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四月里我就出狱了,感觉像从一条石壁夹出的小道上费力挤了出来。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抱着一种可怕的喜悦,觉得我可以开始普通的生活。我进监狱的时候二十三岁,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既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最后在一家叫凤喜的饭店应聘了个清洁工。
这五年里我已经过惯了静寂的生活。监狱里味道清淡的饭菜,劳动改造,思想教育。手腕一抖,菜就在锅里翻个面,滋滋地煎着油。我塌腰驼背,弓在墙面上,用力扒着陈年的油垢。
七月间,我甚至还交了个女朋友。她姓梅,大家都叫她梅子,是服装厂的女工。并不特别漂亮,但她有个习惯的动作,就是撩头发。服务员给她上菜的时候,她抬起手,中指顺着发际一划,大拇指把鬓发理到耳后。又黄又卷的头发拥拥挤挤,没过多久就又从耳朵上绽出来,看得我都有些发急。我走过去,说:“客人,麻烦抬下脚。”她看见我,眼光里现出惊讶,我能理解,身为一个两米高的壮汉,我经常受这种注目。接着她又理了理头发,笑出一口白牙。
梅子把我看作一个沉默寡言、脾气蛮好的大个子,即使后来知道我坐过牢,也还是像不知道这件事。她比我小一岁,我们很快就搬到一起,床边摆上了不知道花谁的钱买的果盘,里面放着我爱吃的金桔和她爱吃的山楂,还有一粒粒像鱼眼睛或者乳牙的果核。还有牙签,小电视,遥控器,避孕套。我们用浴缸用得很放肆,一点也不关心谁在这个白瓷的过时家具里干了些什么,大概也是像我们一样69吧。梅子披着水淋淋的头发从半凉的水里站起来,大腿岔开,白色的流体随着腰肢的动作荡下来。我们很少不用避孕套。我们都同意应该婚后再要小孩,好像结婚这个概念对我们已经自然得不得了了。我们甚至讨论起要生几个,三个肯定是养不起,梅子说两个小孩不错,一儿一女。
我说:“我就有个哥哥。我们还是双胞胎呢。”
梅子惊喜地问:“真的?”她很少提起我以前的事,我想可能她也想生个双胞胎。可惜,这种基因只能由母亲传给女儿,这两个孩子也并不会分享同一套基因,他们是两个硬贴在一起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哥哥就是这样。
果然她又问了:“那咱俩能生出双胞胎吗?”“那就不行了。”我跟她解释了一番。
我大学学的是生物。不知道梅子听没听懂我的解释,她脸上现出点遗憾。突然,又问道:“你现在……还跟你的家里人联系吗?”
“不了。”我镇定地说:“在监狱里就断绝关系了。”谁都没有来过一次。也对,我的母亲都没有来,谁还费这个事?
“为什么啊?”梅子惊叫。她拿脚趾头踩开浴缸的塞子,水哗哗旋下去。
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梅子埋在我的胸口,两眼上翻瞧着我。她不像我的母亲——自然了。我母亲是个出名的美人。
“犯了事,那当然就不算儿子了。”
梅子猛一抬头,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又温柔又可怜。她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脸,又靠在我的胸前。我的心咚咚直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犯了别的事,可能还算儿子。但杀了亲哥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样,我和梅子拉着手往前走。她爸爸甚至还来看过我一次。凤喜的老板娘突然带着笑唤了我一声:“杨宇?”我直起腰,看见她爸爸还呆呆地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老板娘说:“这是梅子她爸爸!”我说:“哦……伯父!”两只手反复在衣襟上擦着,几步上前把他迎进来。他的目光渐渐软化了。也许结婚真的是有希望的,虽然我是一个私生子,又是一个曾经的犯人。
晚上回家时,梅子脸色很好,喜孜孜的。我在桌子上摆了西红柿蛋花汤,细面和黄瓜拌毛肚,她看了一看,笑道:“早知道我就跟爸说,让你到我们家去露一手了!”
“那我可不敢啊。”我说着,突然心里一动,反应过来:“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觉得你不错。”梅子挑了一碗面,浇上西红柿蛋花汤,连连吹着气。“杨宇,”她一变为严肃的脸,“我爸的意思,是让咱俩订婚。”
“你愿意吗?我愿意。”我看着她。她“嗐”了一声,笑嘻嘻地撩了下头发。“我要是不愿意,还能跟你说这个吗?”然后又凑过来抱着我。我摩挲着她的手指,骨节粗大,然而干热,小小地搁在我的掌心。我决心要给她买一枚漂亮的戒指。
好像一切都有点太快了,我反应不过来,只是被推着往前走。我跟他们说我的父母全死了,我现在没有亲人,于是订婚宴就定在凤喜。晚上八点。一大早我就去了城里,带着我在监狱和这几个月来攒的积蓄,打算买一个订婚戒指。结婚戒指总可以以后再买。
那家店藏在僻静的巷子里。不完全算一个巷子,汽车也能经过,但比起城市的街道还是太窄了。店员看起来也闲闲的,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看见我还是堆起一脸的笑,迎了上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
“订婚戒指啊。”她把我领到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钻石戒指。我突然看到了一枚镶嵌蓝宝石的戒指,叫店员拿出来,自己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但,她可能更喜欢钻石……
最后我还是买了钻石。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看着那枚蓝宝石戒。店员看我实在喜欢,就劝说道:“先生,要不然您买这枚也行,现在戒指的宝石早就不讲究一定要是钻石了,而且这枚蓝宝石也特别漂亮。您要是想要,可以给您打七折,实话跟您讲这也是前几年的款了。”她想了想,“对了,是杨素蕖女士的同款。这个款式是很经典的。当时她刚刚去世,出的经典款。”
我全身的骨头一下子都抖战起来。我失声道:“你说什么?杨素蕖她死了?”
“先生,您不看娱乐新闻吧?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素蕖死了。网上写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知名女星杨素蕖。知名美人杨素蕖。三年前已经死亡,不是自杀是急病。那时候我在监狱里发抖。我母亲死了,没人给我一个消息。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发抖。
鼻子里涌上一股辣味。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抬头,看见我面前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那个面目扭曲的人把我骇了一跳。
我走出网吧,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路过的路上失声痛哭。
拿酒安慰我自己是我立刻想到的主意。我的心空荡荡的,敲之有声,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不需要多么坚实的。我忘记了此刻一切也忘记了梅子。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饭店,也很容易就记起了自己曾经的酒量。
杀了我哥哥后我也这样独饮。
我杀杨川时,手酸得使不上劲。突然一阵疲乏,我觉得自己要昏倒在这辆车上。我咬紧牙关,瞪大眼睛,他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青色的针织衫上溅了一大块血迹。血还在流,他却死了。
我把车开进了沙漠,把他拽下来扔到沙子上。接着我就开车走了,不知道自己开到了什么地方。两天后我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堆积的酒瓶子中抬起头来,意识到我杀了我哥哥。
杨川曾经才是那个酒鬼。他常常对着我笑,无论对着谁都没有那么多地笑过。所以我恨他。
他只有一米七那么高,站在我的面前,像能一把搂进怀里的。他上下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杨宇,你是在嫉妒吧?”
“你总是这样,你从我身上占尽了一切的便宜。杨宇,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健康,可都是从我身上抢来的养分。”
他抱着那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女孩。她嘴唇抹得鲜红,往他脖子上凑,两个人像两条恋着的狗。
“杨宇,对不起。”她平静地说,“但是咱俩真的不合适。我承认,我和川不大能对得住你,但是,我和你……你能理解的吧?”
我把她推到地上。挥拳就往杨川身上打。她尖叫一声,杨川后退半步,他的脸上也突然现出了恐惧。但是很快,就转出一张笑脸。
“你打呀?哼哼,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杨宇,你有本事往这儿打,”他点点太阳穴,咧嘴笑着,“把我打死。你以为我怕死吗?我早就活腻了!”
“川!”她从地上爬起来,把他护到身后。“我警告你,杨宇。”她发着抖,像只奓毛的野猫,“你别乱来。”
我收回手,杨川仍在对我叫着。“你摆出那么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呵,就你?杨宇,你真够恶心的,你把自己当情圣吗?你算什么弟弟?呸!我巴不得没你这个弟弟!”
他恨我。恨不得我死。我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又怎样呢?我不也恨他恨得骨头里发痒吗?
他对我笑着。我想起那个笑来,于是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想知道他后不后悔。他死得如此轻易,如此仓促。
“杨宇!”他大喊。我转头,他就坐在母亲的怀里,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睛笑,头发在风里一片凌乱。我也大喊回去:“杨川!你是大……”母亲立刻喝止:“小宇,闭嘴!怎么这么说哥哥?”
杨川不笑了,嘴角撇下,明显有点儿生气地看着我。我冲他比了个恶心的手势,然后大笑着跑开,我知道母亲不会放他来追我。他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只允许他进行“安全”的训练。
但是我回过头时,却看见他一声不吭,涨红了脸朝我冲来。母亲怎么会放他下来?我大吃一惊,忘记了我比他高,比他壮,吓得直往前跑,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就栽到了海里,头部着地,失去了意识。
我突然清醒过来,想,一定是“爸爸”要妈妈放他走的。“爸爸”什么都不知道。妈妈说他太忙了。
然后我就看见杨川俯下身,在我嘴上亲吻渡气。一口气还没渡完,我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杨川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推我。我哈哈大笑,他骂道:“你才是个大傻子!”
我说:“你。你才是。只有你是!”我笑着抓起湿漉漉的沙子,塞到他的领口里。他打不过我,叫骂着挣扎。我忘记了母亲可能的惩罚。他哭了,我记不起是在我跌倒之前,还是在我欺负他之后。
我把这些全忘记了。
我又一次突然清醒过来。
已经是晚上了。手机上有五个未接电话,是梅子的。我仍然坐在那家饭店前,但是它已经打烊了。街上没有一个人。
我摸了摸口袋,戒指还在。
我头痛,胸口痛,哪里都痛。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又睡了多久。我绕进饭店旁,撒了一泡尿,闻见一股酒气。
我勉强站起身,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但是我还是要回去。
要找个理由跟梅子解释。要把戒指给她。要跟她父亲道歉。要和她结婚。
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
但是就在我走出这条街,走到大道上时,路灯的光晕下,有个穿卫衣牛仔裤的男人一回头,我几乎叫出声来。
杨川!
是他。我不会忘记那张脸的。海风中的嘴唇,打量着我的动物般的眼睛,和在车中,衣服下蒙着的隆起的鼻子。
他没死?他没被我杀死?他没被我掐死?他从沙漠里回来了?
他仍旧那样笑着,但不是对我。他散漫地对着路灯,随随便便地笑。
我忘记了一切。但此刻我又想起来了,血液在我的手掌中流动。
车辆急驶而来,前灯照亮了他的脸,我朝他扑了过去,戒指在我的口袋里不安地作响,他的脸突然暗了下去,像潜进了地母黑暗的子宫。
fin.
作者的话:复健失败
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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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新的尝试(试图逃避)(其实是拉窗帘以为是老鼠乱窜,被吓到后的产物)
拉窗帘,听到窸窸窣窣声。以为是老鼠乱窜,吓了一跳。我大抵是有些魔怔了。我往仓库角落放了夹鼠板、粘鼠贴,上面撒碾碎的饭粒。某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五感尚处于混沌不可用的状态,只觉得手底下撑着的不是硬床板,而是黑的漩涡,软的、空的、绵的,像伸进雪花屏里。说不清颜色的点、线、面在黑里闪着(我努力瞪大眼睛辨认颜色,隐约感觉到了,颜色却在舌尖遛弯打转)。黑的边角处传来嘤锐的叫声,把我从漩涡里拉出来,黑渐渐褪去,吐出杂乱堆叠的货箱。月光透进来,我感到冷,伸手一摸,被子掉到了地上。
叫声还在继续。我想定是夹着老鼠了,但不想理会,省得恶心人。翻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只是那声音终究在耳边刮着,叫人睡不着,我回味起刚刚的梦。那不是什么好梦。介甫靠过来——梦里他形影绰绰,靠近了,面容像是被人哈了一口雾气,看不清楚,再近,整个就扭曲了——他低着声音:“……(我只望见他张嘴,露出尖且白的牙来),拿货去。”去哪儿,拿什么货,梦里我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跟在介甫身后,他走在前面,按下遥控器,卷门吱吱呀呀打开,开到一半锈住了,他弯着腰探进去,在里面站定了,道:“进来吧。”声音柔且空。
我平日算是住在仓库里,里面有什么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但此时却有点儿怵。光停在卷帘前,里头黑黢黢一片。介甫就站在卷帘后面,脚尖朝向我。我在外头站着,他的头恰好被卷门挡着,这么看着,他的头好像被卷门绞掉了,咕噜噜滚进暗处,在地底下向上看着我笑。
“进来吧,要等急了。”
我弯腰探身进去,眼睛适应不了骤然的黑,短暂地失焦,待我回过神,没看见介甫,正想叫他之际,我感到有人推了我一把,回头时,介甫的面容已经贴着我的脸——依旧看不清五官,好似一团白雾,我感觉他正笑着,朦胧地、不明地笑着——骇得我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往前走就是。”
他的声音从我脖子后面传来。
“你走前面吧。我不知道地方。”
介甫走到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在仓库尽头,一处我未曾注意的地方,他停下来。“怎么不跟上来?”
