斷亞拉斯特爾的話,似乎是很高興能說出這個字,並且有機會提出自己的論點。錯錯錯錯錯——他站起來,把椅子往後一推,在有限的小空間裡緩慢地徘徊,像是正在講課的老師。在我跟敬愛的首領們共事的這麼多年中我發現他們已不再為高貴的自由和平等而戰——因為根本沒有必要!他舉起一隻手指表示強調。而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首領們——首領——他指向亞拉斯特爾,你的首領——一廂情願自私的復仇而已!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看看兩個人有什麼反應,亞拉斯特爾伸手觸碰桌上的木馬,然後立刻把手收回,之後又再碰了一下。工匠最後深深嘆一口氣,靠回椅背,他低下頭開始剝手上的痂,那雙手佈滿傷痕,卻依舊能勝任那些精細的工作。一個傷口開始滲血,也毫不在乎,很早以前就感覺不到什麼,麻木了。在色彩的覆蓋背後,眼神空洞,像上緊的發條走過最後一圈,幾乎是這個充滿了人偶、戲服、面具、緞帶、珠飾和亮粉的空間的一個次品。
尼路對突如其來的沉默有點驚訝,他希望工匠能繼續說下去,他從沒聽過有人這樣講話,可是看來工匠沒有繼續說話的心情了,令他有些落空。
生鏽的開門聲比鈴鐺提前到達櫃檯邊,客人推探進頭,環顧一下四周,表情帶著困惑。
請問我能幫什麼忙?工匠親切地問。
對不起,我……好像走錯了。那個人說,就關上門。
又是另一個走錯的,他輕聲咒罵。
尼路一直聽著門關起來,他打算問些問題,但是突然聽見外頭的騷動又使他忘記原本的疑問,亞拉斯特爾也同時抬起頭,街上比稍早熱鬧許多,他竄到門口,臉貼在玻璃窗上試圖看清什麼事情使人們一下活躍。
工匠用工作服擦擦手,但是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他說:是處刑活動——不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劊子手啊,在離開之前能否聽我說完話?尼路沒有動,儘管他並不喜歡這個名稱。
看。他把聲音壓得低到只有尼路可以聽見。這是一個可笑的世界,不管站在那一方都是一樣的意思,他們全部都一樣——都一樣!我過幾天就會回去了,今天首領竟然走進這家店——就在這裡,你能想像嗎?不要告訴他,不管你知道麼都不要告訴他——我也離開有一段時間,作為一項財產,我還有哪裡可以去?或許有一天我能夠再回來經營這間小店,但也只不過是或許。接下來他用別的語言說了一小段話,含糊不清。亞拉斯特爾急切的地指指外面,表示他想出去。
我想你該走了,劊子手。工匠站起身,慢慢走上樓梯,腳步蹣跚,好像他真的已經八十幾歲,一邊抱怨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摔上二樓的某一扇門。尼路小心翼翼的繞過色彩的迷宮,跟亞拉斯特爾一起沒入人群。
五,一次公開處刑
“緊握長斧,站在高台示眾。”
“手持利劍,躲藏黑暗之中。”
在街道與街道的匯合處,一塊較大的空地,高出地面的以石和木搭建的處刑台,士兵不會特地在這裡守衛,但是經常在周圍遊蕩——處刑有時讓群眾不受控制。人無意間的就形成一個圈,觀賞這幾天就會上演一次,已經融入生活中的血腥活動——免費,快速,令人興奮,只需要稍稍停步,抬頭,便能帶著某種欣慰的滿足離開。
亞拉斯特爾站在人群的最前排,是抬起頭能看到台上的最後距離,他一直回頭確定尼路在旁邊。尼路側耳聽著周圍的嘈雜,他很少站在觀眾的位置仰望處刑。
兩個年輕處刑人早就將犯人的雙手固定在兩個像演講桌一樣的實心木台,一左一右,布咬在他嘴裡,令他只能夠發出嗚嗚的哀鳴。台上沒有助手,兩個人還悠閒的作者準備,最近的公開的處刑很少,一點都不用著急,其中一個處刑人沒有戴上頭套——如果不是重大罪犯就沒有規定,或者那是一個新手——經過仔細的掃視,處刑人看到尼路的臉,一陣開心,揮手,示意要他靠前。
好像有人要你過去。亞拉斯特爾在他耳邊小聲說,到台下。
我?他不覺得這附近的處刑人有很多認識他。亞拉斯特爾不確定的拉拉尼路的手。好吧。他走出人群,引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又隨即全數消失。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六步半能走到處刑台。就這麼近。
處刑人蹲下,亞拉斯特爾觀察她的臉,他猜想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子,有漂亮的聲音,和閃閃發光的頭髮,衣服上標記了零四的字樣。
嘿你。她說。我看過你,你是中心的劊子手,對吧?
是。尼路回答。有什麼事嗎?
那個……她看看周圍。你可以上來幫我們嗎?我們有點不知所措了。
他遲疑了半晌,將重心移到左腿,移回右腿,些為自己無法幫忙而感到歉疚。對不起,沒有命令的話我不能擅自參與別的工作。
啊……她失望的嘆了一口氣,那……你能,就給一點指示可以嗎?
我想應該可以。尼路點點頭。你們要做什麼呢?
太好了!處刑人這時好像鬆一口氣,亞拉斯特爾一直望著她的臉,直到眼睛因為光線感到不適,他揉揉眼睛,視線躲在斗篷的帽子下。她指了指身後的犯人:我們要把那個人的手砍下來。
嗯,尼路想了一會,可是似乎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步驟。其實……他說,只要綁好止血帶,從關節砍掉就好了,應該不會失手的。
真的假的,就這樣?她似乎因為過程的簡短而感到很訝異。
就這樣。
我本來還以為很難,但……她嘆了一口氣。還是謝謝。處刑人感激的給尼路一個飛吻,就立刻就起身回到工作的崗位,亞拉斯特爾帶著尼路走向他們來的位置,他不想錯過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要是首領知道一定會很生氣,可能會對他咆哮一些他都聽不懂的字眼,可能會給他處罰,或者可能兩者都有。人們很自動的為他們讓出一個空位。
你認識她嗎?亞拉斯特爾問。
尼路聳聳肩表示自己不認識剛才才向他尋求幫助的人,亞拉斯特爾失望地沉默。
處刑人宣讀著判決,一個小偷……一個盜賊……作以警告……所有人都很安靜地聽,就像在劇院裡面彷彿台上的女孩唱著悅耳的歌,在兩次斧頭“啪”的嵌在木頭里面的瞬間本能地缩縮腦袋——尼路和亞拉斯特爾也不例外,就像打雷時因為無法做好心理準備而受到驚嚇,閃躲那由想像虛構出來的危險。
他會活下去嗎?亞拉斯特爾對台上暗紅滾燙的河流皺了皺鼻子,處刑人帶犯人離開。
會,應該會。尼路回答,人群漸散。我希望他會。
你做劊子手很久了嗎?他又問。
尼路思考了一會。嗯……大概五年了吧,我們家世代都是處刑人——那麼你呢?你做刺客很久了嗎?
從小就開始訓練。亞拉斯特爾看著自己的手指,本來想數到底有多久,但是數了一半就放棄。人群已經散光了,回歸平日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時才能發現雨已經停了,換成難得短暫的晴天,跟雨水一樣冰冷的陽光,與周圍景物相同蒼白的彩虹。
他看著天空好長一段時間,不舒服但是他想他可能喜歡這裡的陽光。天空是泛藍的淺灰,像水般流動的雲,彷彿正在遷徙的動物,朝城堡的方向前進,跟北邊那些笨拙沉重的雲團完全不同。
你在看什麼?尼路好奇的問。
天空。他回答。不下雨了。
尼路也一起揚起頭,聞到雨後空氣裡殘存的透明水珠,帶著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我還記得天空是藍色的,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
是灰色的。他最終還是移開視線,眼前一片白光,有些刺痛,才漸漸恢復。你以前看得見嗎?
小時候還看得見。沉默,嘆氣。我們走吧,尼路在第十一聲鐘響結束後說,要不然會錯過馬車的,我們可以坐車到東城,聽說那裡的所有東西都很漂亮。
六,十日人頭收割
“這裡是我的家。”
“這裡住著敵人。”
四年前冬天,國王的死訊傳遍整個帝國,可是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或怎麼,人們不會問,不敢問。他們現在比較在乎的是新的國王——好像沒聽過有繼承人啊?但是是有了。似乎年紀很小呢,沒問題嗎?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七世不會像六世一樣吧?不要啊。
第二天,一連串的命令下來後,這些嘴都閉上了。
尼路走在狹長的走廊,伸開雙臂雙手的指尖就能碰觸到兩邊的鐵欄,他就是這樣走,手指掃過冰冷的鐵。這裡是三一區域的第十五個小分支走廊,正上方應該是警衛的宿舍。他只能聽到指關節敲在欄上的悶響,和從別的走廊傳來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吼叫,推車的輪子在坑坑窪窪的地上咯咯作響,鐵門用力摔上,斧頭撞擊木板,遙遠的,如此清晰。
他不應該能聽得那麼清楚,他聽見的應該要是離他最近的聲音。
可是周圍卻無聲的很詭異。
太安靜了……想到就覺得難過,中心已經空了,第四和二大區也空了,第三大區空了一半,馬上也要被清空——那麼長的走廊!上千甚至更多的囚犯被處死,不管是什麼樣的罪,不管已經在這里關了多久,都是同樣的刑罰——砍頭,新國王喜歡砍頭,比較快。
十天,是國王給的期限,不重要的放走,沒有用處的丟掉,還有用的留下,地牢太滿了,需要清掃。陛下還給了另一批特殊的犯人要在期限內公開處死,城中六個處刑台,表示每一個整點都有十二個犯人死掉,一天就有一百三十二個犯人被公開處死——貴族,官員,商人,士兵,臨時抓到的現行犯。
尼路很傷心。
你還在這裡嗎?我以為你已經到上面的宿舍了。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肩膀還痛嗎?明天東城門前的處刑台都是你負責,有沒有問題?
已經沒事了。尼路回答,放下雙臂,我還是等你一起上去。
我還有別的事,會弄到很晚,我不上去了,你也累了吧,今天已經是第七天,接下來幾天應該會比較輕鬆。他慢慢地走近,一邊褪下手套塞在口袋裡,他皺著眉頭打量了一回他的表情。尼路,你在哭嗎?
沒有,我沒有。
他們都是壞人,你在難過什麼。
尼路沒有說話。
無關緊要的都被放走了,其他的全部都是重罪罪犯,他們是詐欺犯,違法買賣者,偽造者,煽動反叛者,貪污犯,殺人犯,他像他平時會的一樣抓住尼路的肩膀,這樣還不夠嗎?這樣難道還不夠構成剷除他們的理由?終於他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覺得自己可能還要再努力一點,這一直讓他有些罪惡感。你知道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再討論這個問題。
對不起,哥哥。尼路低下頭,我不應該提起這件事。
他的哥哥親吻他的前額,他說:早點回去休息。
他說:尼路,你什麼時候才學的會去生氣,什麼時候才學的會去恨?
你這樣叫我怎麼辦才好……
尼路站上處刑台,跟平日沒什麼差別,只有感覺到今天的陽光比昨日溫暖,雖然依舊下著雨。人群開始在台下聚集,他們的喧鬧透過頭套的厚厚的布料變的模糊,他想,應該是台下的人在跟他打招呼,於是尼路朝他們揮揮手——他們都認識尼路,尼路也都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很親切友善的人。
鐘響了。
他的助手將第一個犯人拉上來,那人高聲呼喊著求救的字句,就連頭套都無法隔離,尼路習慣了,雖然為他感到難過,可是他什麼都做不到。犯人被壓在木製的台子上,拼命掙扎,尼路緩緩摸索著為他綁上繩子,卻很困難。
可以請你不要動嗎?尼路小聲地問。
犯人回頭,一臉驚異,但眼前的劊子手看不到他的表情。你自己來躺躺看,你會怕嗎?犯人說,顫抖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只有兩人能夠聽見,幾乎被助手宣讀審判的聲音覆蓋。
或許吧。尼路這樣回答。
我也會害怕啊。
可是如果你動的話我會失手的,那會……他再一次試著為犯人綁上繩子,一時間想不出形容詞——他從未感受過躺在這裡,更不用說劊子手失手的那一刻犯人的感覺,只記得他自己犯錯時斧下的人那令人發瘋和恐慌的淒厲尖叫——很痛。他最說。
犯人想了想,就不再掙扎,尼路感謝的點點頭。助手回到他身邊,提醒他一切準備就緒。
他聽到一個比其他更加刺耳尖銳的呼喊,喊聲的來源穿過人群來到木台下。
尼路彎下腰,他的手指按在犯人的脖子後面,找到他要下刀的位置,犯人全身緊繃,在接觸尼路的手套時缩了一下。他雙手緊握斧頭的長柄,粗糙的木頭已經被處刑人的手摸過上千次,他只是其中之一。
對不起,他說,然後站直身子,斧頭抬起,利刃懸在將要死去的那個人的脖子上方。
呼喊聲持續,那是一個傷心的人,想必一定是犯人熟悉的,她哭著尖叫犯人的名。
助手沒有說話,表示尼路的位置沒有偏離,台下的人靜靜的連呼吸都沒有出聲——或許只是他聽不見罷了,此時他覺得他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大斧沉重無比,可是他的手跟往常一樣平穩。
舉起,落下。
啪。
那人崩潰的跪地,隨後又試圖爬上處刑台,直到士兵將她拉走,她咒罵這裡的一切。
世界又回到他的身邊,他蹲下,在濕潤的木頭上摸到落地的人頭,於是抓著頭髮將它展示給眾人,再丟進布袋,等待著下一個犯人被拉上來。
他回到木板下的等候的地方,那只是一個階梯旁邊的兩把椅子,被各種處刑用具環繞,待命的鐵匠在角落打瞌睡,地板同樣潮濕,血液跟微光一起從頂上的木板滲下,在石頭地上匯聚成一束,最後從排水的出口流出,這裡的空氣並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味道。助手從左邊走過來,遞給尼路一杯水。謝謝,他說,然後聽著助手離開,去忙著做別的事情。
他抬起頭,應該要能看見上方的情況,他從來就很好奇,自己站在上面是什麼樣子,人頭落地時是什麼樣子。尼路眨眨眼睛,他喜歡眨眼睛的感覺,但此時他的感覺並不好,他的手握緊斧頭的木柄,又放開,用沒有戴手套的手感受,他想到剛才被士兵帶走的人,他試著感到抱歉。
你們這些殺手!
他把斧頭往後移,大概是牆壁的位置,然後放開,那個笨重的東西在撞擊地板的時候發出很大的聲響——看來還沒到牆壁的位置,角落的鐵匠被驚醒隨後才繼續睡覺。尼路揉揉額頭,手肘撐在膝蓋,將臉埋在手掌中,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試著感到抱歉。
他聽見有人從樓梯匆促的跑上來。發生什麼事?跑上來的人問。
我沒事,他回答,斧頭不小心倒了而已。
不對,我剛剛聽到別的東西。他的哥哥帶著質疑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他的語氣就像在厚鐵門後面工作時那樣,他跟尼路一樣滿身血跡,只不過穿著不一樣的制服,腰間別著鞭子和小刀,針筒和一排鋼釘。我一輩子跟說謊的人打交道,你是最糟糕的那個,尼路,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第二次問,一邊沿著水珠落下的軌跡看向天花板。
尼路沉默了一會,本來打算要說,但是又等了一下才開口:我想那是那個人認識的人。
他的哥哥看向他,隔著布料撫摸他的頭髮。這也沒辦法,他說。
工作放著沒關係嗎?尼路問。
嗯,有人接手。他伸了一個懶腰,靠坐在椅背上,嘆一口氣。我們已經花了好幾天在同一個犯人身上,累死了,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說,我在考慮要不要用更激烈的方法……他沒再有繼續說下去。
尼路閉上眼睛,也一樣靠在椅背,路過的人可能會覺得他在看著什麼發呆。哥哥……他輕聲地說, 幾乎是在跟自己講話一般,他的哥哥轉頭認真的聽。
他這樣問:哥哥,如果說,殺死一個人就要用死來償還,那我們要死多少次才足夠呢?
