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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了还在缓慢填坑序章…拖拖拉拉愣是写了一周多拖到了二章发行(爬行)(爬行)
搭伙过程完全属于本人捏造,跳过了一些小阶段(篇幅过于冗长了)
欧欧西全部归我,先行磕头砰砰砰
①
“哎……唉,黑卡片,黑卡片,邀请函啊……”弗朗辛面露难色地瘫在椅子上,大脑放空地将又一颗人鱼糖丢进嘴里,感受着令人怀念的味道,她含着糖果头向后仰去,看着人鱼集市上的人们倒立着走在街上。故乡的气味逐渐占满了大脑,可行的想法却没随着嚼碎的糖果迸发。“换个角度看问题,好像没什么作用啊,小弗朗辛。”她搅动了几下糖果,嘴里含糊地说着。
说来惭愧,自己兴致冲冲地往水里跳,兴致冲冲地骗到了一辆顺风车,又兴致冲冲地带着一身污脏在人类怪异的目光中被人鱼会馆的看守拦下,她这才知道,原来进去需要一张叫邀请函的黑色卡片。人类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太多了,走路有规矩,吃饭有规矩,说话有规矩,现在竟然连开一扇门还有规矩,哈,我们可连门都没有!不知怎么地她唐突起了一种攀比心。一阵莫名的骄傲情绪过后,她想起自己还得想办法穿过人类的门,顿时心情又变得苦恼起来,郁闷地举起最后一颗糖果,透过半透明的凝固糖浆看向热闹的人群:穿着异国服装不停购物的游客、提着鱼尾裙小跑着跟上玩伴的孩子们、以为在视觉死角其实一览无余偷偷亲吻的男女、拿着黑色卡片倚靠着路灯查看的男性……哎呀?
弗朗辛将刚好对准了那名男性眼睛的糖果放下,那个人带着布制的饰品,遮住了一只眼睛,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人类,她是第一次见。处于对卡片和人类的好奇,她很干脆地走了过去。他比弗朗辛的哥哥要年长一些,和那个过分注重表面功夫的男人不同,这个人棕色的头发有些稍长地分为两侧,散布在他的眼前,而下巴上蓄着一些刚冒头的胡渣。没有被遮挡住的金色眼瞳让她想起湛蓝的夜里散着明辉的月亮,也想起了一些同样拥有这样美丽眼瞳的同胞。只不过这只眼睛……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弗朗辛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看了太久了,人类不喜欢被盯着又不说话,这样下去这个人会像她的哥哥那样跑掉的,她可不想放过一个可能能进入会馆的机会,阴差阳错又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她举起装着人鱼糖的盒子道:“我是弗朗辛·哈里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一只耳环能换一盒糖果,我如果需要您的卡片的话,需要多少首饰?”
“……”
吉米·卢切斯有些哑然,其一是正在想着这封用特殊渠道得来的邀请函,找什么样的搭档才更保险时,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被发现了还想要用奇怪的货币比例来买下他的邀请函。其二是好奇哪位商人和一个小孩开价一盒糖果一只耳环,关键是她还真的付了。
吉米无奈地打算回绝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在此之前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编好的淡黄色头发已经微微散开,耳环确实少了一边,但她身上到处亮闪闪的饰品仿佛在彰显一只耳环不过是小意思。身上这么多的珠宝饰品没有被小偷劫走,却被商人骗走,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的衣服上沾着泥水和大片大片的水渍,又是哪一家马戏团的人鱼演员泼水过火了,还是被路边的马车溅成了这副模样,他这样想着,期盼这位小姐的侍女能尽快发现她,免去他要拒绝一个小女孩的尴尬,他用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符合特征的目标任务。
“搭档在黑街上也算好找,不缺这点时间,干脆和她聊一会拖到她侍女来吧。”吉米觉得这样显眼的女性马上就会有侍从找上门,于是摆出礼貌的笑容对着弗朗辛行礼:“很高兴在这样的日子里认识您,哈里斯小姐,我是吉米·卢切斯。很抱歉这封邀请函是不能售卖之物,这是我从他人那里受赠所得,随意出售实在是折损了他人的心意。”
对面的女孩见他行礼,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同样作出标准的礼节,谈吐也不似她刚开始那般直言不讳:“很抱歉卢切斯先生,我独自前来人鱼之都想要一睹人鱼观赏赛,是有些心急了,或许您知道一些别的途径吗?”
发觉对方是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吉米疑惑着什么样的家庭会放心一个小姑娘独自出行,不过……像这种情况的多半都是与情人私会或者赌气离家出走吧,但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知道这下是没法拖延下去后,他思考着利用这个无人看管的大小姐的可能:邀请函上的随行者刚好需要一名女伴,既然双方都需要进去,何不搭个伙,而且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离家出走失踪的孩子也不在少数。吉米摩挲着下巴,摆出为难的模样:“实际上……这份邀请函是需要受邀人和随行者二人同时在场才能进入的,虽然我也是独自前来,但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如果哈里斯小姐真的想进去,我可以放弃心仪的人选稍微帮小姐您一把,怎么样?”
“哎呀。”
弗朗辛做出惊讶的表情,她在人类身上又赌了一局,由成果来看她似乎有着赌博的天分。她将那些未得手时的计划在心里悄悄藏好,佯装高兴的年轻女孩的样子答应下来:“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卢切斯先生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②
“冒昧问一下,哈里斯小姐是否没有交易的经验。”看着旧货市场的商人那一套套浅显的
话术,吉米还是没忍住伸手按住了商人准备再次递给弗朗辛的关于人鱼的小玩意,谢绝了他的不怀好意后,吉米示意他们去别处看看。
“嗯?”弗朗辛回头看向吉米,整理好裙子站起身跟上去。“交易的规则不是交换东西吗?”
“确切来说……你的耳环或许已经可以换几十个小摊的东西。”吉米估量了一下她耳朵上那颗蓝宝石的大小。
“这样啊,我似乎没有什么学过这方面的记忆呢……”身旁的女孩捻起一撮金发若有所思道,似乎也没有对首饰的具体价值感到惊讶。“那就全部换成卢切斯先生用的那种纸张吧。”
“是说纸币吗……那好吧。”吉米再次暗自感慨了一下这个女孩的常识问题,还是指了一条通往典当铺子的路走去,为了保险还是问道:“没关系吗,这些都很贵重吧。”
弗朗辛伸手点破一个孩子吹来的肥皂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啊,没关系,这些都是【我自己】的。”
吉米只以为她是在强调这是她私人的正当财产,也不再多问他人的决定,二人无话地前往目的地,弗朗辛则想起自己曾经也有着收藏宝石的消遣,她将那些小东西都埋进沙堆,或者压在石头下,她们没法见面的日子,她会挖出蓝色的宝石卧在细沙上看着它们发呆。这次带着它们出来时她也再次端详过,却感觉它们怎么也比不过弗朗辛那活着的眼瞳,顿时兴趣全无。曾喜欢的东西没有了兴趣,也许这也是一种【长大了】?她想起弗朗辛在她不知道她既定的婚约前,曾迫切地希望长大,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的长大。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目的是隐藏身份进入会馆,二人都不想太过声张,吉米选择的典当行是一家小店。只不过吉米还没提醒只需要拿出几样,弗朗辛已经将手提包中的首饰宝石一股脑倒在桌上时,老板还是差点没坐稳。“二位……是……?”在短暂地怀疑是不是假货后,他颤颤巍巍地从这座可以少奋斗几辈子的小山中挑出几颗体积小一点的,发现它们真的不能再真了。
吉米还未想好什么理由,便瞥见了弗朗辛使了一个眼色,接着,她突然露出痴情又悲伤的表情道:“先生……我爱上了一条人鱼……我为它朝思暮想……父亲母亲不愿意拿出那么多钱租借它,我这次偷跑出来见见它已经花光了随身的钱财,所以我想要用我自己的东西再换一些钱支撑到人鱼节结束……啊啊!我这副样子该怎么去见它,太不美丽了。”弗朗辛指了指自己颜色已经发灰的裙子,又拿出随身的手帕点了点眼睛周边,若不是吉米知道,或许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被人鱼迷的四昏五道的大小姐——而很显然,可怜的老板是不知道的。
“噢……我很抱歉这位小姐。”老板窘迫地搓搓手,不知怎么安慰。“像您这样的小姐不值当为了人鱼如此奔波,不过我们还是有好消息的,只需要支撑到人鱼节结束的话,这个,这个再加上这个,已经足够了。”他挪出几个首饰摆在肩膀抽动的弗朗辛面前。“您带来的这些已经足够您再拍下一尾,年轻人任性任性父母也不会介意的吧,哈哈。”像是话很受用,弗朗辛假装从悲伤中缓过来,对着老板露出她在人鱼时期就学会的魅惑性笑容,伸手再挑出了几个首饰:“也请把这几个拿去吧,我需要重新打扮打扮自己。”
在老板的热情道别下,吉米走出店外将店门关上,低头看向一边在数纸币的弗朗辛,感觉她不是第一印象里的天真大小姐,毕竟……这样年轻的女孩,让混迹黑道许久的吉米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波动。还没等他细想,弗朗辛将一份包好的纸币递给他:“给你,卢切斯先生,让你和我一起跑来跑去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我刚刚让老板分好的。”
吉米感到很奇怪,推了回去:“这就不用了,帮助困难的女士也是应该的。”
“不,这是【交易】,卢切斯先生。”弗朗辛笑着看向吉米的眼睛。“卢切斯先生教了我真正的交易,我买下了一半邀请函,就当这是我的课堂作业吧。”
“很有意思的说法,哈里斯小姐。”犹豫片刻,吉米还是决定接下弗朗辛送来的人情。“不过,你是真的爱上了一条人鱼吗?”
“不是喔。”
“果然啊。”
“那么卢切斯先生又是是为什么要去人鱼会馆呢?”弗朗辛回头问道。
吉米整理着之前淘来的旧货大衣,心想着回去要给它除除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为了变装买来的皮革眼罩上:“啊,我误杀了母亲的人鱼,为此受到了一些责罚,所以来这里再租一条人鱼回去。”
“呵呵……”吉米被弗朗辛的轻笑吸引地扭过头来,她眯着盈满笑意的眼睛盯着他像在思考什么。似乎是不想被察觉更多的情绪,她闭上眼睛像是感慨地说着:“也许伤害是人类必须遵守的规则吧,卢切斯先生也是,人鱼观赏赛也是。”
“既然您告诉了我您的目的,等价交易,那么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弗朗辛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卢切斯先生……试着去亲吻人鱼吧,一定会有比现在更好的事发生的。”
“既然是’一个秘密‘,那就代表你亲吻过吧?”吉米依旧看不出她的目的。
“是的,【我】亲吻过。”弗朗辛难得露出怀念的表情。“我也记得她的名字。”
“查特莉。”
克里斯蒂娜与费尔南迪一同坐在蓝色的沙发椅上。眼前宽阔的玻璃幕墙隔绝了一池清澈的水,精心装饰着珊瑚,礁石,底端铺着一层细沙,饲养人鱼所需求的设施一应俱全,只是缺少一尾人鱼。
这让克里斯蒂娜感到一切又仿佛回到不久之前,莉娅死去后的六年里,她与父亲也是这样无言地坐在这里,一次又一次。
“我感到自己受骗了。您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所以才不愿接受珀儿?”
克里斯蒂娜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费尔南迪否定了她的猜想:“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如果我知道,打从一开始我便不会同意订婚。”
“我觉得很伤心。为什么米切尔先生要做出这种事?只是为了钱就可以不择手段地欺骗别人吗?”
“总是有这种人,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费尔南迪的语气平静,却似乎蕴含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克里斯蒂娜感到安心,往父亲身边靠了靠:“那您要怎么做?”
“虽然我向来不喜欢那些新闻记者,但有时也得借助他们的力量。企业家的丑闻登报,影响的可不止是名声。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为此烦恼了。”
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又问:“那珀儿呢?我还能继续养她吗?”
她忐忑不安,生怕从费尔南迪口中听到否定的词语,但她没有。
“你的想法如何?”他征求女儿的意见。
“我不可能把她送回米切尔家,也不会把她送回协会,至少在这里,我会好好对待珀儿,不会让她再遭受那么残忍的对待。”
“那就这么办吧。”费尔南迪平淡地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我不仅仅想让珀儿在这五年的租期里安稳度日,还希望她在余下的生命里不被粗暴地当成玩物和奢侈品,幸福安稳地寿终正寝,我该怎么办?”
克里斯蒂娜神情恳切,期待着父亲能给她一个答案。她注视着父亲,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蓝色眼睛里似乎泛起汹涌的波涛。父亲总是比自己知道的更多,那么,他也一定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吧,克里斯蒂娜想。
费尔南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去看观赏赛吧,我与你一同去。”
“可是,父亲,您还没回答……”克里斯蒂娜急切地说。
“也许到了那里,你就会有答案了。”费尔南迪如是说着,离开了房间。
到了那里,自己就会有答案吗?克里斯蒂娜持怀疑态度。她不觉得观赏赛是个好去处,这些年来,她没有去看过一次观赏赛。光是看到报纸上的描述,她就知道那是残暴又贪婪的人们肆意发泄欲望的罪恶领域。人鱼们在赛场上为生存而战斗的时候,人类只是作壁上观,把一切当成余兴节目。
她向来不理解那些为了长久留住人鱼,让人鱼参加观赏赛的人类。如果他们无法忍受与人鱼分离,难道就忍心将自己心爱的人鱼置于死地吗?她也不理解那些训练人鱼,只为在观赏赛中得到可观奖金的人,为什么为了自己的利益,能毫无负罪感地伤害另一条生命?
当然,她最不理解的还是观赏赛本身。明明靠着租金就有大笔进账,没有观赏赛的盈利,协会也能运转下去吧?为什么还要举行这么残酷的比赛,只是为了让那些赌徒一掷千金地掏空自己的钱包吗?她不能理解这一切,早就暗自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鱼落到这种境地。父亲让自己去看观赏赛的用意是什么?也许只有去了才会知道。
观赏赛的当天,克里斯蒂娜与父亲一同通过浮桥走上观赛用的游轮,在船舱层找了一个适合观赏的位置。在来的路上,他们听到有人在议论法莱娜,一条金红色的人鱼,似乎昨天她和她的主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克里斯蒂娜只是听说有人在租约到期之后打算想办法藏匿自己的人鱼,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这样做了。巴法特夫人一定很爱法莱娜,甚至不惜冒着风险违反协会的规定,可是到头来,法莱娜还是只能参加观赏赛,真是令人难过。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说了,只换来对方淡淡的点头。
“的确很令人难过。”
“他们就不能通融一下,不让她参赛吗?”
“协会的规定是不容变通的,就算是会长本人的人鱼也一样。”
“可是法莱娜要怎么办呢?”
克里斯蒂娜担忧地看着外面的景象,颜色各异的人鱼已经分散在水中,她不知道哪个是法莱娜,只好默默地在心中祝福她,能够平安度过这次的寻物赛。
比赛在一声令下后开始。人鱼们游动起来,在充满危险的水域里寻找珍贵的宝藏。克里斯蒂娜紧张地盯着人鱼们看,不知道看向哪一条好。随后的一个画面让她心头一凛——一条人鱼被突然射出的利箭贯穿了胸口,那人鱼挣扎了几下,便如同人偶一般,僵硬地向深处坠落而去。
“他死了!”克里斯蒂娜惊恐地叫出了声,下意识抓住父亲的胳膊,费尔南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妈的!”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克里斯蒂娜循声看去,一个双目赤红的男人,手中攥着纸条,发狂一般地盯着窗外的水域。她意识到,是他下注的人鱼死了。
她看向更多的人。有的人握紧了拳头,神情里充满担忧,也许在那里的是他珍视的小人鱼。有人欢欣鼓舞,因为他下注的人鱼找到了宝藏。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商人,赌徒,艺术家,官员,观赏赛牵动每个人的心,让他们或喜或悲,或忧或恼,有人一掷千金,有人一夜暴富,有人能和人鱼长相厮守,有人却要面对永远的分离。
太多的事在这里同时发生,仿佛有谁把这么多人的人生都同时浓缩在这个时刻一般,克里斯蒂娜没来由地产生了这样古怪的想法。父亲让她看这个,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费尔南迪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告诉她明天继续。
好吧!于是第二天他们再度光临游轮,隔着厚厚的玻璃观赏人鱼们的挣扎。寻物赛里没能成功的人鱼只能参与逃生赛,比起昨天,这是更加凶险的比赛,主办方还会通过倾倒鲨鱼来增加难度,可以预见的是,大量的人鱼会在这里死去。
第一批鲨鱼被投进海中,顺着受伤人鱼的血腥气息开始捕猎,很快,不远处开始出现人鱼与鲨鱼厮杀的场景。克里斯蒂娜不敢再看向窗外。她转头询问自己的父亲:“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既然有出钱就能增减鲨鱼的规则,我们可以让他们少放一点鲨鱼,这样更多的人鱼就能活下来了。”
“即使你未曾下注,这里也没有你的人鱼?”费尔南迪问。
“……求你了爸爸,这样能让我好受一点儿。”克里斯蒂娜恳求道。
“好吧。”费尔南迪招来侍者,让他在纸上做了记录。克里斯蒂娜感激地看向父亲,又忍不住去看窗外的景象。第二批鲨鱼很快倒入水中,数量竟然看起来比第一次还多。
“为什么会这样?”克里斯蒂娜大叫起来,“我们明明出了钱的!”
“那就说明有人给了更多。”费尔南迪淡淡地回答,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
“求你了,再多一次!”克里斯蒂娜再度恳求,费尔南迪不置可否,只是挥手招来侍者。很快,又一批鲨鱼被倒入水中,这次似乎比第二次的数量还要夸张。
“我不明白……”克里斯蒂娜无助地看向费尔南迪,“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付出的还不够多。要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肯押上自己全部身家的赌徒……他们知道只要赢了就拥有一切,输了就一无所有,所以更是拼命地投入全部,来换取一个胜利的保证。要想胜过他们,你也要赌上自己的一切。你想这么做吗?”费尔南迪用严厉的眼光看向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懊恼地摇了摇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即便赌上一切,赢了这些赌徒,但你仍然不是真正的赢家。你赢得的只不过是庞大收益的冰山一角,更多的钱都流入了人鱼协会。协会垄断了人鱼的培育,利用人们对人鱼的情感大肆敛财,又用这些财产发展人鱼产业,构建了难以撼动的地位。让他们能够如此获利的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规则:用钱能够买到人鱼的生死。无论在哪里,获利最多的总是制定规则的人。而想要打破这些规则,需要比想象中巨大得多的力量。你想做的事是件好事,但我希望你知道它有多难。”
“可是,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太难,就什么都不去做吧!”