“我总觉得有东西盯着我看。”
“是老鼠吧,这里老鼠很多。”
“从哪里来的老鼠?”
“不知道,许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他像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笑、又不得不憋住的事情,脸显得要笑不笑,有些滑稽。
“你放老鼠夹了?”
“放了。”
“夹死老鼠没?”
“也许夹死了,也许没有。”
“你该去看看。这里的老鼠聪明,夹死一只,再想弄死第二只就难了。”
“我以前也在仓库里睡。”
聊着聊着,我放松了精神,走到介甫后面,探头看了看。介甫蹲下,摸索了一会儿,不知按了什么,只听见“吱呀”一声,地面翘起一块木板,现出一个向下的楼道。
“货在下面,你跟着我,小心点。”
介甫一步步下去,走得安静又沉稳,游刃有余。那陡且窄的楼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我小心翼翼探出脚,一步一个吱呀,好像木板随时要塌了。我随介甫一路走,一路只能听见我自己脚下的声响,自进了这里,介甫便不再开口。我感到害怕,叫他的名字,我感觉到他停下来,停在一个离我并不是很远的地方,不出声。我一个趔趄向下摔了几步,再不见他的身影。此时我已经在惊醒的边缘,我看不清下面,但能感觉到楼梯一直向下延伸,没有尽头。我听见老鼠的吱叫。
我彻底惊醒。
已是白天。
被子掉到地下。我感觉自己的肩膀硬得厉害,想是晚上冻着了。下床去看夹鼠板,只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干了的血印子。昨天晚上的老鼠弃尾逃走了。
我走出卷门,介甫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个铁盒、两个罐子。他把其中一个铁盒和罐子递给我。打开,里面一个格子是豇豆炒猪肉,有零星的蒜末。一个格子是压实的白饭。汤是大骨汤,有一块僵死的排骨,两块白萝卜。
我来这里月余,工作是看守仓库。每日三餐都是介甫送来,偶尔我们聊一聊。每天他提着食物从一条路上来,又带着洗净的餐盒从那里离开。偶尔我也走一走那条路,突发奇想地,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一刻有了,按耐不住全身的激动,没走几步,遇见介甫。他停在路中间,瘦削而白皙,我初见他时,他看着我,说好像看见了刚辍学的自己。他给我介绍这份工作——他自己也做过。“很简单,只需要看守仓库就好。包食宿,虽然条件艰苦些,但比没去处要好。”我狐疑,问他多大,他说三十多。三十几?忘了。他看着真不像三十多的。
他站在那里,盯着我:“怎么跟来了?回去吧,仓库没人看,货会被老鼠咬。”
我的手机就是被老鼠啃坏的。睡前随手放在地上,早上醒来缺了一角。介甫拿去修理,尚未归还。
“那麻烦您给我带些药老鼠的药来,或者捕鼠器。”
我回到仓库,回到硬板床。
我同介甫讲这个梦,他只是咧嘴笑笑,低头抿了一口汤,露出一点白且尖的牙来。
“梦里,你说你以前也在仓库里睡,真奇怪,我怎么会做这个梦。”
介甫叼起一块排骨,用白白尖尖的牙撕下一点肉来:“我以前就睡在你现在睡的床上。”
“快些吃,吃完去送东西。”他放下碗朝我笑。
猫!猫!猫!by白伯欢
公众组
限定词: 猫咪在火光里慢慢长出了翅膀
by白伯欢
警探皱眉看着自己鼓起的肚腩,人到中年,身体机能逐渐下降,他想,主因是没时间健身。
从青少年到大学毕业,他曾在铁块中消磨了许多个日夜,为自己打造了牢固的身躯。他那时信奉西西弗斯式的观念,与铁和重力作着永恒的对抗,以对抗确定了自己是一名战士。
成为警探后,时间更多用在现场、卷宗和审讯室,这副由内而外散发出光与力的身躯支持着他四处奔走,熬过一个个夜晚。但终究还是变得软化、懈怠。从前点滴积累的光逐渐散落,只剩下肿胀疲惫、散发出烟草咖啡臭味的身躯。
“有人说看见了纵火犯。”搭档说,“嫌疑人抓到了。”
警探看着那个小孩,看不出颜色的破旧大衣直包裹到小腿,两只脚的鞋子颜色不一样,他的眼睛被白雾笼罩,身上散发出焦糊的臭味。
“谁带他去洗个澡?”
警探摆了摆下巴,实习警员撇着嘴把小孩拽去淋浴室。警探则望向搭档:
“怎么回事?”
“这小孩就是嫌疑犯。”搭档眉头紧锁,把咖啡杯抱在胸前,“殡仪馆的监控系统和礼堂里的三十号人一起葬身火海,目击者的口供表示这小崽子很可疑。”
“这次有目击者?”
“今年本市发生了六十多起无头纵火案,很多人都声称一只着了火的猫曾出现在火灾现场。”搭档喝了口冷咖啡,“都是些装神弄鬼的胡扯,这样有迹可循的纵火案反倒是少数。真不容易。”
问询记录,目击者,殡仪馆对面的杂货店老板。
那老板说他认识这小男孩,是附近桥下的流浪者之一。男孩的母亲经常来他店里乞食,让他非常不耐烦,用扫把驱赶过好几次。
火灾发生前数个小时,小男孩推着平板车载着他母亲的尸体过来,杂货店老板言之凿凿地说,那情景和某部著名喜剧电影的桥段一模一样,那孩子好像希望殡仪馆里的大人们能够安葬他妈妈。
“被赶出来了?”警探翻到最后一页,“过了不久,就发生了火灾?”
搭档把咖啡喝完:“杂货店老板坚称一定是那个流浪小鬼放的火,目的是报复,或者他单纯想把自己老妈烧了,然后牵连到了殡仪馆,以及正在举办送别仪式的礼堂。”
“挺好笑的。你不觉得吗?简直是魔鬼的玩笑。那些每天烧人的人,哈哈哈,自己被烧了。”
“别让记者听见。”
——————
在审讯室里,警探见到了那个小孩。他让实习警员去应付正在发疯的局长,自己来处理。
“是我做的。”小孩说。
“是我放的火。”小孩说,“妈妈就可以升上天。”
“你看见现场有猫吗?”警探把审讯记录本摊开,“很多人都说,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场火灾,都会有一只猫出现在现场。”
小孩摇头,水珠从他蓬乱的头发上滴落下来,落在灰黑色的大衣前襟。
“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猫。它全身燃烧着焰光。”警探用笔杆敲打桌面,“很久以前这里的居民崇拜一种猫,他们认为它是死后的审判者,栖居在地下黑暗众神的肩头。这些猫可以看透死者的善恶,决定谁该侍奉天神,谁该前往黑狱的锅底。很多人都说,在火灾现场看到了长着翅膀的猫。”
小孩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有一小把用来取暖引火的火柴,是妈妈讨来的。我想用那把火柴送走妈妈。然后我也可以……”
“你应该看见了那只猫。”警探皱起眉,“它可能会发出咪咪的叫声,也可能会说人的话。我之前见过一个女孩,她坚称那只猫有三米那么长。”
“……真的吗?那么大的猫?那岂不是……像老虎一样?”小孩被警探的描述所吸引了。
“你见过老虎吗?”
“很小的时候,我和妈妈还没有住在外面,那时候我去过动物园。”
“老虎有着黑色的斑纹,皮毛的纹路是一种神秘的语言,是神给我们的密语。”警探直起腰,“从几千万年以前,我们就敬畏这些动物。那时候我们中有些巫师可以读懂动物身上的留言,从而揣摩神的意旨。那个年头的老虎会在午夜时分走进岩穴,在睡梦中咬死懦夫、窃贼和残疾者,天明时只剩下残肢碎块。”
小孩像是想说什么。
“可惜我们的市长阁下非常厌恶野猫,他说流浪猫,脏、臭,携带病菌,把那些最污秽的东西散播到每个高尚市民的宅邸。于是我们有专门的捕杀队,用了几年的时间射杀了城市中每一只野猫。”警探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还相信古老故事的人们窃窃私语,说会有报复。”
“我和妈妈住的地方……有好多老鼠。”小孩抽泣起来,“妈妈就是被老鼠咬了,她说自己感染了,然后在床上缩起来,发抖了好几天。然后就不动了。”
“那些老鼠。”警探皱起眉头,“你住的地方很不干净,你很有可能患上了鼠热病,一种老鼠传播的病。你可能会看见幻觉,在热病的支配下说些胡话。”
“幻觉?”
警探露出冰一般的微笑:“这座城市曾发生过大规模的幻觉,那段时间鼠热病横行。许多人在街上目击黑色海潮般的老鼠行军。千万人患热病死去了。上一任市长在疾疫中急病身亡。许多人家破人亡,老鼠们吃红了眼,焚烧车间昼夜不息地工作,白色的烟、黑色的烟,人的灰烬。”
小孩搓着手,皱着眉头问:“我会死吗?”
警探没说话。
“我会死吗?我恐怕也染上了鼠热病。”小孩小声说,“如果我也染上了鼠热病,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妈妈一起……”
警探看了他一会儿。
警探说:“那取决于你看到了什么。”
“而死亡之后的事,并非我们能审判。”警探补充道。
——————
“他说猫咪在火光里慢慢长出了翅膀。”警探对搭档扬了扬记录册。
“该死!局长会把我们的皮扒了,丢去喂老鼠!”搭档呲牙咧嘴地叹息。
“在那之前,市长会先扒了他的皮。”警探哂笑,“毕竟是市长儿子的送别仪式,那么多人在火焰中哀嚎,在火焰中敲打着门扉,缓慢而痛苦地死去。”
“你昨晚加班到几点?”搭档递过一杯咖啡,“别让记者听见这些蠢话。”
走出警局的时候,警探听见细微的喵呜声。
一只虎纹猫踞坐在墙头,逆光俯视着他,眼里有煌煌的微光。警探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去看猫,看它有没有炽金色的大翼和流淌着火星的毛皮。
“哈,走吧。伙伴。”他喵呜喵呜地说。
猫矜持地点头,跃上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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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活动的练习,复健中
残火积薪
下午六点半,禹进接到编辑电话。
他闭着眼睛捡起手机。
“禹老师,最近状态还好吗?”
“出啥事了?”
“喔没有,就是听一些朋友说,您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快写好了。”禹进揉揉眼睛,“构思部分完成,接下来只是时间表。已经写好三分之一,但草稿还需要很大修整……”
“好好,大纲……”
“你知道我的工作习惯,大纲是工具,写完我才知道故事是怎样的。”禹进不耐烦起来,“算了,预付金退给你,就当没合作过。”
“唉呀,老师又见外了。我不是想施加压力,只是作为编辑,有义务稍微push一下……”
“谢谢你。”禹进挂断通话。
房间沉寂下来。
半轮太阳射在脸上,楼下孩子们在尖利地鸣叫。
放学了。
他隐约记得有事要做。
打开电脑,禹进泡了杯咖啡,漫不经心地浏览网页和游戏更新。时间充裕,他想,打开游戏,日常,首胜,做这些的时候他尽可以放空,不去思考任何事。
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
“——你在哪里?”
“在路上。”禹进张嘴,“已经快到学校大门了。路上有点堵。”
“儿子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我马上到!”禹进咬着牙,“这里有点事抽不开身——”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妻子携着儿子站在门口,瞪着禹进。
“——今天放学真早。”禹进挤出笑容。
妻子的目光越过地上堆积的外卖包装,凝视着禹进。禹进才意识到音箱还在放着游戏音效。关掉音箱,他把游戏最小化。
“对不起。”
“多少次对不起了。”
儿子从妻子身后探出头,这个他不被允许踏入的工作室——堆满脏乱杂物,摆放着三块白板、数个书柜和工作台的房间。禹进自知理亏,站起身。但妻子已经先他一步弯下腰,收拾垃圾。
“我来吧……”禹进讷讷地说。
没有回应。妻子归拢垃圾,禹进把儿子牵到外间,吩咐他不要进来,然后回工作室关门。
“抱歉,状态很差,实在写不出,我自己也很低落。”禹进低声咳嗽,“昨晚构思到太晚,受人之托写了书评,今天睡过了头……看在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工作的份上——”
“别。可以了。”妻子抬起手,“你总能找到借口。这两年道歉听得够多了。”
禹进没话说,坐回椅子上抱头叹气。过了一会儿,看妻子无动于衷,他便抽出昨天寄到的新书翻看。扉页有赠言:“后学末进,请禹老师不吝斧正”,潦潦草草。
禹进冷笑。草草翻阅几页,心中已有分数。
他掏出手机给编辑打电话,尽可能在妻子面前显出体面。
“禹老师?”