他的哥哥皺皺眉頭。
他這樣回答:我們沒有殺人,我們只是執行法律。
之後就沒有話語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裡迴盪,只有兩個看著天花板的人和一個睡著的鐵匠,一起等待下一個整點的鐘響。尼路慢慢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斧頭握在手中,繼續以剛才的姿勢朝微暖的光源發呆。
七,東城貴族聚集區
“我要發誓對國王絕對忠誠。”
“我被教導暴君需要被推翻。”
偽善。
尼路有些艱難的從馬車上爬下來,害怕可能踩空,馬車夫等了一會才駕車離去,車輪揚起灰塵。他們朝相反的方向步行一小段路,迎接的是一塊以噴水池為中心的圓形廣場,連接更為寬闊的道路,細心種植的樹木花草,數量多的馬車也都不再是運貨的車輛,各種色彩和雕花,各種不同紋章——連穿著布衣的人都少了,多了悅耳的談笑和跟優雅的清香,跟西城完全不同的景象。
啊。亞拉斯特爾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驚訝的目光跟隨每一個綢緞和珠寶的隊伍,閃閃發光,完美無瑕。腐敗骯髒的人群,首領時常一邊喝酒一邊這樣咒罵順手打翻桌子,揮霍無度,殘忍無情。他從未在太陽還高掛天空的時候看過這樣的一類——原來是那麼的美麗。好多貴族,他小聲地讚歎。
真的很漂亮嗎?所有這裡的東西。
嗯,都是真的。
那麼太好了。尼路開心地笑。
我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多貴族。亞拉斯特爾說,在他們繞著圓環狀的廣場走了兩圈以後,地上由大小石板平湊成的馬車道讓尼路走的有點吃力。
城裡什麼樣的人都有,尼路回答,這裡有貴族,有乞丐,有國王,有平民,有士兵,有叛軍,有商人,有盜賊,有學者,有工匠,有處刑人,還有……
還有刺客。
還有刺客,他點點頭。
你有認識的貴族嗎?十二聲鐘響——啊,已經正午了——他們走過一個貴族宅邸的大門,其實是花園的大鐵門,鏤空的門上有繁複的花紋,周圍圍欄都很高,頂端有著尖尖的尖刺,看起來好像很危險,但可以很好的保護裡面的貴族不被入侵者打擾。花園沒有那麼大,畢竟這個城再大也只是一個城,亞拉斯特爾從欄杆的縫隙往裡面看,手握在鐵與植物交織的藤蔓,他希望可以進去逛逛,那會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認識,尼路回答,他沒有靠近鐵欄杆。但是他沒有住在這個區域。
為什麼?
他只有一個人,他住在第二道城門裡面一棟紅色的小房子裡。我想他的同伴離開他走了。
亞拉斯特爾轉過頭看他,你認識所有住在小房子裡的人嗎?
尼路點點頭。
亞拉斯特爾放開鐵欄杆,回去牽著尼路的手,他們繼續走,又經過幾個宅邸——有像房子的還有像碉堡一樣的,當然也有介於兩者之間,華麗花俏的建築,莊嚴宏偉的建築,都跟這個城一樣像是褪色了一般——或許就是為了迎合這個城——只有各色的家徽鮮豔奪目,徽紋彷彿要向所有路過的人和所有的鄰居宣告自己在帝國中的地位。
一個小小的,無害的警告。
啊。尼路說,伸出一隻手,雨滴輕柔的落在手掌上。又下雨了。
可是亞拉斯特爾在注意到卻是別的東西,他盯著街道的前方的一端,漸漸停止腳步——那邊的人也看著相同的方向,竊竊私語,稍微朝外側靠去,似乎在閃避什麼東西。
怎麼了?
紅色的……亞拉斯特爾拉著尼路往後退,摸到口袋裡的匕首。他看著遠方那兩個模糊紅色的影子逐漸靠近,然後有了輪廓和金色的細邊。那兩個穿著紅色斗篷,長及腳踝,寬大的帽子底下是戴著紅色面具的臉,彷彿裂痕般的笑容,三根羽毛被帽沿壓得有些低垂,但還是隨著走路輕微晃動。他們走在街上顯得異常突兀,像在街頭徘徊的藝人,但所有周圍的人都知道並不是。兩個人中高大的那個手裡拿著有長柄的鉤子,掛有金色鈴鐺,另一個比較嬌小,亞拉斯特爾猜想是一男一女——他握緊匕首,藏在身後。他們走近時帶來一陣捲起的灰燼的氣味。
那些穿紅色的人是國王行走的權杖,他們接到命令就會出城,到別的地方去,去抓一個特別的目標——“民眾指出有隱藏的反叛意圖的人”是什麼?反正國王會從裡面抽出一兩個——最後他們帶回眼睛和灰作為戰利品。
沒有人願意接近他們,沒有人敢接近他們。
尼路感覺到亞拉斯特爾的警戒,但手卻微微的顫抖。尼路從周圍改變的氣氛大概猜出使人們停止的原因了,每一次都一樣。不要去。尼路用力拉住他。他們不會像士兵一樣放過你。
亞拉斯特爾看著那兩個穿紅衣的人從眼前經過——其中一個突然轉頭,目光掃過路邊的人群在他身上停留。她在笑,亞拉斯特爾清楚的感覺到,如一陣危險狂亂的風。他又縮回斗篷底下,躲在陰影裡面。那個人才看起來很開心的開始跳步往前,挽住另一個的手臂。
你也認識他們嗎?亞拉斯特爾問。有一個男的,還有一個女的。
認識啊,尼路回答,他們之前幫過地牢很多忙。他們走向跟那兩個紅衣服的人相反的方向,其他的行人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侍從給自己的主人撐上雨傘。
為什麼想要刺殺他們呢?
因為……亞拉斯特爾頓了頓,他試著想起首領跟他講的話,有很多原因,可以列滿一張紙,他都能記得,可是現在卻一個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或許他們做了壞事。
或許真的如此。尼路眨眨眼睛,撥撥有點凌亂的深色的頭髮。他接著又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們真的很可憐。
為什麼?
世界上的壞人那——麼多。尼路稍稍揚起頭,天上下著小雨,雲緩慢隨著風移動,最後將陽光遮掩。地牢裡面什麼樣的都有,可是還不是全部,有很多很多都做過更壞的事情。其實很多不在地牢裡的人也做過很壞的事情。他們也生活,有自己的問題,跟我們一樣工作,他們跟處刑人有什麼差別呢?
亞拉斯特爾想了一下,隨後他的出結論:處刑人穿白色的衣服。
尼路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我都沒有想到過。
謝謝,尼路說。
不客氣,亞拉斯特爾回答。
八,舞台劇:荒誕律法
“一個純白的城市。”
“一個深紅的城市。”
那天的傍晚,空氣微涼,平原上漫着紅霧,淡淡的,薄薄的,沉在空氣的底部,卻沒有被雨水打散,連草原上的露水,和旁邊的河流,都被染上相同的顏色。
晚霞?看見的人會這樣猜測,但是隨後看向腳邊便會發現是另一些東西造成這一幅難得的景象。
看見了嗎?夜晚的旅行者們,紅色,美麗的顏色。
革命軍在城門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定,天才剛亮,大門是緊閉的,城中的帝國士兵在門前,武裝了,隨時準備開戰。數一數,加上牆上拿著弓箭的一共四百,不多。首領走到兩軍之間的無人之地。
一百一十四年前的秋天,對革命軍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期,他們這麼久的計劃終於到了尾聲,時候到了,所有的跡象都這麼說——只要沒有任何的意外。消息傳到,在東北部出現大量的帝國士兵,離那裡最近的也就只有王的城市中的軍營了,但此刻看來,事實並非如此,東北部正壓的似乎不全是城中的士兵,留守城市的比預計更多。
首領抬起頭,明明整點了,卻一聲鐘響都沒有,寂靜凝結成水珠從天空墜落,讓人無法呼吸,帝國士兵沒有任何動作,像棋盤上的棋子。他皺皺眉頭,心想著這些士兵的將領在哪裡,可是沒有,完全找不到。好可怕的沉默,他按捺住心中的緊張,準備宣戰。
革命軍踏上這個平原——第一次他們踏上這片土地——上千人的軍隊,還留另外一隊從北邊往南,預計領先半天到達,準備從城市的北門進攻,只有南北兩門可以直線通往城堡。他們沿河往北,環顧周圍,感覺有些奇怪,某種程度上。他們不允許失敗,這些人是他們能找到的人數的極限了。這個平原沒有一片森林,只有零零散散的樹,儘管天上下著雨,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經能夠看見遠處村莊的影子,一清二楚,沒有任何遮蔽物。
他要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搶先打破所有沉寂,也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城的影像逐漸清晰,像一座白色的巨山伏在平原的草地上,是一個極扁的,但仍舊是倒放的圓錐體的形狀,他們可以看到城市,表示城市裡的人早就看見他們,在這樣的詭異平原,沒有地方可以讓人躲藏,沒有機會可以讓敵人突襲。隨著他們的靠近,雨水變得比平時冰冷,風帶來一股難以察覺但的確存在的腥味。
是音樂。
(小提琴聲傳進所有人的耳,輕快歡樂,偶爾不小心發出刺耳的錯音,停了一下,再響起時好了許多。革命軍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首領的目光快速掃過前方的帝國軍隊,此時正有人在從後方來到最前排,那些身影和臉上帶著的面具在這個即將形成的戰場上簡直是笑話——十六個穿紅色斗篷的人,手中握著長劍。他的目光再一次往上,牆頭還有四個,兩個拿著長鉤。)
(紅色。)
首領:(嫌惡的在心裡咒罵)這是在搞什麼。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嗎?
(可是身後的人們並不是這樣想的,一陣不安的騷動在他身後漫開。)
紅衣:(四個中最高的那個向前一步,大聲說道)親愛的先生和女士!感謝各位能夠抽空前來!今日!很榮幸有這個機會能夠與底下的這些士兵共同登台!(他的聲音在無聲的四周顯得高亢洪亮而且充滿自信,彷彿是在舞台中央報告著接下來的劇目。他見所有人都看向他,滿意的點點頭。)接下來將要呈現的表演,由我一手編導——儘管是倉促之作,還希望能夠滿足各位觀眾評論家般挑剔的眼。(一陣輕笑,首領能夠感覺到那人在面具之下打量著他,不禁讓人戰栗,他無法確信是什麼樣的感覺,是沉著冷靜或是根本已經毫無理智,是威脅恐嚇或者僅是純粹的好奇?)
紅衣:(再一次開口)不過在開始之前!我要首先為你們介紹今天初次登台的新人,請各位慷慨的給予鼓勵的掌聲!(他的左臂在側邊畫了一個弧線,停在與肩同高的位置,打開手掌,朝向左邊,斗篷尾端揚起又落下,也同時帶起了另一波的不安,金色的花紋反射陽光,甚是刺眼。她對眾人優雅的行了一個禮,而其他的執死開始鼓掌,也許希望其他人也能跟他們一起,可是連帝國士兵都沒有理會,於是他放下左手,有些失望。)
信使:(跑過來,氣喘吁吁)首領!
(首領聽見有人叫他的稱呼,差點嚇一跳,他轉頭,是他派去與另一支軍隊會合傳達消息的人,但他並沒有回答。)
信使:(低下頭)首領。我們……撤退吧。
(沒有回答。)
信使:(第三次叫喚他,乞求著)首領……北邊城門……¬¬¬¬
(首領揮揮手叫那個人安靜,因為執死還在繼續說,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牆頭,沒來得及聽完那個人帶來的消息。)
紅衣:(比剛才更加高昂的語氣)
三七八三年的秋天,動亂四起,東北部的地方勢力之間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就以那可憎的小鎮為中心,然而東北邊卻沒有軍隊駐守。戰況愈演愈烈,直到陛下必須動員城中的兵力前往鎮壓——(他頓了頓)可是就在此時!麻煩接踵而至¬¬¬¬——革命軍的腳步聲正逐漸逼近!你們,帝國的敵人!這一切戰亂與不和平的源頭!你們的存在使我們的掌權者的眉間沒有一刻不帶著哀愁!
(他的手捂在胸口,似乎滿懷痛苦)我的女王!當我站在寶座下我這樣說道,究竟是什麼樣罪惡的人群讓陛下如此擔憂?是什麼樣的煩惱帶來的眼淚,連我——我這個一向被喜愛的表演者——都無法抹去?
(他往後退幾步,不像是跟人群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我的女王!統領帝國至高的權柄!榮耀的賜予者!這場戲——我將用這卑微的雙手奉上。祈禱笑容再次在陛下的臉上展現。
(又是一陣輕笑,他鞠躬,最後的話伴隨著琴聲迴響在平原四周)
拉開布幕。
信使:(第三次叫喚他,乞求著)首領……北邊城門一個人都沒有——一個活人都沒有,第二支軍隊在我們到達之前已經被殲滅了。
那天的傍晚,空氣微涼,平原上漫着紅霧,淡淡的,薄薄的,沉在空氣的底部,卻沒有被雨水打散,連草原上的露水,和旁邊的河流,都被染上相同的顏色。
小提琴的樂聲早就隨演出結束停止——剛才就在這裡奏的曲目,城中的人都側耳傾聽,那聲音深植人心。剛才曾在牆頭演講的紅衣人遊蕩染過色的平原上,他斗篷的色彩與周圍化成一片,鞋尖隨意撥弄著地上散落的東西——它們曾經可能屬於同一個人,或者是不同的人,誰在乎?現在都是一樣的。他的口袋裡有一張信紙,很小心的折好,那上面是女王親筆寫下的字跡——他一定會很高興,他觸碰著自己心臟的位置。在這裡,他輕聲笑道,就在這裡,馬上就會醒來。
女王說:做法律的利刃……
他邀請般的哼起提琴的旋律,拉著剛才他介紹的新人的手,不時低聲教導她應該怎麼踏出舞步,兩人旋轉著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像流水一樣,地上濺起也同樣鮮豔的水花。
半晌,舞步才漸漸停止,他們彎身,面具上掛了燦爛的笑臉,對著毫無生機的四周作出謝幕的動作。
九,南正門大道
“榮耀的歷史。”
“醜陋的騙局。”
魔鬼。
亞拉斯特爾看到一隻紅色的蝴蝶,就在他的前上方不遠,忽上忽下,他伸出一隻手就輕易的抓住,他小心翼翼的將蝴蝶放在尼路手中。
是什麼?尼路問,他想那必定是非常細小柔軟的東西,於是只用手將它圈住,不讓它逃走。
是蝴蝶。亞拉斯特爾回答。紅色的蝴蝶。
他們坐在店家前的長椅上,面對著一條大道,那是整個城中最寬的道路,可以供很多輛馬車一起通過,從第一道城牆的南門直通城堡的正門,無論貨車或者貴族的馬車隊,商隊,軍隊都可以一起在這裡。尼路一邊擺動雙腿一邊聽著這麼多馬車和馬和人在大片的石板路上走動,那些聲音幾乎糊成一團。
我可以把蝴蝶放走嗎?尼路忽然說,打破由成片的噪音組成的無聲。我想這樣它會死掉的。
那就放走吧。
於是尼路放開雙手,蝴蝶就搖晃着飛走,亞拉斯特爾一直看著它直到它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他盯著地板發呆,昏昏欲睡。
突然他們被寂靜驚醒了,彷彿時間隨著下午的第二聲鐘響停止,行人屏息靜待,全部望向大道通往第二道城牆的方向,就像剛才那些紅衣人經過時的情景,只是不一樣的是空氣中滿意者期待。身後店家裡的老闆也從店裡跑了出來,伸長脖子。
接著只有聽到一陣突兀的馬蹄聲從所有目光聚集的那一點越來越近,亞拉斯特爾也跟著好奇的等待,所有大道上的人,就連載著最多貨物的馬車都自動向邊上移動,為將要來臨的任何東西留出一條乾淨的通道。人們走出房子和車廂,脫下帽子拿在手上。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那是一個很小的車隊,有三輛潔白的馬車排成一列,周圍被六騎士圍著,全部都是白色的,中間的馬車比其他的大一點,也更加花俏華麗,布簾拉起不讓外人看到車廂裡面,車門上燙了銀白色的皇室徽紋。
是誰呢?尼路小聲地問道。
亞拉斯特爾本來要回答但是卻被身後的商店老闆搶去,他好像非常驚訝坐在長椅上的人竟然不認識那輛馬車。是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要出城了!他想要高聲宣布卻因為周圍的安靜不敢放大音量。站起來!他輕輕拍了拍兩人的頭,快點!
真難得。尼路一邊起身一邊說,哥哥說國王陛下幾乎從來不離開城堡,每一天有人到城堡裡報告外面發生什麼事情。
為什麼?