“你只要做自己能做的就可以了。余下的部分,就相信人鱼自己的力量吧。”
“自己的力量?”克里斯蒂娜不解。
费尔南迪示意她看向窗外。在一片狼藉的逃生赛场上,有人鱼已经抵达了出口。那条人鱼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他和他的同伴伤痕累累,却紧紧地抱在一起,庆祝他们的劫后余生。
“相信他们吧,克里斯蒂娜,”费尔南迪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柔和,“他们会为自己找到出路。”
克里斯蒂娜看向喜悦的人鱼,内心感到十分平静。
她握住父亲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尤尔娅·马尔蒂的故事
首先,要给故事定下一个反派。
反派的意义相当广阔,也许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亦正亦邪的朋友、甚至是干涉决定的家人乃至于抢了雪糕的小孩……当然也可以是自己。
然后,将这个故事诉诸,绝大多数告诉朋友,另外一些不可告人之事若不想藏在心头,一个树洞、一个陌生人或者教会的忏悔室,都将聆听这个故事。教会的忏悔室向来光顾频繁,这些客人们或许没有华丽的措辞,但往往会吐露一些伤痛或者自责。平民百姓很少会有大于生计外的烦恼,所以一般而言,他们故事的反派是不给面子的老天爷、因为一只鸡吵架的邻居、家里发生矛盾的亲人。
对面的神职人员会将这些仔细聆听——也有开小差的,很正常——他们将不作任何评价,只是在故事结尾接上一句“神会原谅你。”
当然并不极偶尔,会有些过度的恶事。一个杀人犯的忏悔、一个被害者的独白,而无论对面是怎么样的人或怪物,神的一边都会保持缄默无言,仅仅只是最后去以神的名义谅解。所以经常有神职前辈告诫新人,把这些东西当成一个故事就好,不然只会痛苦自己。
除了平民百姓,贵族或者教会自己的人也是常客,与前者的区别是,后两者除非精神极度不稳,鲜少会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养成的谨慎与地位的因由叫他们学会用委婉的词句自我欺瞒,即使自身已经岌岌可危到需要来忏悔告解。他们的反派五花八门,大多数最后指向自己——以“都是我的过错”结尾,这句话在不同人口中总有不同的意义。
不过仔细听去,后者的情况还是要比前者好上许多。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些年轻过头的孩子脑子里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跑来忏悔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甚而教会也曾传言几个笑话:抱怨阿尔文神父课题苛刻的学生发现对面竟是本人、发表对圣女的危险爱情宣言结果对面是玛歌修女……所以轻柔而非当事人声音的女嗓从对面传出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松一口气。
神职人员代表神而不是神,任谁都吃不消在忏悔室的对面坐上一天一夜,所以短暂的休息后,代行神者将会交替职能,让自己的同胞过去。尤尔娅·马尔蒂也从忏悔室走出,与另一位修女交换。她看起来步伐轻巧,带着相当的平静,以至于有人看到她时打过招呼,问道:“你去忏悔室啦?怎么样,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
“确实说出来,对自己心情会好些。虽然看不见脸,不过从他们的语气听来,忏悔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方愣了一瞬,旋即颇为无奈地回复:“谁叫你去替人家忏悔了!我是让你去说说心里话!我看你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有什么事没办法直说,就找个地方讲讲……”
尤尔娅·马尔蒂安慰地笑笑:“听别人说说,对我来讲已经是调节心情了,谢谢你。”
对方也就没有话说,只能拉着她的手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换得少女含笑点头。尤尔娅·马尔蒂确实变得平和,少女们踏过夕阳跑过阿尔文·伊诺克的花园,笑着和对方打过招呼,对方同她们温声说过几句,便继续忙活那些妍丽的花丛。
她们也不知幸运不幸遇到了玛歌修女,对方态度严肃也不失温和,在指点出姑娘们礼仪的缺点后,对方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挥别玛歌修女,劫后余生般的姑娘们笑作一团,又拉起手来。手指传来温暖,尤尔娅·马尔蒂再一次想,或者说叹了口气,承认自己爱着教会。
她很难不去爱这些人,也做不到不去爱这个将她养育长大的地方,所以她不需要也不会去对任何人忏悔。她不会在任何地方、在忏悔室讲述自己的痛苦,忏悔那些……那些因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无力改变圣女制度乃至于整个教会的“残忍”带来的憎恨不甘或者其他什么……
在聆听那些忏悔的故事时,她就发现了这个事实。尤尔娅·马尔蒂的遗憾足以在忏悔室讲上许多天,却从没有一个会被她口诛笔伐的对象,不会是米娜、米路,包括她自己乃至于教会,也不会是阿尔文先生、玛歌修女或任何神职人员。
这个故事没有反派,因为它不是故事。
她实在爱着这些人,即使痛苦常伴身边,她依旧肯定这一点。以至于即便许多年后尤尔娅·马尔蒂离开了教会,但若是询问起来她曾经在这个地方的过往,她自己会这样回答。
“我在那里有最好的朋友、可爱的弟弟、不太靠谱的父亲……与照顾我们的各位神父修女们,还有那些教会猎人先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爱他们,所以我必须离开那里,不叫矛盾与现实去摧毁这份感情,不叫悲伤将我与之对立。
这就是尤尔娅·马尔蒂的忏悔。
【随便扔在桌子上的羊皮卷】
姓名:尤尔娅·马尔蒂
性别:女性
职业:猎人
种族:人类
年龄:26
身高:160
武器:镰刀/枪
【镰刀/血百合:黑色长镰,一米高,很重
枪/红瑰:圣水子弹,短枪,挂在大腿处】
自选加护:猎人的信念/护身符
【猎人的加护:尤尔娅是一名孤儿,在襁褓中被一名教会猎人捡回,认其作为自己的养父。接下来的二十年都生活在教会中,师从自己的养父,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同时她具有与外表不符的强大力量、敏捷,所以实力非常惊人】
储血器:位置在肩胛骨附近
外表:穿着明显是修改并且“不伦不类”的教会修女服,实际上并不是教会人员。童颜,外表是看起来纤细的少女实际上力量与敏捷都相当惊人,金瞳与白雪一样的长发,看起来非常优雅温柔、完美符合“修女”描述的恬静女性,总是带着笑容
立场:混沌善良
关系网:【教会】养父(教会猎人)、米路(教会猎人)、米娜(已故)
【残月血族】尤裡卡(雇主)
喜好:
【手中有钱心不慌】●金钱是有用的,人生在世,谁不喜欢钱呢?
【双重标准】●虽然是猎人,但对吸血鬼没有什么严重的好恶,认为对方也只是另一种种族,没必要因为种族歧视或者喜欢。在这个情况下自己有一套的原则,只会对残暴疯狂的吸血鬼下手。至于这个判断标准,由她自己判断
【圣女】●她有一个圣女朋友
【脏乱】●她讨厌脏污血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把自己和家里都整理得非常干净
【自然】●热爱鲜花、自然、美景,喜欢出去旅游和乱逛,所以很容易就找不到她
【怜爱世人】●会把喜欢的人当作自己的弟妹一样疼爱照顾,是个非常擅长照顾他人、有点恶趣味但是很疼人的大姐姐
性格:
【温柔】●谈吐如外表一样优雅温柔,举止也似乎贵族小姐或者教会修女,所以她下手打人的时候,对方往往反应不过来
【随性】●因为养父的教育方式是【孩子扔在地上就会长大】,本性其实相当随意,对于贵族之间的讲究觉得麻烦。同时除非事先说好,不然雇主直接放她一个人很可能就此找不到她——出去乱逛做自己的事情,忘记回来了
【混乱善良】●坏吸血鬼?可以杀,赚钱谋生的事。好吸血鬼?不会杀,没有那个想法。人与吸血鬼选哪边?都不选,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比什么烂呢?
【嗜血】●打架斗殴时相当疯狂,那把镰刀很少有人想正面应对
【静若处子,动若……】●会笑着追着打人!
【强大】●猎人的加护
【暴力】●虽然不会随便寻隙滋事,但非要说,她喜欢打架,真的很喜欢
人生轨迹:
●出生:父母死于血族手中,执行任务的养父无意间发现了襁褓中的婴儿,将她带回教会养育。尤尔娅·马尔蒂是她生父母留下来的名字,养父会叫她小名“柯娅”
●教会时期:从出生五个月至二十岁都生活在教会中,作为见习修女进行着教育,学习礼仪,同时养父对其进行了严苛的训练,让她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同时,她在这里认识了二十年前献祭的那一批圣女中的米娜与她的弟弟米路,对圣女产生了感情。也因此在亲眼目睹圣女献祭后,无法接受教会所作所为,并且感觉自己的个性实在不适合教会生活,选择脱离了教会
●猎人时期:成为猎人已经五年左右,对于这种自由的生活还算喜欢,因为外表与性格的反差以及实力在教会中颇有名气,在这期间因为雇佣认识了残月血族尤裡卡
他感到寒冷,或许是因为血液正在从他的右臂上缓缓流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右臂为什么要被剖开任由鲜红的液体缓慢地从他的静脉中流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多少血。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沉重的眼皮仿佛随时都要再次合上,在他失去意识前白色短发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蓝色的双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你醒了?”但她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干嘛要醒过来,再睡一会儿吧。”
她手上的针头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她另一手滑动调节器上的滑轮,红色的液体快速从滴斗里顺着软管从针头流出,她关上调节器将针头先粘在自己的手背上,而后抓住他的左臂翻转露出臂弯内侧,用止血带绑紧上臂。她从盘子上拿过镊子从棕色的小瓶子里夹出一团被碘酒浸湿的棉花,棉团上的碘酒涂过他小臂上端的一处地方,最后她取下针头斜着对准血管。他看着针头刺破自己的皮肤进入自己的体内但却毫无感觉,当调节器再次被松开输液器开始运作将这液体输送进他的体内。
“奈杰尔,好孩子,闭上眼睛吧,”女人冰冷的手掌抚过他的脸颊,眼中是他看不懂的笑意,“当你再次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奈杰尔·戈林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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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最近弄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但是对方赤色的眼眸只停留在楼下往来的行人上,就好像这只是一句无心的闲聊,“你指什么?”
“还能是什么,”卡拉转过身后背靠在二楼阳台围栏上,她迎上凯蒂的目光,“比如一些坊间谣传的偏方?”
“看不出来你还是属狗的呢。”
“过奖,所以你把那个嗜血怎么了?”
凯蒂挑了挑眉,“抱歉,看来狗可不如你,光用闻的就知道对方是哪个血族。”
“只是恰好对这个味道很熟悉罢了。”卡拉耸了耸肩,她抱起双臂视线移向了地砖上的一条缝隙。
“好吧,其实我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一个工会猎人带着金发的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对方没忍住的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回忆,凯蒂不满地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仇人很多见不得血族好,至少对同僚有点儿礼貌行不?”
卡拉轻咳一声重新端正神色,“抱歉抱歉,您继续。”
“……我讲到哪了?”
“金发小丫头。”
“哦,他们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一半血族一半肉馅,我就随便拾掇了一点儿。”
“一点儿?”
“怎么了嘛,我又没有给那个血族补刀,这点儿保命钱都不给吗。”
“所以?你要那个干什么,教会又不是没有别的血,还是说你想换换口味?”卡拉皱起眉头像是吞下了一只虫子似的,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能不能吃点好的。”
凯蒂白了她一眼,“谁要喝那个,先留着嘛,从工会那借个血罐,没准以后就用上……”
“凯蒂小姐!”
少女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她们一同望向楼下,金发碧眼的女孩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而后小跑着进了楼。但是凯蒂却抬腿踩上栏杆,卡拉听见她咋了下舌。
“她是来找你的。”
“我不在。”现在她两条腿都迈上了栏杆。
“她都看到你了。”
“那她看错了!”凯蒂朝卡拉抛了个飞吻,虽然对方躲过去了但是凯蒂并不在意,“帮个忙,给你带小礼物。”她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
奈杰尔·戈林醒了,他坐在手术台上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凯蒂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
“恭喜你,戈林,”她拍了拍手,“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疫病已经治好了。”
那双绿色的眼眸中的迷茫渐渐散去,狂乱的欣喜迅速充斥其中,“真……真的吗?我……痊愈了?”他的手放在胸前,看起来仍然对这个消息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凯蒂真正想告诉他的不是这个。
“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变成血族了。”
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随后一点点地被打碎,凯蒂满意地看着他的眼神从感激欣喜变成恐慌,“血……族?但是,为什么,英格丽说你的方法是不会变成血族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骗了她啊,”凯蒂无所谓地耸耸肩,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她走到奈杰尔身旁伸出手轻柔的将他的鬓发拢到耳后,“傻孩子,疫病根本没有什么良药以外的治疗方法。”
“你明明知道她很信任你!”
“啊,对,所以我才这么告诉她的。我知道她崇拜我,她是个好女孩,热情,正直,善良,”她突然抓住奈杰尔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同她对视,“但是我不喜欢。不知道这下能不能让她不要再来我的面前碍我的眼。”
她的手腕被奈杰尔抓住,看来她抓痛他了,疼痛和愤怒使奈杰尔皱起眉头,“你,你疯了——”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先管管你自己比较好,”她将他拖下手术台,他的身体摔在地上,奈杰尔的痛呼和器械被打翻的声音一同响起,凯蒂走过去拉开一扇窗帘,阳光毫无遮挡的照射在新生的血族身上,他发出尖叫声立刻向后挪进阴影中离开灼痛了他的光线。奈杰尔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的手臂,被灼伤的皮肤开始快速愈合,“瞧,你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奈杰尔咬紧牙,但是泪水仍然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办?”
“你的话等太阳落山就可以走了,至于阿忒利亚,我倒是很期待她会怎么做,是坚持信念把你杀掉,还是违反原则给你开个特例呢,每一种情况我都很乐意看到,”她伸手想要拍拍奈杰尔的脸但是奈杰尔先打掉了她的手,她只是笑着站起身重新拉上窗帘,“你也很想知道她怎么做吧?等待你们的见面吧,戈林。”
她离开这间治疗室将无助的奈杰尔独自留在了门后。
雇一个保镖最开始是阿沙尔提出来的。
“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发际线又后退了吗?”他小小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两条腿搭在外面晃来晃去,用悠闲的语气说出并不悠闲的话。
“一定是你看错了,你总是这么恶毒,所以才见不得别人的好。”我不想承认这件事,即使我也知道梳妆台上有多少银白色的发丝。
“我听说人类压力大就会掉头发,”尼娜把安娜抱在怀里,黑色的羊羔蹬着腿想要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歉了安娜,这我实在帮不上忙,所以我连她的话也阻止不了,“古斯塔一定是到了该烦恼的年纪了。”
她话音刚落阿沙尔便爆发出赞同的笑声,他们俩哈哈大笑,显然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好了!两位大人,”我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在他们单纯又恶毒的笑声里找到自己的声音,“体谅体谅我,我要管这么大的庄园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被猎人找上门来!”
我清楚地看见阿沙尔和尼娜眼神交流了什么,当那双蓝色的眼睛和那双红色的眼睛对上视线我就知道他们又要出主意了,于是我靠在柜子上等他们开口。
“那你为什么不去雇个人来保护你呢?”
从阿沙尔嘴里还能吐出这么正经的主意实在是我没想到的,我晚了一两秒才应上他的话,“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对自己的弱小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从手边柜子上的玻璃碗里捡出一块巧克力剥了锡纸包装丢进嘴里,“对残月来说这非常方便,不然你们的钱留在手里下崽儿吗?”
但是他说的话还是那么难听,我只能勉强地使唤自己的面部肌肉——即使它们在抗拒这件事——对他露出一个机械的微笑,“感谢你的指点。”
——————
几经打听我得到了一位猎人的地址,虽然猎人们大多也敌视血族,但这位据说至少不会发了狂一样的看见血族就动手。看来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将写有地址的纸条揣进口袋看着马车窗外景色后退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停在英格丽诗·阿忒利亚家的门口。
这里远离市区但不至于荒无人烟,对于猎人来说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既可以保持必须的人际交流也不会太引人注目。我走下马车和车夫打过招呼,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并越来越远,阿忒利亚的房子被铁制的栅栏围着但没有上锁,从外面可以看到房子里的灯光亮着,看来她在家。我推开大门走进院子登上门口的台阶,我将手杖夹在腋下抬手敲响了这扇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木门,但是门板却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想必它的主人在里面加装了一些金属,考虑到这座房子的主人身份,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门板上的小窗被打开,一双蓝色的眼睛用算不上友善的目光打量着我,女人低沉而充满威吓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
“请原谅我的唐突拜访,”毕竟有求于人,我摘下帽子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我的名字是古斯塔夫兹,我来是想和您谈一桩委托。酬劳您可以放心。”
在门后的猎人就像一头潜伏的猛兽,她的双眼仍没有放下警惕。我曾和几位猎人擦身而过,但如此被紧盯着还是头一次。我感觉自己就像以前打猎时被盯上的兔子,但我毕竟不能真的成为兔子,于是我仍旧维持着微笑尽力不让她看出我的不安。
她就这么打量了我一会儿,而后开口道,“你是血族?”
好吧,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对,我是残月血族。”
“不怕我把你卖去教会?”
“那你现在还等什么呢?”
从门后传来一声轻笑,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进来吧。”她拉上小窗的拉板,在门锁里机械零件相互碰撞的声音后猎人的家门终于向我敞开。
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侧身站在门口等我进去,她一手放在腰上另一手垂在身侧,因为她的动作她的衬衫袖口上提露出她有着几道伤疤肌肉结实的小臂,我相信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徒手拧断我的脖子。
“请坐吧,”从玄关的走廊进去便是客厅,壁炉里的柴火尚在燃烧,而不远处的摇椅没有停下摇晃,有人刚坐在那里,“想喝点什么?”
“不,我家离这里不算近,过一会儿我的车夫就来接我,我赶时间。”
“没关系,至少喝一点水,不然显得我一点礼貌都没有。”她说着离开了客厅,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渐渐静止的摇椅。
这是个装潢还算不错的房子,暖色的壁纸在壁炉里的火光的映衬下更显温暖,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装饰,显而易见的实用主义者的房子,这个客厅里只有必要的桌子、沙发。不过窗台上的几本书凌乱的叠放在一起显得和这个整洁的客厅格格不入,窗框被铆钉结结实实的钉死,除此之外桌子上放着分别装有不同内容物的杯子,其中一个散发着让我感到十分熟悉的味道,还有墙角供人蜷缩休息的吊椅里面搭在边缘的男款的衬衫,毫无疑问这个房子里还生活着另一个人。沙发上在我坐着的地方旁边凹陷下去,那么在我进来前另一人就坐在摇椅或我身边……
“那么你想谈什么事?”阿忒利亚将装着水的杯子放在我面前,她拿起桌子上其中一个杯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恰好填上了那处凹陷。
“我想要雇一个猎人来保护我的安全,”我没有去拿那个杯子,它就放在那个没有人动的装着别的液体的杯子旁边,“你也知道残月血族实在很难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你开出的价格会非常可观,但,”这个转折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她耸了耸肩,“很抱歉,我已经在保护另一个了,没有办法同意你的委托。不过我会为你保密。”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步到位,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她的理由让我有些意想不到,我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那已经不再摇晃的摇椅,“毕竟优秀的猎人谁都想接触,虽然很遗憾但也没办法。”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也并不在意地伸出手同我相握,“我也会为您保密,今天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谢谢。”
我一无所获的离开了阿忒利亚家,当马车门关上后我望向窗外却猝不及防地和房内的一双祖母绿的双眸对上了视线,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他微微皱起眉头而后拉上了窗帘。他虽然长相同英格丽诗一样漂亮却和她并不相似,我想起客厅里无人问津的杯子里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或许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用手杖敲了敲车顶,马车开始缓慢地移动。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略显得意和张扬的声音融进风里,整个人也似要融进风里,衣袂翻飞,没了平时行眠立盹、仿若劳神苦心的样子,肆意鲜活得很。
陈诀在恍然间回忆起来,她似乎总是在一些时候显示出意料之外的、截然不同的一面,让人讶异,让人……雀忭。
他冁然而笑,一副甘愿认输的样子,在她的注视下道:“好,是我输了。”
书镜得了满意的答案,再次投入到练习中去,对方也没再来掺合。有了她和陈诀那两次十环,靶场逐渐热闹,释轻舟这时候还没回来,学生们仗着没人管,互相之间交流了起来。
“阿镜,要不要先休息下?”虞真在她身侧抬起头。
“好。”书镜没有拒绝,放下弓,把位置留给她。
碍于先前两人的十环太优秀,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再去试试,都在调试。
虞真看起来倒不在意,蹲在一旁将一把十字弓拆了三次,又组装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快,终于满意之后,她站起来,瞄准目标时,奚衡云也站进她身旁的靶壕,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扣下悬刀。
箭矢飞出,亦一同射中箭靶。
虞真九环,奚衡云七环半。
顾绛霄在边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群人一个两个都深藏不露,反倒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书镜三人并未表露出丝毫惊讶。
“虞同砚擅长这类弓兵,自己在拆解过程中又对细节进行了微调,十字弓考验的更多是技巧,兵器趁手,自然能取胜。”杜如松在一旁解释道,又看向奚衡云,“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合这类武器。不过……机巧虽工,然其力绵甚,此民家防窃具,非军国器。虽然我朝军队曾经用过,但你不必太在意。”
奚衡云对他点点头:“我明白,多谢你。”
他又看着虞真调整位置,再度尝试,这一回更进一步,正中靶心。
“你好像是先瞄准,后拉弓弦。”奚衡云道,“为什么?”
虞真放下十字弓,走到他身边,她个头不高,对比起如崇墉百雉般的奚衡云,不过刚到他的肩。明明是同龄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显得她要年幼几岁,顾绛霄还开玩笑说像是兄妹而不是同砚。
“这里,我稍微改了一下距离,对我来说更方便了。”
她靠近他,稍稍踮起脚,伸出手点在容弓孔的位置又收回,衣袖与衣袖摩擦,沙沙作响,一瞬间却又仿佛万籁俱寂:“要不你用我的试试?”