“寄来的笑面老师的新书我看了。”
“喔!笑面这部续作很有潜力,对系列IP深挖下去的话,影响力稳步扩大,对我社的青少年用户矩阵有很大增强,这也对您作品的销售有帮助。禹老师您看着帮年轻作者做推广,是双赢的好事。”
“是这样……”禹进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在自己公众号上写一篇短评可以吗?三分批评七分夸。”
“好啊好啊,禹老师费心了。下次让笑面老师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禹进志得意满地抬起脸,妻子已经出门倒垃圾了。
儿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禹进对他招手,于是儿子跑到他身边,看禹进继续打游戏。
“爸爸之前写的是什么呀?”
“青少年校园冒险。你的名字就是起的主人公的名字。禹东东。故事的主人公就叫东东。他认识了许多小伙伴,一起打败了很多坏人。”
“他也叫东东吗?”
“是啊。”
“那爸爸你为什么不写了?”
“谁说我不写了?”禹进皱眉。
妻子走进来,对儿子说:
“出去。”
儿子乖乖地跑出去了,妻子抱着手站着。
“干什么看着我?”禹进笑了,“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你两年没写东西了。”妻子微微皱眉,“坐吃山空,作家的名气会散。两年前编辑一周打两次电话,现在一个月打一次电话。我知道写东西的时候你很难,但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禹进皮囊下有东西突然爆炸了,他陡然站起身尖叫:
“我也想写——!你能帮我写吗?你能帮我吗?!你除了扫地做饭外还能做什么?!”
话一蹦出口禹进立刻知道不妙,自己需要一个扫地做饭的人,没了妻子自己的生活立刻会堕落到谷底。他颤抖着牙床,拼命挤出眼泪,嚎道:“我也想写!我难受得不停撞墙!可没有想法,没有灵感,没有激情——我没办法打出一个字!想有什么用?!”
妻子只是抱着手:
“你以前每天去学校采风,看学生们打闹,揣摩……写了好几大本笔记,这些我都还给你留着,但你已经不看了。”
太累了。禹进心想。那确实是正确的道路,但那真的太累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他已经对东东和他的伙伴失去了热情。因为儿子的出世,照顾小孩耗干了自己,之前他看到少年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优点,都是好处。活力、热情、青春的可能性,现在他发现孩子是人生中的魔鬼,他们吃干了时间精力和金钱。直到有了孩子,禹进才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金钱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精力没日没夜地耗在了陡然复杂的家庭上……
逃走。不仅从忧烦的琐碎家庭中逃走,同样地,他也再无法去与东东冒险了。一下笔,敏锐的感觉就开始回馈令他反胃的印象,烦人的、弱智的小孩的童言童语,比他写过的任何对白都更真切结实,也更令人厌烦。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构思精巧、活跃、充满勇气和灵性的对白。
那时每天采风回来,直扑到电脑前,记下今天看见的有趣事件,分析少年少女们的思维,修改校园趣事,打磨人物……他和学校的门卫、教师和学生们都成了朋友,得益于作协的那张纸,他夹着笔记本在教师办公室里找一张椅子,和各科老师们交谈,关注最有意思的学生……
但他做不到那样了。
禹进颓倒在椅子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有一个词在妻子嘴边徘徊,听见那个词,自己的生活就完蛋了。脑子在空转,他想,如果先发制人的话——
“你想离婚吗?”禹进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如果我消失了,你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对方叹了口气。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她真的想离婚,禹进发抖,没有否认,她没有否认,真的没有否认:“——你吃我用我的!我给家里赚了多少钱?!我的版税,我的稿费!我的改编版权!东东系列的改编版权卖的钱!你吃我!用我的!你吸干了我的血!”
“发够疯了吗?”妻子微微摇头,“你不像个人样了。你发完疯记得看看社交账号。全世界好像就你自己不知道。”
妻子摔门而去,禹进擦掉眼泪,怀着不祥的感觉打开自己的公众号。略微扫了两眼,心已经沉到了最下面。
某个他评点过的新人作者在社交网络上贴了大字报,批驳禹进作为前辈品行不端,列举数项大罪:阴阳怪气年轻作者、写书评夹枪带棒、系列作水准下滑、签书会上无视千里迢迢赶来的粉丝、在作家圈里拉帮结派挂人……
禹进看了眼时间和转评赞人数,这条大字报发在编辑给自己打电话之前半天,那时已有足够的发酵。
那通电话……
禹进缓缓滑下椅子。
怎么办……他脑袋空白,怎么办……
你是大作家呀,总能想出办法的,想想你的故事里,东东怎么面对困难?
对啊,他的朋友,我给了他很多朋友。只要朋友们伸出援手,问题就能解决……
禹进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翻到下:送牛奶的、修家电的、搬家公司、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同学师长、电脑配件……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老婆——她在通讯录里还叫“乔乔”,一万年没这么亲昵地称呼过她了。
“老人”,甚至没有名字,不叫他们“爸爸”和“妈妈”(或父亲母亲)……
禹进的心变得冰凉,自己过往从未,从未留下任何一人在自己的圈内。
没有“伸出援手的朋友”和亲切的乡里。自己是逃离家乡来到这里的,在异乡独自打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天彻底黑沉下去。
靠编造故事,一个人走到现在。
禹进爬起来,书柜上有一小排《东东冒险系列》,他幻想着自己能够有朋友,有伙伴,所以很久以前,写下了这个故事——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有朋友、有伙伴,被众人所喜爱的天真诚实勇敢善良的孩子,禹进从来未曾成为的人。
天色暗沉,把手机关机,禹进让自己淹没在苦痛的静谧里。
那些是谎言,也是他想把握的真实。
而真实的真实:他是孤独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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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点半,禹进与乔乔携手走出餐厅,禹东东抱着骑士人偶跑在前面,模仿着骑士变身的音效。
“——我和他的经纪人喝了个茶,敲定了营销策略。问题在于把话题的热度维持在高点,公司安排了采访,走动到位的话还有一场脱口秀。而那时,我拿出新书——《东东冒险之不速之客》。”
“也就是说变成一场联手炒作。”乔乔看着儿子的背影,“呵,你化解了。”
“沉默、回应、有风度地邀约决一高下,以新书。”禹进看着人流,“这本书将引入新角色:来自未来,二十年后的东东。成为父亲,人生陷入失败的东东,他要回到二十年前,改变过去……他会和之前没有戏份的被忽略的角色进行碰撞——东东的爸爸妈妈。通过矛盾的合题探讨我们缺失的失败教育,如何面对命运和世界为我们准备的……必然的失败。新的大纲给编辑看过了,他很喜欢,‘很有意义’。”
乔乔欲言又止,她转过头不去看禹进,摇头道:“我包里有一份文件。”
“我知道。”禹进沉默片刻,“我不是好父亲。但我想靠这本书……来弥补一些思考和体验。我只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成长,希望还来得及。”
乔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叹道:“别让我后悔。写完这本书后,你要怎么办?如果你又……”
禹进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转过脸。
霓虹色的光斑洒在妻子的长发上,她眉目忧愁悲伤,而禹进的心脏浸透狂喜,又是数年的肉欲饱足和琐碎家务,又是数年安逸的生活,他终于情难自已地微笑——到时候再来一次——用笔下角色的坚定口吻说:
“我会走下去,接受这一切,成长。”
于是,人世间的寒冷恰到好处地包裹在作家的身周,让他感觉神清气爽,温热的力量在胸中流动。他仰起脸,看见结构和角色,冲突和韵律海潮般起伏汹涌,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乔乔的名字,儿子的身影变作了面对着数十年后憔悴自己的少年,思辩、情绪和对白渐次缠绕、盘旋,创作的真髓在他的齿缝间绽开,如蜜般甜,酒般醇,不熄火焰般烧痛。
于是作家跑步上前,大笑着抱起自己亲爱的儿子,那尚未知晓生命真容的年幼自己,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和胖嘟嘟的脸蛋。回过头,妻子在夜色中清丽如昔,似乎初识时少女崇拜眼眸闪烁。
于是时间的辉光转动,不舍昼夜,于是他想飞奔回家,现在就开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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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某活动的练习,命题作文
全文2533,bgm:あんなに一绪だったの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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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弓弦拨动的声音。
格林温尼斯抽出轻剑,她的手在行进时一直搭在剑柄上,因此她抬手时,剑身恰巧来得及挡下疾驰的羽箭。拉弓的人使了十足力气,精灵剑士的虎口因这一击发麻,她眯一下眼,翻身下马。
正是精灵挥剑的瞬间,隐藏在落叶下的绊马索被拉直。奈瑞莱斯抽绳解开绑着盒子的活结,另一手撑在马背上,她借着力道在空中翻身划出道漂亮的弧,最后落在地面。在那里,多瑞安已持盾戒备。怀抱盒子的精灵被护在盾后,躲过另一支飞箭。克莱姆从格林温尼斯的马背后跃出,化成人形,他左手垂落,袖中似乎藏着什么武器。四人小队站成三角队形,警戒着尚未现身的埋伏者。
“啪嚓”,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奈瑞莱斯转身,不详的绿光自她手中飞出,又在半路被拦下——长枪自上而下,打落来自毒使的短针。使枪的战士从树丛后跃出,尖锐的枪头直指血触小队的队长。纳米兹·格林温尼斯从侧旁攻击,她的细剑迫使人类战士向旁侧倾倒,他在落地那刻翻滚,躲过精灵战士用力刺下的短刃。克莱姆弯下身,在敌人看不见的隐蔽处,不起眼的小石子经由狸猫人特有的幻术披上短刀的幻象,他捏着石子的样子正像捏着刀柄。多瑞安仍警戒在怀抱盒子的奈瑞莱斯附近,他扫视逐渐收拢的包围圈,缓缓抽出那把形状独特的长剑。
“……是你,就是你!!”
原本占据着较高视角的弓箭手从树枝上落下,他动作不算轻盈,可也没有人类特有的笨重。弓箭手盯着持剑不动的多瑞安,眉头紧紧皱着,巨大的愤怒涌动在他的身体里,他棕色的眼睛像火在燃烧。
半精灵弓手认出了那把夺走友人性命的长剑。
多瑞安仍旧没说话,倒是格林温尼斯笑起来:“看来是找你的。你还真是——”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们……!”
深棕色头发的弓箭手瞄准半精灵战士,接连射出羽箭。浅色头发的剑士皱起眉:“我讨厌说话被打断!”她足下使力,剑刃却直接劈向弓箭手所在方位的对面——在那里,红铜色头发的森精灵巡林客悄声无息地出现。巡林客也拔剑而上,在钢铁相碰的同时,木精灵憎恶的眼神也与高等精灵冷淡的目光相撞。
“明明是个精灵……”
这句话巡林客在过去也曾听过。她的丈夫因这句话而死。或许在部分血脉崇拜者眼中,精灵就如同雪山巅峰不化的积雪般纯洁,而净水在下流的过程中染上杂质,混入腐土,最后变成只能任人踩踏的泥泞,连奴隶的双脚都较不洁的血脉洁净……可在他们看来,生命就是生命,他们有着共同的源头,最后又将迎来平等的宁静。她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事,精灵或人类都不过生存在大地上……是他让她明白人的温暖,体会到与人心灵相通的幸福。安稳来得如此不易,毁掉却只需短短一瞬。巡林客的丈夫因自己的善意过早迎来生命的终局,被留下的痛苦只能以血抚平。
聚集在这里的人有着相似的理由。
“不义之人!”她喝道。
耶琳·奈瑞莱斯环视周围,来人约有五到六个,看来对小队正在进行的任务一无所知。她再次确认木盒的稳妥:那东西被她系在身上,借着多瑞安的盾,没人看见她的动作。毒使并不在意来人的意图,她只想快些解决掉目前的麻烦,尽早完成任务。精铁制的刃器划破被作为遮蔽物抛出的斗篷,因淬毒而闪着光的尖刺也从另一面闪出,先前被纳米兹阻挡的人类战士再次找上她,而浅淡发色的精灵正饶有兴味地与有着一头红发的森精灵缠斗。
“是为了复仇?”她躲过一次劈砍,“那为什么要和人类联手?真是自降身份!”
“……”
“真是可惜。”
“你太吵了!”