他聳聳肩。
很快的車隊已經走過,駛向大開的城門。有些人還是繼續試著想用眼睛捕捉車隊離去留下最後的一點影子,其他人則回歸原本忙碌的行程。他們慢慢坐下,聽見身後的商店老闆笑著回到自己的店裡。
你遇過國王嗎?亞拉斯特爾看向地上的石頭,有著扁平的表面。
沒有。尼路回答,繼續搖晃雙腿。但是我的老師見過,他說陛下從出生起就被關在城堡裡面,一直到登基,他還是很少離開城堡。
首領不喜歡他,他說他是暴君。亞拉斯特爾歪了歪頭,什麼是暴君?聽起來不太好。
是很……殘忍霸道的國王吧。尼路說。
他是嗎?
我不知道,雖然很多人都非常喜歡國王陛下,尼路回答,但是我覺得,或許沒有大家說的那麼親切。
白色的車隊這時遠的連站在城門口都望不見了,但那些口中仍討論著國王是什麼樣的人,是年輕或年老,和善或嚴厲,是否跟老國王一樣是個軍人。不過沒有人注意到有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輕輕掀開布簾的一角,他們的國王就從那個小縫中往外窺看,想著這些跟他一起住在他的城裡人是誰呢?
城外有什麼?亞拉斯特爾問。
有草原,有坐船的地方,一條河——很大很大的河,聽說,上面行駛的船有些跟貴族的宅邸一樣大。尼路說。
亞拉斯特爾想像貴族的宅邸。
還有一個很大的廢棄建築,我曾經進去過一次,聽說那裡是深紅色的。
我們出去吧。
他拉著尼路一起,一起慢慢的走向城門。站在城牆旁邊才發現那是那麼高的一道牆,牆頭瞭望台站著警衛,門口也有,手裡執長劍,他們向每一個檢查進城的貨車,向商人索要通行證。步行的旅人則從旁邊的小門進出,排成兩列。
一個警衛看着尼路和亞拉斯特爾,然後轉過頭,看向後面的行人。
十,平原上的河與被遺忘的紅色禮堂
“其實真相被多多少少掩蓋。”
“其實事實被多多少少誇張。”
城外的草原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石頭舖的大道漸漸消失成為馬蹄在草坪上踩出的一條泥土,和一段距離以外的大河一同像刀割似的劃開綠色的地。風奔跑而過,沒有什麼阻攔,只能隱約的看到幾棵零散的大樹獨自矗立在地面和遠處村莊模糊的影子,就連城所在的坡也不比周圍高出多少。
看似無盡的平原事實上再過去就是大海,再過去也有樹林。草和城裡的樹木一樣是暗淡的深綠,就像是永遠籠罩在陰影裡了,連綴飾的白色野花都沒有,和泥土一起被雨水打濕。
如果——再多一點陽光的話這裡會變得更漂亮一些。
幾乎融合在背景裡的淺灰色剪影在遠處緩慢爬行,後面又跟著一個稍微大一點的。
亞拉斯特爾瞇起眼睛用力眺望,但是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於是他們再走近一點,直到聽見水流的聲音,不過不是那條行駛了跟貴族宅邸一樣大的船的河,而是一條藏在草中的小溪,淺的可以讓人涉水而過也只會弄濕小腿。水流的有一點急,或許是從大河分流過來的也說不定。河還是很遠,需要馬車才到得了。
聽說河很大,可以讓好多船一起走過。尼路說,你想去看看嗎?
不是很想。
亞拉斯特爾在小溪邊蹲下,尼路隨後也慢慢的蹲下,他伸出手試著碰到水,在空氣裡摸索了半天終於觸到冰冷的水面,水繞過他的手指又合在一起繼續流,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亞拉斯特爾只是盯著水中的倒影。
你的首領是怎麼樣的人呢?尼路五隻手指在水中來回移動,緩緩的擾亂水流,一片葉子擦過,他開心的笑,以為是一隻很小的魚。
首領常常摔東西,常常喝醉。亞拉斯特爾也試著碰了碰水,才把手整個伸進去,撿起一塊石頭,一塊帶著灰色的花紋的光滑白色圓形石頭。他把石頭洗乾淨,放在口袋裡。他討厭貴族和國王,也不喜歡士兵。他搖搖頭,都不喜歡。
但是有時候他會很好。他補充道,又撿了另一顆石頭放在口袋裡,把口袋撐得鼓鼓的。他教過我很多很多東西。
那真的是很好呢。尼路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乾,然後抱著膝蓋,將下巴靠在膝蓋上。有時候,長期住在地底下會讓人變得怪怪的。
你住在地牢嗎?
沒有,我住在地面上的宿舍。
地上是一個城,地下是一座牢。
雨有點大了,他感覺到水滴透過衣服的布料在皮膚上成為冰冷的一點,空氣裡充滿潮濕的青草和泥土的氣味。好像會越來越大,他說。我們可以去那棟大房子裡躲雨。
它在哪裡?亞拉斯特爾問。
應該就在附近,我記得要走過小溪然後右轉,然後……尼路想不起來了。或許我們走一段後就能看到。於是他們就涉過那條只能浸濕小腿的溪流,右轉,希望可以遇到那棟破舊的建築。
雨越來越大,他們的腳步在草地上踩出小小的水花,水珠濕透了衣服。四聲鐘響從城的方向傳來,被距離蒙上一層薄膜,但依舊能聽的很清楚,再更遠一點也可以。直直前進了很久,中途經過一個左轉,向一個路過的人詢問,他們再沿著裸露著的泥土路指向的方向,到泥土路也消失,乘上出城馬車, 馬車右轉,偏離大道。
與那些商人告別,他們沿著被指點的方向直直走去,終於在全身都濕透很久了以後,亞拉斯特爾看到在模糊的雨背後——一個靜止在草原上的巨大黑影。
在那裡。他說。
尼路和亞拉斯特爾停頓在建築的鐵鑄大門前面,那棟建築外牆上爬滿藤蔓植物,那扇巨大的門看起來早就打不開了,鏽跡斑斑,上面原本的花紋被磨的只剩一些凹痕,建築周圍曾經的彩色玻璃窗大多都剩下框架和碎片。沒有什麼人知道這個建築原本是用來做什麼的,但是所有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建築在城存在以前就已經在這裡。
亞拉斯特爾推開鐵門上為方便一般人進出安裝的小門,小門卻看起來在最近還有被使用,吱呀一聲,然後吱呀的又被關上。
建築物裡面是一個挑高的禮堂,照明的只有外頭落日的光,屋頂懸掛著的燭台只剩下燒盡的蠟和失去光澤的金屬邊框,裡面的牆和地板也長滿植物,從縫隙中悄悄侵入並且將這裡吞噬,地上積滿灰,灰塵底下有一層深色灰燼和凌亂的散落著物品。周圍牆上的紅漆剝落,難以辨別本來的顏色,也再看不出來從前在上頭用來裝飾的畫作。空氣中瀰漫著燃燒和一股腦人的甜味,他皺了皺鼻子,但尼路卻覺得這種味道很熟悉。
就像地牢。尼路想。
他們經過一排一排的長椅,每走一步腳下就發出斷裂的響聲。長椅有幾排翻倒了,但大多都還整齊。禮堂最前端三階之上的平台中央擺放了一個碑,被新鮮的花和蠟燭環繞。他們認定這裡沒有別的人,就安心的在第一排坐下,靜靜的一句話都不說,彷彿被這裡莊嚴的氣息震懾。
那個坐在最角落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也沒有出聲,他的腳搭在前面一排的椅背上,慵懶的往後靠,揚起頭像是睡著了,帽子的陰影藏起他的臉和鏽鐵色的短髮。其實他稍早是進城去尋找一些東西的,可是最重要那個人剛離開,他正要回去時又突然下起雨,但是沒關係,那些東西過於久遠,可能都不存在了,這塊大陸已成為他多年掙扎著推翻的一切的中心。他待在原地一會,便決定離開。
再見了,我的小國王。
男子起身。
他朝門口走去,本想安靜地消失,可是走兩步後卻也不小心踩斷腳下灰塵藏起的東西,他尷尬地愣了一下。亞拉斯特爾猛地回頭,他竟沒有發現原來這裡還有人,他瞇起眼睛想看清那個人的樣子。
有什麼在後面嗎?尼路問。
男子將食指放在嘴前,示意要他不要說話。
沒有。亞拉斯特爾回答,慢慢回頭坐好。
門吱呀的打開,然後又吱呀的關上。
對不起我沒能幫上什麼忙。尼路有點喪氣地說。
不是你的錯。亞拉斯特爾也有點喪氣地用腳尖翻開那些散落在地上埋在灰和藤蔓裡凹凸不平的物體,牽起一片黏在上面的灰,在昏暗的禮堂中他能看到,那是一顆完整的頭骨。
禮堂的地上滿佈骨骸。
十一,二十三號騎兵團
“但我仍舊選擇相信。”
“但我仍舊選擇相信。”
“一袋銀幣和一份合約。”
三十年前,第二道城門裡面一角老舊的宿舍跟往常一樣混亂,金屬鏗鏗鏘鏘撞擊,酒杯被打翻,幾個人叫囂著單挑打架,連地毯都染著淡淡的馬的氣味。二十三號騎兵團,很小,跟他們住的地方一樣小,很容易就被遺忘。明明就沒有二十一也沒有二十,對於這個數字有很多種說法,但都感覺不太對,總之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的。隊長不耐煩的推開兩個酒醉的團員,叫所有人安靜,國王有命令送來了。
誒?命令?
“磨損一點斧頭,一桶……或許兩桶刷地的水,還有一件乾淨的制服。”
他坐在團長身後,隨著馬匹顛簸,他還不能算是一個正式的騎兵,但很快就會是了——他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是,這是第一次隨著出來執行任務。到底是什麼樣的惡徒需要被制裁,他想,要是自己也擁有一匹自己的馬多好。馬蹄在被雨水濕潤的泥土上踩出一條痕跡,出城一路往南,很快他們就停在那座廢棄的禮堂——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遠,步行卻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他跳下馬背,抬頭仰望那建築的頂端。真的是這裡嗎?他問,其他的人並沒有聽見。
團長手放在劍柄上,慢慢地抽出長劍,發出金屬摩擦特有的聲音。他指示每個人到自己的位置,兩個人將小門拉開,團長首先踏進去,其他人才跟上,他們關上身後的門,環顧四周,尋找潛在的危險。
“只會剩下一把灰和一雙眼睛。”
禮堂裡是如此安靜——幾乎令人難以相信——只有團長皮靴才斷樹枝發出的聲響。團長走了兩步,突然一個黑影從他面前掠過,而他幾乎是本能地退了一步,劍上那鋒利的一端就直接攔住那個身影。
一聲尖叫,他便看清所有那些埋藏在黑影裡面的眼睛和輪廓,他的團員全部進入這個建築,如一滴雨打在平靜的水池上能濺起大片的漣漪一樣,本來停滯的空氣重新流動,而看似空曠的大廳變得異常喧囂。那些黑影都瞬間湧出,四處逃竄,只有一些執着武器反抗。團長站在原地,他沒有做出他應該有的反應,他手中長劍指著地上,因為他逐漸看清楚腳邊黑影的面目。
站在門外等待的他聽見裡頭的吵鬧嚇了一跳,可能開始了,他想,可是他不能進去,畢竟自己還不是正式的騎兵。
然後他就看見團長慢慢地走出來。嗯?他問。而他的團長卻沒有反應。他見他的劍上染著血,一臉嚴肅,看起來令人懼怕。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又問。卻仍沒有回應。
“多少價值取決於他的家族、身份、職業和生意做得多大。”
你在做什麼?副團長接著就追了出來,他抓住團長的肩膀。這是工作!
但他們根本不是革命軍的殘黨!團長說,帶著所有他從未見過的憤怒,他指著緊閉的禮堂門口,我剛剛殺了一個孩子!而你們還在裡面繼續!
國王有命令。副團長回答,冷靜的可怕。
國王說謊了!
那又如何?他見副團長的劍尖提起的時候便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想阻止,可是在兩個騎士面前他發覺自己連動都沒有膽量。
國王說謊了,但這仍然是命令,而你發過誓要忠誠於國王和他的國。利器指著團長的喉嚨,沒有一絲晃動,彷彿他正面對的是敵人。你在這裡想清楚。
隨後副團長轉身,浸濕披風的尾端一甩,留在地上便是一個漂亮的紅色圓弧,緊緊貼在團長皮靴的點前端。而團長望著禮堂的門再一次關上,他的目光又回到地上的那個半圓——是要有多少人死去,是要誰死去?
團長將劍扔下,自己坐在濕潤的草坪上,面對那個即將成為墓穴的建築物。
“沒有用的都可以丟掉。”
首都的鐘聲隨著風被刮到禮堂的牆上,在周圍徘徊,然而裡面已經沉默了下來。有一點久,他想,一邊向前走了兩步,看著那個沒落的背影,他想要跟團長說些什麼,可是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所以說什麼似乎都不太適合,直到團長慢慢地向他揮了一下手,他才再向前走了幾步,到團長的正後方。
一個人到底價值多少呢?團長問,比較像是在詢問自己,他輕輕地撫摸被雨水壓垂的草,國王的一句話就能足以奪走一個禮堂裡面這麼多無力反抗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不知道。
團長說,我會離開。
十二, 那麼我走了,再見
“我是一個劊子手。”
“我是一個刺客。”
屠殺。
尼路輕聲地哭泣。
亞拉斯特爾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哭過,可能是上一次首領在街角找到他將他帶回去,對,可能就一次。他不安的動了動,然後扯了扯尼路的袖子。
對不起,他的話像剛才被風掃過,還未能平息的樹枝一樣顫抖,他說:我今天早上處死了我的第五百個 犯人。
亞拉斯特爾不明白五百個意味著什麼特殊的含義,五十個很多,一百個很多,但五百個是什麼?他坐在尼路旁邊安靜的等待他平靜,一句話都沒有說,也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想著自己殺過多少人,但他不記得,應該沒有五百個,或許連五十個都沒有,可是這些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難懂的數字。
他聽見從城裡傳來鐘的聲音,小到幾乎難以聽見,尼路揉了揉眼睛。
我認識一個騎士。尼路忽然說,已經不再跟剛才一樣哽咽。他和他的團員帶我來過這裡,他們經常過來拜訪,他說這裡有過很不好的歷史,他們虧欠這裡的人很多。
亞拉斯特爾用腳尖又掀起一塊骨頭。
那個騎士說,尼路低頭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指,那習慣了斧頭的木柄的手指,那在犯人脖子上套上麻布袋和繩索的手指,和拉著頭髮提起被砍下的頭顱的手指,他覺得如果自己的眼睛還能看見,哪怕一點模糊的影子,都沒有辦法再勝任這樣的工作。他說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地方,他有時候會為我的眼盲而感到高興。
事實上,尼路自己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幸運,儘管每一次都很快地拋棄這樣可怕的想法——這個城 卻是那麼可愛,那些人比他家鄉的人們要更加親切,也有更多朋友。
剛才那個人…… 他又說。比我們先在這裡的那個人,他可以帶你回去嗎?
亞拉斯特爾看著尼路,聳聳肩,雖然他知道他看不到。可能可以,但是應該不行。
那真是太可惜了。尼路說。
沒關係,他說,我本來就不能回去了。
我還是希望我能幫上什麼忙。尼路嘆氣,他想再走遠一點,或許可以找到剛才離開的那個人,或許能問他能否讓亞拉斯特爾回家,但是再遠他就沒有辦法找到路回去城裡。那麼……你接下來會去哪裡呢?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年來他一直在各個城鎮和村落輾轉,跟不同的人接頭,然後離開,去別的地方。
禮堂的那個小門突然被幾乎是暴力地被打開,揚起一片灰塵。來著揮著手想要讓灰塵消失,忍不住咳了兩聲。尼路!他大聲地叫道,該死的,原來你在這裡!還讓我特地去問門口的守衛!接著他就很快地走到他們身邊,並不在意腳下那副恐怖的景象,也不在意自己踩碎了一路上的骨頭,他每走幾步就煩躁的甩甩腿,想把靴子上的灰塵甩掉,可是發現毫無用處後便放棄。
亞拉斯特爾本能性的躲到牆角的陰影裡面,看清那人身上沒有來得及脫下的制服,他腰間的工具令人戰栗,是一個刑訊者,他記得那些刑訊者的可怕。
叫你不要隨便出城。那個人說著將尼路從椅子上拉起來,皮手套在他的袖子上留下一個淺淺的手印和皺褶,那人的另一手拿起尼路的手杖。
哥哥。尼路哀求,想要再留一會。可是……
沒有可是!他的哥哥看見陰影裡面躲藏的人,皺皺眉頭。你呢?他問,你要回城裡去嗎?
亞拉斯特爾搖搖頭。
那我們走了。尼路的哥哥一邊命令道,一邊將尼路帶向門口,一路上還不斷的責備。下次你再自己跑出來試試看,如果找不到路就回不去了,那你怎麼辦?在外面過夜嗎?外面什麼都沒有!