奚衡云迟钝地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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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虞真去了奚衡云与杜如松那边,书镜面前的位置又空了下来。她走过去,活动活动手腕,举起那把十字弓。
“两脚间的距离再打开点,可以稍微弯一点腰。”顿了顿,“这样你会轻松点。”
陈诀的声音在耳侧蓦地响声,毫无起伏,波澜不惊,如汩汩溪流,潺潺淌过。
书镜一愣,发现他竟然一声不吭地走到了自己这边来。
她到底不如修行之人体质好,方才大家的目光都在箭靶上,本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后座力太大身形不稳差点跌倒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被陈诀看到了。
“你第一次碰这种十字弓。”他说得笃定。
“以前碰过类似的。”书镜没再看他,按照他说的方法进行瞄准,“比这个重,而且比这个好用。”
“位置不对。”陈诀突然说。
“哪里?”
“手,你握的位置不对。”
阴影压来,来不及反应,他已经俯下身贴近。陈诀虚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下挪了一点,呼吸平稳,气息落在太阳穴,像针一样扎进去,快、准、狠,激得她提起了精神。
陈诀已然退开,他道:“现在试试。”
于是她凝神,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预料之中的推力确实减轻,书镜垂下手,朝他看去,陈诀漫不经心地抱臂倚在一旁,一副眉低眼慢的不羁模样,倒是和周遭的竹林搭调。
见她成功,陈诀并未露出半点意外,就像他笃定她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才会在瞳孔里寻见一闪而过的惊讶。
“不是,你跟我才是一个组的吧?你去指导别人算什么?”顾绛霄走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人家需要你帮忙吗?”
陈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揶揄般的目光投向书镜,问道:“你需要我吗?”
书镜笑逐颜开,千树万树梨花次第开放似的,说出的话却十分不留情面:“抱歉,不需要。”
“用完就扔。”陈诀佯装失望,感叹道,“真是无情啊。”
“过奖。”书镜朝他挥了挥手,赶他走,“你的队友还等你教他,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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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时间过去,释轻舟终于在书院里随便拉了个没有课的新生过来,给了点调整时间,便开始了这次心血来潮的测试。
一共三十人,共分出十五组来,出阵人可以更换,每组五根弩箭,算五次的总和,五组一场,共比试三轮,每轮得分最高者胜出,再由这三位胜者再试一轮,决出最后胜负。规则简单易懂。
十字弓其实还算常见,但多数人也只是见过,没什么机会亲自尝试,要么就是早有接触,使用起来亦有心得之人。
“那我们怎么安排场次?”准备途中,顾绛霄问道。
陈诀看着他:“你想玩吗?”
“玩两把吧……?”顾绛霄道。
“那行。”陈诀点点头,也不在意什么,“你二我三。”
另一侧,杜如松看着奚衡云,缓缓道:“我在北疆军队里长大,从小就接触过此类武器,选修这门课主要为了补充理论知识,并不在意分数和结果。所以,我想把这次试炼的机会全权交给你,你同意吗?”
他的意思是他不上场。奚衡云想着他示范时几乎百发百中的身姿,走了神,于是杜如松又道:“当然,如果你在意这次比分结果,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很有可能拿第一。”
奚衡云看着他:“没关系,我不在乎成绩。”
杜如松说得郑重:“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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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比试中,成绩良莠不齐,高的如虞真、陈诀两组,接近满分,失误的那一两次都是八环或九环,低的则如两位小重山学子那一组,两人一个主修史学,一个主修算学,就差把“文弱书生”几个字扣在脑门,一场下来有一半的时间脱靶,总共也没几分。
杜如松和奚衡云这一组,因为杜如松没有上场,奚衡云又不擅长于弓弩,成绩略显中庸,处在一个中等位置,高不成低不就,因此最后进入决赛的是虞真、书镜、陈诀、顾绛霄和另一组由两名试玉台学子组成的队伍。
确定好最终名单后,释轻舟似乎有些意外,等待调试的时候,走到和奚衡云复盘的杜如松身边,开口便问:“你怎么不上场?”
奚衡云一愣,杜如松却神色如常,平静道:“志不在此。”
“文邹邹的。”释轻舟看着他,语气熟稔,“这也不用全力那也不用全力,就不怕等到哪天需要你使出全力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的极限?”
“大家都是同砚,并非敌人。”杜如松从容不迫,谦恭虚己,声音比风还轻,“我心里有数,还请前辈放宽心。”
“那如果在这之后,你的同砚真的成为了你的敌人呢?”释轻舟眼神锐利起来,步步紧逼,“情谊在前,责任在后,你当如何?”
杜如松神情依旧泰然,如同无波古井,他身上有一种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不同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内敛沉稳过头。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想到那句“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他直视着轻舟剑锋芒毕露的眼睛,不矜不伐,不徐不疾地回答了她。
很多年后,奚衡云离开学院,见到已经随父出征的杜如松,青年手持一把长柄陌刀,立于城墙之上,黄沙漫漫,烟尘滚滚,明明一切都模糊得不行,他的身影却清晰明了地落入奚衡云眼中。奚衡云问他,你是奉命来杀我的么?那时候他说了一句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他道:“我只站在公理这边。”
释轻舟朗声笑起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倒是和你爹一模一样!”
“父亲是拜托前辈照看我了么?”杜如松被她拍得差点没站稳。
“怎么可能?”释轻舟道,“他只说如果你学坏了让我把你揍醒。”
杜如松:“……”
奚衡云:“……”
“糟了,跟你聊起来忘了正事。”释轻舟收回手,那边被她抓来记分的学生正朝着她使眼色,她边摆手边往那边走去,“看来是出了点状况。”
最后三组的比赛进行一轮后,那两名试玉台的学生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没能发挥好,而书镜和陈诀所在的两队则因为“十、十、八、十、九”和“九、十、十、八、十”的分数达成了平手,因此准备在她的见证下再比试一轮。
释轻舟走过去,书镜和陈诀已经站在靶壕内,得了她的允许,一前一后抬起手。
“嘭”、“嘭”两声,箭矢射进箭靶中,再次打出十环的高分。
第二局换上虞真,陈诀没有下场,两人都出现了细微的失误,却再次同分,均为九环。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书镜和陈诀寸步不让,连续两次正中靶心,依旧平局。
“还得加赛啊……”顾绛霄不知何时溜到奚衡云与杜如松身边,“不会就这么僵持到下课吧?”
“你怎么来这边了?”奚衡云问。
顾绛霄一摊手:“还不是陈诀说他要赢,让我别拖后题,你也知道他是个胜负欲强到令人发指的问题学生,我怕自己被他打死。”
奚衡云道:“他还不一定能赢呢。”
杜如松却道:“我觉得陈诀会赢。”
虞真也退出了这场已经演变成两位好友针锋相对的随堂比赛,刚好听见他的话,有些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三人齐齐看向他,杜如松解释道:“他很熟练,就算失误也不低于九环。但书同砚一没有经验,二体力不足,如果僵持下去,赢的会是陈诀。”
接下来的三局,两人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奚衡云听了杜如松的解释,观察起书镜来,确实在她脸上窥见了力不从心的疲惫:“她有点累了。”
杜如松道:“但陈诀从不掉以轻心。”
第九局开始,陈诀示意让她先行,书镜没拒绝,她确实比寻常人更虚弱些,难免跟不上,休息的间隙,手指已经产生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需要速战速决。
她站直身体,平视前方,托举起十字弓,瞄准、发射。
杜如松在她扣动悬刀时再次出声:“你们看,她已经开始感到疲惫。刚才那一瞬间,书同砚的手抖了。”
果然,这是书镜今天出现的第二次失误,仅有八环。
奚衡云有些可惜:“如果她能悟道练体,就算是我拿手的刀剑之术,我也不一定能胜过她。”
陈诀还未出手,但显然胜负已分。
对于第一名如此执着的书镜此刻反倒松了口气,不见一丝遗憾,她轻轻放下十字弓,毫不留恋地转身,路过陈诀时,黑衣少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持弩弓的右手,视线交汇,他欲言又止。
“你这什么表情?”书镜停下来,扬眉问道。
陈诀脸上的若有所思和惋惜一扫而空,恢复成恣意妄为的自大:“以为你会哭呢。”
书镜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良久,发出一声如同气音般的低低笑声,没作回答,只是越过他,朝虞真几人走去。
擦肩而过时,陈诀仿佛听见了她戴着的红色的耳坠的发出了声响,“叮”的一声,清脆悦耳,如敲冰戛玉,亦可作金石之声,从头到尾,直直贯穿他整个身体,回荡、回荡、回荡,连绵不绝。
他一时间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陈诀,该你了。”释轻舟出声提醒。
他敛眉应了一声,走过去,如同之前几次一样,抬手,调整,瞄准。
杜如松突然叹了口气:“是我失算了。”
“什么?”几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就连刚走来但没开口的书镜都讶异地朝他看去。
陈诀扣动悬刀,箭矢离弦,如白昼流星,如呼啸西风,如湍急河流。
“陈诀输了。”杜如松道。
他的动作和姿势看起来都和之前并无不同,可这一箭,还未飞到箭靶处,便好似被射中命门的鸟,伴随着杜如松的话,从空中直直坠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脱靶了。
陈诀放下十字弓,凝视着自己的手,久久未动,半晌,终于放下它走出靶场,停在书镜面前。
书镜并不比旁人的意外少,但心情也因此舒畅了起来,明知道他不会是愿意放水的人,却故意笑着问他:“你不会是故意放水,想成人之美吧?”
陈诀沉着一张脸,眉梢眼角写满了烦闷,听见这句话,他抬起头,“啧”了一声,迅速别过头,却不回答。
书镜于是笑得更开心了,笑声传进陈诀的耳中,惹得他心中郁沉更甚,余光又瞥见她晃动的耳坠,那抹红色竟然比鲜血还夺人眼球,难以理解的情绪在胸腔中逐渐肿胀、四下徘徊,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比思维更快一步——他抬起手,不客气地摘掉了书镜的耳坠。
只是表情虽然烦躁,动作又极尽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几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书镜的笑声也因此戛然而止,一瞬间整个人松散的气质都变了,竟然有一种高位者的威严,说出的话冷若冰霜:“放肆!”
陈诀听完竟然一反常态地愣住,在书镜缓和脸色后,迅速退了一步,不给她任何反应时间,直接抓起她的手,把耳坠放在她手心里。
“别问我,不知道。”顿了顿,又想起来刚才的心绪,咬牙切齿道,“烦死了。”
语毕扬长而去,那背影甚至还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留下仍处于状况外的书镜满头雾水。她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几人:“他发什么神经?”
杜如松恍然大悟,失笑道:“原来如此。”
“……什么?”
“他心乱了。”
*
《天工开物》:机巧虽工,然其力绵甚,所及二十余步而已,此民家防窃具,非军国器。
《庭竹》
[唐]刘禹锡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山顶长乐钟的低沉响声覆盖整个学院,厚重而庄严,惊起停歇在树梢上的候鸟,扑棱着翅膀四散开来。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书镜和陈诀自是麻溜地滚了,顾绛霄、虞真和奚衡云紧随其后,五个人霸占了书院公厨的一个大桌,吃饭的时候顺便聊起了明天的课。
整个书院里选择十字弓组装及使用技巧的人都不算多,再加上它的讲师是以严格闻名的副院长孟轲,整门课一共也就三十来人,普通学生谁要是无故缺席,根本没办法蒙混过关。
第一节课讲了起源,第二节课讲了结构,第三节课示范了使用方法,几人猜测起明天是直接上手实践还是先模拟,结果第二天到了讲堂,向来严于律己、从不迟到的副院长竟然一直没来。
十字弓组装及使用技巧归属于松下清斋,因此上课地点在松下清斋的第五斋,学堂被竹林环绕,清幽寂静,右侧就是略显空旷的靶场,靶壕之间没有间隔区分,正对着的前方立着一片一模一样的箭靶。
讲台上立着一炷香,已经燃尽三分之一,香起氤氲四周,书镜坐在倒数第二排,身旁是在温习功课的虞真,她似乎对这类课程很感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讲师久久不来,她心生困意,托着腮数着窗外靶场附近已经有部分枯黄的竹子,风一吹,落下的竹叶好似挣扎着的蝴蝶。
“想回去了?”在她身后的陈诀问。
书镜没有回头,话也还没说出来,陈诀身旁的顾绛霄压低了声音威胁:“不准走,今天杜如松都来了。”
他指了指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黑衣少年,少年坐姿端正,四平八稳,明明只有一个背影,却能瞧见几分文雅书卷气。
似是注意到了几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杜如松回过头,和奚衡云四目相对,冲他礼貌笑了笑。明明是在北地风雪里长大的人,却生得分外秀气,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笑起来让人觉得惠风和畅,如坐春风。
顾绛霄指指点点:“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
一个怪里怪气,一个呆头呆脑。
奚衡云莫名其妙,又不知该作何态度,陈诀却看向顾绛霄,模仿起杜如松刚才的笑容。
他当真得了几分精髓,跟变了个人似的,仿佛骨子里真是那般温良恭俭让的端方君子:“现在满意吗?”
顾绛霄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面孔,久久未能缓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太看清楚,你再笑一次?”
“再看便要给钱了。”陈诀又恢复到平时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挑衅,“你有钱么?”
“滚!”
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狂风吹来,搅进几人的插科打诨中,卷来窗外早已飘落的黄叶,在空中伴着缭绕烟雾胡乱飞舞,像要把人刮伤。风越来越猛,甚至掀飞了部分学生书桌上的课本,在学堂房梁上呼啸盘旋,如同困兽般撞击着房顶。
“别担心。”陈诀反应迅速,起身压住顾绛霄差点飞出窗外的课本又坐下,“夫子已经来了。”
他话音未落,学堂的正门猛地被推开,几秒后,一身劲装的高挑女人快步走了进来,一头黑发用灰色的发带高高扎起,随着她走路的频率左右摇晃着,干练且雷厉风行。
女人最后立于讲台的山水屏风之前,面对着一众学生,抬手打了个响指,门被迅速关上,风也在瞬间停止,只余一片狼藉。
“抱歉,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大家把书翻开——呃。”话说到一半,她自己把它掐断了,有些苦恼地看向前排的学生,“走得太着急,忘带课本了,有人能借我用下吗?”
被她盯着的学生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自己的课本,小声地询问:“院长,您是不是记错学堂了?”
女人接过课本,翻来浏览起来:“没有,不就是这里吗?”
“这门课不是副院长的么?”
“他没说吗?哦不对,我忘了说。”她合上课本,“孟轲有事,今天我来帮他上。”
“原来您也会十字弓啊!”有和她熟时的学生惊讶地感慨。
释轻舟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不,我不会。”
那名学生:“……”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这有何难。”她把课本还给前排的学生,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我听孟轲说你们基础知识都学了,那今天就直接分组练吧。”
学堂后排,书镜幸灾乐祸道:“怎么样,看见你偶像了,感觉如何?”
奚衡云翻书的手一顿:“感觉……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懂了。”陈诀补刀,“你觉得幻灭。”
轻舟剑释轻舟,东湖书院的院长,五岁悟道,二十岁突破天魂合一境,放在天才堆里,也是极为出众的那个。
曾有传言称她十七岁时为了救一名被判斩首的友人,不远千里来到皇城法场,提着一把断剑,就这么守在友人身前,三天三夜,寸步不让,就连安乐公主麾下景昃军将领顾知秋也败在她的剑下,在她的堪称冥顽不宁的固执下,友人成功等来了证据,翻了案。
最后临行前,顾知秋询问她为何仅提着一把断剑而来,释轻舟扶着友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天地万物皆可为我之剑”回荡在整个法场。
少女一手握着斑驳的断剑,一手搀扶友人,她走得缓慢,一步一个脚印,在熹微的晨光中头也不回地向前。
正所谓……重义轻生一剑知,白虹贯日报仇归。
自此,释轻舟便有了轻舟剑的称号。
放眼整个大陆,诸多能人异士的尊称,都来自于手中的神兵利刃和背后的师门,只有释轻舟,她的称号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名字。
可这样一个人,本该是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般的意气风发,现在却在面对学生提问时坦承而随意地表示“你不懂就自己去看书自学因为我也不太懂”,怎么看怎么有些……过于潇洒了。
释轻舟把课本还了回去,安排众学生自由分组,两两一组,美其名曰互帮互助,转身就去当甩手掌柜偷懒。
顾绛霄正愁五个人分组还缺一个,前排的杜如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询问道:“你们缺人吗?能否加我一个?”
书镜和虞真已经约好一组,正在听她讲十字弓的构造,闻言抬头看了杜如松一眼,却没说话,匆匆打量一道后,书镜收回目光,继续折腾被早被虞真摸透后拆分了的十字弓。
还未分组的陈诀也投来目光,眼神却比书镜更加露骨,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观察着他,从上到下,生怕放过一根发丝的细节。
杜如松坦然接受他的视线,并不觉得有哪里尴尬,半晌,含笑问道:“如何?”
陈诀没有动:“随便你。”
杜如松帮过他,奚衡云自然没意见,已经分好组的虞真和正思考找谁来凑齐六个人的顾绛霄更是没意见,杜如松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加入了。
一番讨论后,六个人中剩下的四人最后抓阄确定了分组:书镜和虞真一组、陈诀和顾绛霄一组,杜如松和奚衡云一组。
几人刚走到靶场准备练习,就听讲台上的释轻舟一拍手,灵光乍现,道:“要不我们来比赛吧?”
她站起来,走进靶场:“既然已经分好组了,那不如以小组为单位,进行一次随堂考核,成绩最好的那一组……干脆期末免考吧?”
释轻舟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就这样,给你们一柱香的练习时间,然后按顺序来就好,我去找个人来记分,你们好好练啊。”
说完,她又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学堂去找人,跟吃完饭散步一样悠闲。
靶场内,原本对这堂课不以为然的书镜突然来了精神,认真地看着虞真:“这门课结课考试那天,很适合在学舍睡觉。”
一旁的顾绛霄无语:“……你是算命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学了观星术?还能提前预知天气?”
虞真一愣:“……什么?”
“所以我们要赢。”书镜郑重宣布,“要拿第一。”
“呵。”
陈诀笑得有几分恶劣,他站在靶壕正中间,看似随意地拨弄着,调整好容弓孔,固定好弓,举起来,单手持弓,对着箭靶射出一箭,“唰”地一声,正中十环。
他朝书镜看去,目光交汇,嘴角扬起挑衅的笑:“是么?”