巡林客侧过身,手中的剑刃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圆弧。她已将敌人逼进一个死角,可队伍中的弓手盯上了寡言的剑士,她没有等到来自空中的支援。血触的精灵相当敏捷,她灵巧避开地面上设置的陷阱,一脚蹬上树干,落在巡林客背后——下一个瞬间,锋利的长剑就刺透巡林客的胸膛,短刃接着跟上,从侧边割开森精灵的脖颈。血液混着泡沫与一句似乎是名字的低语从切口漫出,纳米兹没有再多看尸体一眼。
不过这也是必然,纳米兹·格林温尼斯想,自己才是被眷顾的。
如果他们真的有自己所称的那般正确,倒下的就会是自己。
——毕竟我更强嘛!
强即正义。
她经由此事再次确认心中的信念,满意地攻向下个敌人。
森精灵与高等精灵对决的同时,半精灵与半精灵的战斗也在展开。弓手射出的羽箭为一旁游荡的袭击者提供掩护,人类游荡者总能避开半精灵战士的剑锋,而他从刁钻角度刺出的匕首也会被对方那把形状古怪的长剑挡下。盛怒下的弓手一心复仇,他只顾着眼前的敌人,羽箭一根接一根射出,他不断向背后的箭袋伸手。他摸了个空。游荡者原本如流水一般的战斗出现了停顿。
有什么一闪而过。
来自毒使的长针扎进游荡者的眼睛,附着在金属表面的毒素立刻作用:黑红而浓稠的血液从人类的眼眶中流出。
多瑞安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几个跨步向前,有着波浪般弯曲的剑被他举过头顶向下劈砍——又在途中转向,拦下长枪兵最后的一击。人类的皮肤被淬毒的刺破开,奈瑞莱斯对毒有着相当的研究,但同街头小巷流行的话本不同,猛毒总要致人死地也需要时间。半精灵战士的剑刃相当锋利,木制的枪杆被折断。奈瑞莱斯回身一刺。一声喊叫从人类战士的喉中吼出。瞎了眼的游荡者听到队友最后的提示,将手中的匕首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打在半精灵战士的面甲边缘。
重物落地的声音。
半精灵的手反射性地抬起,似乎想要拦下别人投来的目光。但很快,他克制住自己的动作,转而握紧手中的剑柄。仍戴着兜帽的头转动一下,半精灵弓手认出他灰绿的眼睛。一株带着绿叶枯死的树。
多瑞安抬起头,露出他疤痕遍布的脸。
为什么。
弓手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的表情由错愕、怔愣转为更大的愤怒。复仇的决意没有丝毫变化,被背叛的痛苦和名为恨意的柴木将火烧得更旺。剧烈的感情驱使情感,他体会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头昏,血液在沸腾,冷,意识指向一点。
他抽出腰边的短剑,直冲向半精灵战士。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血触小队的战士举起手中的剑。
“明明约好了……!!”
半精灵迎上去。
“叛徒——”
砰!
“多瑞安!!!”
剑刃相撞的声音。
此时,耶琳·奈瑞莱斯和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已经结束各自的战斗。她们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看着两个半精灵的战斗——弓手是剩下的最后一人。战斗的节奏很快,半精灵弓手充分运用他的优势,试图利用不停加速的节奏打乱战士的步调,情感遮蔽了他的头脑,他的判断变得迟钝。金铁撞击的声音越发密集,他被诱导至某个点,接着,波浪起伏般的剑刃自下而上,斜劈进他的躯干。
为什么。
怀抱着疑问,他跌进死亡的虚无。
tbc.
上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443216/
文中只一日,世上已一年,不管怎样先来一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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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请回放:阿羡与田知甚暂时和解,两人分别在即,不料阿羡却在池州城内遭遇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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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早,阿羡就和田知甚渡江去接呼雷,才见着面,呼雷已抖擞腾越,一头拱向阿羡,鼻中嗤嗤喘气,热烈的鼻息几乎濡湿阿羡的衣裳,阿羡环抱马颈,手指慢慢理顺它的鬃毛,呼雷愈发瘦棱棱的,原先的鞍辔也不翼而飞,但她仍觉满心的庆幸欢喜。
反观茶棚掌柜惴惴不安,生怕田知甚卷土重来是为报复,小心的解释了马是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其余一概不知,又殷勤的唤人雇船相送,恨不得将麻烦送出十里地。
船过江心时,阿羡笑问,“其实以田公子的本事,何需听掌柜的使唤?”
田知甚对此不以为意,“他不会武功。”
阿羡一时语塞,田知甚不欲以武功逼掌柜交出呼雷,自是他心地光明,自视甚高,不在乎被人占些便宜,不然还会有什么理由?倒是自己多此一问。
田知甚却提起另一件事,“呼雷没了鞍辔多有不便,不如等下船就进城添买,不过,恐怕比不上你从前那副。”
阿羡好奇的看着他,“田公子怎会记得呼雷原来的鞍?那是泷泷置办的,她素来喜爱华美之物。”
田知甚顿了一顿,移目于潇潇江水,阳光映照之下,江上波光粼粼,美如画卷。“那天钱塘江边,你们阵仗那么大,想不看见也难。”
撑船的舟子适时插话,这两天恰逢大墟,十里八乡的行商都会入城,正是最热闹的好时候。
糟了。
糟糕的不是眼前的死巷,而且身后的阵阵铃声连绵清脆,越来越近了。
阿羡回身站定,望向铃声的源头,只见来人肩挂褡裢,手撑铃杖,杖头虎铃摇动,看起来像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
“巷子走不通,先生还是回头的好。”
那郎中却不领情,只顾往里走,“外头人挤人有什么好?”
阿羡听他声音低沉,明明尚有距离,夹在铃声中依旧字字分明,不由警觉心起,抬指轻轻按在腰间藏着的韧风上,她本不用剑,何况韧风是师父所赐,她不想有什么闪失,手指在摩挲了两下又放开,大大方方的让开路。
“那么先生请吧。”
“小娘子不走,鄙人怎好走?小娘子不妨先请。”
郎中径直走来,恰好踏在阿羡让出的空隙前,巧妙的罩断三面退路,阿羡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只见他年不过四旬,颔下留着几缕稀疏的山羊须,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貌也说不上任何特点,仿佛随处可见,又随时会被忘记。裹头的发巾虽已旧的卷起毛边,却仍比衣服要好,因为左右两边的袖子居然是用不同的衣服缝补起来的,满身的落拓萧索,乍看貌似斯文,眼光浮动不止,言语听似客套,举动却完全相反。
阿羡微笑,“我忽然不想往前走,先生能让我回头吗?”
郎中双目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嘴里却嘻嘻一笑。
“小娘子要是急着归家,鄙人正好顺道送娘子回去,少说还能讨杯酒水。”
阿羡叹口气,退了一步,背后就是土墙,小巷过于狭窄,她又不能跃墙而去,实在没有逃跑的空隙。
“只怕我与先生不大顺道。”
郎中见她退让,似乎乐在其中,更加得寸进尺。
“怎能不顺?鄙人知情识趣,小娘子何必见外,你想怎么谢,我都生受了如何?”
巷子里的天无比狭长,高墙将阳光剖作阴阳两线,若此时有人自巷口望进来,便能看见明暗之间,两道淡影骤然交错——
郎中翻腕扣阿羡手臂,阿羡振臂解扣,两人在极窄的巷道里转瞬拆了三招,但对方轻功高明,如影随形,再次以小擒拿扣握阿羡左手,阿羡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左手两指如蝎尾弹出,顺势飞削其双眼,同时右手猝起,曲指如角,急撞他颈上工尺穴!
她内力虽失,招式尤在,出招的时机拿捏极准,逼得郎中不得不放手躲闪,挥杖迎击,阿羡合掌夹杖,正要全力下压,郎中忽而倒踩步法,每一步恰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腾挪转闪间不落痕迹,阿羡猝不及防被带出三步,架势已被拉歪,自从右足受伤后,她已无法像从前一样施展轻功,无从跟上对方的步法,郎中夺得先机,转步之间巧妙的绕至阿羡背后,以杖当剑,压在她颈侧,哈哈一笑。
“这下你还有什么招数?”
“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阿羡满是无奈的答话时,右足足根自后蹴向郎中足踝,她身材纤小骨骼柔软,这等毫无征兆的暗袭多不胜数,郎中虽没被她踢中,但也颇觉头疼,就在其分神的一瞬,忽觉脸侧风急,他抬肘急挡,嘭的一声,惊险的架住一记过顶踢,阿羡刹那间拍开木杖,手握银簪,拧腰发力、如飞燕穿云,刺向郎中颈侧——
郎中大吃一惊,她竟还能反击!
噗的一声,银簪刺透一物,却绝非人体,原来郎中应变奇快,甩出褡裢时抽身猛退,令这一击无功。
阿羡眼见功亏一篑,再无可趁之机,忽然掉转簪尖,朝自己喉头刺去,这一连串动作只在交睫之间,郎中再度大骇,难道她要自尽!想也不想丢开木杖,劈手捉住阿羡的手,用力往回拉,同时开口——
哪知阿羡这一刺只是虚招,她一直紧握簪头的尾指微微一松,一蓬飞针嗖的打出。
这才是最后一招,离最开始的一招仅仅过了数十息而已。
“阿羡!”
松开手指的那刻,熟悉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落在耳边,阿羡大惊失色,只来得及全力向前扑出,那一扑直接将人撞倒,自己也摔得生疼,她倒地后用手一撑竟没能起身,只能睁大眼睛望着对方,霎时间一切感知自身体中褪去,刻意被遗忘的过往决涌而出——
男人的五指拍在老仆脸上,断线的纸鸢栽进江中,如血的夕阳渗入江面,火舌烧穿了屋顶,舔痛了脸颊,烫得视线都模糊了……
“是我、我啊……”
背脊直接着地的郎中哎哟了几声,捂住后脑勺勉强爬起来,瞥见阿羡神情如同见鬼,又急忙挪过来,紧张的问道,“没事吧?摔着哪了?”
阿羡这才回过神来,怒气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冲出胸膛,“郑曦!你干什么?”
她满眼愠色的伸手自郑曦鬓边摘出一枚细针,脸色比自己中了飞针还要难看。
她习惯随身携带各种暗器,朝天阙也好,六棱镖也好,足底刃也好,明刀暗器与她而言并无分别。这银簪也是程放所授的精细机簧,能在一尺发出三枚细针伤人,只因杀伤距离太短,以前从未用过,没想到会用在郑曦身上,她只是不想落在任何人手里,却差点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
郑曦从未见过阿羡如此气恼,又瞧见那枚细针,一下子由惊转惧,后颈阵阵发凉,若非阿羡及时反应过来,自己少说也要被射瞎一目,玩笑开的太过了!
她不禁心虚起来,拈起阿羡的袖角扯扯。
“是我胡闹过头……真恼了?要不你揪我胡子罚我吧?粘的可牢,撕着可疼了。”
见阿羡不答,她挨到她身边,
“揪揪看嘛,要不我撕给你看……”
阿羡本来不愿理会,却禁不住耳边一迭声夸张的嚷痛,余光见郑曦当真毫不手软,左一绺胡子右一缕眉毛的撕了个干净,揭去乱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变回熟悉模样,笑意慢慢涌到嘴边,忽而变作后怕,眼中不觉一热。
“除夕前夜的事……怎么不说?我差点又害了你。”
郑曦没料到阿羡想起这回事,笑道,“早忘了的事,还提来干什么?”
阿羡闻言牵了牵嘴角,眼中仍是雾濛濛的。“那时我一心只想扑灭火光……对不起。”
郑曦忽然明白,那夜阿羡出手攻击自己,原是为着灯笼的火光,她拼命想要扑灭的,根本不是那盏小小的灯笼,而是早已无可挽回的定局。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一只鼻子两只眼睛,胳膊腿不多也不少,放心,我又不是泥捏的,才没那么脆弱。”
郑曦笑眯眯的拍拍阿羡的肩膀,“倒是你,你怎么会在池州?看见时吓我一跳。”
“你呀……也不知谁吓谁一跳。”
阿羡掠了掠脸颊边散乱的发丝,没奈何的笑了笑,当日娇生惯养锦衣轻裘的郑曦,会扮成落拓寒微的江湖郎中,确实是件难以想象的事,她忍不住仔细端详,忽然发觉郑曦左眉尾多了道细长的血口子,原来飞针虽没有射中眼睛,却在擦过时划出一线伤口,不由大为皱眉,“还是受伤了。”
郑曦下意识伸手摸索,她现在手臂疼背也疼,全身都在抗议自己方才的恶作剧,其余的反倒感觉不大出来。“在哪呢?”
阿羡拍开郑曦的手,自怀里取出丝帕。
“别乱动,都流血了,幸好针上没淬毒,先擦一擦再敷药罢。”
郑曦好笑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大夫?她索性一动不动,懒洋洋的伸着脖子等,不经意瞥见阿羡的手指,脸色骤然一变,“别碰我!”