亞拉斯特爾看著他被帶走,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在這裡過夜了,這個刑訊者讓他想起首領,脾氣一樣暴躁,可是卻讓他很想念——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雖然自己不斷地忘記這個事實,可是忘記也不能讓他回家。
尼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朝著那個耐心地陪他走了一整天路的人揮揮手。
再見!他說。
亞拉斯特爾也揮揮手,可是他清楚自己不會再回來,至少很久都不會。
再見。他回答。
现存者:三个男人,三个女人。
铅笔划过纸面,这熟悉的声响让草仪森林觉得安心。
这声音的节奏频率,那些字迹的轻重缓和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按照一般演剧论发展的话,接下来的人物走向有这么几种。”
他好像给制片人或者剧作科的学生讲课一样,敲了敲桌面。
然而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一片沉默回应。
1.遵守规则——随时间推移胜出or死亡
2.逃避发狂——不受控制的起爆剂可以推进剧情发展,但也会打乱节奏。
3.摸索&解密者——主角阵营往往在这个位置。
中途必有牺牲,最后也许能有人成功——尽管答案也许是更大的绝望。
他想到这个可能,一瞬间停下了笔。
“……”
寂静让他觉得自己的课程不是那么有意思,于是半开玩笑地提起了另外的可能。
“……嗯,一些作家也许会加入爱情要素。”
他很少带着自己的感情去评判他人的作品,但硬要说喜好的话,他并不喜欢现在的流行——不管什么世界观和剧情,总要加入爱情要素的这种风潮。
话从口出,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认真考虑过这种可能。
在这种谁都不能保证明天能够平安醒来的情况下,这种走向极端的感情萌生也并不奇怪。
人在面对无力对抗的存在时,最终只好把眼光重新投向自己。
“大爱救世界”——其实不过是即将消失的思考能力在拯救最后的一点自我。
“我果然还是很嫩啊……”
他觉得自己的字有些颤抖,于是放下笔,决定走出房间,呼吸些宽广空间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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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想起第一天这个大叔带领大家各自介绍,知道游戏规则后又四处奔走调查——然后莫名其妙的挂掉了。
“其实也不能算莫名其妙。”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这个走向简直是必然——看起来最能解决问题的人一定会最先退场——不然剧作家就得和他斗智斗勇了。”
他嘟嘟囔囔着走到了庭院附近,那里有几张朴素的长椅。
它们似乎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除了一张以外。
长发少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听到脚步声,警觉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啊……呃……不好意思打搅到你?”
草仪停下了脚步,条件反射般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耸了耸肩。
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少女有点困惑地盯着他,但是看着对方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介意的话,稍微聊聊?”
然而男人得寸进尺,带着他标准的,略显疲惫又看来无害的笑容,
“我想咱们都需要散散心,三夏椿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女不自然地动了一下手指。
但是就像这个人说的一样,这种情况下他们彼此都需要倾听者——哪怕对方也许不怀好意。
只要小心点不多说就好了……
少女想着,移动了一下身体,给草仪让出一块地方。
草仪客气地点头示意,然后坐了下去。
长椅不是很宽。
他们的距离就像第一次约会的情人一样有点微妙。
草仪坐下的地方一半是材质本身的冰凉,一半带了点少女的余温,他有点尴尬但是装作平静,但还是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
“我叫草仪森林。……呃,虽然咱们自我介绍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想不到什么话题,就再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记得您。”
少女短短地回了话,但是不提自己的什么。
三夏椿,看起来教养很好的大小姐。
草仪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少女的方向,然而对方警戒心很强的样子,一直半低着头,掩藏着自己的表情。
“嗯……可惜这里似乎没有CD机什么的。”
他唐突地貌出这么一句。
“……?”
少女疑惑地抬起来看他。
“呃,我不知道你平时习惯怎么放松,”他看向面前的草坪和植物们,“我以前紧张失眠的时候就会听些音乐……或者广播。声音开得很小,基本不听内容,但是有些声响反而容易睡着。”
“嗯……”少女看了看他深深的黑眼圈,轻轻地附和了一声。
“虽然这么说,这里的床还是挺舒服的。如果能睡着的话……”
他又说了个只有自己才能笑的笑话,三夏椿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回应。
“说来有的人换了床就睡不着,你怎样?”
男人突然把视线从草坪收回,对上了三夏椿透亮的双眸,少女吓得立刻把脸转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我,我没有什么挑剔的……”
不知是逞强还是怎样,少女硬生生地回答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哈哈哈,那我应该向你学习。”
面前的少女看似比实际年龄还天真的反应让草仪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游戏也不知道是怎么选人的,每个人都个性有趣——
简直是最好的演员。
“……那就是说,这几天你都睡得很好咯?”
草仪把手搭在长椅的椅背上,有意无意地从空间上侵犯了少女的空间。
“……?!您什么意思……”
少女惊愕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对方的真意,但‘夜晚’这个单词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刺激神经的一把利刃。
“别装了。害怕就表现出来。你其实很心慌吧。”
草仪凑近她,声音还是很轻,但是一字一句让少女感到彻头彻尾的冰冷。
“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害怕吧!!”
少女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但立刻,她对自己有失冷静的举动感到羞耻一样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缩起了身体。
“……没错。”
草仪把视线粘在她就快哭出来的脸上,然后另一只手摁住了少女的肩膀。
“那就让我们互相安慰吧。”
他亲吻少女的额头,然后向下,吻住了她的嘴。
整个过程显得那么自然,简直像下午三点播出的电视剧——只要背景设定不是这个世界。
未知的体验让少女整个呆在那里,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滑向她的后背,然后顺着向下停在长裙的腰带上。
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仿佛一直要窥视到她灵魂深处的目光。
少女大叫起来,拼尽全力推开了对方就要压上来的身体,在草仪松手的一瞬,她连滚带爬地逃离开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追上来的意图。
“唉……”
看着少女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乱逃走的身影,孱弱的青年又坐回长椅,调整了一个让他更舒服——看起来很慵懒的姿势。
“剧情起爆剂的角色需要体力啊……”
他歪歪嘴角,吐了自己的槽。
渐渐的,周围的世界在他看来已经是另外的景色。
没有摄影机,没有导演。
没有收视率的奴隶,没有蛆虫一样的偶像。
他是一切的起始,他是创造故事,指挥一切,随心所欲的王。
天气看起来一片晴朗,庭院看起来一片繁茂,世界和平。
他保持慵懒的坐姿,抬起头来。
然后慢慢伸开双手,拥抱看不见的太阳。
就像这个世界的神一样。
END
很小的时候鸽椰曾在作文里写过,我的眼睛是绿宝石的颜色,然而对我来说,红与绿,黄与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鸽椰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我是一个色盲。
除了分辨不出颜色,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我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即将升入高中的学生就是了。明明超级外向,话多的像关不紧的水龙头,可是文科还是烂的一塌糊涂,理科,却一直被视作天赋异禀。
而鸽椰,看起来内向而腼腆,平时蠢蠢的什么都办不好,只要看到她就忍不住想捏她的脸,一副让人忍不住保护的样子,学习上却一直都好得令人发指。
能在神乐坂上学,也许并不是一件幸事。
记得初中时攒很久生活费买了一把武士刀,转眼就被母上转手卖了出去,并不是说家里有多么拮据,而是母上觉得不该浪费一些无谓的钱去买没用的东西。所以,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本就应该遵从母上的意见,带着我瘸腿的成绩到附近的普通高中混三年日子,然而一直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却不顾母上的极力反对,把我送到了东京。
我的名字很怪,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日本人,他姓辛,来自中国,辛夷是一种中药的名字。我的父母三年前分居了,我的父亲定居在了东京,没有人知道,包括鸽椰。因为全家都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而父亲把我接到东京便如同公开了这件我们保守了三年的秘密,也代表,他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于是,当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开往东京的列车时,鸽椰的出现,无疑是最大的surprise。
“诶,你也去要东京吗?”目光接触的那一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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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没有看错,上面这段只有500多字超级严肃正经的像作文一样的文章就是我家妹子和cp的人设文。然而遗憾的表示这种正经的文风只会保持在人设文中,以后的正文将会充满了各种槽点与自我吐槽!
虽然我觉得并没有人会看,但还是发了吧......XD
唐门设定→【http://elfartworld.com/works/71685/】
在这里我会把唐门有关的角色整理在一起,方便大家查阅和使用。
角色们的具体设定请点击本篇文章下方的关联角色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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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任何设定都可以继续补充和完善!非唐姓的族人和相关者也包含在内。
随时更新
特别注意:唐家女儿不外嫁,女婿都是入赘。所以女婿进门之后生下的孩子也都姓唐。
*也有特例,如果对方是高官贵人,女儿送去联姻,便随外姓。但这种情况后代不算唐门中人,不计入唐门家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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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辈】
唐老太太【前任家主】【见唐门设定】
七十九岁。夫入赘,廖姓,已亡。绍兴十二年八十大寿后退位。
唐老太太之妹【*见唐天择词条】
夫入赘,应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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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
(目前唐门主持大局之辈)
——嫡传——
-长子·唐仁(53)-【见唐门设定】
字含英,嫡长子,绍兴十二年继承家主之位。
为人正直守信,温和有礼,颇得长辈欣赏。年轻时出门在外闯荡江湖很长一段时间。
一妻二妾,长房夫人武裳为成都与唐门交好的世家之女。
人过中年才迎娶正室,得嫡长孙。【*见唐珏词条】
-次子·唐义(47)-【见唐门设定】
唐二爷,字成恩
-三子·唐礼-(43)【见唐门设定】【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3774/】
唐三爷
-幺子·唐智(40)-【见唐门设定】
唐四爷,字召睿
-长女·唐信(39)-【见唐门设定】
小姑姑
——非嫡传——
唐天择(44)【唐老太太之妹的独生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726/】
正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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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辈】
-唐长子家-
唐臣眠(25)【侧室长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948/】
腊月初一
唐珏(21)【嫡长孙·绍兴十二年后成为嫡长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443/】
五月初五
*唐长子正室妻子的第一个儿子,是为嫡长孙身份,而非年龄最长
唐臣炔(20)【侧室次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917/】
七月初六
唐臣睺(16)【侧室幺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922/】
正月十五
-唐二爷家-
唐霄(16)【双子姊】【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516/】
六月十五
唐双(16)【双子弟】【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485/】
六月十五
-唐三爷家-
唐闻之(24)【三爷长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819/】
腊月十二
唐戟(17)【儿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950/】
六月初九
-唐四爷家-
唐裘鹤(17)【四爷次子】【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632/】
十月初八
-唐长女家-
唐琪(25)【女儿】【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501/】
七月十八
唐谷南(19)【女儿】【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547/】
六月初三
——非嫡传——
唐昧青(26)【兄】【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787/】
腊月初一
唐无青(23)【弟】【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796/】
六月初一
第一章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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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位随意对他者实施非人道暴力的冒险者的拖拽下,库勒半晕不醒地随着队友们回到了城堡后雪白一片的月霜花田。
“好疼!”
突然被摔在地上,这个战士终于清醒过来。他一脸无辜地摸了摸作疼的臂膀,偷瞄周遭几眼,他有点困惑:“咦我们之前不是还在树林里面么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花田……”
“我把你拖过来的。”唐•吉诃德没好气地冷言冷语道。
“噢……”他好像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盘腿沉思好一阵儿,摸出自己口袋里装着的绿色种子,自顾自地挖起脚下的泥土。
雪伦有点好奇:“你在干什么?”
“种啊。”库勒瞬间给出了答案。
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是雪伦好像并不能用什么理由来阻止他,而且她的确想看看这个种子会长出什么东西。
浅浅的一个小坑就这样子出现了,库勒将种子埋进其中,然后用土堆得严严实实的,取出自己在洗手间里早已准备好的水,就直接淋了上去。
当水分渗入大地,种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萌芽,破土而出,长出花蕾,绽开花瓣。就在库勒以为它会保持这样不变而撤去了浇水之后,花又迅速地枯萎殆尽,被微风一吹就失去了形体,仅余下原来那颗小小的、绿色的种子。
“……这什么鬼。”
或许是因为与想象的情景差别过于巨大,所有人都愣住了。过一会儿,唐吞吞吐吐地说着,仿佛Yves附体了一样:“我们……还是……去附近……逛逛吧。
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事情一样,其余的队员们都点头称好。
……
在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像,旅客们只好回到城堡里面。不知道是谁提起的,他们一路鬼迷心窍似的来到左塔。而在那里,吟游诗人依然悠哉地靠着高椅,拨弄着他那精巧的七弦琴。
“欢迎再次光临,这容膝的隔间。”诗人用漫不在心的语气为回来的旅客献上了欢迎。
雪伦首先向前致敬:“先生,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特地来此寻求帮助。”
“嗯……”他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拨弦的右手,“请。”
少女用手肘捅了一下身后的库勒,后者才醒悟过来,从腰包中掏出那颗绿色的种子。正想拿上前去,诗人却挥手止住了他们。
“够了,不用了。”他以歌唱般的腔调回应困惑的旅者,然后引出了他们更大的困惑,“这是诗人赞颂之物在她的人生中划过的痕迹。”
询问的众人互视,都看到了彼此的迷惘。他们望向诗人,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山峦般补课动摇,容不得他们质疑。库勒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是也乖乖闭上了嘴,只余下看着还算擅于交涉的雪伦向吟游诗人道别:“那么,我们便不打扰您了。”
“……线索断了。”
走下左塔的阶梯,游荡者看上去非常地不爽,他握紧拳头,使劲地砸向墙壁。巡林客也是一脸灰败的神色,靠着走廊的边缘无言叹息。
“别这样嘛!我们不是还有女仆小姐没找么?”雪伦用轻快的语气尝试让众人打起精神来,但从效果来说,只对仿佛不知倦怠为何物的穷鬼战士生了效,“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了。”
Zyme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休息室的门前,轻敲几下:“女仆小姐在不在喵?”
注意到猫妖精的行径,旅者们不约而同向她走去。“你不走么?”恢复了些许精神的唐看见自己身前的精灵无动于衷,不由得出声询问,而Yves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噤声,然后对自己的同行者作了一个去的手势。
你去吧,我发现了什么声响。
唐•吉诃德瞬间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投去一个“你自己小心”的眼神,径直离去,不曾回首。
……
“这是什么?”
女仆手上捧着库勒递来的绿色种子,满是不解,又交还予战士。
唐看着女仆不悦地皱眉,心想:“她有什么瞒着我们吗?”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他看向窗边盛开的月霜花,深吸一口气,似乎决定了什么。“城堡后面的月霜花照顾得真好呢?”伸进腰包中抚摸着用手帕包好的花朵,他又记起消失的墓碑与城堡后的花田,“窗边那盆花也是从月霜花田移植过来的?”
这次愕然的是女仆小姐。“不,没有……”她的眼睛闪烁着思想的流动,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她如此笃定地回答,“原来城堡后面有着那种东西么?”相当感兴趣的口吻,仿佛真的没去过那儿。
他适时地拿出那花束,将未能用于祭奠的它献给眼前的女仆小姐。或许是因为离开根茎久了,花有点焉了。
女仆收下花并优雅地致谢,良好的教育展露在冒险者面前——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了。
猫妖精趁机拿出自己那半块宝石顶在头上,对女仆眨巴着眼睛,抖了抖可爱的猫耳朵:“我们之前发现了这个碎宝石呢?姐姐你有没有方法修好它喵!”
“啊,这个……”女仆目光滞留在那颗只有一半地宝石上,眼中满是痛惜还有对旅客们的责备,她轻轻取过Zyme的宝石,将它紧紧捂在手心,“你们怎么能把这个弄成这样……”
“对……对不起。”库勒不知所措,只好一个劲地道歉,却看到她的手中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辉。
女仆将东西递给陷入惊愕状态的冒险者队员们,摊开手掌,一颗完好的宝石呈现在那里——缺失的半边不知被什么神奇的力量补全了。雪伦首先从惊讶中醒悟过来,郑重地接下女仆修好的事物,紧紧抱在怀中:“感谢您的倾力相助。”
“只要你们不弄坏就好了。”
女仆双唇轻囁,谁也没能听到她的言语。随而她转向书桌,拉开抽屉,又拿出了一片花瓣:“这个,就当做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好了。”
“这是什么?”