书镜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组装好手边的十字弓,整个动作又轻又慢,却不会让人感到焦躁,如郢中白雪,空谷幽兰,自带一种秀色空绝世的优雅,好像手里的不是十字弓,而是什么值得收藏千年百年的稀世之珍。
弓弦后拉,挂于钩上,拿起一侧的弩箭,放在矢道上,微微眯起眼睛,固定住眼前的景色,瞄准目标,扣下悬刀,弓弦应声弹出,箭矢如闪电般飞出。
“唰——”
十环。
不偏不倚,准确无误。
靶场内,学生们惊讶的目光从箭靶转移到书镜身上,她放下十字弓,负手而立,以同样挑衅的笑容回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杂曲歌辞·结客少年场行》
[唐]沈彬
重义轻生一剑知,白虹贯日报仇归。
片心惆怅清平世,酒市无人问布衣。
《少年子》
[唐]李白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
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
夷齐是何人,独守西山饿。
钟村诡事
一·初抵龙门
时年四月,奉承天家圣诏,飞鳞卫指挥使都成仁、神机营武官萧煜分领飞鳞卫、司天监与神机营往钟村寻仙觅道。
五月,抵龙门镇。
刚过端午节没几日,龙门阴水连绵,黑沉沉的雨云压在人的头顶,挤挤挨挨的,好似一团团形状不规则的卵,不知几时会孵出些什么来。
街中行人不多,人声寥寥,便显得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分外清晰。
声音一听便知是好马,而且不是一匹。
蹄声重重却多而不繁,整肃不乱,此非军中好马而不能有。况且只闻马声,不闻人语,若非行来的是朝廷车马,便只能是一队幽灵骑了。
客栈二楼有好事者循着声音探头望去,但见雨幕之下行来一队排布整齐的人马。打首二十余人着乌色袍服,戴同色斗笠,腰间佩刀。队中四马一乘,有马车数辆。队尾十余人为赭袍,皆负火枪。
放眼望去,队伍踏水而行,乌沉肃穆,似与天色相融,行进间井然有序,气势锋锐凛冽,转眼间有如一柄长刀分开雨色直逼客栈近前。
白望青随队停马进入鱼跃客栈,从风不大高兴地从后面的马车里钻出来抖水,咕咕囔囔叫了几声。空气湿了吧唧的,对鸟类非常不友好,真是太烦了。
白望青安抚性地顺着从风的羽毛,抬首向客栈内望去。
客栈前庭极为宽阔,两侧分别陈设着桌椅,中央有一柜台,上画陇客衔珠,客栈掌柜便斜倚在柜台边。
掌柜名为孙祁川,二十有余,生得龙眉凤目,偏得眼尾一抹疏淡的懒意,愈发秀逸非凡。他眉眼微弯,噙着笑意朝门口大堆人马处望来,看着格外和善可亲——商人所特有的那种。
店内已有不少来客,或三两人一桌,或是独坐,眼下正朝天家使者团投来好奇的目光,间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白望青熟练地无视了各方打量的视线,随冷律一并去了乙字房零八。白星旍与柳思问各往一楼住处而去。
——飞鳞卫由指挥使都成仁总领,其下又设各小分队,白望青所在这一支由冷律(字行纪)担任队长。队中本有白望青(字云深,现任副队)、白星旍(字斗麾)、杨照(字镜知)、柳钰笙(字思问)四人,但一年前杨照执意赴钟村寻找钟石,未得允许,后愤而辞职出走,不知所归。
进入客房不久,同僚便捎上来肉粽与路观图,据闻是楼下笑眯眯掌柜准备的。
冷律行事素来周到完满,当即与飞鳞卫内部收集的信息两相比对,一一核实后方微微点头。他俊逸的眉眼间尽是深思:“此图不假,不过想来客栈掌柜也无需在地图上动手脚。然而这肉粽……以防万一还是莫要入口的好。过会儿提醒一下其他人。”边说着,他边侧目看向桌上被剥开的肉粽。
那是白望青方才在从风探头探脑的注视下剥开的。粽子热气腾腾,糯米与不知名肉类的香气混合成一种独特的芬芳,悠悠飘散而出,浓厚而馥郁。
白望青用匕首尖端搅动肉糜,翻看了一会儿:“嗯。切得太碎,看不出是什么肉。”
话虽如此,二人言谈间并未对肉粽的异样表露出格外的担心——早在出发之前,冷律便已将队中人员的干粮筹措妥当,以尽可能避免食用钟村龙门一带的本地食物。
不过,干粮容易携带,饮用水却不能。
本着谨小慎微的态度,白望青在稍作安置后,便轻轻下了楼,来到后院的井边,查探水源。
室外细雨绵绵,密密麻麻的银丝在天地之间牵连不断,仿佛一张巨网将万物笼罩其中。
白望青撑伞缓步移至水井边。
水井四尺见方,由规整的青石围砌而成,露出地面的部分约三尺高。青石触之温凉湿润,纹理分明。略向井内望去,可知水井极深,不可见底。况且阴雨连绵光线不佳,除却黑黢黢的一片和井壁上隐约映出的水光外,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
白望青取出空水囊,提桶打了些水灌进水囊中,又在井边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离去。
他刚进走廊,便被肚饿的从风啄住了衣角,拉扯来拉扯去。白望青从善如流地从怀里摸出一包肉干,让白隼叼了一块这才消停。
……不知道旍旍有没有吃饭,去看一看罢。
本次任务中充满了各种令人不安的要素,白望青心下难免担心自己的妹妹,便寻了由头前去看望。但白星旍所在的房间是女子通铺,他不便进去,就站在门口两米开外,让从风飞进去叫人。
“哥~——”白星旍举着鸟刷拉一下就飞出来了,落在地上摆来摆去边比划边炫耀道,“哥,我睡的房间比你和队长的还大!让你们抛弃妹妹和下属自己去睡四人间!这就是报应!看我豪华大单间——根本没几个人每个人的面积都和甲字房大了,哼哼。”
白望青按了按眉心:“是统一安排的。”而且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谈事情倒是方便,但万一陆除要夜袭队长,他这还得装看不见并且配合速速退散,免得被人嫌碍事给打晕了。
“总之你没有不适应就好。”白望青总结道,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来,递给白星旍,“给你的。”虽然队长带了很多鸭油烧饼,不过想来旍旍或许会馋甜食。
“?是什么是什么,让我看看!!”白星旍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的甜味,立即蹦起来抄起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油纸包有好几层,之前一直放在马车上的烧饼们中间,微微沾染了些鸭油的香气。
纸包里是略有散碎的乳白色点心,原底上尖,好似田螺。此物名为酥油鲍螺,取乳酪、蜂蜜、蔗糖熬煮后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均匀,待微微冷却后挤压制成。其纹理形同螺蛳,味道鲜美,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被赞为“天下至味”。
不过因为一路颠簸,白望青途径上个城镇买的几包酥油鲍螺也碎的差不多了,惟剩甘醇的香气闷在纸包里经久不散。
白星旍惊喜地叫起来,情真意切:“哥,你果然还是我的亲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对你的亲妹妹如此残忍的——酥油鲍螺我的最爱!唉想当年我和镜姐纵横江湖,寻欢作乐、啊不是、……那个踏青访友,在茶馆里最常点的就是它。唔……好吃。
——也不知道镜姐还在不在这儿了。说要找钟石找到没有。”
“确实自他离去已有一年。”白望青回首过去,一时竟有些感概。
俗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他觉着那个上天专程派来带坏自己妹妹的家伙没准滋润得很,说实话人失踪一年多之后才去找,难道不是来旅游的吗。
倒是和当今陛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归想,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白望青顿了顿,才道:“我觉得应当平安无虞,不必担心。”
两人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会儿话。
天色渐晚,白望青回到二楼。
明日尚有许多事情要做。
TBC
古风真难写啊(擦汗
钟村诡事
二·分头行动
天色接近拂晓时下了一场急雨,惊雷滚滚,雨声阵阵,一道闪电倏然划破长空,将天空映得雪亮。
从风歇在塌边的横干上,一会儿抖一下毛,在雷雨声中烦躁地转了个身,用鸟屁股对准窗外。
这地方的天气着实不招鸟喜欢。
雨到清晨时分才停,世间重新恢复安静。
白望青起身,望了眼窗外。骤雨初歇,风却未止,柳树的叶子在风里不断地摆,连着雨滴接连不断甩落下来,稀里哗啦好一串响。
天空之中仍是阴云密布,看来今天极可能还会落雨。
“走吧,出去看看。”冷律起的也很早,两位古代事业比简短地聊了两句,便携昏昏欲睡一鸟出了门。
潮湿的水汽在空气中翻腾,黏稠得如有实质一般,逐步侵染了层层衣衫。飞鱼服变得既湿且重,下袍笔直地垂坠而下,随步伐而摆动。
幸而是夏季,加之用内力一蒸衣服就干了,也不算太难捱。
踏出客栈便是横贯东西的街道,东北方向是镇公所,沿途经集市路口。东南角棺材铺,西北角书画斋。西南方向则直指钟村一带,路上或可途径海珍阁。
冷律与白望青出门时间尚早,街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观其衣着,有着官服的,有披金戴玉的,有葛巾布衣的,亦有衣衫褴褛的。
其中四处张望,目光之中难掩好奇的,便是外乡人,多半为着寻仙而来。视线多聚焦在外地人身上,又含着一丝隐密的排斥的,便是钟村本地人。至于龙门镇人,大多神色如常,盖因皆已司空见惯。
两人略略观望后,登上了附近一座茶楼。
昨日舟车劳顿,没来得及详说,现在正巧借早茶的时间谈一谈公事。
“早闻龙门繁华,今日一观果真不假。”冷律笑眯眯地坐在茶楼二楼客座上,慢悠悠道,“老板的好茶不少,天目、虎丘、松萝、阳羡、龙井……还有四川的玉叶长春和蒙顶石花。比之京师亦是不差。”
“是、是是,啊不、我们这儿哪能比得上应天府呢二位官爷!您说笑了。我这小地方能得各位青眼已经是祖上冒青烟。”身前一左一右坐了俩恶名昭著的朝廷鹰犬,正齐刷刷盯着自己看,老板霎时间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您、您带来的明前龙井才、才是真绝色!听说每年产量都少得很,唯有您这样的贵人才能喝得起。茶、茶已经好了,二位官爷请慢用!”
“老板客气了。”冷律隐晦地观察了老板少许,随后温文有礼地回道。
老板见可以退下了,连忙点头哈腰转身就溜,心里直念叨飞鳞卫的官爷真是好生可怕,从头到脚黑不溜秋的,还佩着那么老长的刀。其中一个眼神也凌厉得很,盯着人那么趟看一通,审犯人似的,谁不发怵,怪不得听说那飞鳞卫办的尽是冤假错案呢!
“似乎只是普通的茶楼老板。”白望青道。若不是因着队长拿出明前龙井让店家泡茶时,对方神色有异,也不至于吓他一吓。
现下看来只是胆小而已。
白望青抬手将茶斟满。杯中茶水清洌透彻,如一汪翡翠,水中芽叶根根直立,形如雀舌。幽香四起,清新自然。饮之甘醇可口,回味悠长。
色香味均无异状,是杯平平无奇的好茶。
冷律暗道可惜早上没有鸭血粉丝汤。他端起茶杯,望向杯内荡漾的水波:“可疑地点众多,最好分头查探。
此行就我而言目前最在意三点:一、水源。客栈用水皆来自井水,居民用水却来自于溪水。二者不知是否有所不同。”
白望青却道:“闻此地近来雨水纷纷,恐海水井水溪水并无不同。”
“也对。”冷律思忖片刻,“那来说第二点,传闻志怪中所载玉笛贵人身上乃是前朝官服,此事可能与前朝有关。我认为需调查前朝相关信息。”
白望青果断道:“我上午正打算去镇公所查阅三年前的文书档案,那里也许会有关于前朝之事的记载,我会留意。”
“好。”冷律微微点头,“第三,世有传说曰钟村人能死而复生,重回人间,而本地人却对此讳莫如深。为求证此事,我会到棺材铺一探,观渔村棺材订购数量是否有异。”
“嗯。”
两人谈得差不多正要收尾,忽然间窗外传来一阵喧闹人声,打破了茶楼的宁静。
两人立刻向窗外望去,连落在一旁架子上的从风都伸出了小脑袋往窗外看。
只见街上迎面跑来一群人,前面跑,后面追,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为首者红发赭袍,身手飘逸灵活,被十几个大汉围追堵截也毫不胆怯,反如一条灵巧狡猾的红狐般连连闪躲,戏耍对方。后边穷追不舍的是十几个肌肉大汉,身材魁梧,健壮有力,只可惜不够迅捷灵活,两相对比,在这场追逐战中难免相形见绌。
白望青不禁默然。
……不得不说队长的表弟(相好)发色真的很显眼,在人堆里面一眼就能看见。就是不知道这又是惹了什么事。
以往面对陆除的时候,白望青总是言谈上把对方当队长表弟,行动上把对方当队长相好。
他人虽话少,不代表不通世故。当下亦是如此。白望青跟在冷律身后下了楼,抱着胳膊当个哑巴。别人的家务事……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十几个大汉。……好吧也可能不完全是家务事,但自己插手总是不好。
所以白望青远瞅着冷律和陆除打情骂俏、……哦不,家庭教育结束后,和队长浅谈了两句分工,便目送队长提溜着陆除远去,自己分头行动了。
白望青先回客栈去找其他两人。
白星旍对镇公所没兴趣,她说着要出去购物就堂而皇之地先溜了。白望青担心她一个人,便将从风派了过去。
柳钰笙见副队要出门,眼前一亮,他寻思着在这诡异的破地方还是跟着能打的走比较有安全感,立刻抱着着雪貂笑嘻嘻地走过来,两人遂同道而行。
去镇公所需自客栈向东北而行,沿途路过集市街口。
雨中安静寂寥的街道此时生机勃勃,人来人往,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柳钰笙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玩笑道:“行纪和云深你俩怎么那么爱干活,我这起了没多久你们都喝茶回来了,还把任务安排的明明白白。是不是有一种不干活浑身不得劲的病,要不要我帮你们看看?
我这可是包治百病。”
“不用。”白望青心说我还不知道你。万一治坏了,人没了,病自然也就没了。这就是所谓的百分百药到病除,圣手仁心,童叟无欺。
“此地异象颇多,早日结束早日回去。”白望青瞥柳钰笙一眼,说,“相关资料你也看了,多停留一日就要多承担一日的风险。”
“那倒是,三年前不也声势浩大来了波人,连皇子都来了,结果还不是一个儿也没回去?要我说啊这地方就是邪门。”柳钰笙说着,姿态却是与言语相反的轻松,揣着手溜溜达达,“欸,那咱们去镇公所都要查什么,三年前的事情?”
“还有前朝的事。”白望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
柳钰笙恍然大悟:“奥,还有前朝官服这事儿呢?……?别看我别看我,我就忘了那么一点儿,你瞪我干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
“……”白望青无语看他。意思是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话说队里一共四个人,除了自己怎么每个人话都那么多。
白望青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完别人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耳朵却突然间微微一动。
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远方传来的一声惨叫。
白望青不禁脚步一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仅有惊起的鸟雀与高墙。
“怎么了?”柳钰笙纳闷。
白望青回过神来,淡道:“没,不重要。现在还是调查要紧。”
“走吧。”
两人踏过石板路上的积水,继续往镇公所去了。
TBC
我怎么还没写到镇公所门口
钟村诡事
三·访镇公所
谢碧行觉着今儿个真是倒霉透了,先是找猫。完了和猫打一架,双双挂在树上,还给从树上掉下去,屁股都快给摔成八瓣了。多么可歌可泣,尽职尽责!
结果没成想,临到最后猫找错了,平白挨了一顿骂——不是,那画画的人画技不佳,怎么能赖看画的人认不出猫呢。更何况猫不都长一个模样?天下黑猫本是一家,猫丢了捡回来个亲戚也要得的嘛。
这什么事儿嘛。
他挠着后脑勺从雇主家出来,正专心致志想着事,冷不丁墙边冲出来一白发妖魔,直冲他门面而来。谢碧行登时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叫道:“?!什么东西?!!!”
“当然是小爷我!喂!二狗,挨骂了吧?”蓦然跳出来的白发青年得意洋洋昂首道。
谢碧行定睛一看,原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发小老鼠。可这认错也怪不到他脑袋上,好端端走在路上谁会注意旁边突然冲出的是个什么东西呢。
“嚯,这不是小老鼠弟弟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从路边冲出来,正念着给自己画个符贴幌子上呢。”谢碧行放松下来,横眉竖眼反击道。
场面一时十分兄友弟恭。
“?二狗,你年纪轻轻眼就花啦?我这么大一人你都看不见,有时间治治眼吧!”老鼠寸步不让,呛声道,“这么快就到养老的年纪咯!”
谢碧行闻言大喜,屁股都不痛了:“太好了我就等你这话呢!快,把爹扶回家去好生供养,以后你爹我的吃喝拉撒全靠你这个大孝子了!”
“放屁吧你,就你毛还没长齐这样,连个姑娘都娶不回来,还想当我爹?哼,我看你是连脑袋都需要去看看!”老鼠呸呸呸连呸三声,“你爷爷我还有事先走了!自己玩蛋去吧你!”
骂完他扛着那根以竹为鞘的刀,大跨步往前冲,根本不给对方骂回来的机会,风风火火一阵风似的跑远了。昨天镇里来了一堆皇帝走狗,幸好二狗看起来屁事没有,走了!
“哎,你这——”谢碧行伸手一抓,没捞住,人眨眼间溜的没影了,真跟个小耗子似的。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本想问问臭小子昨天没回家,是不是又住掌柜那儿,看没看见新来的那群外人来着。算了,之后再说、哎呦我的屁股……”
谢碧行躲在墙边揉揉屁股,一大早到现在上蹿下跳身心俱疲,果然还是先去掌柜那蹭吃蹭喝养精蓄锐为上策。打听情况等过了晌午再说也不迟。
谢碧行原地伸了个懒腰,便慢慢悠悠地朝鱼跃客栈方向走去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风吹水动,日照冰消,只希望外乡人到来产生的连锁反应不要令本地横生变故才好。
白望青和柳钰笙穿过街道,去往镇公所。
镇公所共两层,高耸轩昂,飞檐翘角。从远处乍一看去,白墙红柱黑瓦,色彩对比鲜明,在阴沉的天色间分外醒目。
两人甫一走近,便知这里不久前定被修葺过。
墙和柱子都是新上的漆,鲜亮得很。牌匾门槛栏杆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不见磨损的痕迹。屋上的瓦鳞次栉比地排列开来,满满地铺了一层,整整齐齐,粗略看去是半点破损也无,又经了半夜一场雨,被淋得乌黑发亮,很是喜人。
而门前左右各一崭新石狮,俱昂首挺立,爪踩石球。仔细一看,其形若狻猊,高大威严怒目圆睁,威风凛凛不可逼视。石狮神态栩栩如生,雕琢刻画无一不精,足以见得工匠技艺高超。
想来龙门镇如此繁华,各种苛捐杂税定没少收,光从镇公所这气派的建筑便可见一斑。
可叹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查贪缉腐的。
白望青与柳钰笙戴着腰牌,招呼不打,长驱直入,抬脚就跨进了门。门前的左右看守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个个变成了缩脖鹌鹑,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任凭人进去了,才慌里慌张地去通报。
大堂之内的摆设亦是簇新簇新的。公堂上方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擦得锃亮,下方的海水朝日图屏风也被重新装裱了一番。屏风的木料与公案及座椅相一致,木料质地坚硬,纹理清晰,色泽黄润,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是上好的梨花木,正经镇公所又怎会有这东西?
白望青思及门口“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的对联,顿觉可笑。但此行确不是来抄家的,只得作罢。何况世道如此,举世皆浊,又有什么可比较的。
俩人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没等到一盏茶的功夫,圆滚滚的知县就从后堂飞奔过来了,还一瘸一拐的——穿官服的时候太着急崴了脚。
知县中年发福油光满面,一看就没少鱼肉百姓。他颤巍巍地拱了拱手,堆起笑容,不无恭敬地问道:“原是飞鳞卫的大人来访,真是令某蓬荜生辉。某姓李,名德,字厚深。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有某能协助的地方?”
可怜一个七品知县,居然要对同级官僚谄媚相迎。至于飞鳞卫的无礼之举,自然无人敢于过问。
——笑话,飞鳞卫直属天子,不听三司,不闻六部,权势显赫如日中天,最是嚣张跋扈,几时进地方官衙居然还知道先通报了?不如说对人客气了反倒更令人胆寒。有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不准就是先礼后兵,口蜜腹剑,先客气客气,然后反手抄家杀头。但凡识得明哲保身之道的人,都不会触本朝首要黑恶势力飞鳞卫的眉头。
知县把这利害在心头一过,笑容中更增添了几分讨好。
白望青回礼:“飞鳞卫白望青,字云深。我等为圣上分忧,行至龙门,相应公文想必早已送达。今日前来,乃是奉命调取三年前朝廷使者失踪之事的卷宗,并查询一些前朝旧事,还望相助。”
柳钰笙跟在后面笑眯眯地:“飞鳞卫柳钰笙,字思问。”
“好说!好说!云深兄、思问兄稍等片刻,某这便差人将案卷速速送来!”知县点头哈腰,无有不应。只要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他这颗心也就落地了,别的飞鳞卫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自己也管不着,何须自寻烦恼。
白望青却一口回绝:“不必。直接带我们过去便可。”谁知道这地方人员办事效率高不高,干等着得等多久。
“这……好好好,那请二位随我来。”知县欲言又止,却不敢违背,他正了正帽子,展臂请二人入后堂,“请。”
各镇公所自有卷宗档案存放场所,其间书册云集,记载着当地所发生的大大小小各类事件,颇为重要。
然此地知县本是贪官,对文书保管的重视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知县把门一打开,浓重的阴晦气息便如鸦雀脱笼般,倏然飘散而出。灰尘纷飞,虫豸脱逃,阴暗潮湿之气混着腐朽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引得知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让二位见笑,想来定是下属怠慢,未曾打扫,某必重重责罚!某自知失察,这就上书请罪。”滑头知县先声夺人,自罚三杯,“可惜近来霪雨霏霏,连月不开,也不便把卷宗取出逐页晾晒,某亦心忧珍贵的资料会就此遗失,过后必要差遣下属查漏补缺。”
知县高声喊:“来人呐!快把此间速速打扫干净,以便二位大人阅览卷宗!”
话音刚落,五六个衙役拿着扫帚抹布连滚带爬地钻进门,热火朝天地就打扫起来。
白望青冷眼瞧他,未置一词。
柳钰笙堂而皇之打了个不耐烦的呵欠,摸起了雪貂脑袋。
知县一个激灵,又是点头哈腰:“某实在羞愧,竟要劳二位大人等候。不若二位随我先往堂中歇息片刻,某有香茶一盏,或可止津解渴,消除疲劳。”
白望青仍道:“不必了。”接着面无表情倚在一旁栏杆上等候。
知县观其神色,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在边上跟着等,出了一身汗。
衙役也是怕得很,动作相当麻利,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内便将屋子打扫得能进人了。
白望青与柳钰笙二人对视一眼,跨门而入。
TBC
等线索了.jpg
没错本朝首要黑恶势力就是堂堂飞鳞卫!