阿羡正要将丝帕按在伤口之上,陡然被郑曦一袖挥开,不禁满面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猝然扑倒,手上添了不少擦伤,虽然都是不起眼的细微伤口,却也沾染了不少尘土,是因为这个吗?想到这点,她滞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郑曦本想扯出一个惯用的笑脸含混过去,不料阿羡收回丝帕,仔细翻出内里最柔软干净的一角,隔着袖子推到她手里,“这就干净啦。”
郑曦闻言心神一震,阿羡见她动也不动,忍不住柔声催促。
“粘了灰留疤可怎么好,快擦擦呀。”
郑曦拿起丝帕,心里叹气,这人眼里压根看不见自己手上的伤口,倒是生怕别人脸上留下一丝疤痕,迟疑了一瞬,终不忍心相瞒。
“一点灰尘算得了什么?是我的血有毒,任是谁伤口沾上一点,轻则浑身麻痹,重则窒息而亡,你手上的口子虽小,我可不敢让你沾上。”
阿羡吃了一惊,立即想到厉害之处,“你中毒了?”
“不要紧的,我自幼就这样,师父还特意为我调配过血毒的解药,如今好着呐。”
郑曦安慰阿羡时眼神温煦,多年来掩埋在心底的东西,吐露时却是那么平淡,像三两蝴蝶,款款飞散。
听说有柯云调配解药,阿羡才稍稍放心,想了想才道,“难怪……流霜说的毒,原来是这么回事。”
郑曦正拿着丝帕擦脸,闻言竖起耳朵,“那丫头和你说什么了?成日间八哥鸟似的叽叽喳喳。”
“大家都记挂你。况且我能及时收到你的信和药,还多亏了你爹。”
郑曦眼中有光闪了闪,“我爹?”
阿羡的眼中上多了一丝狡黠,“急病暴毙之说我本就不信,又见飞雪流霜不在灵前举哀,偏偏郑叔父还烹茶相待,话里有话的谈了半日,我哪能辜负他的苦心?所以等到夜里,我和田公子一块进灵堂开棺,又找到飞雪流霜,才知道怎么回事。”
郑曦兴致勃勃的听着这两人在自己家胡闹的经过,又想到这一切居然是她那个向来被族中盛赞温文稳重的爹纵容的,故作惋惜的哎呀了一声。
“可惜我不在,竟白白错过好戏。”
两人相视一笑,霎时彼此为镜,照得澄澈通透,相见一如旧,故心终不移。
说笑一番后,阿羡捡回铃杖,见郑曦仍在整衣掸尘,忍不住将铃杖塞给她,帮忙拈去发巾上沾的草屑,就在这时,一股银光自背后缠住郑曦手臂,将人狠狠拽了出去!
来人悄无声息,一手已按上郑曦背后重穴,森然开口,“动手断手,动脚断脚,选吧!”
“田公子别伤她!”阿羡这时才来得及惊呼一声,急奔了过来。
田公子?
郑曦没好气的扭头一看,来人原本横眉冷目,在看清她的脸时顿时呆住,气焰从三十丈消作三丈,收了银丝,干巴巴的打招呼,“郑大夫……你好。”
郑曦微露浅笑,气度雍容的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被猛拽开七八步,用铃杖撑抵才没摔个狗啃泥的人不是自己。
“原来田公子也在啊。”
田知甚郁闷的想,什么叫也在?他向来眼尖,不但瞧见郑曦脸上有伤,还看出阿羡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这情形怪异极了,但他自知理亏,只好老实道歉。
“刚才是我眼拙,以至于生出误会,还请郑大夫海涵。”
阿羡确认过郑曦未添新伤,笑着望向田知甚,“你怎么找来了?呼雷呢?”
田知甚将久等不见她回来,把呼雷寄在马行再来寻她的过程简略说过,又轻描淡写的的补充,“买马鞭何须那么久?所以我来看看。”
“早知还是不抄近道为好。”阿羡笑盈盈的转向郑曦,“都怪我耽搁太久,我想田公子不是有意的。再来,还有个顶要紧的人,阿曦定要去见一见,猜猜会是谁?”
“什么要紧的人?”郑曦听着阿羡用心良苦的引田知甚说清缘故,气也消了大半,瞄了一眼田知甚,心道这也是个憨包!伸手拉过阿羡,就往巷口走去。
“不是要见见吗?人在哪里?”
“就在城外,可你还没猜呀……”
阿羡被拉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笑,“田公子也一道回去吧,还得去接呼雷呢。”
田知甚大为诧异,固然因为郑曦毫不避嫌的拉着阿羡,亲昵之态远胜寻常,更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阿羡展颜欢笑,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纯粹的愉悦心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落水
免责mode:笑语/求知
黄金色的天空中下着黄金色的雨,这些雨滴里富含某种金属色泽的物质,再拌上空气里弥漫的污秽粉尘,形成了一场闪亮却令人压抑的大清洗。
强制性的清洗,也是强制性地清洗。
大地上满是闪闪发光的黄金色草叶,忽略其肮脏的本质的话,倒是十分适合地球上那些爱慕虚荣的男男女女。
不,正因为它们肮脏,似乎更适合了一点。
可是合适在哪里呢?又肮脏在哪里呢?物质本身肮脏与否,似乎总是以其是否对自己有害而定的,那精神与灵魂又该怎么算?
若是身体碰到了脏东西,他会生病,会虚弱,或者至少也会在生理上出现某些不良反应。
但灵魂碰到了肮脏的灵魂?
他相信自己的灵魂足够坚韧,绝不可能因为接触就遭受侵害,就算面前的每一滴雨水都变成那些令他厌恶的家伙,他也能自如地站在这片雨里,雨水从身上流过,心中毫无波折。
想到此处,他离开遮蔽雨水的舱室,径直走进雨中,如金色水银一般的雨滴在他四周浇下,转瞬间就扫去他防护服上的一切色泽。
只留下点点金光在微微闪烁。
监测站的仪器始终保持着固定的频率嗡嗡作响,偶尔闪出几道不同色泽的光,或是响起几声提示音,但负责监测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实际上,监测站本身早已经失去了和监测者的联系。
这里永不停歇的金雨屏蔽了各个波段的信号,探测本身就是高难度任务,散落在远方的监测信标也都是用稳固但低效的物理方式与监测站形成链接的。
要想把数据传回本部,还需要定期将数据存盘,再把存盘发射到轨道上去,前来接收存盘的飞船会带来补给,保证这里唯一工作人员的基本生活。
整个流程成本颇高,若不是别无他法,太空探测总署是断然不会签下这个计划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们不签,也没人愿意跑到这种地方干活。
毕竟金雨中潜藏的不是直接的财富,只是一条捷径,是能使人类高速跨越至更遥远星球的捷径,或者说,只是这条可能的捷径所散发的诱惑力。
当然了,时隔近七十年之后,关于这一捷径是否存在的争论早已偃旗息鼓,几乎已经没人还记得这个久远到连上一辈都说不出所以然的传说,相信的就更少了。
那道散发着金光,在几天之内将金色粉末撒过几个光年的幻影,似乎确实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但星空中仍然漂浮着唯一的反对声。
这道迷离的幻影在几十年后已经高速扩散、膨胀成了一片圆锥状的星云,而太阳系至今还在它逐渐扩散的阴影之中穿梭。
根据最保守的估计,它将在三千年后逐渐减速,而太阳系又要花上十倍以上的时间,才能从它的笼罩中穿过。
这些金色的雨滴,这些金属般的液体,化作了星空之上的一片云,一缕薄纱,太阳系里的人们渴望着它的恩泽,渴望着将它穿破。
我们要抛洒自己的金液,洒向无穷的星河。
时间冲淡了幻想,或许,那只是某个远超人类的超级文明中一个无聊的家伙,采集了这些雨滴,再向着宇宙放出的一道绚丽迷离的烟火。
迷醉了人类,让他们时至今日也无法放弃这个可怜的幻想。
他在雨滴中行走着,早已忘却了自己监测者的使命,忽而竟又误以为自己是一位探索者。
动力系统依然保持稳定,但雨滴持续的浇洗已经损坏了他的供氧核心,备用氧气模块自动接入,只要他转身,勉强够他返回监测站。
但他不介意,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发现,他在这座雨化作的星球上产生的一切思绪,都已然有了定见。
不必忧虑,不必回去。
他把脚尖刺进地面,再扬起,翻开的泥土呈现出了他家乡的红褐色泽,在雨水冲刷下,红褐两种颜色分别散去,又被雨液染成金色。
你看,这雨从未渗入地面,又永不停歇,那它到底去了哪儿?
答案只有一个。
他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泥潭,雨水在这里积成了小小的沼泽,如果他的数据没错,这就是方圆一千公里内唯一的水坑了。
他脱下了防护服,雨水迅速将他体表的颜色冲走,他仰头往天空看了一眼,那是他即将踏上的旅途所向。
雨滴进他的眼里,抹去了虹膜的色彩,他想起母亲对他说过,你的眼睛像你爸爸一样,有着漂亮的绿色。
眼中的父亲,消失了。
他走向泥潭,跨入,然后下落。
雨化作了一缕纱,将他层层包裹,金纱缠绕,盘旋,带着它在泥潭中翻转。
随后,整个世界的雨都停了,它们纷纷结合,组成更加宏伟的纱幕,再次旋转,盘绕,翻滚,搅动。
再下一个瞬间,他随着金纱一并腾空,以接近光的速度冲向宇宙,纱幕层层飘落,在途经之处留下一片金光璀璨的河。
这条河跨越了数个光年,再次与太阳系实现结合。
家乡的母亲,我来了。
金色的雨覆盖着整个星球,监测站里,固定频率的声音依然在嗡鸣着。
作者:不落虚
免责:无声
北纬78°、东经25°
夜晚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北部海域上,一艘巨大的破冰船灯火通明,它不似做科研考察的模样,更像是……一艘豪华客轮。
来来往往的男女们身上的装束很好地道出了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他们纵声欢笑,大厅里是一张张的赌桌,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吓——这里就是个小拉斯维加斯。
现在是十一月底,这艘客轮十一月初在冰岛港口起航,一个月内带着这些早早预定上船票的人游过各个海域。最后,来到终点站,在北极光下迎来十二月的第一天。
广播室里,船长大马金刀地把腿架在操纵杆旁边,手里提着一瓶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满脸通红抓住麦克风,像个尽职尽责的“广播员”卖力地冲麦克风喊道:“漂亮的女士们和尊贵的先生们!我是你们的船长沙力克!我们已经度过了美好而短暂的二十九天。就在刚才,我们已经迎来了这趟美妙旅程的终点,尽情享受吧!”说罢他也大喇喇地离开了座位,准备也去大厅里放肆一把。
而沙力克刚刚走出操作室的门,就看见了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沉默不语地靠在走廊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沙力克不以为意,他一把勾住那人的肩膀,力气之大甚至让那人踉跄了一下。
他开口就是冲天的酒气:“老兄!一个人在这干嘛呢?走啊去大厅赌几把看看手气啊!”
“我想和你赌。”他转过身来,沙力克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邋遢,不起眼,一身泛白的皮夹克和发灰的裤脚充分说明了这个人的情况。他是怎么混上来的?还呆了这么久?沙力克后退了几步,他拉着这个人往楼下走:“老兄!别这么死气沉沉的,你想和我赌?”说罢他哈哈大笑:“这有的是比我技术高超的赌客,你可以尽情挑战!”
大厅里欢声笑语,切牌声和骰子互相碰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人群中爆发出唉声或欢呼声,侍者们端着香槟在人群灵活地穿梭。
格格不入。
沙力克热情洋溢地和各位客人举杯示意,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在没有喇叭加持的情况下还是那么的洪亮:“来!”他拉住一名路过的侍者:“腾张桌子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玩几把!”
很快,荷官和带着几个监督员就来了,她巧笑嫣然地站在了桌前,微笑道:“先生们想进行些什么项目呢?”沙力克扭头看向那个阴郁的年轻人,还不等他问出口,那人先开了口:“……轮盘吧?”