库勒原本是想这样问的。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女仆便强行把花瓣塞入雪伦的手中,然后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好无奈地摊手耸肩。
“看来她是不愿意帮助我们了,大概是因为我们弄坏了宝石吧。”
其余人都赞成唐的说辞。
“话说Yves在干什么?”指着倚墙不动的精灵,库勒困惑地询问。
“别打扰他。”唐提示库勒道,而此时那边的Yves也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明白过来的战士赶紧闭上了嘴。
雪伦也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去检查一下其他的地方吧。”
于是,这间狭间被打开了。
敞开门,一眼就能看见正对面挂着的黑白女性肖像。女性的肌色就算是在黑白的画像中,那份苍白也是格外地显眼。她穿着格外臃肿的刺绣多层长袍,脸上是繁杂的花纹刺身,就连高挺的鼻梁也满是。她轻闭双眼,若有所思。
“……金发的女人。”库勒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就是之前碰到多次的金发女性。
二话不说,所有人都对这个房间搜索了一遍——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到。
而另一边Yves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环形走廊上,那给他异样感受的区域。
“是、这里……大家!来!”他招呼着别处的伙伴,而唐•吉诃德他们也闻声赶来。看见所有人都聚集到这里,巡林客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摁在墙壁上,使劲一推。
石壁的门缓缓转动,露出了背后的通道。
“这里,应该、通向……中央、塔……”呼出一口浊气,Yves结巴地说着。
库勒冲上去,边拍了两下精灵的肩膀:“真有你的!”然后就进入了通道的深处。
唐抬手想要拦住这个鲁莽的战士,却发现自己慢了一步,只好气急败坏地发出了库勒根本连听都不会听到的威胁:“你这个白痴!看我等下不把你打一顿!啊,Yves,辛苦你了,真的帮了大家很大的忙。”
Yves憨厚地一笑。
……
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凿着三个心形坑洞的石扉,库勒正收起自己那把破旧的锈剑,看样子是试过门的坚硬了。
游荡者一点和库勒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拿出包中的三枚宝石,依次镶进那凿出形状的凹洞。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和摩擦的声音,缓缓地打开,为旅行者们呈现出门后的景象。
又是一道阶梯,诸位顺着它渐往上行,跨过了不知道多少台阶,终于来到它顶端的房间。灰色的房间恍如阁楼,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受,尤其是这低矮的天花板压到了Yves的头,使得他只能低首行走。
整个房间中,只有一张巨大的床,美丽的女性安详地沉眠其中,做着无人知晓的梦,如同童话里等待王子的睡公主。
但这并不是童话。就在这些外来者闯入这里的下一刻,女性便睁开眼眸——那脸庞显然是之前的他们所遇到的那位——以仿佛没睡过的冷静口吻定论着:“你们,还是到这里来了。”
随着言语击破静谧,窗外的景象轰然崩塌,那恍若冒险者手中的弦月般的蓝月亮取缔了太阳,冰冷地注视着万物,霜雪刹那冻结了一切,就连风也不曾放过。
库勒瞬间变了脸色,他轻呼道:“冰期……”
“这就是你们将要面临的未来。”
女性以平静的语气宣告。
战士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阻止这个未来而来到这里,你们需要寻找的东西确实是在几天前来到了这里。”她朝冒险者们解释着,“但它并不是真正地在这个地方,你们应当到他们来的地方寻找它。”
“我们莫名其妙的来了,然后莫名其妙的遭受了这一切,然后在现在,我们依然没有寻求到答案与意义。”库勒听着女人的说辞,默默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锈剑,“我们需要一个答复,而不是这种不清不楚的敷衍。”
却在这时,猛烈的拳风从库勒的后脑不远处袭来。避无可避,他只好向前卧去,让力道尽量减小。
“别冲动好吗?”这是唐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疼。”库勒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个暴力狂,“为什么我耍个帅也会被打啊!”
“因为你蠢!帅个鬼啊你这条咸鱼!”
女性也不理会参与者的行为,她挥了挥手,房间的天花板忽然消失了,原本是床的地方变成了空洞,一个上下皆行的螺旋楼梯开始蜿蜒。金发女性也不知道从哪找了张凳子,仿佛很疲惫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对参与者说:“顺着这个梯子走就可以找到你们要的东西了……现在,去吧,我累了。”
而后她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那么,是我们错了么?”库勒放下剑,看着螺旋楼梯呢喃着。
不再有什么声息,旅客们陷入了抉择的思考,而金发女性不言不语。
战士拿出绿色的种子,想要走向闭目歇息的女人。冰结的荆棘突然拔地而起,将旅者们与这位城堡的主人分割开来,与此同时,这冰结的边境不断散发着寒气,一点一点地渗向战士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催促着冒险者进行选择。
“……”库勒咬了咬牙,从冰界的身边退开。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回首看去,那是雪伦——她仰望着半空的蓝月,就像一名虔诚的信徒般行向上行的阶梯,雪白的头发在月光下飘散着,是如此柔弱的坚强。库勒向她伸出手去,口中的警告就要呼之而出,但他却是将它咽入腹中。
因为就在雪伦踏上通往天空的阶梯的那一刻,另一端的阶梯便有冰结的荆棘炸绽,将下方的去向完全封死了。
现在,已经不用纠结于上和下的问题了。库勒深吸一口气,赶到了先行一步的雪伦的身边。随着上行的阶梯,周围渐渐变得黯淡,寒月距离冒险者们越来越近。
花瓣,摇晃着飘过了库勒的眼前。他顺着它的轨迹,看向下方的世界……
冰霜覆盖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所有的都失去色彩,除了那片月霜花的田野——那纷飞的花瓣弥漫了大地,那是溃散的记忆,现在已经再也不需要形体。那片花瓣轻轻落在台阶上,冻结,然后化作冰尘消逝。
“这个世界……要毁灭了吗?”
库勒问出了这个没人能够解答的问题。一股浓黑的悲凉悄然缠结咽喉,他突然想起了某些事情,眼泪不息地流淌而下。
阶梯的尽头是黑色的碎片,弦月的光辉指向了它。
雪伦拿起了碎片,脚下瞬间失去实感……
……
“我不记得曾有将这个花瓣交予你们。”
“打扰了。”
雪伦向女仆小姐深鞠一躬,将白色的花瓣交予女仆,然后回到了客房。
客房里面是唐•吉诃德、Yves、Zyme还有库勒。深海旅社,全员五人,无人缺失。
在房间的桌面上静静摆放着黑色的碎片,月霜花的花瓣簇拥着它。据女仆小姐的口述,这是她不久之前放在这里的。
【“穆琳•马库斯阁下由于溺水,现在仍在沉睡,但没关系,我可以把它交予你们,不过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在这里留宿一夜吧。”】
他们想起了最初时刻的记忆。第五季将他们传送到了这座高塔,阿尔卡扎城堡前,法师塔的女仆接待了他们,并邀请他们留宿一夜——他们接受了。
于是深夜,梦境降临。
“……她醒不来了吧。”库勒把面容掩藏在双手之后。
“如果、梦境、是真的……”巡林客低着头,一词一顿地将话语挤出发抖的身体。
比杀人还要恶劣的行径。
库勒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回去吧。”
唐提议着。
“嗯。”
场景在第五季的光辉中转换。众人回到了无名之城。
“我还有点事,各位,几天后见吧。”库勒难得地向四人致礼,然后无言离去。
穿过几条街道,他寻觅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
他靠着墙,慢慢地滑落在地,蜷缩成团,将头埋进双腿和双臂围成的阴暗中。
“……对不起。”
【第一章END:永眠】
乌云掩去月光大部分的光华,使暗色幕布上的星辰闪耀得越发璀璨。城市里少见的漫天星光在这里却是最平凡的景色。即使是酷暑时节,山林保护区内的夜晚依旧让人有着驱散不去的寒意。
山腰间的一处营地停留在密林蛰伏的中央,篝火星子在灰黑的尘埃里闪烁,四周一片静谧。
已是到了深夜,叶昇裹在睡袋里一阵辗转反侧,早没了困意,几番挣扎终于还是顶着头乱糟糟的发爬起来翻出了手机。叶昇因为是只身前来,临时在外面凑了个团,便住的是独立帐篷。
此刻,他也不用在意打扰别人休息,大咧咧地鼓捣起手机。荧荧的光幕投影在帐篷内成了个巨大而怪异的影子与边缘的黑暗又融为一体,屏幕右上角依然是无信号的标识。然而除去第一天与同伴通了个电话,这手机就再没履行过它通讯工具的职责。
进入保护区内五天,要不是有移动电源,手机还能用,估计都算失联了吧。叶昇一手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划拉着背包带上挂着的瑞士军刀,小巧的刃柄被灵活地把玩在指间,利刃的锋芒被黑暗掩去,他的思绪渐渐游移。不过……准确来讲,这已经可以算失联了吧。
“这地方,究竟有多大啊。”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他迷迷糊糊间几乎要睡着时,营地中央的一声凄厉尖叫惊醒了所有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叶昇脑子立马清醒过来,神色一凛,迅速收拾好东西冲出帐篷。
他打着手电走出来,只见喧嚷的人群呈现包围的形势站立,却又与中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便太靠前,叶昇一手揣在兜里,凑到同行里认识的人旁边打听:“嘿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听前面的人说好像是死人了。”青年啧啧两声,也摇了摇头。
“这地方怎么会死人呢!”“难道是有野兽吗?”半夜惊醒的人群此刻围聚在一起嚷嚷起来。不安与躁动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
原来一名女性惨死在了自己的帐篷里。临近的女生晚上起夜,正准备回去睡觉时,发现隔壁帐篷的门虚掩,一时好奇这才发现了里面惊悚的一幕。
死去的女性与身边的物品均被大片的鲜血染尽,像是全身的血量都涌了出来。凌乱的发丝下她表情狰狞,不知是因恐惧还是痛苦。大约是时间不长,未干透的血液顺着高处滴下渗进石缝里。全然一副惨烈的杀人现场。
大概唯一诡异的地方就是,离死者极近的水瓶周身却意外的干净,没有沾上一滴血,成了极其突兀的存在。
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发生命案,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发怵,甚至有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起初他也想着以为是野兽之类的骚扰,然而据说是医生的男人却解释道现场并没有凶手或野兽的痕迹。这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比起一个残忍的杀人者,一个残忍而极具智慧的杀人者更加可怕。
叶昇皱起眉盯着水瓶半晌,即使他能感觉到十足的怪异,也没法据此推断出什么。
若是人为,对此处犹如虐杀似的惨烈景象而言,凶手没必要将其弄到这么大的动静。那么要说是非人类……他蓦地想起不是野兽的说法,全身似起了鸡皮疙瘩般,使劲晃了晃头,他扬起有些自嘲的笑:“别开玩笑了,哪有这么多离奇的事。”
即便眼前的景象已不能更加离奇。
错落的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一名少女正盯着他的身后满脸惊恐。叶昇顿时心下一沉,立马转过身却只看见一片在夜色里掩映的茂盛树林,并没有所谓的人影或异样。那一刻,他周身都难以抑制地泛起莫名的寒意。
叶昇疑惑地回过头正要上前询问,就见少女像是要哭了一样喊叫着:“不,不可能……救命!!”说罢拉着身边的朋友就往反方向跑。
人心本来就散乱的时候,任何异常行为都使人群一窝蜂地散乱起来。等到叶昇回过神来,身边只余下寥寥数人。
“这种时候,大家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好。”胆大的医生颇为不赞同地看向人群跑走的方向,一边摸不着头脑地几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挺拔高个的身材,站姿也是规规矩矩的,并没什么不良习气的样子。
显然他也看见了逃走少女的视线。
叶昇勉强冲他笑了笑,然后下一秒他就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吼一声,抓起地上的背包就一头扎进山下树林:“快跑!”
这几分钟里,叶昇几乎是拼了命地奔跑试图直线距离远离那处营地。他终于知道为何那名少女的眼神如此怪异了,因为就连现在他都有些不相信方才所见之事。但那也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那个地方,绝对有问题!
急促的呼吸与风声震得耳膜生疼,叶昇扶着藤蔓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因为林子里模糊不清的视野,密布的尖锐树枝桠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道道划痕。但是他不敢停下,就像是身后有猛兽追逐。不,或许比猛兽更加可怕。
对,猛兽。他那时才明白始终萦绕在内心的那份怪异感从何而来。那处营地周围,别说兽嚎虫鸣,连风声都没有!少女看着的树林,正是因为一丝一毫的晃动与枝叶交错的沙沙声都全然消失,才会不敢置信又惊恐万分。
叶昇一路疾跑,此刻包袱的负重更给人加倍的压力,直到潺潺的水声传入耳中,就如同一个安全了的信号,原本生风的脚步都有些发软。人的潜力只有在面对危险时才会最大的发挥出来。
溪边湿润的石子泛着莹白的月光,身处一片祥和的自然里叶昇终于松了口气,分明白日里营地并无异样。只是半夜惊起加上一身的泥泞,体力也流失得厉害。
他扶着大块岩石平缓了呼吸,捧起清凉的溪水洗把脸,冷冽的水温几乎让人一个激灵但总算踏实了不少。叶昇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只能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就重整装备准备顺着水流赶路了。
毕竟,先找到人群的聚集区比较安全。
4740字
对不起我写到最后实在严肃不下去了嗷嗷嗷嗷嗷
腰果真好吃嗷嗷嗷嗷嗷嗷
青豆笋干超好吃嗷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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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头一次,碰见如此棘手的敌人。
并非初次与强敌作战,但伊格确实生出了如是想法。
不同于体型笨重的流沙之王,那个正桀桀狂笑的怪物移动的速度,已完全超出目前的极限太多。
视线只能勉勉强强扑捉到怪物的身影,扣紧的弓弦迟迟无法松手,无论是凭借预判盲射还是快速射击都不能确保命中目标,何况贸然出手一不小心误伤到零和迪诺的可能性并不低。
新入队的同伴埃德瑞普显然亦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他本人并未出手,只让他的伙伴乌鸦啄击吸血鬼的眼球,和时不时咬口怪物小腿的茶砖一起为队友制造出手时机。
小柯基在他人眼里看上去并不愿意做这差事,毕竟它在伊格脚边逗留太久,同时在接到支援的命令后还吠了几声。
挥舞着巨大镰刀的弗雷亚亦在寻找切入点,然而眼前的战团似乎完全无她插手的机会。
至于莉芙,一早就被伊格下了“不准乱用神术”的要求,单纯作为疗伤人员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待机。
而情况亦是不甚乐观。
月光昏暗,即便如此伊格仍能隐约看见,两位同伴的眉睫间不知何时已蒙上霜冻,甚至连动作也迟缓了不少。
最明显的应属一直以速度与其纠缠的迪诺。
原本还是凭借灵动的身形不时在对方留下伤痕的他,渐渐有跟不上对方动作的架势,嘴唇被冻至青紫,也不得不和以一双肉掌与其周旋的零相同,开始逐渐用长刀格挡如影随形的尖锐爪甲。
可惜迪诺忽视了一点,对方并不是人类。
那个怪物除了速度外,傲人的还有力量。
刀身传来的冲击力使迪诺差点握不住手中武器,尽管已做好迎接准备但也在初次的正面碰撞中吃了小亏,踉跄几步,他连忙后退借着冲力重整态势。
然而吸血鬼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去死吧!”
如同夜枭哭号般的刺耳啸声如影随形,它四足伏地转瞬已紧紧黏住本已离开战团的迪诺,甚至不顾在后方以刚柔二劲交替追打的零也要强行追击。
弗雷亚恰到好处的偷袭也未能阻止吸血鬼的脚步,对方凭借野兽般的直觉生生躲过要害,但被切开的伤口处裸露在外的脊椎仍是骇人无比,若是常人铁定失血过多动弹不得,而这放在怪物身上,仅是让他追击的动作迟缓了片刻。
更勿论吹箭及弓矢所造成的轻微伤害。
……是那把刀的原因吗?
吸血鬼身上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就连理应刀刀致命的不知火伤口也是如此,从内至外燃烧的火焰从开战起便丝毫不见踪影,除了背后的伤口处肉芽在不甘心的耸动外,完全看不出怪物身上存在曾受过伤的痕迹。
——不知火的确存在着使其受重伤,乃至于致死的可能性。
“只要找到机会……”
迪诺咬牙切齿心底里不知道把这个家伙诅咒了多少遍,可他却只得左支右绌被动抵挡腾不出半点机会出手,他亦是清楚自己承担不起以伤换死的风险,若是赌输了这把说不定真的会命陨于此。
“愚蠢的人类,看你孱弱的身躯还能撑多久!”
吸血鬼似是也察觉到他的体力不支,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泛黄的獠牙唾液滴滴答答,口中腥臭扑鼻而来。
而它现在,甚至可以做到在追击迪诺的同时躲避着零的拳风。
后者的体力终究有限,在比拼耐力方面,有寒冷冻气加持的那方还是取得了优势,并且随着时间延长,二者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众人的攻击,也只能维持着对方的背后伤口不消失而已。
情势每况愈下。
“你妈知道你这么恶心吗?”