钟村诡事
四·集市之西
白望青与柳钰笙被圆滚滚知县一步三哈腰地送出了镇公所大门。
知县站在门口翘首张望,脖子伸得老长,直到确认两个煞星不会去而复返后,才腆着肚子松松快快舒了口气——别提了,库房里的典籍书册因保管不当,毁损腐败严重,几乎十不存一。飞鳞卫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能和颜悦色才见鬼。好在尚有部分文书幸免于难,好歹也算交了差。
只是不知飞鳞卫会不会借机生事,给自己使绊子。看来又免不了上下疏通一番,破财免灾喽。
思及此处,知县唉声叹气地提着腰带,慢腾腾挪回了镇公所:“唉,难呦……”
白望青与柳钰笙正在路上低声讨论刚才所查阅的资料。
“方才那近五年的哨站出入登记册,落灰可是不少啊。”柳钰笙挠着雪貂下巴,回忆道,“‘
元兴七年,入镇二百九十二人,离镇五十八人;
八年,入镇六百一十四人,离镇一百二十人;
九年,入镇一千三百零五人,离镇三百九十六人;
十年,入镇二千六百九十二人,离镇八百九十六人;
十一年,入镇四千七百二十人,离镇一千九百六十二人。’
这么算下来入镇而未离者不在少数,而且每年还增加了许多,接近一倍。”
白望青在心里默算片刻,神色肃然,接道:“就留镇者与入镇者人数相比,元兴七年与八年约占八成,其后两年约七成,近一年约六成。然留镇者人数年年激增不止,不知是当真留在镇上,抑或是遭遇不测。”
“是啊是啊,依我看,肯定是有去无回的多,不然人寻不到宝藏,留在这地方做什么?白浪费时间和金钱吗。”柳钰笙耸耸肩,“我们就按照队长的意思,浅浅调查一番,保全性命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嗯。”白望青停顿少许,微微点头。
两人继续行进,途中却忽闻半空传来一道熟悉的鸣声,遂抬头望去。
白隼的双翼掠过阴云,乘风而来。从风见下方二人皆望过来,收拢羽翼急急俯冲,直直坠下,逼近地面时又骤然拔高回旋一周,并愤然连发三响,方落于白望青臂上。落下后还骂骂咧咧不爽至极地抖着羽毛,一副有不长眼的家伙惹了本鸟大爷的模样。
“……”白望青看了直皱眉。
“噗嗤。”柳钰笙瞅着一人一鸟不约而同摆出臭脸,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套花里胡哨的动作指令,还是当年为了抓杨照特地训的。
“竟是杨照小儿,当真孽缘。”白望青叹气,沉默片刻又道,“也罢,随他们去吧。”
柳钰笙在旁笑道: “莫要担心。镜知确实顽劣不驯,胆大包天,平日里尽胡作非为,害我们给他俩擦了不少屁股。但人胜在重情重义,心思活络。他油头滑脑还有点小聪明,妹妹与他一起也不会吃亏——我猜你这鸟没带着,先前肯定是给妹妹了吧?更何况‘姐’妹二人情比金坚,如有万一也能守望相助。你不也这么觉得嘛。”
“胡闹。”白望青一向对照旍二人自称姐妹情深那句意见颇深,“你也跟着说姐妹?杨照若是当年进东西厂,尚可说得。他又没去。”
“嚯你还对这念念不忘呢,人家称兄妹你倒是没事,姐妹你却不乐意。”柳钰笙耸耸肩,乐不可支,共事多年他依旧觉得这点实在好笑,“好吧好吧,我可不想遭你白眼。反正你要是真觉得不妥,早就追过去了,还有闲心和我搁这儿聊天?”
“此话虽不假,”白望青正色道,“我只盼二人不要过分胡闹。龙门镇不比应天府,怪力乱神,谜团重重,若是行差踏错,恐难有挽回余地。”
他说罢,动作娴熟摸出一块肉干,给跳到肩上的从风叼着,径直向前走去:“走罢。”
两人自镇公所返回途径溪流,伫足观望一阵,复取水离去,朝集市方向而行。
谢碧行在掌柜那美美蹭吃蹭喝一中午,趁机观察客栈内情况。
果不其然,正如杨照所说,客栈内熙熙攘攘,外来者众,尤其着官服者不在少数。可他寻寻觅觅,硬是没见到杨照嘴里嘟囔的那几个前飞鳞卫队友。
谢碧行回忆起杨照信誓旦旦“队长是个阴险男,副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小柳长的人畜无害实际也不是好东西”的屁话,心想肯定是又胡说八道瞎编排人了。就算没胡编,仅凭这几句毫无样貌特征的话,能寻到人才见了鬼。
幸而后面还接了几句别的,尽管也不是好话,譬如“队长刘海遮右眼发量日渐稀薄,副队没有刘海我看迟早要秃顶 ,小柳美女中分长卷发可惜是假的”、“队长相好有狐狸,副队带个破鸟,忒小肚鸡肠总不瞧我好,小柳那雪貂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但好赖能从中分析出些许人物形貌来。
不过,看起来都没在客栈大堂,许是出去搜查了。毕竟据杨照所言,队中人都十分醉心于建功立业,是如假包换的皇家鹰犬。
谢碧行扬起笑脸向掌柜道了别,心觉该去集市支摊了。人生在世,谁能不为生计奔波?
他回小院取了幌子,携算筹、笔墨、书册等,又与左邻右舍亲亲热热打了招呼,便出发去惯常做生意的地方了。
谢碧行平日里总在热闹的集市东街角处支摊,今日因好奇新来的外人都要做些什么,竟背着竹筐带着家伙什儿跑到西面的集市,四处溜达。
“来这边儿的人也不少哇,瓶中仙真那么吸引外乡人?跟撒一把小米招一片麻雀似的。”谢碧行看左一个白帷帽右一个绣春刀的,不免稀奇地小声叨叨起来,“应天府人都不嫌弃西市的脏乱差了。”
要他说啊,西市真是没什么好看的。闻闻,这臭气熏天的味道。瞅瞅,这破破烂烂的摊位。而且摊上也没啥好东西,随便介绍一下就是小螃蟹小虾米臭鱼干和一些不值钱的破烂……?咦?
谢碧行停下腹诽,顿了顿脚步。刚才似有一点金光从旁边的摊位上一闪而过,恰巧映入目中,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举步朝在意的摊位走去——其实也算不得正经摊位,连个架子都没支,一张草席,一块破布,一堆破烂便足以概括所有。
摊主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盘腿席地而坐,衣服烂成一条条的,脚上的草鞋也破了好几个洞,衣不蔽体,捉襟见肘,身旁还摆着张团起来的渔网。
然而矛盾的是,小老头显露的姿态却莫名神气。他仰着头就靠在背后那棵榕树上阂目休憩,听见似有动静从摊前传来,掀起一只眼皮随意地看了看,只说:“不询来路,非买勿问。”颇有些爱搭不理的味道。光看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世外高人,吐出的是八字箴言哩。
谢碧行一点不怵,笑容灿烂:“好嘞老人家!那我先看看哈。”他在破铜烂铁中摸摸索索,刨了一会儿,终于从乱七八糟的什么簪子、锈匕首、碎镜子之间摸出了一粒黯淡的金色圆珠。
“嚯,这看起来可是个好东西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谢碧行喜上眉梢,急忙拉过一旁的碎布,拭去圆珠表面黢黑腥臭的海泥。
被污泥所掩盖的光彩于今时重见天日。
珠子晶莹剔透,饱满圆润,即使在晦暗的光线中依旧璀璨夺目——竟是一颗品相完美的金珍珠。
TBC
钟村诡事
五·集市之东
谢碧行与小老头慷慨激昂、激情四射地辩论了整一个时辰,大战四十回合,最终以十个铜币的价格将金珍珠买下。
“呼……这老头,看着其貌不扬,没料到竟也是讨价还价的个中高手。”谢碧行离开西市,心有余悸地擦去额间沁出的汗珠,深深地呼出一口热气。
可累死他了,不过是笔划算的买卖。
谢碧行弓腰塌背,慢吞吞地返回东市,而那枚金珍珠已被他收于贴身的锦囊之中。
集市东西布局皆为直线回钩,中间以一街相连,恰组成一“凵”形,然东市繁华洁净,西市萧条污秽,二者迥异,几有云泥之别。
他一路缓行,街上逐渐变得热闹非凡、游人如织。形形色色的招牌,木的、布的、甚至织锦的,都于街道上空纵横排布。自远处望来,仿佛一整块花团锦簇的百家布似的。
大大小小的店铺临街而立,一个个窗明几净、规矩整洁。往来行商皆是笑面迎人,精神抖擞,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与人为善。固时有漫天要价,亦可心平气和地坐地还钱,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场景属实不多见。
临到东市街角,谢碧行便收到了来自街坊邻居的热烈问候与欢迎。
谢碧行也不矫情,左右逢源,丝滑接茬,崩儿都不打一个,侃天侃地,东拉西扯,干唠了好一通。
谢碧行忙乎一阵才歇下,手里端着刚讨来的绿豆汤,浅饮几口,嘴里就又闲不住了:“哎、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来这儿的外乡人越来越多了?”
“可不是嘛。你来得晚没瞅见,咱搁这儿坐了一天了,看见的全是新面孔,还有不少官老爷呢!”旁边卖柿饼的妇人边摆弄着鬓边的木簪,边说道。
谢碧行右手边卖首饰的小贩一拍大腿:“是咧,谁不想求得仙人娘娘的保佑?听说只消得娘娘赐福那么一回,后半生就可衣食无忧、金玉满堂啊!”
妇人却竖着眉毛,笑着给顶回去了:“哈哈,我可不敢奢想这些。没听说么?之前在前边儿卖茶叶的老李,去了一趟钟村之后,回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过段时间连人都不见了。可邪门着呢!”
谢碧行闻言,眼珠一转,紧接着插进两人的话头里:“真的啊?难道不是想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去了?”那以前在街口卖茶叶的老李头他也识得,平日里长衫汗巾,说话行事文绉绉的,后来有天突然不来摆摊儿了,他还以为是赚够钱回乡了。
妇人无奈叹道:“谁知道呢?这些年来没声没响就没影儿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谢碧行脖儿一缩,转移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唠,就着闲话喝完了一整碗绿豆汤,满意地坐回位置上,把脚往桌上一翘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跑腿办事送货算卦,十八年精诚为龙门镇父老乡亲服务,勤劳能干,兢兢业业,童叟无欺!走一走瞧一瞧看一看!”
谢碧行吆喝了一会儿,累了。就在他扇扇袖子吹吹风,视线漫无目的四处游走之际,正正就瞧见远处两黑衣飞鳞卫一个没刘海一个长卷发,携一貂一鸟从西市方向绕过来。
这不就巧了嘛!不是杨照前队友还能是什么!
他立时抖擞精神,正襟危坐,把屁股又往前挪了挪,试图观察得更清楚些,好方便待会儿打听事情——能和杨照共事多年还能忍住没把对方揍死的,脾气应当不错吧?
被人臆想为“脾气不错”的白望青与柳钰笙逛完西市,推测渔民打捞的破铜烂铁极有可能是先前寻宝之人的遗物,接着来到东市,又见行商小贩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他二人留心一听便知此地人员失踪与钟村有关。
“此间种种,千头万绪直指钟村。”白望青面色如常,但内心不无隐忧,“明日即将入村,晚时待其余人回到客栈,便来我与行纪房间一叙。”
“是是是,我就知道分头行动晚上一准儿要开会,唉。可怜我的小貂晚上不能休息,竟也要作陪。”柳钰笙如泣如诉。
“……”白望青目不斜视,置若罔闻。这种屁话听多了着实让人不想接,哪次商讨事情雪貂在旁边不是呼呼大睡?分明是自己想偷懒。
“啧,副队你这人真没意思。”柳钰笙马上变脸,“对了,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嗯。”白望青一眼扫过,不动声色望去。
只见街头转角立着一白布幌子,上书“龙门镇唯一万能百事通,坚持在龙门镇服务父老乡亲。算卦、寻物、跑腿,你想要的全都有,恭候各位光临”,噱头满满。
幌子下摆一朴素方桌。方桌似乎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是磨掉后又新刷的,颜色斑驳交错,新旧不一。桌上无非摆放着携寻常算命先生会置办的算筹、铜钱、书本,亦是平淡无奇。
桌后乃是一约加冠之年的青年男子,着水蓝长衫、月白外袍,观衣着打扮应是平民百姓。青年眉清目秀、神采奕奕,目光流转间兼具谨慎与混迹市井之人所独有的市侩狡黠,此时正自以为隐晦实则格外张扬地上下打量着两人以及两人所带的一隼一貂。
本地人少见猛禽,这般好奇的目光白望青半日来已然经历太多,他脚步不停,只道:“无甚稀奇,不必理会。”
“是。”
可新奇的是,行至近前时,那男子竟起身向两人搭了话。
“二位官爷、二位官爷请留步!我观二位一表人材气宇轩昂定是来历不凡,不知官爷莅临龙门镇有何要事?想必是大案要案吧?哎呀呀,官爷稍作留步,请允许在下毛遂自荐!在下不才,乃龙门唯一百事通!不是在下自夸,这龙门十里八乡、大大小小的事没有在下打听不出来的!官爷如有需要在下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谢碧行笑容满面,口若悬河,连连拱手。
细细瞧去,飞鳞卫的官老爷们长得倒是不差,一个剑眉星目,一个温和斯文,怕不是皇帝靠看脸选的吧!也就杨照那厮天天嚷嚷着自己是队中第一美男子,人人嫉妒他如花似玉的俊秀面庞,我呸。天下第一美男子当属姓谢才是!
然而,不消一刻后,他便觉着杨照先前所言非虚——这个领头冷着脸的八成就是那个八杆子打不出个屁的副队。明明听见有人叫还陪着笑,却连个正眼都不给,只淡淡瞥了一眼,脚下停都不停还一个劲儿往前冲,就你走得快啊?!
旁边儿那个就知道看着笑,笑半天也不接话茬,莫非是个哑巴,没听说啊?
他再接再厉正要上前: “——哎呀、官爷怎么走了?不如再——”
“飞鳞卫办差,莫要多事。”
先头那目下无尘的金珍珠副队却骤然出声,打断他未竟之话语,抛下句冷言冷语,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径直离开了。
“官爷慢走、官爷再来——!”谢碧行堆着笑脸,在街坊震惊敬佩的目光中撇了撇嘴,瞅着那俩黑衣飞鳞卫彻底消失在人山人海里,才卸了假笑满肚子不爽地一屁股坐回了位置上。
“切,好心帮忙,牛什么牛。”
白望青斥退莫名其妙与二人献殷勤的男子,心下很是奇怪。自他入飞鳞卫六年来,从未遇到过有布衣百姓在街头主动与飞鳞卫搭讪这等怪事。
飞鳞卫虽不管民间琐事,然其中败类颇多,时有强掳民女、逼良为娼、欺行霸市之举,故在本朝民间一向声名狼藉,臭名昭彰。百姓常道“金珠来也,金珠来也”,甚有令小儿夜闻止啼之效。但凡着飞鳞卫制服上街出巡,周围皆避退三舍,噤若寒蝉,莫不敢言。
若有人主动搭讪,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曲意逢迎别有用心。而此地情况复杂,前者不应踏入浑水,后者为投机取巧之辈,不得不防。
故而未应。
TBC
飞鳞卫办差,莫要多事.jpg
钟村诡事
六·客栈疑云
临近傍晚时分,龙门又下起了雨。
空中阴云叠山滞塞不通,伞外雨脚如麻未曾断绝。细如牛毛的雨丝绵绵地自天穹飘落,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随着柔和阴湿的风四散而去,没入水中、草丛、树梢、屋顶,以及敦厚而泥泞的地面,了无踪迹。
白柳二人见时候不早,撑伞徐徐而归。
不知是否是错觉,漫天雨幕之间似乎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暗香。
“明早便要启程前往钟村。以防万一,我先去检查马匹。”白望青举伞立于雨中交待道,“思问可稍作休息。”
“好好,那我走咯。你和队长这些一天到晚不干活不舒服的人真是可怕。”柳钰笙笑着摇摇头,用手指逗弄着雪貂玉雪可爱的爪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回房。
还是摸鱼最爽了。
白望青令从风回房,自己独自沿院中青石阶一路前行,移步至后院马厩前。
“官爷您放心便是,咱这儿的马吃的怕是比人还要好上三分呢。”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躬身迎接,恭恭敬敬地领着白望青进入马厩。
鱼跃客栈的马厩共两排,南北分列,每排十间,其间以木质栏杆相隔。每隔间前设食槽,后围石墙,木石为顶,稻草作床,规整宽敞,通风遮阳——尽管就目前情况而言,遮风挡雨的功能更显著些。
厩中各色马匹若干,分栏而立,整齐有序。食槽内皆是新鲜谷草,繁茂丰润,青翠鲜嫩,并且已研磨妥当,适宜上至三十岁老马下至两月马驹食用,可见侍弄之精心。
然不知何故,厩马躁动不安,常作嘶鸣之声。
白望青心存疑虑,摒退看守,步入其中细细探查。
马厩内光线昏暗,却难阻有心之人。白望青留心观察,竟发现厩中有数匹马脚部溃烂腐坏,再一细探,创口间却有细鳞增生,鳞片细细密密如齿列排布,彼此间严丝合缝,呼吸之间舒张颤动,宛若活物,其状可怖异常。更有甚者,蹄面畸形而生螺状硬壳,硬壳奇形怪状,花似螺旋,此起彼伏宛如藤壶,中央一点恍如鱼目,殊为怪异,平白透出一股晦涩深重的不祥之气。
马亦有灵,无怪乎嘶鸣阵阵,惴惴不安。
白望青悚然,不由得屏住呼吸。他马不停蹄逐一查看昨日随众人而来之马,发现暂无异状后方稍作安心。
“这怪状亦须时日方会显现,如能尽早离开果然还是……”他低声默念了两句,想到什么,面色一冷,旋即直接离去。
看守摸不着头脑但唯唯诺诺,心想到底是哪儿惹恼了这位生人莫进的爷,脸色恁的难看,和黑炭似的。
白望青遽然离去不为其他,只因鱼跃客栈异象频仍,他疑心此地有诈,着急去看存放物资的马车上各项储备是否有被人动过手脚。虽说出行物资都配有专人看管,但还是小心为上。
马车俱停于后院内一木棚下,距马厩数十步。白望青与负责看守的同僚打过招呼后,悄无声息进入棚中,甫一靠近,便听得其中窸窸窣窣几丝异响。
他的视线在车间逡巡,最终定格在中央一辆马车之上。
白望青神色一凛,紧握刀柄,伏腰疾速潜行——那正是装载干粮的马车,贼子焉敢。
他无声无息行至车边,刀已出鞘,映出一片寒冷雪亮的光。
白望青执刀半蹲在侧,浑身肌肉绷紧,脊背微弯似弓,蓄势待发。
附耳听去,车内只得一人,听声音是在大吃大喝,还嘟囔咒骂着什么,似乎是“……让你们冷血无情没心没肺、……哼……吃空你们!”
声音糟心的耳熟。
“……”白望青归刀入鞘。白望青攥紧的拳头上冒出了青筋。
杨照躺在宽阔的马车里翘着脚,把酒倒进自己的嘴里,吨吨吨喝个不停,口中唧唧歪歪:“上好的竹叶青,真是好久没喝了!爽歪歪也!如此美酒怎能便宜了那些没心没肺不懂风月的愣木头,还是速速进我肚中才算得不枉这世上来一遭!嘿嘿嘿嘿!”
车内酒气弥漫,混着鸭油的咸香与点心的甜味,酝酿成一股令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的香气。
杨照陶醉地嗅了嗅,蓦然拍手朗笑:“哎哟!还带了不少干粮和肉,正好下酒,真是群贪污腐败的狗官,出来做个任务整一车好吃好喝,干嘛,来龙门镇偷闲躲凉搞酒池肉林吧?哼哼哼~奸计完全被我破坏了,今天又行侠仗义做了大好事,真是畅快!哈哈哈!”
他爽得四仰八叉,乐不思蜀。
谁想到乐极生悲,一抬头便与猛然挑起车帘面色铁青的白望青看了个对眼。
“唔唔唔!呃呜!!!!!!@#¥rt}Y#¥*!!!!”被人捆成一团还堵了嘴的杨照满地打滚,正试图通过扭曲不已怪模怪样的表情抒发胸中一腔怒火与悲愤。
我去!一群狗官!竟趁人不备搞偷袭!从不成人之美还自罢了!还使如此下流阴招坏人美事!祝你们不举!