荷官见沙力克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她示意后面的人打开箱子,端出一个轮盘:“我们这艘船统一使用的是美式轮盘噢。”
“嗯。”
筹码……沙力克看着这个人的衣着就知道并不能付起什么代价,他转头看向荷官从内衬掏出了一本支票簿:“一万美金开盘吧,我只有这个了。”说罢他作担忧状看向对桌的人:“你……”他挥手示意旁边的侍者,“给他端一盘‘红色’。”
侍者眼中只是闪过一丝惊讶,他知道沙力克船长的身份,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只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后去而复返时手上端了一盘正红色的筹码一摞一摞整齐摆放在盘中。
“老兄,这里有一百枚红色的筹码,一个代表的是一百……”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面的表情,但结果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一百万美元。”
围绕着这桌的人们都欢呼起来,这里虽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但是一盘单局有可能超过一千万美元的赌局可不常见。沙力克享受着客人们对他的赞叹,他神情陶醉地又闷了一口酒,两条腿架在了桌上,等这这个人放弃。
“唉——”出乎意料地,那人叹了口气,但接下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荷官点头示意她赌局成立。
轮盘转动,钢珠滑入。
那互相敲击的声音从未如此悦耳过,让人的多巴胺疯狂分泌。沙力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也许是他喝了许多酒的原因,他清醒着又好像看见了幻象,那声音自然而然奏成了一篇美妙绝伦的交响曲。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北极光。
那人在这北极光出现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之前浑身上下的颓废样荡然无存,像是某种东西降临在这个人身上一般。
他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流,记忆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对于挑战死亡的复活计划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品。”
刚刚成型的意识尚未拾起过去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无比陌生。但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
是的,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他向下坠落,眼前闪过玫瑰的花瓣、泛着油墨味的文书和一个人的背影。
“你好。”一道声音把沙力克拉回了神,“我想取消赌局,因为……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对吧?”他站起来抚过一枚红色的筹码,“你只是想再次陷入那美好欢愉的感觉罢了。一百万美元……”他将筹码高高抛起又抓回手中:“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往窗外看去。
一个古老的传说,看见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之人。多彩多状的北极光,短暂犹如烟花,像人的宿命般。
而现在,传说降临了。那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夜空。北极光神秘、梦幻,它是北极一道奇异的风景,吸引了无数人渴慕的目光。他们争相用肉眼捕捉那千变万化的光带,时而呈现艳丽的洪紫色,又曼妙多姿又神秘难测。
“北极光……”他踱步走向大厅外的走廊,也不在乎沙力克惊异的目光,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角,也是天涯,你很清楚——”
“范德……先生。”他停下来转过身,正对他的是沙力克黑洞洞的枪口。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问你的,你不说我就只能让我的‘老朋友’出场了。”沙力克听着大厅里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和他。
“我知道很多。”他没有理会沙力克的话语,他握紧双拳对着他递出:“你喝酒……从来都是为了克制自己,我现在有一个秘密可以让你变得‘正常’起来。”
沙力克不正常,他自己知道。他也知道如果无所谓的“医院”只会被关起来进行电击和莫名其妙的药物治疗,那几乎让他发疯。
于是他逃了,来到这里,来到公海,来这里做一个“酒鬼船长”。
“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赌博。来吧,你最爱也最擅长的。”
他不见了。
这让沙力克感到没来由地慌乱,他面前的走廊无限延长了起来,原本还在耳边的喧闹变得干干净净,这里只有——
他自己。
他手中只有一玫红色的筹码和一把手枪,他克制着自己。但是那些话诱得他几乎发疯,他不相信又想相信,因为太多东西无法解释了……
“有人落海了!!”有人大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看见一个人影在海中奋力挣扎,他们大喊着侍者、船员。女士们在尖叫着……甲板上一片混乱。
“你们看!北极光!”人群中这突兀的一句被某些人低低地嘲笑。但接下来,这些人脸上快乐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头顶的美丽光带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是属于光谱仪显示的光带完全不同于任何正常的频谱上的已知颜色,那像是一种来自外层空间的色彩。来自超越一切事物之外的遥远宇宙,危险又令人着迷。
没有人注意到船上少了什么,他们一边嚷嚷着“有人落海”,又有人在惊呼“美丽的奇迹”,还有人……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会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的。
而沙力克的下落,无人知晓。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他问道。
沙……不,应该是范德比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红色的筹码递给他,“我赌赢了。”
一声枪响。
碎碎念:很多没有解释的,所以这是一个类似于幕后花絮的环节,过多想说的不在此赘述。本文灵感来源于《阴阳魔界》,很喜欢“阴阳魔界”这个概念就进行了一些奇妙的尝试,结果是我所满意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对外来说没有解释的地方,这一点还不是很成熟所以在努力改变现状。
谈点有趣(?)的,这篇文是和《覆》、《秘密》共用的世界观,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观下以不同时间线和不同的人物展开的故事。因为每个月的关键词总是有触到这个点的就动笔了(笑)。由于笔力不足有很多东西不能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有时候写着写着都会逗笑自己www
碎碎念有点多了,最后补一句我还会继续润色这篇文,完成的话会进行替换。
作者: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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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夜里,陆回舟正在衙门加班。
外头街巷灯笼春联窗花一片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饭菜的香味影影绰绰地弥漫在夹杂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这本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但于陆回舟来说却不然。
陆回舟又冷、又饿、又无比落寞,寒风夹着细雪从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里吹进来,他立在大洞前,深感心寒。
他在这儿修墙。
逢年过节的,有家可归的同僚大多回去陪伴亲友欢度节日,今年连他师父都受邀进宫陪皇帝同乐去了,衙门里只剩下小半没处去的孤家寡人,巡逻的照常巡逻,整理案卷的照常整理案卷,没活干等着换班的就七手八脚凑一桌不大像样但格外暖和的年夜饭,笑笑闹闹胡话说过一轮,茶酒喝过一轮,再去演武场上比过三招两式,也算过了一年。
其实往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照理说陆回舟早该习惯。他是杨大捕头收养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衙门长大,虽说应属无家可归的一队,但他同杨卿云情同父子,自认杨大捕头在的地方就是快乐老家,往年杨卿云总是同他们一道留在衙门过年,再捎上女儿杨晏,一群人也算阖家团圆。
今年这请柬来得实在蹊跷。陆回舟边砌墙边想到,寒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很小便随着杨卿云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年前追捕时空手接白刃留下的豁口还没好全,同侧肩膀上断骨头的旧伤吹着寒风又酸疼起来,他吊着一边胳膊充当独臂大侠。他三师妹蔺小凡站在他身后高高给他着撑伞,又不时递些工具给他,小师弟蹲在他身边活腻子,三人一起维修这磨了小半月的工事,杨卿云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回来要见到一面完完整整的围墙。
这墙上的大洞其实是他们自个儿炸的。
当时有几个街坊押着一个小贩到衙门来,说这奸商号称卖的是最响最亮的炮仗,结果点了压根不炸,全是哑炮,卖得还忒贵,他们要退货退钱又不肯,说什么一经使用概不退换,一来二去言辞激烈双方就打了起来,那小贩不敌他们,就被押到衙门来求一个公道。
那边几个同僚正费尽口舌调解,这边一个街坊不放心,扯了陆回舟,陆回舟又扯了他小师弟,要把那些哑炮取来做物证。不过等他们回来这事已经了了,物证用不上,本来要扔,想着都是哑炮也无甚用处。正说话间冒出一个灰衣白发的影子,说要研究研究,就被搬进了灰衣人的工作间。
那灰衣人虽有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人,甚至比陆回舟还小上几岁,是他二师妹吕问雁。此人天生白发,皮肤也较常人白上几分,身形瘦削,走路极轻,像一只浮动的幽魂,但确确实实是个喘着气的活人。据说原是某家的小姐,但家中突发变故,她又是天生这般样貌,身体还极差,一年不乏大病几回,远亲近戚都不愿接手,负责她家那案子的杨卿云便也同收养陆回舟一般收养了她。
这样需捧在掌心里怕真碎了的白瓷娃娃却有颗极坚毅的心,偏要跟师父学这学那,这会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受限于身体素质没法出外勤,笔头上的、动脑的工作倒是干得不少,也颇有成绩,个人爱好是拆拆弄弄做些小机关小玩意,留着那物证大抵是好奇。那小贩自称他的炮仗高级,加了多少多少材料,多么金贵,是街坊不识货,吕问雁也算半个懂行的,跟他交涉一番,说得小贩悻悻而去,至于那物证,她自然是关门研究。
那天傍晚,吕问雁神色古怪地出来,同陆回舟说,那些物证恐怕不是炮仗,叫人别碰,派人去小贩那儿把剩余的全缴回来,小心轻放,她去买些材料马上回来。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衙门里人影也不见一个,她走到后院,见围墙边围着一圈的人。她心道不好,走进包围圈中心,赫然见到她师父和一旁全须全尾整整齐齐低着头的同门,以及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
杨卿云黑着脸站在穿着风的大洞前,一旁头低着的是陆回舟,头低得更低的是蔺小凡,头低得几乎埋进皮毛领子里的是小师弟,三人见她来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吕问雁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他们解释原委。原来这物证并非完全是炮仗,而是更接近火器。“那小贩说的倒是实话,材料是实实在在地加进去了,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方子,真是……威 力 非 凡。”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那个透着风的大洞,额角青筋不住一跳,“也万幸他在组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为了显得高级,用的精细好看但点不着的材料,这才没让这‘炮仗’伤到人。”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杨卿云扶额。
吕问雁转向她两个师弟师妹,“东西摔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小师弟讪讪道:“我听见你同大师兄说这不是炮仗,怕放在屋里不妥,这么多,万一炸开得把衙门烧了,就想着搬出来放到空地去,没成想……”
蔺小凡接口,“没成想雪天地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他一失手把东西跌了出去,滚了两圈正撞在墙根,然后,炸了。”
吕问雁又叹一口气,“这火器方子不止点燃一种用途,冲击之下也会作用反应......没伤到人是万幸,我本来想着买些材料改装一下,这下倒是省得麻烦。”
不过众人很快发掘了那后院围墙上大洞的一大新用途——抄近道,从后院的大洞出去,到市集还是河滩都不用绕路,逛街摸鱼是省了不少力气,于是这修墙的活就被一拖再拖,最后到了今天。杨卿云出门前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墙修好,年前该干的活拖到年后实在不像样子。陆回舟虽然没直接捅这篓子,却自觉没看好师弟师妹,把责任分了一半在肩上,跟着一起修墙,从杨卿云离开起动手,修到一半被喊去吃年夜饭,吃完回来接着修。吕问雁身体不好,冬夜寒气太重,她不便出门,此刻在屋里给他们弹琴助兴,任三人——主要是师弟师妹点曲子听。
大半夜就这样消磨过去,陆回舟正砌着墙,突然心口一疼,不自觉抬头看见无云的夜幕上亮得骇人的月亮,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垒起来,他看看师弟师妹,只道是自己神经敏感便不做他想。又是一柱香过去,他却猛然听闻远方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力极其敏锐,认出来人方向是欲走侧门——这是衙门中人才知道的密道,来的是熟人,他不及解释,只快步向侧门走去。
门前月下,来人一扯缰绳,急急勒马,冷酷的月光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道:“杨卿云谋刺圣上,被当场抓获,现已押入天牢。”
*标题含义:杨卿云过年加班,加班会死(字面意思
作者: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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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勇者一直是勇者。
这是神明给予他的使命。
但有一天,勇者突然开始思考,在成为勇者之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应该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勇者心想。虽然他自己也早已忘记了过去。
于是勇者开始寻找自己过往的旅途。
吟游诗人的诗歌记载了他宏伟的功绩,但那里只有夸大其词的赞美,没有他想要的过往,喧嚣的酒吧里小道消息就像酒水一样络绎不绝,但那些不知真假的信息里唯有勇者成为了特例,敬仰使人们不轻易提及他的名字和过往。
勇者踏过草原,这是风第一次无法告诉他方向,勇者也曾去过湖边,水中的精灵明明有看透一切的眼力,却唯独不能为勇者去除过往的朦胧,勇者站在高高的雪山上眺望,呼啸的山风携雪而来,他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脸颊微微的凉,他最终和以前一样,手持圣剑去找他的敌人。
但勇者太过强大了。
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死亡也不会动摇,他就像个象征无敌的符号,即便身体受到怎样的创伤,勇者都会像他的名号一样无数次地英勇战斗,他的敌人畏惧他,害怕他,邪魔本应无穷无尽,但勇者自己都算不清他历经过了多少岁月去和这些敌人对抗,或许,他也同样历经了无穷无尽的岁月。
最后……连他的敌人都消失匿迹,就像他突然想起却无法寻回的过往,而今只有破败而又高大的魔王城昭示着过去的确真实存在。
勇者想了很久,最终没有踏入那座城堡。
这是他第一次犹豫。
2.
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勇者当他完成除魔的使命后应该做点什么。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要为这样的英雄许配一个美女,勇者并不是没有收到国王的招安,但他内心却明白,一旦他接受了美丽的公主,接受了如山的钱财,他就不再是勇者了。
只留存勇者之名的人如果连这都被剥夺,他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勇者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本能地抗拒某个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除却勇者的名号与功绩,他已一无所有。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勇者一样拒绝了唾手可得的财富。
人们在听闻此事后更加赞美他,歌颂他,渐渐地,大量勇者的事迹涌入民间,勇者看过自己的歌剧,读过自己的小说,也买过一些自己的小玩具。
勇者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人们生活中的某一部分,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再是某件明确的事迹,而是更浪漫,更为抽象的东西,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应当。
所以即便勇者站在自己的雕像旁,那漂亮的银色雕像象征着勇者圣洁而又绝对的正义力量,人们就站在他的身边对勇者报以赞美,却没有任何人认出,他就是自己口中的勇者。
勇者只是沉默,也只能沉默。
勇者仍然是勇者,却更像是徘徊在人世的亡灵,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饥饿、疲惫、绝望,他淡淡地看着关于他的一切运作、兴盛,并不绝望,也并不喜悦,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这一切赞誉在“勇者的葬礼”上达到顶峰——
国王宣布了勇者的死亡。
3.