懒洋洋的声音让包括吸血鬼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愣了下。
当然,并不包括某个牧师,脑袋不灵光的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的含义,还傻傻的比出了“加油”的手势。
作出脱线发言的,是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伊格。
“啥,没听清?我,要是你妈,生出你这种怪胎,早就先摔死你再羞愤自尽了。”
“哦你妈肯定没想到,自己生的是个能用牙犁地的奇葩,没来得及摔死你肯定是被你吓晕了吧”。
“快看,你妈飞了,乘着你爸的棺材板。”
“还会对着男人流口水,你饥渴啊?”
“啧啧,长成这窝心样也难怪你饥渴,谁愿意找个丑八怪作伴啊。”
“哦哟哟,瞪我,再瞪我你也丑出了新高度。”
“你看你那黄牙,几百年没刷了吧,口臭熏死人啊。”
就连一贯沉稳的零,也不禁露出了些许表情崩坏的先兆。
——这个嘴巴差劲的欠揍家伙真的是伊格吗?!还是说这才是她的本性?!
而当事人并没有任何住嘴的念头,尽管吸血鬼的注意力,已经从迪诺完全移到了她身上。
“埃德瑞普!”
被点到名的少年下意识的应了声。
“仔细看这些可怜的植物吧——”
白发的德鲁伊特地拖长声调将“植物”二字咬的极重:
“站在我的位置看,都快被这家伙恶心死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埃德瑞普腹诽。
——希望,他能注意到。
伊格眯缝起双眼,抽出匕首主动迎上袭来的黑影。
Part 2
“是不是傻啊——”
“吸血鬼的名声都被你败坏完了啊,还是说你准备改名叫龅牙鬼?”
“看你这副垃圾德行,肯定被弱智术笼罩了里三层外三层吧。”
面对诡异的这一幕,一行人尽量保持着表情的正常。
虽然原因并不是只因为伊格的异常举动及口中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垃圾话。
“哦!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吗!居然会采用使用言语撩拨的手段!”
那个被救下的大汉,尽管身负重伤但却主动担当起了奇妙的旁白角色,哪怕伤势看上去并不轻他还是中气十足的尽着讲解员的义务。
——真他妈吵。
伊格眉头紧皱,每每听到那个家伙咏叹般文绉绉的大声解说时,都超想好好教育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什么叫做伤员的自觉。
可惜她完全做不到。
右手的麻木感已扩散到手臂,这并不是寒潮的作用,仅是因和对方正面冲撞所致,硬生生用匕首架下对方的每一记攻击并非易事,这让伊格除了用粗口持续吸引对方仇恨外已无暇他顾。
——比预想的要糟糕一些,不过还能应付。
正面交锋时她才真切体会到刚才那二人所面对的是多么大的压力,队友的援护起到的牵制作用实在有限,哪怕是被队友击伤后,吸血鬼神出鬼没的爪击仍是无法单单依靠视觉来捕捉,这令她能拖延的时间再度打折。
而离她和怪物交锋开始,仅过去了短短几分。
除了几处浅浅的抓伤外没怎么挂彩算是万幸,但体能的消耗有些超出预计。
敏捷不如迪诺,体力不如零,力量更是比不上身位男性的二人,籍以灵敏于常人的直觉及感知力,伊格才能勉强维持住目前的攻防状态。
然而这二者的可靠性到底如何,恐怕当事人自己都无法预测。
也不知道埃德瑞普是否发现了自己的暗示,而在这之前为了稳住这个怪物,伊格并不能以黑犬的姿态和其对峙,她可不敢保证那个家伙会懂动物间的挑衅方式。
自己的模样着实狼狈,在体力尚未透支之前也只能撑多久是多久,实在不行她还有备用的方案。
——虽然那个方案,怎么看从稳妥度上来说都差的太多。
总之,伊格觉得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话间趁着吸血鬼扭身躲避零蓄力多时的直拳,埃德瑞普的吹箭也恰好让吸血鬼的动作迟钝了片刻,镰刀和不知火抢先一步,以合击的姿态在其双肋处划出切口,若不是其用爪硬生生改变武器轨迹应能直接命中心脏。伊格见势,用几乎握不稳的匕首在对方背后伤口上狠狠扎入,以带锯齿的那面朝下沿着背脊中线死命一扯。
意料之中的怒嚎伴着鲜血飞溅,所带出的体液及肉块差点洒了她一头一脸,而随之而来的那股如同腐尸炸开时的腥臭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草都快被你臭死了!你个出生到死亡从不洗澡的移动垃圾桶!”
勉强算是有感而发。
这不是埃德瑞普第一次听到草这个字眼,相反的,伊格的粗口中基本三句不离这种植物,用偏爱来说也实在有些勉强。
“草真的被恶心到了……?”
少年咕哝着扫视了下自己身周的地面,和野外人畜罕见的情况不同,这里的植物生长异常繁茂,草甸上除了被人踩踏出的脚印外,这些他似曾相识却又有些许不同的植物,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伊格曾站之处。
那片植物怎么看,都比普通地方生长的稀疏太多。
“手动拔掉的……?”
在一时半会无法插手的战事中,分神片刻也是毫无大碍,更何况那个身受重伤的解说员肯定会第一时间用他的大嗓门播报战场实况,虽然很烦但好像还是在这时候有那么点用。
不用仔细观察,埃德瑞普便凭借德鲁伊的常识发现植物疏密问题和伊格无关,而且在他落脚后,除了隐约的凹陷感外,发出的嘎吱作响声像是踩到了浸水的木板般,他试着稍微用些力跺了几下,地表还渗出了些浑浊的泥水。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环境转移到了另一边。
——地上有行草草写下的德鲁伊语文字。
不用想都知道是出自伊格之手。
“在这里用荆棘网困住它。”
埃德瑞普没有思考太多,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下一刻他开始犯难,怎么样才能告诉伊格自己已经弄懂的她留下的暗示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多久,联想起伊格的手段,埃德瑞普豁然开朗。
“这家伙真的超恶心!草都被恶心少了!”
“哦!那位少年也被绝望的情绪感染了吗?神啊请垂怜这些人吧!他们在怪物的威压下,已经像败犬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在这场与邪恶的搏斗中,正义,还会有胜利的希望吗!”
躺在地上的男人那根属于解说员的神经被猛烈触动,滔滔不绝的旁白再次响起。
——好想让他闭嘴怎么办。
埃德瑞普于此刻体验到了伊格的感受。
Part 3
计划出乎预想的顺利展开,吸血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叫嚣着步入陷阱之中。
“怎么不说话了嗯?!那张臭嘴终于闭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废话,你见过会说话的狗吗,智商堪忧。
可惜变成黑犬的伊格无法让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还是十分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以示鄙视。
除了不能开口挑衅这个缺点外整体压力顿减,每每规避后还有反击的余裕,虽然对方的动作仍是敏捷无比,你来我往间命中率堪忧。
“呼啊——莉芙好困……”
战场之外的莉芙毫无紧张感的打了个哈欠,这个时间点对她来说理应早就钻进被窝开始打盹,作为纯粹的观众来说要抵抗睡意有些困难,而她在宴会上摄取的食物又不算少,饱食后的睡眠抗性再次下降。
哪怕连突然响起的大嗓门解说也没能阻止莉芙落下沉沉的眼皮,至于对方在吼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莉芙……莉芙不能睡!”
甫一相碰她慌忙睁开眼睛,回想起伊格关于治疗伤者的嘱托生怕自己清醒不了,便双手并用硬生生撑起眼皮。
至于看上去快要死掉但仍声如雷震的解说员,理所应当的,从一开始就被莉芙自动排除在伤员的范围之外。
“哎……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莉芙揉揉眼睛以确认是不是自己困到看花眼。
第一下。
吸血鬼被荆棘网捆住了,大家在很努力的打动不了的坏蛋。
第二下。
吸血鬼挣脱了,又开始乱喊乱叫。
第三下。
哎,它怎么沉下去了?
迷迷糊糊的笨蛋牧师满脑子问号。
同样想不明白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将疑问暂且抛开,对准再次动弹不得的活靶子开始倾泻积攒已久的火力。
“场面太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看也不看掉入泥沼中的吸血鬼一眼,伊格径直解除变身,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扣住莉芙肩膀给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
“可恶……可恶的人类!”
“唔哦,脑浆子都被打出来了还活蹦乱跳。”
迪诺轻佻的声音,听着就好痛的发言x1,惨嚎x1。
“嗯,生命力的确很顽强,不过被我折断脊椎后应该就不能反击了。”
暴力武僧声线平稳,听着就好痛的发言x2,惨嚎x2。
“射瞎眼睛会更保险一些。”
吹箭声音微不可闻,听着就好痛的发言x3,惨嚎x4。
嗯,眼睛有两只所以次数是两次。
“还是切下上肢比较好呢。”
利器切断骨肉的闷响,听着就好痛的发言x4,惨嚎x5。
……
惨嚎太多数不过来。
伊格开始考虑为了不给智障牧师留下心理阴影,是不是连耳朵也要一起堵。
光听声音就知道,那家伙再生能力再强也在劫难逃,死相如此难看肯定是前世不积德死都没个全尸。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那里有块小小的泥沼地,说起来还是在看了养父的游历笔记后才清楚。
在阳光稀缺而又潮湿的地方,腐烂的植物很容易沉积起来形成小型沼泽,虽然当时记录的是森林某处,但伊格觉得,说不准平原上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茶砖嗅出的结果肯定了她的猜测。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若不是怪物泛滥,对于这片小沼泽的处理肯定不会简略到只是铺了几块木板草草用土填埋,它也不会在一顿折腾后破坏掉朽烂的木板陷入其中不得动弹。
片刻后此处重归寂静。
然后又过了那么一小会。
“好像……忘了点什么?”
弗雷亚歪了下脑袋,在怪物死掉后,她突然觉得耳根异常清净到不甚适应。
“解说员啊是解说员!他终于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吐槽的是迪诺。
黑色。
如污泥一般,厚重浓稠的黑色。
然后,在这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
“小姐,我今天又带礼物给你了哟。”
“真的吗?谢谢你不知名先生!”
少女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传出,手上也感受到了一个球形物体。
“来,把它作为新的‘填充物’试试吧。”
手不受自己控制地上举,手指按在了眼睛上。
美丽的花田。
温暖的阳光。
淡淡的花香。
“我看到了,不知名先生!那些蓝色与紫色的花朵——”
然后,重新陷入黑暗。
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时,比之前显得虚弱了许多。
“美丽的小小姐,很可惜……我将要去远行,可能以后都无法来看你了……”
伴着一阵轻微的咳嗽,血腥味冲进鼻腔。
“不知名先生,您受伤了吗?”
伸出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前摸索,绕过桌椅,靠近了窗户。
“别过来!保持现在这样的美好印象,不是很好吗?”
沉默。
令人恐惧的沉默。
接着,昏暗的天空,意料之外的大雨,浸湿全身。
虽然不是初次挨揍,但抱住头蜷缩在地上而不反击,并非他所熟悉的。
雨声中混合着咒骂,声音却充满恐惧。
在声音与疼痛感消失前,隐约听到“恶魔之子”的喊叫越来越远……
一瞬的黑暗后,眼前所见是高高的天花板。忍受疼痛侧过头,一位戴着面具与兜帽,穿着如同神父的人坐在床边。
“万分感谢。”他起身转向对方,微微前倾。
那人点点头,伸出右手:“你可以叫我史迈利。”
“欧文。欧文.柯里昂。”他握住了黑色手套。
“看你的礼仪也不像出身贫寒,为什么穿着如此……”史迈利示意了下服装。
“……”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也会住在这里,我只是想知道会不会引火上身……”
“不是我的错!”他急急抬起头望向面具,“我的母亲……”深吸一口气,“我的母亲被污蔑为魔女,家里的店铺也全都……如果您担心会被牵连的话,我现……”
史迈利拍了拍他的头:“原来是这样。那就就没问题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吧,以后跟着我学习做些生意好了。”
微笑着点点头,他再次躺下闭上眼。
首先出现的,是灼热感。
灼眼的火光紧随其后。
“这不是你的错。”史迈利仰面躺倒,身上的红色液体渗入泥土,一片斑驳。“他们的目标是你……趁现在……快逃吧……欧文。”他的喘息中略带痛苦,“不必担心,他们杀不死我的。”
回到了黑暗中,夺回身体控制权的葛列格自言自语,「柯里昂……他是我的祖辈么……」
「这就是你们。懦弱的柯里昂。」
讽刺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谁?!」
「我就是你啊葛列格。」嘴诡异地咧开,眼睛瞪得大大的毫无神采,黑色眼白衬得瞳孔犹如两盏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灵灯,“葛列格”出现在葛列格面前。
「不、你怎么会是我。」葛列格盯着他的动作。
「我是你,还是比你更好的‘葛列格’。」“葛列格”摊手说道,「不像你们愚蠢的柯里昂家,只会逃避。我会承担责任,直面真相。」
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葛列格微微倾身,「哈,你又有什么理由指责我?」
「都是你的错柯里昂。」“葛列格”说道。
「你就那么逃跑了欧文。」歪着脖子,绷带随意地缠在透明的脸上的史迈利出现。
「你都知道的吧小小姐?」染血的乌鸦拖着折断般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到史迈利头顶。
嗤笑一声,「那两位也希望如此,不是么?希望自己在对方印象中是一位温柔、总是带来惊喜的绅士。如果欧文逃跑了,那些教众不也没有骚扰史迈利先生的理由了吗?」
沉默半晌,挥手将另外两位抹去,“葛列格”望进葛列格的眼睛,「那么你自己呢。」他问。「明明考上了法律系,却不去报道,吵了一架就跑出来旅游,连明信片也已经好久没寄,你明明知道他们两个对你的期望吧。」
「……」葛列格低下了头。
「我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如何?」“葛列格”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不需要。」他喃喃道。
「让你和他们重归于好,在他们面前做一个乖孩子,全盘接受铺好的道路,难道不好吗?你也知道的,靠他们两个在律师界的名声,未来不必担忧。」左前方出现了一扇门,西装的葛列格梳着大背头,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他的父母坐在旁听席,面带笑容。「而且,这也是你的责任。」“葛列格”说道。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呢……」葛列格闷闷地笑着,「他们可不会强迫我。」犹如在辩论中抓住了对方的失误,「他们在做所有决定之前都会询问我,即使是完全错误的选择也会和我说明,就算是职业规划,他们也觉得研究员不错。」他握紧拳头,「所以说——」向“葛列格”跑去,「顶着我的脸说这种话真是够了!」在接触到脸颊的一瞬,“葛列格”化为一阵雾气。
失去重心的葛列格“哐”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他扒着餐桌爬起,揉揉敲到地毯上的脑袋“嘶……疼疼疼……真是个奇怪的梦……”他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望向四周。
宴会宾客们昏迷瘫倒,有些甚至把酱汁洒在了昂贵的礼服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瞪大了眼睛。
本篇字数:5792
序+一字数:7535
不成熟的叙事诗,在企划全部结束前争取可以把精灵语版本弄出来吧
请各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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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苏诺顿烦躁地丢开手中的书,“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他嚷嚷道,“毫无意义!”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的明媚阳光对这个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在这种天气里就应该出去玩——比如去探索花园,或是游荡左城,就是坐在穹顶之下发一天的呆也胜过在书房里和一堆比老师还要老不知多少倍的书籍作伴好。
“孩子,冷静。”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师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脸关切。阿苏诺顿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确实,他周围都是散乱的各种书籍,合着的、翻开的,还有皱起来的羊皮卷交叠起来,成了乱糟糟的几堆。而他正坐在那堆书的中间,头发凌乱,衣服也不整洁,看上去活像人类口中说的“乞丐”,“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有趣吗?探索你所不知道的历史、神话和文明……”
“我看一遍就都——记住了!这根本没意思,我想学更多有意思的东西!”阿苏诺顿中断老师的讲话,不满地喊道:“你上次不信我能一遍全记住,我还特地背了一整首长诗给你!”