只可惜他的美好祝愿没有传到身前任何一人的耳中。
“做得好。杨照小儿,不足辩之。”冷律抚掌称快,笑意深深。
柳思问吹了吹手中银针,声音温柔极了:“阁下罹患重疾,面部表情失调,不妨来一针?”
白望青先前把人五花大绑又顺手塞了块抹布,自觉大仇得报,此时若无其事地瞧着窗外:“已经入夜了,旍旍还未到,我去找她。”
“你且去吧。”冷律应道。
白望青穿过一楼走廊朝女宿走去,路上忽见对面黑灯瞎火的厨房中有一点火光闪过。他脚步一顿,遂绕至厨房。
段无崖白日与诗见荼借用厨房而不成后,便对此处颇为在意,现趁四下无人,正好一探。
探查过程异常顺利,厨房附近连个看守也无,但弊端就是月黑风高举个油灯,一回身正撞见门口一张蜡黄人脸!
段无崖面上不显,心中却陡然一紧:怎会有人悄无声息站在窗口,究竟是人是鬼。
再定睛一看,却不是鬼,是隔壁同僚,有几面之缘,印象中姓白。脸色那是光照的。
“……”白望青也没想到,碰见的竟是同僚,他还以为是白星旍大晚上闲着没事不听话来厨房偷吃,正想把人抓回去,连绳子都准备好了。
两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尴尬异常。
“白兄好。”段无崖率先行动,从窗口一跃而出。
“段兄好。”白望青侧身收了绳子,望向黑漆漆的厨房,言简意赅,“厨房内可有异常?”
段无崖会意,像他们这种人沟通起来最省心的一点,就是从不说废话:“厨具与蔬菜并无异常,地面有血迹。另屋内有新鲜肉块,肉无腥气,观之似鱼似兽又非鱼非兽,乃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白望青亦是干脆:“多谢。马厩中亦有蹄生海物者,或与此有关,望君小心。”
“彼此彼此。”
在厨房窗前说话也不是个事,两人交换寥寥数语后,便分道而行,各走各路。
等白望青拎着对小人书依依不舍的白星旍返回房内时,连同陆除在内的一行人皆已到齐。
TBC
感谢段师友情出演。
在此处特别鸣谢,杨照的对话和心理活动都来自本人,省去了我编的功夫(?),让我可以偷懒。听我说谢谢你杨照(???
老婆看了建议我用杨照臭袜子堵嘴,被我义正严辞拒绝:我才不要拿他臭袜子(正义(嫌弃
我要让杨照知道!龙门镇并非法外之地!
C.1 蜘蛛网
每个队伍的作战室都是不同的风格,有的像粗点心铺,有的像深夜路边摊,还有的像电玩城。
如果是以往,月野队的作战室大概是半个食堂半个厨房,但今天有些不同。
“小游,你来了!”
小巧可爱的月野星正捧着半凉咖啡,瘫在地板上,有气无力地跟准时报到的星野游打招呼。
明明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却对前辈们毫无敬意——准确来说,如果心怀敬意,大概也不会接任队长吧。
“嗯。”星野游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窗台,转身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自家队长。“烤苕皮,热乎的。”
“唔!太棒了!”
虽然烤苕皮对发育期的少女来说并没有什么营养,但是温度能够拯救生命。
星野游非常满意自家队长含泪感谢的表情,笑着返回窗台,开始摆弄刚刚带来的东西。
月野星囫囵两口,缓解胃部扭曲后才注意到队友的举动,“你在做什么?”
“来的路上碰到了A级的前辈,被送了这个。”他扯掉外面的包装袋,侧身露出那物件全貌。
是一株很常见的花——白鹤芋。
“啊?”
不止是月野星和星野游对此抱有疑问,连同接踵而至的其他队友,也对前辈们送这株花的行为抱有疑惑。
“昭和年代武运昌隆的另类表示?”深泽慈一煞有其事的胡说八道。
上原驱将从家里带来的小饼干塞进对方口中,阻断了更多没什么参考价值的意见。“或许应该查一下花语?”
听到队友如此提议,已经穿好白大褂,戴好手套准备做某个未知实验的冰室凛忽然停下了动作,“它会不会有毒?”
“……”
星野游咽下嘴里的小饼干,将某个实验狂人拖离了窗台。
“先别研究花了,准备准备进排位赛了。”
没错,之所以今天月野队众人同时出现在作战室里,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今天是B级排位赛开赛第一场,而他们便是此场参赛队伍。
打扫完桌面,洗干净手的操作员上原驱带好耳机,落座桌前。抻了抻手指,为比赛热身。
“据打探的情报可知,五月女队大概率城市地图三选一——这也是他们比较擅长的。”正如大部分“门”落点都在市区一样,边境成员大多也是擅长市区作战。
月野星做了一回伸展运动,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选城区是个好消息,但也意味着没法取巧了。”
不说五月女这种各方面都很均衡的小队了,就是他们月野队,还有同场竞技的神队和月森队,没一个不适应的。
越是熟悉的地图,就越代表大家都没什么失误可犯。
因为一旦犯了错,命就没了。
“好了,这时候想再多也没用,”月野星拿出队长的气势,面对众人,“全力以赴打好每一场战斗!”
深泽慈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手与队长击掌。
“这次也多多指教。”
另一边,星野游抬起手臂,跟身边的冰室凛也对了拳,“靠你了凛哥。”
“哈哈,可不兴这样甩锅啊小游。”
“滴——”
云川支部内传来一声短促蜂鸣,这是排位赛的预备铃。
月野队众人再一次击掌后各归各位,等待着传送的开始。
转播室内,本场解说青仪银臣已经找舒服的姿势坐好,并开始了赛前寒暄。
“先来介绍一下本场参赛的四支队伍,”他捏着薄薄几张纸,有种想要捻开打牌的冲动,“首先是拥有B级全能手排名第一和第二两位队员的月野队,他们的队长月野星本身也是高攻暴击的顺位第四攻击手,可以说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进攻性非常强的队伍。”
但随后他话锋一转,“请注意我说的,是表面上。实际根据月野队以前的战斗记录来看,他们意外的并不激进。”
“甚至可以说,全队输出第二高的狙击手冰室凛,在场上几乎全无存在感。”
“这与他们的对手截然不同,就比如说大家都知道的神队。由超强大脑神多古组建的小队是一支位置分配非常合理的小队,一名攻击手,一名枪手,一名狙击;不但全员高机动而且还有不错的防御力。”
“两队也是打交道很多次了,每次训练室自定义都有它俩的身影——也许这就是相爱相杀?”
“咳咳,”大概意识到自己可能脱口而出了什么经典语录,青仪银臣果断转换话题,“再来看一下另外两支队伍,月森队和五月女队。”
“月森队可以说是支部内比较有名的小队了,小队成员大多都有副作用,虽然在模拟战的时候根本没什么用,但这也是个醒目的标志不是吗?以队长月森光奈为首的双攻击手组位,再加一个狙击手和一名枪手,单从攻击力上来说就已经完胜了。”
“而且队员雾隐佐千代还是月野队深泽慈一的前队友,这两队碰上的话,场面一定非常有趣。”他再次忍住下注的手,介绍到最后一支队伍。
“作为拥有本场地图选择权的五月女队,从队员配置上来看跟神队一样,但他们的队长五月女日野介作为攻击手却并不主战斗,更多是队伍内的防御角色——啊不过,‘只要别人打不死我,我就能一直输出’这点,本场的各位参赛队员还是牢记于心的好。”
终于念完稿子,青仪银臣深吸一口气,随着蜂鸣声的再次响起,将目光投向了前方大屏幕。
“Trigger on!”
触力体转化完毕,参赛队员投入战场。
作为月野队前哨,星野游落地瞬间便开启了蓑衣虫。他飞速蹲下身子,将自己掩藏在高楼顶部的台阶下方。
小队频道内,及时传来了上原驱的声音。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游哥你传送的位置非常偏。”
辅助视野内,星野游看到了自己的队友……嗯,的确不是什么好位置。他落在了地图西南角,而队友们则集中在了东南方向。
“而且跟战前讨论的结论一致,全场除了慈一哥跟佐千代姐姐,所有人都换了蓑衣虫。”
虽说落点在意料之外,导致星野游不能按照计划优先与冰室凛汇合,但全员隐身这点倒不是什么坏消息。
“Plan B,小游。”深泽慈一忽然插话,“打副本,也要看地图的。”
在另外三名队友的疑惑声中,星野游愉快地亮起蚱蜢,俯身跃入高楼丛林,“收到,慈一哥。”
“你们背着我玩什么把戏?”月野星一边徒步往东跑,一边质问自己的老搭档。
“可不能把小游卖了,我还指望他给我爆点呢。”根据上原驱指示前往汇合点途中的冰室凛如此说道。
只有深泽慈一高深莫测地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嘘——安静。”
这可是他跟星野游私下密谋许久的、专门为城市地图打造的秀场——
蜘蛛网。
C.2 蝴蝶
摸图也是技巧的,从出生点出来后,星野游斜着一路往东北方向,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插入整个战局。
“商业区有人。”星野游急刹脚步,借着建筑物的阴影隐藏起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一道绿色身影从楼宇间冲了出来,向着东南方向月野队的集合点飞速冲去。
队内频道,上原驱的声音实时响起,“咦?天海姐为什么往这边来了?”
来人是五月女队的射手——爱宕天海。
按照赛前战术分析,深泽慈一跟月野星一致认为五月女队开局很可能是选择三人汇合;毕竟他们的战术核心是队长日野介,而她本人又不善输出……
“慈一哥没带蓑衣虫?”
星野游抽空扫了一眼地图,发现地图中唯二亮着的点就是自家大兄弟,和大兄弟的前队友。他不禁疑惑,这跟战前分析说的不一样啊?难不成慈一哥又换战术了?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发散思维想下去,因为就在他猫在阴影里的时候,凛哥说他看见五月女队长跟他家狙击手了。
星野游:……
合着这是差点三包二后差点被三包三?
“小游,拦住她!”
月野星话音刚落,冰室凛阻止对方前进的炮火已然落地。轰鸣中,星野游一个蚱蜢冲了上去,解除蓑衣虫的同时在手里纂了一把小东西。
早就防备周围有人偷袭的爱宕天海没有看清对方的小动作,单手起盾,同样解除蓑衣虫。
两人都在等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观战室内,青仪银臣笑着解说这一经典场面,“这俩人对上就很有意思,小天海触力高攻击也高,就是射程一般,但基本上能怼到她面前的也都被轰成渣了;而小游呢触力比人家低一点也就算了,攻击几乎差了一半,唯一能对抗的也就是射程了——哦也不对,人家还可以用技术来弥补。”
“总结来说,小游这样毫无规划地冲上去,必死无疑。”
他甚至都已经想到一会儿星野游是怎样被流星给达成筛子的了,心有不忍的咋舌。
但刚一说完,他就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推翻了自己刚刚的结论,“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小游采用这样的打法。”
他只是隐约觉得,刚刚星野游攥手里的东西有点眼熟。
赛场上,两人的距离飞速逼近,先一步达到了星野游的攻击范围,他左手一挥,扔出了刚刚攥着的小东西,由于速度太快爱宕天海没有看清,也不屑于去看,只是默默加厚了自己的盾。
她侧过身子,挡住身后左手构建的流星。
然而就在星野游眼看着要进入自己射程之内的时候,对方忽然一个蚱蜢腾空而去!她下意识抬头,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双脚无法移动!
“什么?!”
“是蜘蛛!”小队频道内,五月女操作员三十三源音量略有加大,“他用蜘蛛把你钉在地上了!”
然而没等爱宕天海想起这一幕为何似曾相识的时候,星野游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后,很巧,正好看到了对方蓄力中的子弹。
“流星!”
爱宕天海放流星一边逼退星野游,一边放出一个小行星打断将自己钉在地上的钢丝。
“相比起各方面都很均匀——除了攻击力不高外——几乎没有缺陷的小游,小天海在近战来说没有丝毫优势。她必须要后退了。”
青仪银臣如此说道。
正如他所猜测的这般,爱宕天海正打算撤退的,但是用掉了蜘蛛,空出带盾副手的星野游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被逼退,反而是她要后退的同时,退路被厚重的护城盾给截断了。
“毒蛇!”
在来不及放合成弹的当下,爱宕天海并没有失去冷静,她放出毒蛇,从背后攻击星野游。她知道对方没有带双手盾,而且现在的时间空挡也来不及再放一个护城盾了。
她相信自己的火力,能够炸开对方那薄薄的壳。
当然,她这并不是盲信,最开始的时候她也试图呼叫过队友支援,但是先不说月野队本身就比他们多一个战斗力,单论月野队除了星野游以外的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战胜的。
一手双蝎防不胜防的暴力输出月野星,在战场中开着变色龙如同幽灵般的深泽慈一,再加上“不曾存在”的死神冰室凛。
只有队长和元两人,属实有些无暇他顾。不过好在队友并没有打算完全放弃她,她的呼救,也得到了下津元的回应,于是她一边等待支援,一边着手再给星野游来个流星轰炸。
星野游却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背后的子弹,甚至只是敷衍地在背后关键位置放了个盾,便毫不迟疑地冲到了爱宕天海面前。
“幸好——”
蝎子没能击穿她的盾,下一秒流星迎面而至,爱宕天海仿佛不在乎会不会连自己一起被炸成灰。
但再之后,她听到了紧急脱离的警告。
“三离子功能部位受损,超过活动限制。”
而这会儿,她也听清星野游的后半句话了。
“幸好这里离队友比较近。”
他周身,环绕着四个盾。在流星轰炸过后的烟尘中,星野游几乎毫发无伤地拿下一血。而下津元那迟迟而至的狙击,也被再次升起的护城盾给挡在了半米之外。
观战全场的青仪银臣顿了一下后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小游作为B级成员中最苟的存在,怎么可能正面对抗高火力的小天海。”
“果然是喜欢盘丝洞的蜘蛛,阴险至极。”爱宕天海一如那撞入蛛网的蝴蝶,徒劳挣扎。
早在他从阴影中冲出来的时候,毒蛇就已经布置好了。
“这波,还得多谢他们队的人体计时器小慈一呢。”
“干得漂亮小游!”月野星正对着五月女日野介的光魂发愁,听到拿下一血的通报后,下手力度都狠了不少。
“我们这边暂时不用操心了,”深泽慈一开着变色龙,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下津元身后,“你可以继续摸图大业了。”
能拿下爱宕天海这一分,也算是星野游撞了大运,但凡对手是个带蚱蜢高机动的,他都不一定能打过。
得了队内指令,他便再次披上蓑衣虫,钻进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四下穿梭。
结网等待下一只误入的猎物。
C.3 蛇蝎
观战室里青仪银臣并没有专注于月野队这边的战斗,他雨露均沾地把每个队伍都解说了一边,还差点在结尾的时候加上“买定离手”。
星野游还未抵达的上半战场,几乎全员副作用的月森队跟秉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一宗旨的神队正打得不可开交。
怎么说呢,不愧是全员高机动,森理子跟葵名生在场上都跑出残影了。青仪银臣一顿解说后揉着快瞎了的眼睛,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冷落许久的下半场上。
整个地图的东南角,就是月野队与五月女队厮杀的战场。
平日里性格温和,说话弱气的五月女队长在战斗时有着不一样的精气神,她就如永远不会倒下的不倒翁。
“小日野介也太难打了!”
作为同样不带蚱蜢的站桩输出,月野星的双蝎如同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沿着地面、墙壁从任何你想不到的地方进攻着。
五月女日野介似有似无地扯起嘴角笑了笑,但是很快就被更多表情覆盖。他手上原本盾牌样式的光魂瞬间转换,“推进!”瞬间抵达队友身边,光魂再次恢复成盾牌阻挡住来自背后的攻击。
正面的盾,侧面是下津元的护城盾,背后是光魂。
看到这严丝合缝的防护,褪去变色龙的深泽慈一深感头疼。
不加爱宕天海的五月女队就够难打的了,要是刚刚对方射手没有被小游设计干掉,而是攻击先至,那战局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然而就在青仪银臣干掉一杯咖啡,开始准备解说这半边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堪称经典的明场面。
五月女日野介在保护队友的时候并不是全部转为防守状态,相反,他正思考着如何对付月野队的三人。
按照经验分析,月野队里最难打的也是最好打的人,便是他们的队长月野星。虽然小星攻击力高,双蝎也异常灵活,总让人防不胜防,但是他却是这里面机动性最差的。
带蚱蜢和盾的下津元其实不需要他过多分心,只要不是被深泽慈一和冰室凛围攻,他都有一战之力——起码活下来跑远点问题不大。
那么答案就很明确了,先将月野星限制住。为了能让队长发挥出最大战力,他猜深泽慈一应该会来救援,如果元就缠住了深泽,那么冰室凛也会腾出手来支援。
现在的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刚刚干掉了天海的星野游去了哪里,他并没有感知到附近有人靠近,但是又不得不防。
毕竟那可是他们B级队员里有名的苟皇。
就在他思考对策的时候,三十三源的声音在队内频道响起,“星野队员出现在中心战场!就是天海随机传送的位置。”
也许,中部和上部战局的情况,全场四个队伍里,只有月野队是不清楚的,因为他们四个人的出生点实在是分布有些微妙。
换月森、神及五月女他们仨,其实都对眼下战局有一定推测。
中部商业区是对战重灾区,神队狙击手御半寿生刷新在商城楼顶,而他几步之外的另一栋楼里,便是爱宕天海,再向南边一点点的空地上,则是月森队队长月森光奈。
当时场面一度尴尬,三个人几乎是面对面say hi,然后爱宕天海就跑了。
御半寿生也想跑来着,但是月森光奈的子弹把他圈在了原地——倒也不能算原地,他起码从楼顶跑进了楼内。
话又说回来,青仪银臣看到的名场面是什么呢?
那是得知星野游在外面浪,月野队无人支援的五月女日野介忽然拿着光魂冲到月野星面前,将其压在墙壁上后,月野星忽然空手往背后墙上一拍!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在队内频道商量完对策的深泽慈一正巧赶到,远远地就冲着五月女挥刀——
“哎?”
“啊?”
“嗯??”
月野星不但空手拍墙,还猛地蹲下身子,让五月女晃了一下,然而这一下让三人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预想中的东西没有释放出来,反而是五月女日野介这一晃正正好好躲过了慈一的弧月。
三人都没有受伤的局面达成了。
正透过准镜看到这场面的冰室凛不禁沉默,然后默默在队内频道打出一个问号。
冰室凛:“队长,你的护城盾呢?”
与此同时,星野游也发出他早就想问的疑惑,“慈一哥,你蓑衣虫呢?”
上原驱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然后在文件堆满的桌上一同乱翻,找到了本应该提交给支部的触发器配置修改申请……
许久,他“欸嘿”一声试图蒙混过关。
“修改申请忘了提交!!!”深泽慈一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想要就这样躺平。
但是想归想,摆烂是不可能的。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但他们队的目标可是升上A级加入远征军呢,又怎能在这里停滞不前?
仅仅一息,战局内三人平复心情,恢复状态。而五月女日野介并没有放过这一瞬的机会,他手起刀落,砍下月野星的一只脚,想要继续追击时,被冰室凛的狙击挡住。
而这一开枪,也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下津元眼睛一眯朱鹮的炮火覆盖了冰室凛所在的楼房。
被炮轰的瞬间冰室凛就收起朱鹮开启蓑衣虫,从房屋的另一侧落地,然后悄咪咪绕到五月女队两人背后。
他虽然是个狙击,可却是个能打近战的狙击啊。
下津元一枪打完没有等着听结果,而是转头去帮自家队长。他虽然没有近战能力,但是给队长补个盾,抽空换白鹭补两枪输出还是可以的。
而深泽慈一又不可能放任他在这里当僚机,只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干扰。
意外的,战局进入焦灼状态。
没错,五月女队就是这样的,所谓只要对方打不死自己,那就一定会被他们磨死,这可不是一句戏言。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通过星野游的不断爆点,月野队也逐渐掌握了战场局势。对此现状,他们只能说不好不坏。
月森队跟神队互相消耗是个好消息,但再这样打下去,击杀分数上他们肯定会落下一节。到时候就算是吃了五月女队的三分,也只能止步第二。
月野星同意,她其实早就厌烦了这样的黏着战。她可是月野队的蝎子啊!行动诡谲,一击必杀的蝎子!