勇者参加了自己的葬礼,目送着自己的遗体载满饱含人们爱意的鲜花逐渐远去,没能嫁给勇者的公主一路痛哭,本该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勇者从旁边痛哭着叙述这桩旷世绝恋的摆摊小妹口中得知,自己与公主两情相悦,但不愿公主与自己劳碌奔波,便只在暗处默默守护她,最终为了保护公主而牺牲了。
一个充斥着逻辑漏洞的美丽故事。
勇者并不知道王国官方的文书里究竟是不是这样描写,只是勇者可以想象,未来他的相关商品里,恋爱类的作品想必会大量出现。
勇者看着“自己”的遗体被鲜花掩盖得看不清面容,又看了看旁边哭得直打嗝的姑娘,问道:“如果……其实勇者没有死,这是国王照顾公主的面子编造的谎言呢?”
“欸?可、可勇者没有站出来呀”卖花小妹似乎被这大胆的论断给吓了一跳,嗝都不打了。
“嗯,是勇者的话,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去损害国王的权威,这并不有利于这个国家”勇者点点头,他随手变出一朵美丽的鲜花来,轻轻地别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希望有人为他难过的。”
女孩只是呆呆地看着勇者,她仿佛突然才意识到身边有这样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脸上渐渐红了起来,勇者看女孩不哭了便想转身就走,却忽地被拉住了手。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吗?”
勇者听了,微微一笑,阳光照耀在他灿烂的金发上,就像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只是女孩的眼中,这个人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进眼底,只余留下淡淡的悲伤。
“我说我是勇者的话,你会相信吗?”
4.
勇者从他盛大的葬礼上离开。
即便“勇者”已经死了,但他仍然是勇者,即便“勇者”的故事已经在完结,但他的职责却没有结束。
5.
勇者仍然在寻找过往,仍然在寻找他生命最初的起点,这其实是一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是当勇者走进了标注着“勇者之村”的地方,那里本该有熟知他过往的亲人、朋友,本该有他记忆中熟知的建筑,他本应该在踏入这片土地时就由衷地发出“我想起来了”的感慨。
但就如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哽在勇者的喉咙一般,勇者只感觉到了陌生,衣着朴素的他站在高大华美的建筑下像个长途跋涉的乞儿,他只能从村庄的历史里翻出一点过去的痕迹,但连过去也被添上一些漂亮的文字,更多地在记述勇者的经历,也和外头一样,甚至更为夸张。
人们更愿意去记住繁荣的事情,那些贫困的、痛苦的过去早已都隐匿在棺材之中。
勇者这才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久到更新迭代,这片土地或许曾有叫得出他名字的人,但现在他们都躺在大地之下陷入永恒的安眠。
勇者意识到,这世间或许再无他曾经为人的痕迹。
讽刺的是从这一刻起,他莫大的心哀竟然使得神明给予他的加护都变得松动,那些曾经远去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痛苦、落寞、悔恨、不甘……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缠不清,最后揉杂成更为深邃的感情。
那是勇者第一次体会名为“绝望”的感情。
他在生养他的土地上痛哭流涕,他再也没有勇者的英姿,他哭得狼狈不堪,撕心裂肺,直至将眼泪哭干,直至将嗓音燃尽都无法停止内心的恸哭……
勇者,多希望他能够这样做。
可他不能。
勇者只能在自己的想象里哭泣。
此刻,勇者已不再觉得自己是勇者,他也开始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却依然无法流出眼泪,他长久地矗立在原地,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使得他无法表露太多情感的脸上似乎也平增几分伤悲。
6.
神明仍认为我是勇者吗?
勇者自己也不清楚。
自从他体会到绝望之后,似乎加护的力量也变得薄弱,现在他能体会到寒冷,炙热,也会觉得疼痛,疲惫,他渐渐像个普通人,却还是离普通人很远。
勇者那些辉煌的记忆也开始黯淡,当他坐在剧院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台上的表演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虚假,他明明是看着自己的故事,却越看越不能回想起真实的记忆。
舞台上的勇者深深鞠了一躬后幕布缓缓落下,而伴随着舞台谢幕,人们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涌起,舞台下的勇者早已离开他的位子,他逃离这片沸腾的潮水奔向外头,以期逃离某种可怕的东西。
但人们欢呼着高喊着勇者的名字,那声音即便逃离了剧院也依然缠绕着勇者,人们呼唤他,却又呼唤的不是他。
人们早已为他们自己塑造了全新的勇者,他既不是任何人,又能是任何人。
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神话与传奇。
一个新的勇者。
勇者,已经不需要成为勇者了。
8.
勇者仍然称呼自己为勇者,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有关于自己的称呼。
但神明似乎也和世间的人们一样喜新厌旧,他的加护日益衰落,甚至圣剑也渐渐黯淡,有一天他在湖边洗脸,清澈的湖水中倒映着他已经开始有了皱纹的脸,平常人早该面临的衰老与死亡,而今他才迟迟地面对它们。
勇者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流浪的勇者又再度出发,不再是寻找过去,而是踏向死亡。
他忽而想起那座同他一样被人们遗忘已久的魔王城。
这世间若有何处适合成为他的葬身之地,那魔王城,作为他勇者生涯起始的目标与生涯落下帷幕的导火索,想必合适不过了。
所以,勇者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
9
表面破败的城堡内里却意外的整洁,勇者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城堡里,偶尔有些碎石落下的声音,墙上的时钟不再转动,呼啸的冷风从破洞里涌来,这里安静得近乎寂寥,比起魔王城,似乎更像是座无人居住的古堡。
但又确实有人在这里,即便没有残余多少勇者的加护,身经百战的勇者依然有着敏锐的直觉,他不知不觉有些心跳加快。
是谁呢,如果是魔王城的话……果然,还是魔王吗?
勇者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他慢慢前进,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是…阿尔吗?”
一个有些沙哑而苍老的女人声音,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女人却推动着轮椅一点一点挪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脸上堆满了皱纹,她眯着眼睛努力地想要从昏暗的空间里辨认来人,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轮椅,朝勇者招了招手
“过来吧,孩子。”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勇者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明明只是个衰老的女人,勇者却紧张得吞了口水。
“阿尔,让我摸摸你的脸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啦……”
女人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摆动着试图抚摸勇者的脸,勇者弯下身,轻柔地握住女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是一双粗糙而又冰冷的手,在触碰到自己的脸时颤抖了一下,随后却又只是那样静静贴着勇者的脸,像是在铭记此刻的触感与温度,女人本来激动的态度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当勇者抬头看她,才发现她在流泪,那双看不见的空洞般的眼睛不住地流下眼泪。
“阿尔,我的阿尔,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女人将勇者揽入怀里,她的力道明明对勇者而言很小,但勇者怎么都生不起抗拒的意思,他甚至跪在女人身前,让她能够完完整整地拥抱自己。
“神明告诉我,只要我一直在这里,就一定能够等到你,阿尔,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呀……”女人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勇者脸上,莫名地让勇者有些疼痛,他总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但空白的记忆里依旧没有一点要显现出什么的样子,他想要说点什么,说神明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说其实我不是你的儿子,说……说什么才好呢……
勇者动了动嘴唇
“……妈妈,我回来了。”
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条件反射一般,勇者说出这句话后也同样伸出手抱住了悲伤的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抱着终于从长途跋涉中回来的孩子像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她轻轻地将儿子的头放在膝盖上,
“阿尔,还记得吗,你以前最喜欢在我腿上睡觉了……”
勇者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得到安宁,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母亲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即便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曾退缩的勇者,不知为何在此时流下了眼泪,但他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温暖包围了他,伴随着母亲哼起不知名的歌,他陷入了久违的沉睡之中。
梦里有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田,阿尔在梦里跑啊跑啊,跑到太阳都落下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他才茫然地停下,他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时母亲提着灯大声地呼唤他的姓名“阿尔——阿尔——你个小调皮鬼,该回家吃饭啦——”
原来他应该回家啦!阿尔这么想着,他朝着母亲奔跑,跑得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快、都着急,最后他扑向了母亲的怀里,母亲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但也只是一边轻声地责怪他怎么没有早些回家,一边将他领进了家门。
在这段旅途的尽头,无敌象征般的勇者终于因遇见了绝对不可战胜的魔王倒下了,这里只有一对安然陷入沉睡的母子,终于等到了彼此。
作者:阿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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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朗明王国的边境城镇附近,深埋地下的不仅有黄金和财富,还有蜿蜒漫长、鲜为人知的洞穴。
“你确定那一头有出口?”
穿盔甲的少女举着显然是用捡来的树枝和零散的布片临时草就的火把,向黑魆魆的洞穴深处张望。火把微弱的光线照不透幽深的黑暗,只有羽毛一样轻柔地拂过脸颊的空气流动让人感知到前方的空间应该远远超过目视可及的范围。
“不太确定。”瘦高的年轻术士答道,“上次我经过这里至少是十年之前了,出口或许被封住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也说不定。不过我猜你也并不想往回走。”
“确实。”少女爽快地承认,“那就只有前进了。”
洞穴看上去完全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崎岖不平的地面丝毫不考虑人类通行的便捷性似的,随心所欲地洒落大块的碎石和尖利的石钟乳。这对身手敏捷的少女似乎并不算太大的麻烦,不过对更专注于魔法而非身体锻炼的术士来说,多少就有些艰辛了。不见天日的地底洞穴很难判断时间流逝的速度,不过当气喘吁吁的术士不得不请求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应当还没有过去超过半天的时间。
“所以,”缓过气来的术士摊开四肢,靠在岩壁上,问好整以暇坐在对面,正趁空闲时间做起下一支备用火把的少女,“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送你到边境附近。”少女熟练地削掉木棍的旁枝,“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术士把脑袋从岩壁上抬起来,看了她一会儿。
“……你看起来好像对你的哥哥正在全国追捕你这件事并不太意外?”
少女没有抬头,只是耸了耸肩膀:“说真的,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干。我还以为他知道……你看,我们俩小时候还挺亲密的,我以为他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什么王位继承权。”
“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值得你抱歉的。”少女抬眼冲他笑了笑,“你还替我解围了,不是吗?”
术士歪了一下脑袋:“只是路过的举手之劳。”
“哦,不用这样谦逊,你本来是犯不着在那些村民面前揭露身份的。”少女真诚地说,“不过我得说我确实有点震惊,没想到他们对于龙裔术士的偏见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那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污蔑。”
提起这件事,少女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几分先前在集市上表露出来的愤愤不平,然而术士只是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嘴角。
“关于我的妈妈和龙睡觉的部分?没关系,我还听过更糟的。”
“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应当知道,龙裔术士获得魔法之源的方式是一种起源于魔法生物的,复杂而又无法预测的遗传现象。而不是……”义愤填膺的少女好像突然在措辞上卡住了壳,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总而言之根本就不是那种,他们嘴里的那种,低级下流的笑话。”
术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噗嗤笑出声来。
“就我个人来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法确切地否认我的母亲有没有和一条龙睡过觉,因为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父亲也一样。”
少女皱起了眉毛,似乎打算抗议,但术士只是笑着摇了摇手,“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这种话题对我来说构不成什么伤害,但我还是谢谢你帮我说了话。记得吗?你问过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位被追捕的公主……或许就是因为,生活富足的人通常比那些需要和旁人竞争才能果腹的人,要多一些修养。”
少女似乎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睛,轻声说:“我不想假装自己很了解都城之外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很讽刺。在一个国徽上画着龙的国家里,具有龙裔血脉的人却要平白无故地遭受这样的羞辱;这甚至还比不上被我们嘲讽为野蛮的邻国宽容。”
“你看起来好像对龙裔术士特别感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术士的目光就没有从少女的脸上移开,他好像在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介意我问问为什么吗?”