诗人耸耸肩,不去理会他。鲁诺莱亚弯腰整理起散乱的书堆,“‘记住’——这是历史学家干的事情,可我们是诗人……” 他和善地说道。
“我还不是呢,”阿苏诺顿有些丧气,“我连自己的琴都没有。”
“……会有的,孩子,我向你保证。”鲁诺莱亚一愣,笑起来,“听我讲完好吗?我们是诗人,而不是历史学家。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这是我们与历史学家最大的不同。”
阿苏诺顿抬起头,费劲思考着老师的话。
“不懂。”他又摇了摇头,“我现在纯粹是把这些当成故事看,但是既然已经全部记住了,那我也就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也就很无趣了呀。”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
“还没有,不过那是迟早的事情吧。”阿苏诺顿学着那些大人们的样子耸了耸肩。
鲁诺莱亚似乎是被逗笑了,发出几声笑声。他走到阿苏诺顿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年轻人要学会谦逊。”他说:“我们的寿命比别的种族都要长,因为我们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去学习。保持谦逊和求知之心,用你的心去体会这些故事,把你代入故事里面去。”
“……不懂。”少年继续摇头,抓来一本书,翻了两页就丢在一旁。他丧气地垂下头,两臂瘫着,“好无聊,我想学新的东西。”
诗人沉思片刻。“其实,不断阅读旧的东西,也会有新的感悟。”他说:“但是学习必须靠着兴趣去驱动……我来给你讲个新故事吧,你在任何书里都不会读到这个故事。”
“故事?”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少年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你是指写诗?”此刻他看到的不再是书房和老师略显苍老的面孔,而是无数史诗中勾勒出来的故事和英雄——瓦利安特的赎罪之旅、诗人爱伦萨的冒险、骑士与娼妓之间的爱情,还有荡气回肠的菲薇艾诺保卫战、神祇之间的战役……“如果我能写出那些故事,我倒不会觉得无聊了。”
“你会的。”鲁诺莱亚微笑道:“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孩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首先,我们需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叙事。你要会用诗体叙事,否则你和那些普通的讲故事的人也就没什么差别了。”他顿了顿,走出书房,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柄里拉琴。
少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阿苏诺顿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里拉琴,七根精细的弦稍显紧密地排开,日光将其镀成了柔和的暖金色;琴身因为木制而呈现淡棕色,上面有着海浪般的纹样。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老师,此刻他是听众,而老师——他本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吟游诗人。
鲁诺莱亚拨了两下弦,琴弦便蹦出悦耳的音符。“这个故事非常简单。”他说,然后低声唱起来:
“无知的旅者 在泛黄的书中
读到了无尽的大海
在虚幻的梦中 看见了无边的汪洋
从此 他便心驰神往
他发誓 要寻到那一处仙境
于是他四处旅行 四处探寻
‘你可曾见过海洋?’
他向人们如此发问 却得不到回答”
伴随着悦耳的琴声,鲁诺莱亚轻声吟唱着古老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最简单的、几乎连诗都称不上的“诗体”——押韵很少,抑扬也不够明显,更不用说平铺直叙的叙事风格。但他的歌声确实有一种魔力,能够牢牢地吸引住听众。阿苏诺顿一边评判着这首诗的粗陋,一边又迫切地想听下去。
‘你可曾见过海洋?’
无知的旅者 他依然在四处问询
‘我不曾见过 年轻的旅人。’
终于 有一位老者如此回答他:
‘年轻的旅者 道阻且长
更不用说 您尚且如同白纸 空白一张
笔记未写 歌未吟唱
真正的传奇与美 要用自己的眼欣赏
您为何不自己 去满足愿望?’
无知的旅者发出嘲笑:
‘若我能够自行寻到
也不必与人相求 大费周章
我早已游遍诸城 寻遍密林
我与智者相逢 勇者作伴
我们披荆斩棘 排除万难
尊敬的先生 我并非白纸一张
只是我所见到的 都不如梦中佳人的面庞。’
老者露出微笑,他问:
‘恕我冒昧 年轻的旅人
我称您年轻 因为我确实有资格
不知您的梦境描述的 是怎样的海洋?’”
“他疯了!”阿苏诺顿嚷嚷道,不断敲着地板,“那个主角是人类还是精灵?他应该知道满足!”
诗人停止了拨弦。他向阿苏诺顿走来,然后越过他。少年听到诗人敲了敲窗户,阳光似乎也随之微微颤动,似是舞蹈,“你觉得绿林故都美吗?”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美得不可方物,尽管那场野蛮的战争用血把它粗暴地抹成红色,但它还是重生了。三座弧顶与月光的庇护之下的纯白之城,大片大片的翠绿色是她引以为傲的长裙,流淌在身旁的月河宛然是高贵的绸缎。她是生而圣洁的少女,但她的眼中同时刻着不屈和沧桑。无数旅者见到了这座城都会停下脚步,在这里度过余生。
“您这是在——恕我不敬,老师——您这是在说废话。”
“那你会满足于绿林故都的美吗?”鲁诺莱亚微笑着问他。
菲薇艾诺的美是毋庸置疑的,“不会。”阿苏诺顿干脆地答道:“菲薇艾诺是一种美,但绝不是唯一的美。”
“这就是我们吟游诗人和一般人的区别。我们对美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鲁诺莱亚再一次拨动琴弦,七根弦在他的指尖下开始有序地合唱起来,“我们的主角是一名年轻、高傲且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灵诗人,他梦中的海洋……
‘我梦中的海洋 广阔无涯
湛蓝的海水 是天空的描画
与风一同吹拂 它翻滚着浅白的浪花
远方星星点点的船帆 是她花冠上微不足道的点缀
可这并非这位美人吸引我的地方。’
旅者陶醉在自己的描述中 一言一语宛如歌唱:
‘她会歌唱 没错 她会歌唱
她会在黑暗中低吟浅唱 迎接破晓的第一束光
她会在夕阳中哀声歌唱 送走白日中最后的光
她的高音充满激情 如热情的少女于火中舞蹈
她的低音悠远哀伤 如悲痛的少妇于深渊恸哭
水之女神瑞图宁一定赋予了她所有的宠爱
正如珂宁赋予精灵那样——
不! 她就是瑞图宁的化身!’
无知的旅者 高声赞美他梦中的美景
而那位老者再次开口 声音很轻:
‘在这片大陆的尽头 我见过您所述的美景
那名为瑞汀妮尔 瑞图宁眷顾之地
在那里 您能见到最伟大的乐手 他名为海风
在那里 您能邂逅最柔美的歌喉 她名为大海
那是世界极美之地 就连菲薇艾诺也不可企及
然而前路布满荆棘 探寻者的鲜血汇成河流
他们的墓碑开拓出通向那里的小径
年轻的旅者 若要让您赌上性命 您又是否愿意
即使那美丽 是您生命最后的光景?’
年轻的旅人 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的 我愿意 因为见证了无上之美
这微不足道的生命 也可回归珂宁的乐土。’
见到旅人心意已决 老人便说:
‘我曾去过那里 长路漫漫 前途凶险
我出发时尚且年轻 几乎与您相同
而当我归来 我已须发灰白 老态龙钟
这是伴随我历险的七弦琴 它的名字非常美丽
其名为浪歌 因它曾为风浪奏鸣。’”
“然后年轻的旅人踏上了旅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瑞汀妮尔’,最后满足地死在那里?”阿苏诺顿撇撇嘴,“这不是和许多冒险一样吗?没意思。”
琴弦停止发出鸣响。鲁诺莱亚和善地回应道:“套路当然一样,孩子,但这恰恰又是吟游诗人与普通人的区别。”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一种让人能够静心倾听的魔力:“我们从不在意‘套路’,因为‘套路’并非‘灵魂’。故事的灵魂是人物。”
少年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嗯。”他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注视着一支卫兵小队走过。路上所有人都避到一边,他们都不解地瞪着全副武装的卫兵们。
他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便发现卫兵们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不重的甲胄互相碰撞,阿苏诺顿能想象出那清脆的“咣咣”声。屋外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少年的直觉这么告诉他。可屋内依然琴声不绝,优雅的精灵语叙述着古老的故事。
这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过去,一个现时。
“无畏的旅者 踏上了旅途
得到了老者的指引 他的意志更为坚定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本应在流逝的历史中作古
而他选择这样的路 因他相信不付出鲜血
则无以勾勒梦到的图
启程之时 无人与他共往
于是 旅者与自然为友 取材于万物
他从鸟儿婉转的啼鸣中得到乐谱
以风与叶窃窃的私语作成诗歌 伴着悦耳的音符
从琴弦中流淌而出
他用奔狼咆哮展现激情 将悲伤融入啜泣的雨露
他因见证了雏鸟的破壳而欢欣鼓舞 又驻足不前为垂垂老矣的朽木恸哭
年轻的旅者 他吟游的技艺愈发纯熟
天地万物真当是创作者的宝库!
而一帆风顺的并非朝见美的旅途
失去生命的危险仍会伴随左右
譬如有狡猾的蛇 它嘶嘶着接近
温柔的啮咬 把毒素送进了骨
多亏珂宁对他子民的护佑 旅者才得以寻到人烟
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他曾无意间触怒棕熊的怒火 亡命于
任何地理志中都不曾指明的小路
他渡过急水湍流 俯瞰深渊峡谷
他奔走密林深丛 仰望无尽苍空
他浑身伤口 但希望仍留在他的双眸。”
窗内是午后静谧的书房,悠扬的琴声与低沉的叙述把时间倒推回了许久之前;窗外则正在发生什么。
自阿苏诺顿记事起,他就从未见过菲薇艾诺的卫兵们以如此整齐的队列巡逻过;这般程度的武装似乎也前所未有,似乎正戒备着某些不知名的威胁。他注视窗外,看到那队卫兵挨家挨户地敲门,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神情肃穆。听者的表情则从刚开始的困惑,逐渐化为与卫兵同样的严肃,在之后便是淡淡的惊慌。卫兵又说了几句话,尽管阿苏诺顿不知道其具体内容,但那一定是一些安慰和保证——因为他看到居民的表情又转为安心。
之后,卫兵队伍便朝着这边走来。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阿苏诺顿回过头,发觉老师依然沉浸在故事之中——他确实是一名吟游诗人,阿苏诺顿想道。“对不起,老师。”他踌躇片刻,礼貌地中断了鲁诺莱亚的吟唱——不过,他知道老师从不会因为这些事而责怪他,“我想……我们似乎要准备一下,有客人要来。”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那我们就必须去接待他们,孩子。”鲁诺莱亚停止演奏,将琴放在一旁,“你倒是有些未卜先知?或许你可以去做个预言家。”他打趣道,并且认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邻居来访。
“刚才我有些分神了。”阿苏诺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在您吟唱的时候我向外看了看,结果发现有卫兵在巡逻,并且在向每家每户告知什么……”
“卫兵?”鲁诺莱亚突然严肃起来。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吧,阿苏诺顿如此推测道。
他们走到家门口,而后打开门。在那一瞬间,鲁诺莱亚的脸像是紧绷了一下。阿苏诺顿未能从老师的面孔上读到任何疑惑的神情,正相反,诗人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面孔上印着的是清晰的不安。
门外站着的是一队卫兵,他们看上去年龄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把身上的盔甲擦得锃亮。队伍最前方的是个看上去有些衰老的精灵,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好似林中参天的古树;岁月在他的面庞上刻下皱纹,如同阿苏诺顿在一些书籍中读到的古怪而又含义鲜明的符号。他的腰间挎着一柄精美的长剑,但血腥味之浓重令他不禁退后了两步。他一定久经沙场,阿苏诺顿想着,开始在心中构思一首讲述战士一生的诗歌,大致取材于雇佣兵莱杰的传奇以及面前的这位老战士。
“您好,这一次出巡给各位带来不便,请谅解。”老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就像一个军人对自己的下属说话,“近日里‘血脉之理’重新开始活动了,希望各位注意安全。尽量少去左城。如果看到穿着为这样的精灵的行迹,请告知卫兵。”他打了个手势,身居右侧的精灵便递给鲁诺莱亚一张画像,“辛苦各位,不过请放心,我们会尽力保卫住民的安全。菲薇艾诺绝不会因为愚蠢的‘种族主义’而失去珍贵的和平。”
说罢,他们在老卫兵的指挥下齐刷刷转过身,打算离开。阿苏诺顿偷偷瞥了眼老师,发现他绷紧身子,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沉默片刻,他面色铁青地叫住了那名卫兵:“请问……”诗人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们是怎么被发现活动的?”
老者回过头,复杂地看了眼鲁诺莱亚。阿苏诺顿发觉那名卫兵的眼中透着怀疑,好像老师是那群罪犯的帮凶一样。
“嗯……请不要怀疑。”看来老师自己也发现了这点,连忙解释道:“一般这种激进分子的行动都会异常低调……毕竟考虑一下就知道,他们不会希望自己被发现……所以我仅仅是好奇,如果他们真的蠢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大概也不需要去提防他们了。”
尽管这一连串的说辞都非常合理,但老师依然显得很紧张。他眨了眨眼,长袍之下的手紧紧攥住,伴随着轻颤。
“他们在苏罗发动了一次袭击,险些导致港口的瘫痪。”老卫兵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略显沉重地说道:“死了很多人,有同胞也有外族。最后暴徒都自杀了,因为这样我们就不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王上认为这是对拉-凯法的挑衅和宣战,责令我们要在下一次事件爆发前阻止这群疯子。”
“……我想获知您的姓名。”鲁诺莱亚轻声说,语调中尽是悲哀:“或许我会作一首诗歌,为它谱上曲子,以此表达对诸位卫兵的敬意。”
老卫兵一愣,“一首诗?难道您是一位吟游诗人?”
“我名叫鲁诺莱亚·泰德弥斯,过去常在左城的酒馆里唱些曲子,讲讲故事。”阿苏诺顿重新看到了老师身上所拥有的优点——温和、谦卑和对所有人、所有种族都抱有的尊重。可他的背驼了下来,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罗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我。”
“洛赫奇亚·苏提拉。”老卫兵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将成为我的荣幸。”然后他转过身,“再见,希望您平安。”
卫兵离去后,鲁诺莱亚关上了门,并随手把画像递给身边的阿苏诺顿。少年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画像,细细看着。
画像上是一个普通的精灵,身披鲜红的皮甲。其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符号组合,互相勾连,像一把匕首插在漩涡中心。显得十分奇诡。
“老师,这个……”
鲁诺莱亚没有理会阿苏诺顿,他两眼迷茫,瞬间失去了焦点,像是在那一瞬间老了有一百岁。孩子只听到他不断低语,“我们以族血起誓,在这把剑折断,在我们的心脏粉碎之前,我们将誓死奋战。……我们血脉相连,血液高贵,因而当齐心协力,行净化之职责……愿这革命之风能引得枝叶高歌,海浪咆哮,……愿这纯净之血浸润拉-凯法的大地,月色之花将因此破土而出……”
“老师?”他不由得拍了拍鲁诺莱亚的背,然后扶住他,“老师,这是……?”他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血脉之理”这个名字。可大家明显都知道,因为他刚才看到那些卫兵对居民进行解释的时候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样子,难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血脉之理……是什么?”
阿苏诺顿觉得,大约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鲁诺莱亚终于重新挺直了背。他似乎不复之前那般的快乐和无忧了。
“很抱歉,孩子。”他说:“我不能把那个故事讲完了……现在已经不允许我这么做了。我本想安度余生,讲述快乐或者伟大的冒险故事。”他蹒跚着,走到壁炉之前的长桌旁。他抚摩那有些古老的木头桌面,倚在那旁边,“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愚蠢、高傲自大,并且自认为有着超越常人的正义感的年轻精灵,和一群与他同样愚蠢的朋友,抛弃了自己的本名,组建了一个可笑的组织。他们妄想可以与破坏和平的‘坏人们’斗智斗勇,并且取得胜利……他们确实,暂时做到了。可是他们……我或许应该写一首诗来纪念他们的。”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孩子,今天的课暂时就到这里吧。忘掉那个可怕的名字,你去……看会儿书吧。”
【算是很久以前寫的了(捂臉)】
“當秩序死去,人只不過是動物。
當秩序死去,動物們相互殘殺。
當秩序死去,動物們自相殘殺。”
序章 市集
他離開劇團已經很遠了,那過去曾經,現在依舊,將來還會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他又為什麼一直走了這麼遠?很痛,他有一次從鋼索上摔落,儘管有安全網,但還是流了很多很多血,也是這麼痛。
他該怎麼辦才好。
不可以,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遙遠像迴聲一般但是又彷彿就在身邊。不可以,還不可以。
天氣很冷,他走進市集便不再前進,一方面他累了,另一方面再往前就開始靠近戰場和軍營,他不喜歡戰爭和戰爭所帶來的所有東西。市集似乎還未被這暴風觸碰,仍舊擁擠嘈雜,不過更多無奈和嘆息,士兵都沒了,那些原本四處巡視管理治安。
天色逐漸昏暗,他聽見有商家的老闆跑出店門一邊大喊小偷。
-- 荒 誕 之 市 --
第一章 秩序已死
他到處詢問,但看來似乎沒有店鋪原意在這種時刻僱用新的幫手,在他絕望的放棄後,他知道自己可能好一段時間都得住在街上。他不小心撞到一頭棕灰色的驢子,驢子回頭,喃喃自語著惡毒的字眼。
他看見一隻牛倒在路中央,胸膛被打開,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路過的都紛紛繞路而行。他記得在戲劇裡人們對死去的總是驚恐和悲傷,那麼血與死亡應該是是無比可怕的東西。
最後他落腳一處小巷,兩片屋頂遮蔽的窄小空間,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木板,他在那裡將包放下,包裡裝著他僅有的物品:一把小刀,一件上衣,十顆彩球,兩個銅板,一份劇本,一個針線包,一小盒快用完的顏料。他縮在牆角,頭靠在膝蓋上,很快便睡著。
此時巷口的邊緣兩隻喜鵲正好奇的對望。
第二章 兩隻喜鵲
“那是誰?”第一只眼睛這麼說。
“他有一個包。”第二只眼睛回答。
“是值錢的東西嗎?”