如此拖沓的战场节奏她可受不了。
于是冰室凛得令,脚下生蚱蜢,瞬间突至下津元面前!
下津元早有提防,面前竖起护城盾的同时快速向后撤去。向着自家队长靠近。冰室凛不愧是狙击里擅长近战的,灵活的身法让他眨眼间绕过面前障碍物,踩着护城盾顶部再次俯冲。他右手落至腰间拔出那把存在感并不高的刀。
“旋空!”
五月女日野介当即转身,一刀旋空逼退月野星后,推进器闪到队友面前,光魂变盾牌,挡住来自对方狙击的攻击。
然而冰室凛的旋空没有斩断他的护盾,在他身下的阴影里又冒出来了神出鬼没的深泽慈一!
“旋空!”
又是一刀旋空!而这一刀并不是冲着要他们命的关键位置,而是双脚!
别说是没带蚱蜢的五月女日野介了,就是带了蚱蜢的下津元要是失去了双腿,那行动也必然会受到极大限制。
情急之下下津元只能单手持盾挡在自家队长腿前五月女也收了弧月转而补盾。
只是毕竟占了人数少的亏,他们挡住了身前的二重攻击却没有挡住背后而来的双蝎。两人急忙闪避,堪堪避过关键部位。
五月女日野介失去了右臂,下津元失去了左臂,两人倒是机智地没有往同一边闪避,而是左右分开。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当五月女日野介落地后,他抬头,看到了深泽慈一面带微笑地推了推墨镜,下一瞬,从天而降的毒蛇落在了下津元匆忙支起的护城盾和盾上,而他没能防护到的地方,是冰室凛挥刀而至的光辉。
“旋空。”
“……达到活动极限,紧急脱离。”
月野队,再次拿下一分。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幸战略起作用,再次获得一分,一发子弹从远方呼啸而至,将冰室凛击穿。
青仪银臣摸着下巴,乐呵呵道,“恭喜神队——拿下第三分。”
“看来,战局进入第二阶段了。”
截止目前,B级排位赛第一轮第一场,存活人数:
月野队:3人;
神队:2人;
月森队:2人;
五月女队:1人。
【序章:Himeros before the tempest/綿裏包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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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Deima amid the chaos/嚆矢濫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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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Achilles upon the wrath/呉越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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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Astraea built-in the storge/疑心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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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Asclepius away-from the rod/不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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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Renaissance onto Dawn/乾坤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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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Renaissance/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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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书院虽然分了三处学院,但学舍总归是在一起的,皆在后山。踏上青云梯,围绕着渌水池的,便是由某位大能所赐字、名为金银台的学舍。
虞真拿了点心,和顾绛霄结伴往洞天石扉走,路上倒是遇见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同她打招呼,虞真也一一应了。
顾绛霄想起来一年前初见,这姑娘生得文文弱弱,怀里抱着一套书卷,看起来会是对战时对方会第一个挑出来下手的人,实则有一套原则摆在心里,只是好说话,却绝对占不到便宜。他再想到清风楼里发生的事,又想到虞真当时的反应,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更何况……他这几个朋友,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奚衡云是四大世家之首的正统血脉,即便他自己无意于家主之位,总归是会被破卷进这场争夺战里;陈诀自己平时不说,就他身上那股狠劲,绝对是刀山火海人间地狱里走出来、背了一堆人命债的角色;还有书镜,她没有掩盖自己皇城人的气质,也正因如此,反而把别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谁都探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秘密,东湖书院对于有秘密的人来说,就是一处避世的天堂,即便是数十年前边境纷争不断的时刻,也依旧如此。顾绛霄当初选择这里,也是因为只要成了东湖学子,身份便不那么重要了。
顾绛霄叹了口气,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半,现在的麻烦无非是考试和隔三差五同窗扔来的挑战书,将来的麻烦可谁都说不准。到时候他能放着不管吗?放着不管就不是他自己,也有悖于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你别太担心了。”虞真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没忍住安慰道,“阿镜心里有数的,陈诀虽然狂,但也有所顾忌,奚衡云就更不用说了,其实他们也只是闹闹你而已。”
“那株樱花树,是院长亲自栽的。”顾绛霄道,“本来去年就因为打架挨了处分,再来这么一出,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退学?”
“你如果直接说出来,陈诀可能也听得进去。”
顾绛霄一甩手:“他就是不在乎,喜欢乱来!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他!”
“明明把他当朋友。”虞真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回到洞天石扉了,“一会儿你把他不喜欢的荷花酥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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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真和顾绛霄回到洞天石扉的广场,奚衡云和陈诀已经过招数回,陈诀见他已经基本掌握,就没再陪练,和书镜两人在一旁盘腿坐着,看他练剑,顺便指点江山。
书镜声音慵懒,又带着打趣般的调侃:“手再抬高一点,就一点点。”
奚衡云稍稍抬手。
书镜又叹道:“唉,高了,再低点,再低点。”
奚衡云于是又放低。
如此来来回回比划好几次,他终于没忍住心中疑惑,转头看她:“这不是和刚才一样了吗?”
书镜毫不羞愧:“我会骗你吗?”
奚衡云沉默半晌,回忆起她往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以捉弄人为乐,于是果断道:“会。”
书镜:“……”
陈诀在边上笑得拍起手。
顾绛霄走过来,左看右看寻不见那樱花枝,疑惑道:“你们把树枝扔了?”
“没有。”书镜抬手指去,“物归原主了。”
顾绛霄看过去,起初只是匆匆一眼,未能发觉哪里不对,随后定睛一看,那棵樱花树上确实插着根断掉的树枝,枝干掩盖在花朵之下,足以忽悠路过的人。
陈诀在一旁煽风点火:“聪明吧?”
顾绛霄实在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在组织语言,却见罪魁祸首的两人已经挪步到虞真身边蹭吃蹭喝,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
“你俩明天的课还来吗?”
书镜哀怨地看向陈诀:“我本来没选这课。”
她选课那天临时有事,拜托另外四人帮忙选了,因为忙,在被问到你要选什么类型的课的时候直接丢过去一句“随便,都行”,因为这四个字,陈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直接给她报了十字弓组装及使用技巧这门课。
想她一个未开武脉、不懂机关偃术的人,去上这门课,路人看了都要说一句离谱,书镜觉得这个人是在报复自己,但她找不到证据。
“意外而已。”陈诀一点也不觉得愧疚,甚至还挺得意,“总比选什么骑马射箭的课要好吧?你这身子骨,怕是在马背上颠几下就要散架了。”
明明还有什么“花间词鉴赏”、“古代艺术赏析”,这人就是故意的。书镜“呵呵”一声,懒得理他,而是回答顾绛霄先前的问题:“去。”
“你居然舍得去上课?”顾绛霄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副院长的课,我敢不去上?前几次我是请假,不是逃课,谢谢。”
比起时常找不到人的院长释轻舟,东湖书院的大小事一般都是副院长孟轲在管。他为人严厉,做事一丝不苟,在学生里被评为东湖最严格的十位夫子之首。
逃别的夫子的课,可能会被扣分,可能无事发生,就算遇上苛刻的,扬言会取消考试资格,但总归会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赶尽杀绝,但若是逃了孟轲的课,没被发现好说,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真有事请假了?”顾绛霄还是不信。
“真有事。”书镜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无奈道,“在你心里我有这么不靠谱?你期末重点还是我和真真一起给你划的!”
这话她说得不假,去年顾绛霄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连着好几天找不到人也没来上课,后来匆匆忙忙赶回来,几个人见他没有要说的意图,也就没问。正好赶上他的课快期末,大半夜一群人围在藏书阁陪他挑灯夜战,书镜难得好心,和虞真一起帮他敲定了某一门的重点,第二天考试居然真的考到了一大半。
被她这么一指责,顾绛霄难得心生一点并不该存在愧疚,没再表达出质疑。
另一侧的奚衡云收了剑,额头覆上一层薄薄的汗,刚好走了过来,加入了讨论:“那陈诀去吗?”
陈诀皱着眉看着虞真笑眯眯地放在自己手心的荷花酥,他实在不喜欢这类糕点的口感,怎么想这姑娘都是故意的。听见奚衡云的话,他回头看去:“我也去。”
“好。”奚衡云跃跃欲试,“如果这次还是要分组比试,我一定赢你。”
“这么自信?”陈诀挑起眉,“背着我勤学苦练了?”
“上次输给你之后,我去找了杜如松,他的十字弓用得好,我便拜托他教了我一些技巧。”奚衡云坦诚道,“我又去校场又练习了几次,如今准头已经十之七八了。”
“他也上这门课吧?”虞真问。
顾绛霄阻止了陈诀试图和自己还糕点的小动作:“就是好像没见过。”
“这课不是只要期末命中三次就好?平时也不点名。”书镜道,“他这种身份,就算是副院长,不去也没人管吧?何况这才第三次。”
“他什么身份?”奚衡云问。
书镜一顿,诡异地僵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他姓什么?”
奚衡云道:“姓杜。”
书镜指向西南方:“那边城里那位穿龙袍的姓什么?”
“……姓杜。”
虞真竟然也不知道,收起食盒问:“可他这个名字,以前大家基本都没听说过,难道是假名?”
“不是。”书镜摇摇头,却没再往下说。
陈诀扫了她一眼,发现她在走神,又迅速收回目光:“他是瑞康王杜应星的儿子,以前一直在北疆,随他父亲一起生活,应该是入学那一年才回来的。”
顾绛霄感叹道:“这书院还真是卧虎藏龙,清晨才知道同学是奚家嫡系,下午又来个世子……你们三个不会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其实……”虞真在他的目光下开口,“我是因为不想嫁人,溜出来的。”
奚衡云一愣,惊讶地看向她:“我离开家也有这个原因……”
陈诀扬眉:“你也要嫁人?”
“……我是家里有联姻的传统,可能会娶一位姑娘。”奚衡云弱弱地解释,“似乎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定了门亲事。”
“如果我能有顺利留校当夫子,就不用回去嫁人了。”虞真低下头,“我不想嫁给名字都不知道、没见过的人。”
见她情绪低落,奚衡云有些不知所措:“我也觉得这样不行——”
“其实吧,我也有苦衷。”
另一边,书镜和陈诀异口同声打破了稍显奇怪的气氛,也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书镜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先说。
陈诀张口就来:“其实我父母以前是地方小官,倍受爱戴,因为不肯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在我年幼时遭人算计,被亲信背叛,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我因为学了点武艺,侥幸逃了出来,流浪至今,最后来了这里只为求一个出路。”
书镜跟着道:“我就不一样了,其实我生活富裕,吃穿不愁,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一家人和和美美,但是好景不长,我哥和我弟非觉得我抢了他们的东西,合伙把我赶出了家门,我爹又得了病不省人事,活着跟死了没区别,我娘早就在生下我另外一个没活下来的弟的那天驾鹤西去,没人管得了,因此我也流浪至今,最后来了这里,只为求一个出路。”
甚至最后的结尾都是一样的。
顾绛霄看着这俩人,一个没心没肺,编故事逻辑都出了问题,一个甚至因为听了他的故事来了灵感现场忽悠,他已经生气都不想生气了,摊上这种人一天能被气个五六次,多忍几年只怕就要立地成佛。
别人在这推心置腹,他俩在这演相声。
顾绛霄:“你们俩赶紧滚吧!”
—【Min—0000】—
■终末的救世主■
●姓名:Fave七炎
●性别:男
●年龄:17/??????????
●身高:1.74m
●体格:较瘦青年男子
●种族:半人半恶魔
●职业:学生/兼职快餐店后厨助手
●外貌:
【伪装】灰色短发灰色眼睛灰色卫衣黑色裤子黑色板鞋带白色星星
【真实】红色中短发发尾有弯翘,红色眼睛,黑色短弯光滑角,白色衬衣黑色马甲,黑色项圈,黑色裤子,黑色板鞋带白色星星
●特殊点:黑色项圈是Symillid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肚子上有个只有Symillid才会看见的心形印记,后颈脖有符文胎记,脖子左侧有吸血鬼牙印的伤疤
感情上比较过度依赖,容易干很冲动的事情,可能有第二人格,但几乎被治好了
●简介:因为意外而成为男孩的创世神子嗣,双子中的长者,如果想要改变被篡改的命运就必须成为预言中强大的救世主,但七炎并不想当
普通的十七岁男孩,正是想谈恋爱的样子,但和自己的前女友的恋情相当曲折,所以爱上了跟自己相当合拍的Symillid
正常的七炎就是个正常的男孩,喜欢看怪怪的书,和好朋友打游戏,没事聊聊八卦。恋爱中的七炎有了寄托,整个人性格软了不少,问到露骨的事会脸红害羞,也喜欢跟人撒娇,会很幼稚的给伴侣展示自己的成功。失去所爱之物的七炎会不顾后果,做出一切能达到他目的的事情,哪怕会搭上一切,哪怕会....失去一切
●武器/攻击方式:
可随意塑型的反色金属
"TIME"
肉搏
喷火【或者点火】
———————其他待补充———————
曾经有人概括如今大陆的局势,提出一楼两派三院四家的说法。在这之中,“一楼”是说北陆星文城的越海楼,“两派”是指以八斗君子即墨旻和百里家二家主为首的两种不同的学术派理论,“三院”自然是东湖书院、熙和书院和不其山,而这“四家”,指的就是皇城四大世家,奚虞梁百里。
对皇城人而言,他们或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或是富可敌国的商贾,或是名满天下的江湖领袖,对于整片大陆而言,这四家培养出的能人异士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
饮冰剑奚瞬,铸师虞商晚,法曲仙音梁浮月,流丹亭主百里玄……更别提这四大世家内尚且年轻的子弟们,天才地宝、人杰地灵,十岁悟道,或许都不算稀罕和天才。
而在这之中,当朝首辅奚梦晓所在的奚家,不论是权利还是地位,皆位于四家之首。
“奚梦晓是家主?”顾绛霄皱眉问道。
书镜并没有惊讶于他居然不知道,难得没有打趣,而是认真解释:“不是,他是代理家主。琨玉秋霜是奚家十剑之一,给了谁,就说明此人有这个实力和地位。你还记得他二人刚才提到的寰阆玉吧,那是家主才配拥有的东西。”
顾绛霄还在沉思,奚衡云反倒惊讶起来,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在小重山可不止学音律。”书镜笑道,“皇城八卦也学了不少。”
也不管他信了还是没信,书镜继续道:“几年前我就听说,奚家继承人虚位以待,奚梦晓决定从本家的几个有天赋的少年里定,所以……”
她伸手将一旁的椅子拉过来,一掀衣摆坐在他面前,陈诀和虞真一左一右站在她两侧像两个护法,顾绛霄一双手死死摁住奚衡云,书镜架起腿,接过陈诀端来的茶盏,优雅地呷了一口:“你是本家人,还是继承人人选之一。”
“我姓奚,名衡云,字停风,我父亲是当朝首辅奚梦晓,母亲是轻吕军上任将领百里疏风,按照辈分,如今我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奚衡云坐姿端正,说得缓慢,比上课还认真,“她们分别是琼花剑奚衡晴,盈枯剑奚衡雪,和水漩鹏风奚衡序。”
他话音一落,书镜一口茶水喷差点出来,难得失态一次:“你是奚梦晓和百里疏风的儿子?!”
顾绛霄更是差点没站稳,而后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来东湖干什么?!你去不其山啊!你们奚家人不都是去不其山的吗?!”
“抱歉,我没想过瞒你们,只是……”
“打住。”书镜抬手打断他,“你就告诉我,你能赢他吗?”
奚衡云仔细想了想:“他应当已经突破炼气闻道中期,快要再度突破了。突破前七三开,突破后,我和他可能五五开。”
“五五开就是能赢,奚家奔星十式,你熟练度如何?”
“牢记于心。”
“他说他是星散剑传人,虽然用了一招电光朝露,但更熟悉的应该不是你家剑法。”陈诀换了个姿势,一手撑在书镜坐着的红漆椅的后背上,“你见过吗?”
“我现在想起来了,幼时家宴,我应当见过他。”奚衡云道,“他师父不是奚家人。”
“星散剑剑主姓白。”虞真突然开口,“我听夫子说过,星散白家以前是奚家的附属,后来逐渐没落,想来如今除了剑,什么也不剩了。”
“我父亲……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书镜却道:“我对你家八卦不感兴趣,我问你,你在这里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陈诀见他满脸迷惑,没忍住笑了一声,替他开口:“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然刚才那个奚衡羽怎么找来的?”
奚衡云一愣:“抱歉,我确实没料到会这样。”
“你来这里,你爹安排了人没?”书镜继续发问,“多少人?什么境界?”
寻常世家子弟来书院读书,少不了排场,剑侍刀侍保镖仆从,少则三两个,多则几十人,甚至还有出手阔绰直接捐钱,修了个宅院自己住的,何况奚衡云来自奚家本家,更是代理家主的血脉,一举一动堪称万众瞩目。
可这一回,奚衡云笃定道:“没有人。”
书镜和虞真皆是一愣,又见他继续道:“我先前没讲完,父亲虽然有意在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中挑选继承人,并且因为我年幼时悟道早,将琨玉秋霜赠予我,但他早就不在意我了。”
他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含蓄,但在座的几人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家族于他的庇护,可能只剩下这把剑了,一时间几人都没再开口。
沉默过后,陈诀打破死寂:“你后悔么?”
“并不。”奚衡云抬头看他,目光坚定,“我根本不想当家主。”
“所以不愿意去不其山?”顾绛霄问。
“不是不愿。”奚衡云坦诚道,“我是慕释轻舟释院长之名来的。”
“轻舟剑释轻舟,东陆第一个达到天魂合一境后期的大能……”虞真看着他,“所以你只是想来见识轻舟剑?”
奚衡云点头:“对。”
顾绛霄叹了口气:“难怪你爹不喜欢你,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奚家……在我这里的印象可不好,能从那种吃人的地方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他平日里没个正形,白瞎了这张脸,难得严肃一回,居然是在这种时候,陈诀盯着他半晌,吐出一个饶有兴味的“哦”字:“你也有故事?”
“我有你个头!”顾绛霄瞪了他一眼,“滚!”
“行吧,那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书镜扭头看向陈诀,“星散剑法你见过没?”
“没。”陈诀回得飞快,“别的你问我倒可以,世家子弟的剑法,尤其是这种已经接近失传,我还真没机会见。”
“那就我来教你。”书镜站起来,放下茶盏,“不到三天时间学会一个剑法,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奚衡云思量片刻:“不好说,我试试。”
顾绛霄幽幽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奚衡云:“有的人真是喜欢找死……”
陈诀眼角含笑,似试探又似好奇:“你还会些什么?不会还懂兵法吧?”
书镜泰然自若地接受他的打量,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甚至笑得挑衅:“本小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除了打架,自然什么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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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结束,一顿饭也吃完了,比试虽然是在三日后,为了保险起见,顾绛霄提出趁下午没课,又是书院公休,赶紧让书镜讲讲那套神秘剑法,让奚衡云熟悉熟悉,以免到时候轻敌被打得措手不及。
五人来到书院后山的洞天石扉,这里其实是一处广场,背靠着一座古朴典雅的建筑,门口挂着的牌匾上有人题上燕桂阁三字,是东湖书院的藏书阁。洞天石扉平日里就有不少学生在此处论道交流,若是找地方讨论,除开宿舍,当是不二之选。
奚衡云表示自己对待每场比试都万分认真,从不懈怠轻敌,一时间顾绛霄就差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告诉他自己只是想让他有紧迫感一些,转头一看自己另外三位好友,真是无所谓得各有千秋:
书镜吃饱了就犯困,一点没有马上要当老师的严肃,若是旁边有床,怕是倒头就能睡着;陈诀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声颇有煽风点火的意味,只怕给他个西瓜能就地坐下边吃边看戏;虞真还算好,但她主修冶炼,经常被布置作业,自己又是极其认真的人,因此已经拿着课本在边上坐着,争分夺秒地开始学习了。
顾绛霄:“……”
顾绛霄觉得自己任务重大,前路艰险。
好在书镜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睡眼惺忪地朝陈诀伸手:“借我用下。”
“你要教的是剑法。”
“一样的。”书镜毫不在意。
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陈诀却已经行动——他拔出自己的佩刀,刀刃朝着自己,递给她:“我这刀可是北地玄铁,比寻常刀都要重,你拿得动么?”
就书镜平时那个样子,背把琴去上课都要抱怨累,娇生惯养惯了,怕是根本没力气挥刀。
书镜听了这话,立刻收回手:“也是,要不我给你描述,你来演示吧?”