“不可能的。”
“他是從外面來的。”
“去告訴他們。”
“做掉他。”
“做掉他。”
竊竊私語,然後匆匆離去。
第三章 如幽靈般的
他在街上做街頭藝人,來來往往的都是他的觀眾,瞄一眼然後離去,偶爾有些停下腳步,很到一部分會慷慨的給予硬幣,一天下來收穫並不大,但他一點都不在乎,他只是覺得這不是一個討人喜愛的地方,也沒有令人喜愛的觀眾,看那些麻木呆滯的臉,拒絕一切快樂,那麼他的演出便毫無意義。
然後他就見那些長了尖角的山羊在群眾的最前方,手指間轉動的匕首映著他們深藍的眼,雙耳貼著頭顱被釘起。他差點漏接落下的一顆彩球,當他再試著尋找那些山羊時,他們已經離開了。
日復一日他們出現又消失。
地上逐漸開始出現積雪,他想他已經在這裡生活兩三個禮拜,但他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很久,他覺得,他應該換一個地方住了。於是他第二天找到一間廢棄的空房,原本可能是店鋪,有火燒過的痕跡,建築已經所剩無幾,滿地的木頭碎片和玻璃,他住在地下室的倉庫裡。
第四章 長角的魔鬼
半夜他被腳步聲驚醒,睜開眼睛的下一瞬間,那隻山羊——就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角頂在牆上,他能感覺到那些僵硬的羊毛刺痛他的臉頰。“你不准離開。”第一隻山羊說,用手摀住他的嘴,他用力掙扎卻一點用處也沒有,“你沒有地方可以去。”
“這裡是我們的地。”第二隻山羊說,一邊翻開他的包,儘管他已經藏起所有重要的東西,但山羊還是拿走所有的硬幣,“一切皆歸我們所有。”
“沒有人會幫你。”第三只山羊說,走到他的側邊,“因為這條街是地獄。”在第一只山羊閃開後他踩住他的脖子,“做好你的工作,我們明天還會再來。”他移開那隻腳,然後用力的踢了一下他的手臂。剛才呼吸被突然剝奪令他這時只能痛苦的咳嗽,從地上爬起來時,那些山羊已經不見。
他縮在角落,無法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離開倉庫——一整天都沒有離開,都待在那幾乎無光的地方,睡睡醒醒,睡睡醒醒,他真希望劇團從未解散,那樣的話他就永遠不用停在這個街上。
他夢到他的舞台。
第二隻山羊拉著他的頭髮,湊近他的耳朵,“你違反命令,必須懲罰。”
很痛。他躺在地上,明天可能會很不舒服,他動動手和腿,還好,應該沒有骨頭斷掉。以前當他犯錯這樣的事也經常發生,團長說懲罰讓他變得更好,他可以知道自己犯錯的嚴重。團長總是正確的。
第五章 那聲音
那雙紅色的雙眼在黑暗中跳動閃爍如火光。
“你是誰?”他問。
“你是誰。”它回答。
第六章 屠夫魚
他在街上遊蕩,隨著天氣變冷街上也變得空曠。轉過一個轉角,他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
屠夫的店鋪就在這裡,那手執屠刀的魚穿著骯髒的圍裙,砧板也從未清洗過,污水流到大街上,匯聚在水溝邊。屠夫總為鄰居所厭惡,他們身上的惡臭和髒污似乎永遠洗不掉似的。
“你在看什麼?”屠夫不是很高興地說,刀尖嵌入木頭,他從動物身體裡將無用的都扯出來,刮掉所有鱗片,全部丟進一個鐵桶,然後將剩餘的與其他無頭的大魚一起掛在天花板的鉤子上。
蒼蠅在四周盤旋,爬在掛著的肉上,成群結隊。
“你在看什麼?”屠夫又再問了一遍,用更加不友善的語氣。他用圍裙的布擦擦手,轉身在後面的石頭上將刀磨的鋒利,再將第二條魚放在砧板上,那生物早已沒有動靜。
拿走他的刀。它在他耳邊低語。
他轉身走開,又聽見刀嵌入木頭的聲音,感到難過。
第七章 事情發生不需要原因
山羊每一天都出現,每一天每一天。而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試圖掙扎,或許有一點點,一點點習慣了,玻璃碎片在身上劃出傷口,或拳腳留下的瘀傷,無論是什麼都沒關係。
他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它們也從來不說是什麼。
它就在旁邊看著,依舊只是一團模糊的存在。它看起來跟他一樣疑惑,卻又充滿興趣。
“你為什麼不反抗?”它問。
“也許我做了讓他們不高興的事情。”他說。
“你沒有錯。”它從一個角落移到另外一個,“他們這樣做不需要理由,這是個那麼荒唐的地方。”
“你怎麼這麼確定?”
“因為他們是我的同類。”他聽見它咯咯地笑,“暴力,無理,惡……”
“惡?”他問,一邊擦掉從傷口滲出的血。
“你不知道嗎?”
他搖搖頭,可能曾經聽說過,從角色的口中,邪惡的!可憎的!卑鄙的!可是到怎麼樣才叫“邪惡的!可憎的!卑鄙的!”,他並了解,也沒有人教過他。
“惡是……”它沉默了一下,“我——而他們只擁有我的一小部分。”
“你會一直在這裡嗎?”
“我一直都在這裡。”
他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謝謝。”他說。
第八章 審判一隻野兔
今日在這街上行走著的都反常地聚集在一個街口,喧鬧聲一片,他也跟著靠過去。
“看吶,這無恥的東西!”喜鵲大聲說道,他和另一隻喜鵲穿著由破布拼湊出來的軍隊式制服,背後站著四隻熊,兩隻手上握有木劍,兩隻正押著一只野兔,那兔子的手和頭都套進一個挖了三個洞的木板,全身赤裸,兩隻熊抓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有機會逃跑。
“一個軍官的僕從!”另一隻喜鵲說,“天天在他的主人面前說著那些虛假的奉承的言語。”
“威脅來領之時卻轉頭向我們的王承,並諾獻出腹中狡猾的詭計。”
野兔前方有一個大坑,是他們連夜掀開地上的石板挖出來的,熊推著野兔向前一步。
“如此卑鄙之徒應當受審,並得到相應的刑罰!”
“這種時刻看他還能否向他的主人求援。”喜鵲嬉笑著讓開,其中一隻熊從地上提起一具穿了真正軍裝的屍體,已被破壞的面目全非,他將屍體扔進洞裡。罪犯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接著那隻熊在野兔身上倒滿了油,點起火把,他將火把觸在兔子身上,他便全身燃燒。他瘋狂的扭動身體,大聲尖叫。兩隻熊再將一桶桶從屠夫拿來的發臭的腐肉倒進坑里,觀看的路人紛紛摀住鼻子。抓著罪犯的兩隻這時放開手,用力一踢,那野兔就墜落到洞裡,再也出不來了。
過了一會,動物們紛紛離開,留下未被填上的大坑和滿空氣燃燒脂肪的氣味。
第九章 慶典前祭 上
最近一切變得格外活躍。
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他想,這就像在新劇首演之前,劇團周圍會聚集很多人在旅館裡住上幾天,就會變得格外熱鬧。
他慢慢的走,要到一個人最多的地方,他小心的繞開被丟棄在地上一個動物的頭顱,有些已經開始長蟲,有些上頭的血還未乾。這幾天路面上有很多這樣的東西,躺在被砸壞的店鋪或住家門口的路中央。見到山羊,所有生物都要迴避,它們正瘋狂的破壞和奪取。
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他聽見接口的鴨嘴獸對著水獺說。突然一直山羊從街角跳出來,割去了鴨嘴獸的頭,丟到他腳邊,另一隻山羊拖著水獺到巷子裡。山羊舉起拿著刀的手,不再是從前的匕首,早已換成樵夫的砍柴刀。他指著他,歪歪頭,接著回到巷子裡,不見踪影。
聲音咯咯地笑著,一整天。
第十章 慶典前祭 下
好幾日都沒有人再到地下室拜訪,他覺得送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奇怪。
一隻手接住彩球,拋給另一隻手,機械式的變化花樣,那些觀眾也機械般的鼓掌。三隻山羊在街角,圍著一個彈琴的斑馬,不管那動物怎麼大叫或求饒他們都無動於衷——他們聽不見。第三隻山羊扭斷斑馬的手指,其他的山羊奪走斑馬所有的物品。
他移開視線,收起所有的東西,他想早一點回去,今天的雪下有點太大了,恐怕沒有多久又會開始在地上堆積。
他經過那個可憐的斑馬,轉入廢棄的建築,從梯子爬下去。
落地的一瞬間,好像踩到什麼東西,他看向地板,散落一地的紙片像雪從入口飄進來似的,他撿起一張。“:騙徒!滿口謊言的”
反复讀了好幾遍,才真正反應過來——劇本,他的劇本!
突然周圍只剩黑暗。
他微微睜開眼,後腦一陣劇痛,他感覺到自己在流血,但不知道哪裡,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那三隻山羊的身影,幾乎扭成一團,他們圍著一堆火,那火在他眼裡格外刺眼,他還看到他的包……不可以,他想爬起來,卻動不了。
山羊將他的東西一樣一樣丟進火堆。
全部都沒了,一切僅剩的意義。
他輕聲的哭泣。
然後它蹲在他前面,擋住了唯一的光源。
“要幫忙嗎?”它問。
第十一章 山羊之死
那雙手從他眼前拿開,之前的傷似乎沒什麼痛,但是他能感覺到握著的東西的冰冷。砍柴刀落下,卻沒有清脆的撞擊聲,只有一聲悶響。他看著自己的腳下,驚恐的往後退。
他們倒在地上——或者他們破碎的堆在地上,在那池紅色中冒著熱氣,空間中的鏽鐵味令人難以呼吸,第三隻山羊痛苦的拖著剩餘的身體往出口爬去,內臟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染滿血的手顫抖著。
它看他呆在原地許久,先前的得意逐漸消失,“沒關係,你只是害怕而已。”
“我以為——我以為你只是要他們離開……”他靠到牆壁上,“為什麼如此殘忍……”
“相信我。”它說, “不要質疑。”
他的聲音小到難以聽見,被自己恐懼的呼吸掩埋。
“或許……你從不應該出現……”
第十二章 一切惡
像風吹起陰影,它就這般出現黑暗中,從未如此清晰,一個巨大的身影,不穩定的閃爍著,長著枯枝般的角,它的嘴與其說是嘴,更像是臉上一個裂口,半身隱沒在暗中,隱約可見一條蛇的長尾。
身上所有傷口的痛同時回到他身上,令他頓時無法喘息。
“難道你忘記了嗎?”它幾乎心碎的咆哮,“難道你忘記他們怎麼傷害你?為何又要將我驅逐?我帶走一切痛一切恐懼和悲傷,這樣不是很好嗎?”它湊到他面前,氣息聞起來像灰燼,它張開手臂擁抱他,很溫暖,卻又很不真實。“收回你的決定,令我回去,我保護你,只要你相信。我一直在保護你,你不知道嗎?為何將我驅逐?”
它是那麼的難過。“對不起。”他小聲地說,手指輕輕觸碰它的手臂,它的確存在。
“沒關係,我可以原諒你,不管多少次。”聲音在他耳邊低語道,“你以會很少聽到我了,但你要知道我一直在這裡。”
他——它從梯子爬到樓上,現在是半夜,雪積了一層在地上,路上很安靜。他踩過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木屑,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忘記穿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紅色的腳印——不過一點都沒有感覺。
他把手上最後一只山羊的首級丟到路中央。
第十三章 授予鹿首
喜鵲出現在他的門口,仍穿著拼湊出的軍裝。他握著砍柴刀,那兩隻喜鵲小心地退後幾步。
“你殺死了山羊。”第一只喜鵲說。
“你將代替他們。”第二只喜鵲說。
“我們的王要見你。”
“跟我們來。”
於是他跟隨喜鵲一直走,幾乎穿越了整個市集,走入居住區,最終進入一個很大的建築,看起來像是鎮長的房子或者宴會大廳,可是也同樣是廢棄的,四個人被吊在二樓的床邊,那一定是是鎮長和他的家庭。兩隻熊打開大門,裡面面很暗,只有大廳盡頭點了燈。他走上骯髒的地毯,兩邊在暗中閃爍的眼睛異常興奮,動物的叫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獅子座在用紙板和木箱堆疊城的高座上,頭上戴了偽造的皇冠,四周圍了的蠟燭有的已經快燒盡。喜鵲站在他的兩旁,悄悄說了幾句話。
獅子站起,動物們便沒了聲音。
他走下來,手裡提著一顆鹿的頭顱,剜去了雙眼,縫上嘴巴,削去右角,流淌鮮血,他把頭放在他手上。
“我宣布!”獅子抬起雙臂,大聲讓所有在場的都聽的見,“你從此成為我們的一員。”瞬間群眾們高聲歡呼,為新加入的同伴。
多麼荒唐的一個地方。
他揚起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
【最近寫的後續】
聲音從滿溢著腥味的地下室往上爬,一邊想著這個地方已不能再居住。它走過廢棄的房屋,踏在尖銳的木屑和器皿的碎片上,在木板並且雪地上留下另一串紅色的腳印。
半夜了,聲音抬頭,厚重的雲阻止所有光透到地上,不過對它來說都是一樣的。它慢慢走到路中央,朝左右望去能看見零星的動物首級,一半埋在雪裡,未來得及腐壞。
“躲藏在巷口街角的眼睛啊!我們的到來你們看得清楚,現在呢?是否還在暗處窺視?”它舉起手裡的東西,是一顆山羊的頭顱,底下仍牽掛著脊骨和連接臟器的管道,往空氣裡冒著熱氣,這已是他帶上來的第三個。“這街上遍布你們嬉鬧的證據,足跡一般橫跨整個街市。唉——這荒唐的地方!失了那些管理秩序的士兵,你們就同失了腦的身體,只會在原地亂轉,一無是處!一無是處!
“但這一切與我們又何干?我們不過是一個暫居此處的過路人,不曾與任何人談話也不曾惹怒任何人,就是當我們作空氣也毫不為過。然而——然而!你們非要夏索參與其中,將他逼至絕境——不過說到這裡我還得為此感謝你們,幫了我一個大忙!”聲音大笑,將頭顱仍在地上,與另外兩個堆成一堆,“既然如此就讓我——就讓我替他出演這一齣可笑戲,在這裡添上最後的裝飾——就當是作為晚到的招呼和感激的謝禮吧!還是你們仍嫌誠意過輕?!那就再讓他們來啊!若你們的領頭還有更大的能耐,就再讓他們來啊!無論多少!我都將全數返還!”
這時它突然轉頭,正好捕捉到一雙眼睛縮回黑暗之中。果然是在的,它朝那個方向憤怒地咆哮:“逃!逃!振起你們的翅膀!去通報給你們命令的那個人!告訴他,那個外來者願意做他——做你們的玩伴!你們既然要奉我的名行事,就要做好被本人取代的準備!”
聲音站在原地,它覺得此時應該會有潛逃的腳步聲,但是卻被雪隱蔽——沒關係,它對自己說,想像著那些東西慌亂地竄逃,回去自己的窩向領頭求助——不禁又笑出聲來,在空無一人的雪地裡站了許久才轉身,開始想今晚還能在哪裡過夜,雖然自己是不介意與死屍待在同一個空間裡,但是夏索不會喜歡。它有些訝異地發現路上的血腳印,顯示出來來回回走了三遍,低下頭思考了一會,想起來自己好像忘了穿鞋。
都是一樣的。它邊走邊揚起嘴角,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