偷懒的理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陈诀无语:“……”
他把刀收入刀鞘,回头看了一眼广场四周,洞天石扉位处半山腰,右侧种下了一片樱花树,如今正值樱花绽放的季节,有风吹过,簌簌作响,满树烂漫,如云似霞。
“如此,我给你找一把好用的。”他笑道,“你也抽空教教我,让我涨涨见识。”
陈诀朝着最近的那棵樱花树走去,足尖一点,竟是腾空而起,脚踩在它粗壮的枝干上,直接摘下一根树枝,衣袍翻飞,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于空中翻了个身,又迅速稳健地落下,头顶的花瓣如惊弓之鸟纷纷飘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红雨将他淹没。
他甩了甩头发,抖落头顶的几片花瓣,朝书镜伸手,摘下来的树枝细长,末端还留着几朵樱花,在绿色的叶子衬托下更显娇嫩。
“可还满意?”他挑眉问道。
书镜显然没有见到他行事如此随意,又或者是站在樱树下的那个笑有些蛊惑人心,她一时间怔愣在原地,没有开口。
“你……”
一个“你”字刚刚说出,顾绛霄三步并作一步走到他面前,摁着他的肩膀猛晃,像是试图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痛心疾首道:“小重山院规第二十条!禁止破坏花草树木!陈诀!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啊?!”
书镜:“……”
虞真:“……”
先前那点樱花如霰晓莺啼的气氛在瞬间消散,就连奚衡云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当事人依旧淡定,左耳进右耳出,只是牢牢握住树枝,生怕它掉了:“别骂了别骂了,我们试玉台没这个规矩——”
“但是你是摘给她的啊!”顾绛霄松开他,怒气冲冲地指向书镜,“她是小重山的学生!”
陈诀却直接略过他,看着书镜:“所以这树枝你要吗?”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帅?啊?你还不回答我的问——”
书镜走过来:“要。”
顾绛霄眼角一抽,不敢置信地转身,死死盯着缓缓走来、接过树枝还拿着比划起来的书镜,像是要把她的脑子切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你也陪他发疯?!”
“摘都摘了。”书镜随手挽了个剑花,“不要浪费啊。”
“我管你们去死!”顾绛霄一跺脚,狠狠瞪了两人一眼,黑着一张脸走到虞真身边,席地而坐,强忍怒气闭目养神,“你们自己乱来吧!”
奚衡云的目光跟着他:“你生气了?”
“我哪儿敢啊?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我大爷!”顾绛霄双手环抱在胸前,气急败坏道,“我配吗?我不配!”
书镜:“……”
陈诀:“……也不至于吧。”
虞真合上书出来打圆场:“那个,你们吃点心吗?我昨日做了不少,要不我和顾绛霄去拿点点心来?”
顾绛霄一脸不情愿地和她站起来,和她往山下走去,临走前还再次轮流瞪了两人一眼,跟被欠了几千万银票似的,“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好了,爱操心的顾妈妈已经走了。”陈诀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小姐?”
大小姐乜斜他一眼,扬唇笑道:“我体力可不好,只演示一遍,奚衡云,你且看清楚了。”
语毕,她拿起那根树枝,是标准的起势,身姿挺拔,神色自若,截然不同于和平时有气无力的样子,明明手里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樱树枝,挥舞时竟仿佛有银光乍现。
“第一式。”
书镜的声音很轻,剑势却是十足凶狠,剑锋急转,本以为只是单纯演示,何况她本身武脉里寻不见一丝真气,可眼下她竟然手持樱树枝,借力前冲,直逼陈诀而来!
陈诀一怔,竟然觉得这一招猝不及防,好在她动作时机虽然挑得好,到底是没有悟道之人,武脉未开,与寻常剑客相比,速度其实算慢,对于他来说,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反应时间。
他迅速侧身躲过她这一剑,没有反击,但脸上已经挂着名为惊喜的表情,声音亦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好身手!”
“第二式。”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没被他影响分毫,书镜一个转身绕到他身侧,在陈诀准备后退的一瞬间,手腕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朝他横扫而来。
“漂亮。”陈诀再度弯腰躲过攻击,克制住自己想要还手的冲动,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瞳孔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下一招?”
书镜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下一秒突然变招。
如果说前两式讲究精准,意在滴水不漏,直击对手弱点,那么这第三式则只有一个“快”字,攻击频率逐渐加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道:“这不就来了?”
陈诀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只是下意识抚上刀柄,试图拔刀,又在瞬间想起来对面的少女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他哪怕半刀,身体一僵,停了下来。
也就是这时,书镜抓住他这毫秒之间的破绽,朝他挥来避无可避的一剑,树枝堪堪停在他右侧脖颈,扫来一阵风,折断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肩头。
“我输了。”他低声笑道,隐约闻到了樱花的清香,看她的目光除了探寻还有欣赏,“你可把我骗惨了。”
“我没骗人。”书镜手腕动了动,掸落他肩头的花瓣,“只是以前有机会见识过,刚好我过目不忘。”
“怎么收起来了?”奚衡云在一旁看得认真,一秒也不想放过,见她已然准备去休息,跟着问道,“这剑法至少还有三式。”
书镜闻言回头,摆摆手:“没见过了,就见过前三式,你这么聪明,剩下自己琢磨吧。”
奚衡云:“……啊?”
“我会的我已经都教给你了。”书镜甩了甩手腕,“自己练,不要告诉我你没记住。”
说完往广场另一侧走去,陈诀突然叫住她,声音不大,却足够两人听清楚:“你其实挺讨厌这套剑法的吧?”
“不是讨厌。”他问得牛头不对马嘴,书镜的脚步却是一顿,她转身露出一个如云如雾般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只是会让我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陈诀见她走到一棵樱花树下,随手把手里的树枝扔了上去,显然是惦记起了顾绛霄的话,试图欲盖弥彰瞒天过海。好在书镜运气好,那根树枝刚刚卡在树梢之间,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无声地笑了,转身拔出刀来:“我来陪你试试?”
奚衡云亦拔剑而立:“好。”
*
《春日怀长安故人 》
[明]硕篽
美人遥忆凤城西,芳草年年路欲迷。
今日出门春已半,樱花如霰晓莺啼。
顾绛霄义正严辞表示自己帮了陈诀一个大忙,怎么也得要他请客,因此选定了书院外价格略显昂贵的清风楼。
几人约定在书院正门集合,如今不过刚开学,课程安排松散,尽管几人主修内容不同,但现阶段下午几乎都没课,即便回来晚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今天下午还是全书院统一的公休。
虞真三人因为认真上课,离得近,最先到,随后懒得上课的书镜与陈诀才姗姗来迟。
秋日正午,日光零零散散洒在地面,顾绛霄嫌这两人走得慢,一掀眼皮看过去:书镜将长发扎起,绑上一根深色的发带,背后背着一把古琴,边走边懒洋洋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看样子还没睡够,一旁的陈诀见她又开始犯困,没忍住笑了起来,朝她背后伸出手,说了句话,随后两人一起停了下来,书镜站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应当是应允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陈诀立刻将她的琴拿了过来,只用一手提着绑带,轻轻松松地勾着,就这么挂在自己身后,好像那只是酒壶而不是乐器。
顾绛霄目睹了这全过程,小声道:“我们三是不是有点多余?不对啊,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虞真刚准备把奚衡云还给自己的笔记收起来,分心去了,没听清楚,闻言无辜地看着他:“什么?”
顾绛霄对上她的眼睛,觉得自己在对木头说话:“……不,没事。”
奚衡云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认真打量一番,直到两人都走到跟前才后知后觉道:“为什么多余?”
刚走到三人面前的书镜听见这句话,停下来:“谁多余?”
陈诀勾起唇角,看着顾绛霄:“你觉得我请客他们来是多余?”
书镜也跟着看过去,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跟着歪曲事实挑拨离间:“好残忍,以我们的交情,请客吃饭都不让蹭?”
顾绛霄翻了个白眼,立刻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逃课遇见了。”陈诀道。
“你带了琴却不去上课,是不是有点叛逆。”顾绛霄又看向她的琴。
书镜正准备往前走,脚步一顿,回头目光扫过陈诀提着的那把琴,琴身外裹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云锦,在光下熠熠生辉,陈诀背得随意,拎包都比他上心,可她似乎也不在意会不会磕碰着,只道:“我去了,发现他讲得太无聊,内容我都会,就走了。”
说完又道:“我饿了,今天我要吃西湖醋鱼。”
奚衡云立刻跟道:“我想吃蒸羊羔。”
顾绛霄更是毫不客气:“燕窝鸡丝汤和陈皮兔肉。”
虞真左顾右盼,见这三人说完,也提出意见:“能点个辣椒多的吗?比如水煮肉片?”
陈诀:“……”
陈诀往前走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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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书院位于大陆东方的赤城,入学测试后会根据学生的资质分出学院,分别为主武艺的试玉台,主文艺的小重山,和主炼器的松下清斋,虽然学生分布不同,院服不同,但皆有共通课供学生学习。
即便是过去党争频繁的这几年,书院处庙堂之远,不问政事,秉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成为了所有人的桃花源,从书院建校起,至今已有数百年。世人常说,东有东湖、西有不其山、北有熙和,放眼整片大陆,东湖书院,不其山和熙和书院三足鼎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也因此有了四年一度的三院论试的传统。
从东湖书院气派的正门走出去,转进集市里,清水巷最大的一家店铺便是几人口中的清风楼。清风楼以美食著称,远近闻名,在书院读书的一众学生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值新学期,书院来了不少新生,最近正陆陆续续入学,清风楼里也多了许多生面孔,更是有不少书院前辈带着认识的同乡师弟师妹来这里聚餐,好不热闹。
悬在清风楼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走进来五人。
为首的少年文质彬彬,腰间别了一把折扇,书卷气扑面而来,一进来店小二便朝二楼招呼了一声,下来的店员立刻笑着朝他走来,他又立刻拽了一把右侧背着一把古琴的少年,让他走向前来。那少年明明生得是金相玉质,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眼角的黑痣如泪光一闪而过,又让人隐约瞧见股转瞬即逝的狠戾来。
在他二人身后的小个子少女有一双漂亮的杏眼,长相乖巧可爱,长发辫成辫子垂在后背,挽着一旁另一名少女的手臂。被她挽着的少女懒懒地看了周围一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一个眼神,已然同热闹的楼内隔绝开来,好似天生就应当是龙血凤髓、玉叶金柯一般。
站在杏眼少女身后的,则是五人中个头最高的那个,鼻梁高挺,轮廓清晰而锋利,身形颀长而端正,如巍峨高山,屹立不倒,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用黑布紧紧裹住的剑,隔得尚远,也能感受到凛凛寒气。
这五人本就容貌出众,如今一同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好在五人都不在意,同店员交谈起来,没去管周围的窃窃私语。
“师兄,你认识那边的五位同窗吗?”
一楼大厅内,有少年收回目光,悄悄朝身边的人打听起来。
“我同那位背琴的人是同窗,至于其他人,或许算是单方面认识。”师兄沉吟片刻,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叹道,“你们好奇谁?”
“那位穿着小重山院服的师兄可是主修历史的?”
“不,他叫顾绛霄,是修医药的。”师兄放下茶杯,“别被他骗了,他只是看起来温柔,你要是受了伤找他,一边骂你一边给你上药,之前我们试玉台比试,不小心伤到来凑热闹的人,他第一个跑出来救人,技术是好,三两下就止了血,可是那张嘴,真是造孽,都快把人骂哭了!”
“那……他身边那位师兄同窗呢?”
“陈诀?这人更惹不得。”师兄打了个哆嗦,“这可是试玉台的大名人之一,修刀术的,去年春季学期,因为他入学成绩优秀,被人下了战书,本来试玉台武修比试是常有的事,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若实力差距太大,点到为止即可。可他偏偏是不懂那四个字怎么写,差点把那位下战书的同窗打进地府见阎王爷,还是台首出面才把人救了下来……要我说,此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另外两位姑娘呢?”
“你看人家好看是吧?可别想了。长得可爱的那位是松下清斋的学生,叫虞真,修冶炼术的,常年霸占东湖第一名,虽然人是好说话,和谁都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可是她也只和这几位亲近,平时也找不到人。她旁边那位是是小重山的学生,书镜,主修音律,平日里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她,几乎从不上课,但每次被夫子点名起来,总能对答如流,你以为她是天才,可她期末每次都擦边过分数线,这位,跟所有人都熟,又跟所有人都不熟……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神奇得很。”
“最后那位呢?”
“最后这位……奚家人,衡字辈,试玉台主剑术,名唤奚衡云,懂了么?”
“奚家人为何不在不其山?”
“谁知道呢?他就是个剑痴,平时甚至都不怎么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但是你要和他论剑,能把你拉着说上三天三夜还嫌时间不够。我们私底下有做过统计,他是收挑战书最多,也是发挑战书最多的人,被他盯上了,天天追着你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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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么出名?”
五人来到二楼,被带到雅座里,顾绛霄瞧见店员关上门后疑惑道。
“你出不出名我不知道,但是陈诀这种差点打死过人的,和奚衡云这种姓奚且是衡字辈的学生,一定出名。”书镜的声音懒洋洋的,“哦,还有真真这种长得可爱的。”
坐在她旁边的虞真一怔,红着耳朵扯了扯她的衣角:“……阿镜才是最好看的。”
陈诀闻言,嗤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像嘲讽又像认同,谁也没听出来。
“感情就我是废物呗?”顾绛霄瞪了她一眼。
书镜纡尊降贵地打量着他,把人盯得头皮发麻,最后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认领的。”
顾绛霄愤愤道:“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那你得问问老天爷,怎么入学时的随机分组就把我们五个分到一组了。”书镜给虞真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斟满,“或许你命中有此劫,躲不开。”
这事说来实在是孽缘,东湖的入学考试最后一项,是需要五人一组闯院长设下的桃令腾境阵,目的是考验学子的综合素质和团队能力,偏偏就随机到了这五个人一组。甫一进去,书镜、陈诀、奚衡云三人一言不发各走一条路,根本没准备团队协作,剩下虞真和顾绛霄硬着头皮一边找人一边找路,于是这四条路上,一个耍花招,两个来硬的直接打,剩下来的两人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各自顺利地闯了出来,最后却因为毫无配合被学院判定成绩无效,罚了他们五人打扫半年的藏书阁,也因此正式认识。
开学之后第二学期,书院规定每个学生必须加入起码一个社团,于是五个人又不约而同加入了个名存实亡只有一个快毕业的前辈在的牌艺社,被前辈拉着天天团建打牌,久而久之竟然也就习惯了做什么都一起。
饭吃到一半,楼下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书镜放下筷子,皱着眉还没说话,陈诀拿手肘碰了碰身侧的奚衡云:“有人来了。”
奚衡云道:“楼下吵起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去看看。”陈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们太吵了。”
顾绛霄看不下去他欺负老实人:“你怎么不去?”
陈诀面色如常,理直气壮:“我还没吃饱。”
“行。”奚衡云点点头,竟然接受了他明显敷衍的理由,“我去走廊看看。”
奚衡云站起来,走到门边刚要推门,身后的陈诀突然将真气注入到手中的竹筷中,在他手碰到门的一瞬间掷来打断他的动作。
同时书镜的声音也自身后传来:“别开门!”
书镜话音未落,奚衡云也迅速反应过来,瞬间拔剑护在身前。
门突然被人从外破开,木屑飞溅,剑鸣响起,另一把剑出鞘,紧接着一道强劲的剑气袭来,仿佛带着千万道雷光,朝着奚衡云而来!
陈诀神色晦暗,“啧”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拔刀,一旁书镜却突然拿了一副新的竹筷来,轻轻点在他准备去摸腰间佩刀的手的手背:“吃饭。”
“这招是烈火轰雷。”陈诀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人是来找奚衡云的。”
“我知道。”书镜垂眸,又倒了两杯茶递给坐在自己另一侧略显不安的虞真和对面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的顾绛霄,“喝茶,别担心。”
陈诀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把自己的茶杯也递了过去,书镜看了他一眼,替他斟满:“他不会真动手,但是你被猜出来是何处出身,我们都得死。”
雅座门口,原本喧闹的一楼也安静下来,烟尘散去,露出一名穿着华丽的少年。
他有一张略显稚嫩的脸,说一句唇红齿白也不为过,腰间挂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双手持剑,剑尖直指奚衡云,剔透的剑身有紫色电光缠绕,噼啪作响,在看见奚衡云拔剑挡住攻击后眼睛一亮,语气轻快:“琨玉秋霜!你果然是奚衡云?”
“烈火轰雷,电光朝露,这是奚家的剑法……这把剑星散剑!?”
少年收起剑,有些惊讶地看过去:“这位姐姐,你认识我?”
虞真没想到他会直接收了剑看过来:“不,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认识这把剑。”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书镜平静地插进对话:“你是奚衡羽。”
这名字一出,在座的几人一同看向这位突如其来出现在此的少年,书镜道出他的身份后,他并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因为他世家子弟的身份而洋洋得意,只是对着她笑了笑,语气亲切:“这位姐姐想必是认识我的。”
“我也不认识。”书镜跟着笑了,“你太明显了,我猜的。”
“也是。”奚衡羽道,“这么漂亮的姐姐,我若见过,定是永生难忘。”
他转身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绛霄:“倒是这位师兄……我总觉得我们哪里见过呢?”
顾绛霄面如冰霜,声音也冰冷至极,一字一顿道:“没见过。”
陈诀挑眉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意外,又看回奚衡羽:“这位小公子可是今年东湖新生?”
“没错。”奚衡羽咧嘴笑起来,露出一侧的小虎牙,颇有些开怀大笑的意思,“我来此,是听说你在这里。”
他把星散剑收入剑鞘,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以拳握住,横在胸前,扬起下巴看着奚衡云:“明日我正式入学试玉台。”
奚衡云也收回自己的剑:“所以?”
奚衡羽抬起左手,竟然从怀里拿出一封战书,朝他扔了过去。奚衡云反应迅速,抬手接住,却没有立即展开看,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星散剑第十代传人奚衡羽,问剑琨玉秋霜!”奚衡羽的声音清脆洪亮,“三日后申时,我在试玉台等你。”
“你是为谁而来?”奚衡云突然道,“奚衡晴?奚衡序?我以前并未见过你。”
奚衡羽定定地看着他:“此事无关寰阆玉。”
“好。”奚衡云这才展开他递来的战书,“我答应你。”
奚衡羽满意地笑了:“如此,我们三日后见。”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奚衡云叫住:“等等。”
“怎么了?”
奚衡云指着被他击碎的门:“你弄坏的,得赔钱。”
顾绛霄立刻道:“还有我们几个的精神损失费。”
奚衡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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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衡羽来下了战书,又被五人合伙坑了饭钱赔了自己击烂的门,在一楼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坦然自若扬长而去,想来是我行我素习惯了。
这边五人这顿饭菜本就还没吃完,因此待他走后,又坐下来继续吃,奚衡云刚坐下,书镜、陈诀和顾绛霄三人立刻站了起来,他满头问号来不及问,虞真也跟着站起来,和绕到他身侧的顾绛霄一起把他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奚衡云心道不好:“……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诀笑了笑,没回答,却趁他不设防,一把将他的佩剑抢了过来,打开窗户让日光透进来,放在光线下仔细观察起来:“原来这就是琨玉秋霜,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先是见到了奔星十式的第二招,又见到了如此名剑,此番前来赤城入学,实在不亏。”
“……你想看,我可以给你演示。”奚衡云艰难道,“陈诀,把剑还给我。”
“我以前一直以为琨玉秋霜是把漂亮的剑,原来这么黑。”书镜也凑过去和他一起打量着剑,“真是剑不可貌相。”
虞真也感叹道:“我也以为琨玉秋霜会是和饮冰剑一样漂亮的,因为这名字是在好听。”
奚衡云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是我不对。”
书镜扬眉:“大少爷?”
“我……我不该隐瞒我的身份。”奚衡云硬着头皮道,“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少爷。”
“都提到寰阆玉了,你定是本家的人。”书镜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本家最张扬的那几个人人都知道样貌,可我们都不觉得你眼熟,以前我以为你不过是旁系,真是人不可貌相……奚梦晓家里还能出你这种实诚的剑痴。”
陈诀却注意到她话里别的地方,提到当朝首辅,她竟然毫不畏惧,甚至是轻蔑,他不由揶揄道:“奚梦晓?”
书镜从善如流改口道:“奚大人。”
顾绛霄咳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拉回来:“话题别跑远了,审讯呢!”
虞真点点头表示赞同:“对。”
奚衡云:“……”
虞真松了手,走到书镜与陈诀之间,故意板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来头?”
奚衡云被迫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