“倒也不是……”少女抬起眼睛,对着他的注视回以一个坦率的微笑,“一定要说私心的话,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龙。”
“但是,龙已经是隐没在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了。没人知道它们现在是不是真的还存在,至少,没有人类知道。”
“我知道。”少女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被打击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对很多人重复过同样的话语,“我知道已经至少有两百年没有人见过活着的龙了。两百年对于人类来说长得足以诞生偏见,但对龙来说也算不上非常长的时光,所以我相信它们一定只是离开了人类的视线,而不是离开这个世界。”
沉默在安静的洞穴里回荡了片刻,术士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起来。
“所以你打算去寻找活着的龙吗?”他问,既不显得大惊小怪,也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语气平常得仿佛像是问她下一个路口是往左还是往右拐。
“我……”少女露出有些措手不及的迷茫,“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说,我确实是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而加入圣骑士团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呃,不过考虑到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履行的义务——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我的兄长解脱了我的这种义务——所以……”
少女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映着火光的眼睛像是突然间变得比之前更亮了几分:“你说的对,为什么不呢?等把你顺利地送到边境附近我就……”
“打扰一下,”术士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对圣骑士女士不敬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术士,我的法术应该勉强还够保护自己。”
“哦,请你原谅。”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法术,只是一种习惯的说法,你知道的,圣骑士团的教育,荣誉与责任,这一类的东西。”
“这很高贵。”术士说着站起身来,“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切实履行这种高贵了。我休息够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吗?”
他们花了大概五次休息的时间穿过这条曲折的地底隧道。就像术士曾经警告过的那样,在坑洞的中央他们遭遇了一群占据了最温暖部分作为据点的穴居哥布林,当然,在英勇的圣骑士少女和优秀的术士联手下,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插曲。洞穴的出口联通一条汩汩流淌的地下河流,少女和术士互相搀扶着淌过膝盖深的河水,晨雾笼罩在安静的溪流上,远处山脉的尖峰上泛出奶白色的亮色,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边境线大概在那个方向。”少女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周围,准确地指向和山脉相反的位置,“如果是你的脚程大概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了吧?”
术士应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动弹。少女不以为意地向他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啦。”
就在少女转过身,打算折回弗朗明王国方向的时候,术士叫住了她。
“我在想,”他说,不自觉地垂了一下睫毛,又很快地抬起眼睛,“不知道你是否介意,与一位同样对龙感兴趣的术士同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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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没头没尾是因为确实是赶工薅了一个片段扩写的,出来的效果过于惨不忍睹甚至还不如当年写着玩儿的预告片。如果真的有读到这里的朋友,对不起_(:з」∠)_
[大致前后剧情在这里: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0078791 (需要科学上网)]
年龄:25
身高:183cm
体重:64kg
性取向:双性
攻略状态:已攻略
CP:弗诺依·埃弗里
性格:沉稳冷静,巧舌如簧,野心勃勃,极善于将自己伪装成活泼元气街头少年的性格以便扩展人脉,可以于上流社会中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亦可在红区与亡命徒悍匪们勾肩搭背把酒言欢,拥有卓越的号召力与人格魅力,对女性始终秉持着绅士风度,战斗时则狠戾无慈悲,各方面的知识与能力储备量都相当丰富,目前目标是篡夺艾德里安家本家权力。
爱好/厌恶:咖啡,音乐,烟草/不忠,死缠烂打的人
职业:现任璃火城市人事情报部主任/艾德里安家分家掌权人
身份背景:艾德里安家分家当前的精神兼武装领袖。是在红区街头徘徊的孤儿,6岁时被一分家成员伊桑·艾德里安出于慈悲之心捡回抚养。(某次分家集会返程被其遇到拾回,因此该日就定为了亨利库斯的生日)伊桑教导他如何在下城区保持着善意之心坚韧地生存下去,但亨利库斯对于艾德里安家懵懂的态度在日积月累之下逐渐被野心的萌芽冲破,(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欲望)16岁那年伊桑终于同意带他去集会,将冠姓作为了送给亨利库斯的生日礼物,亨利库斯·艾德里安也自此正式开始了向巴伦城上城区进军的野心之途。
赛博改造:图像增强,智能枪械链路,内置瞄准镜,热成像感应。
数值:
侦查:8
医疗:8
智力:9
近战:10
射击:5(+3)
敏捷:3
体质:8
外貌:7
幸运:3
人性:4
备注:
•曾多次申请进入璃火刑讯研发科,但屡遭那家伙的拒绝。
•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和他谈恋爱会很幸福。
年龄:22
身高:174cm
体重:48kg
性取向:双性
攻略状态:不可攻略
性格:嚣张随性,狂气自傲,天生反骨,(有意无意撩完就跑的)演帝撩撩怪,拥有一流的社交能力但是厌恶伪善虚假的人际交往,共情力很高但有点喜欢恶作剧,比起看人类一点点因为科技麻木化更喜欢看人类在原生欲望中挣扎沉沦,对人类的真情实感很着迷。
爱好/厌恶:音乐,甜食/蛾蝶类生物(患有重度恐蝶症)
职业:前任璃火刑讯研发科设计师,目前于巴伦城内独立自营小型委托事务所【6δ6】(Delta),位于黄五区,与各路势力皆有来往,接待的各类事务均有所涉猎,不接受金钱交易,只接受以物易物,目前与身份不明的少女小葵在事务所同居共事。
身份背景:出生于历史悠久的本地家族艾德里安,是本家子世代长女,家族内部长期处于权力纷争状态,璃火接管巴伦之后进入刑讯科研发科担当主设计师之一,随着分家势力日渐壮大,本家逐渐成为有进无出的金丝牢笼,由此暂时单方面脱出家庭,前往黄五区一座半废弃据点隐姓埋名做了一阵子雇佣杀手,后偶然间收留了在街头流浪的小葵,自此将据点改造为委托事务所,会接受玩家的各式委托。
赛博改造:无
数值:
侦查:6
医疗:4
智力:7
近战:10
射击:10
敏捷:7
体质:6
外貌:10
幸运:6
人性:4
备注:
•怕鬼,这方面意外得胆小(就算知道是假的)
•右手手腕处埋着事务所暗室的门禁芯片
•脑内植有记忆阻隔钢板(防催眠/脑电波读取/记忆窥视用)
•烟酒不沾,半杯倒,喝醉以后因为会大脑当机变得很好忽悠
要求:笑语、求知
是同人但是其实是oc所以没有背景需求
奇奇是被卖进哈文纳修道院的,就像所有的这个时代的农家女一样,是家里的活着的财产和工具。但她拥有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纯洁如圣女的脸庞,这便让她更具另一份价值——能够成为一位“修女”的价值。
尽管穷困的生活让她显得格外瘦弱,但她被卖入修道院的时候,的确已经不能说还是个孩子了。十一二岁的女孩初具少女的体态,对于主教或是其他神父而言都是无法抵御的魔鬼之诱惑,在奇奇完全还不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就被推入了深暗的地底之中。
奇奇并没有过多地反抗——甚至说,她柔顺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还还以感激——为修道院的生活。对于当时的她而言,在修道院每周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足够分量的美食(即使这是与神父们相处才能得到的奖赏)实在是上帝的恩典。
这一切的温驯仅在那之前,在她遇到露奇奥拉之前。
露奇奥拉是奇奇在修道院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她比奇奇要小上一两岁,在阳光下简直像是位会发光的精灵。她拥有和哈文纳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特质,天真、活泼、甚至能够说得上是自由,这份特质让她在沉默的修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露奇奥拉理所应当地也不靠近修女们,奇奇在参加圣诗班的训练之前甚至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从未听过那样空灵绮丽的歌声,像是神明座下天使开口咏唱祂的赞歌,奇奇在那一瞬间被她用歌声俘获,义无反顾地投入人鱼之海。她是特殊的、这座修道院的圣诗班只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奇奇这样想。
“你在哭什么呢?”童稚的声音传入奇奇的耳中,哭?什么哭?奇奇呆呆地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是因为什么呢?奇奇不明白,但隐约又明了是因为什么。
“你唱得太美丽了,我忍不住流泪。”
“我是为永恒之天父而歌唱的,必须要唱得更好才行。”露奇奥拉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她跳到奇奇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也好美丽啊,我叫露奇奥拉,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一起为神圣的上帝唱赞歌吧!”
“我……我叫奇奇。”奇奇微微低下头,咽下了其它的声音。
“奇奇?好可爱的名字!这是你的本名吗?”
“是的。”
“那群家伙……”露奇奥拉扯了个鬼脸,脚尖踢了踢地面,指向在另一边做祷告的神父和修女们,“我是说他们啦,他们没有给你取新名字吗?”
“啊……”奇奇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回复,但某种东西制止了她,她摇了摇头,又很小声地对露奇奥拉说,“露奇奥拉小姐,不可以这么说啦。”
像是被蛇引诱吃下禁果,奇奇在这一瞬突然明了了自己的罪。
“没有关系的,那群家伙都不过是装模作样的不洁者,我们只需要信奉吾主就足够了。”露奇奥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既然你叫奇奇,我们就是朋友了!叫我露奇奥拉就好啦!我们都是祂的羔羊,是平等的存在,又有什么高低之分呢?”
“是……露奇奥拉。”奇奇抬起头来对女孩微笑,那是多么纯洁美丽的笑容,还带有转瞬即逝的如朝露一般的悲伤,露奇奥拉呆愣了一瞬,更用力地握紧了奇奇的手。
“奇奇,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能唱出美丽的歌曲的、美丽得连神都能被打动的歌曲。”
“可怜的孩子,说吧,向上帝忏悔,你今天犯下了什么错。”
“我欺骗了她人。”
“神说不可欺骗,齐卡奇娜,你犯下了大错。”
“……我知道。”女孩跪伏在可以称得上老人的男人面前,声音平静。
“你将得到惩罚。”
“我知道。”修女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奇奇更深地垂下头去,等待着她已然习惯的一切。
奇奇深深地坠下去,像是被钉死的蝴蝶标本一般被束缚在修道院的地底,她没有资格伸手去做任何事,也无法做任何事。“奇奇一定也能唱出美丽得连神都能被打动的歌曲的”她想起露奇奥拉笑着这样对她说,她从痛苦中抓住一点东西,呢喃着出声:“露奇奥拉……”声音被掩进无光的地下室,破碎得不成样。
奇奇开始期待每周的圣诗班的练习,但又不自觉地抗拒那一天的到来,她藏在衣袍以下的身体遍布瘀痕和伤口,只有面貌和嗓音如常,甚至比之前要更为美丽。
“奇奇,你的歌唱得越来越好了!”
“……嗯……啊?”奇奇点了下头,又突然抬起头来,“抱歉,露奇奥拉,我刚刚走了下神,没有听清你说了什么,怎么了吗?”
“奇奇,练习再努力也不要忘记休息呀!奇奇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我也要更努力一点,让父听到我们的歌声!”露奇奥拉扑到奇奇身上,奇奇不自觉皱眉,又迅速抹平,维持住了原本的表情。
露奇奥拉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兴高采烈地和奇奇分享起了孩童的快乐想象,但奇奇却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她安静地坐着,凝视着露奇奥拉的脸,时不时地点下头。
突然,奇奇见到某位熟悉到叫她觉得恐惧的大人向她们走来,她忍不住惊呼:“……啊!”
“怎么了奇奇?”露奇奥拉背对着主教大人,没有意识到他的走近。
“是……是主教大人。”奇奇拼命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惊恐,但还是忍不住感到绝望,主教大人……请不要、请不要、只有在露奇奥拉这样的天使面前,请不要揭穿这一切!
“?主教?!”但超乎奇奇想象的,最先有动作的是露奇奥拉,她跳下椅子,拉住奇奇就往外跑,“我们快走,我不想见到那个该下地狱的堕落者!”
“欸?”奇奇愣了一下,被露奇奥拉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你这哈文纳最肮脏最下流的该死的魔鬼,我和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还要接近我!”露奇奥拉大叫着,“离我远些!你这应该被上帝惩罚的恶人!”
“露奇奥拉,不要孩子气了,再生气也不应该对你的亲生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主教毫不在意露奇奥拉的动作,他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地砸下一道闷雷,惊得奇奇握住露奇奥拉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露奇奥拉嘶了一声,主动放开了奇奇的手,转过身去面对主教:“亲生父亲?不必这样说,我的母亲并没有和您结婚,她只是一个死去了的无辜的女人,不是您的妻子,甚至连情妇都算不上,我如何能算是您的私生女呢?”
“露奇奥拉,我知道你厌恶着哈文纳,但是露奇奥拉,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处于哈文纳而不属于哈文纳,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啊。”主教微笑着,“况且,露奇奥拉,我不是来找你的。过来吧,齐卡奇娜,我的好姑娘。”
奇奇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向下坠落,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露奇奥拉的身份又或是因为主教所说的话。她仿佛魂灵出窍,只剩下本能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地应许了主教的命令,向他走去。
“奇奇?奇奇?!”露奇奥拉想要抓住奇奇,但她四肢沉重,连动都动不了,唯一能做出回应的只有她的声音,“你怎么会这样……你应该要去往天堂的,怎么会?怎么会?”
主教回答她:“露奇奥拉,这是哈文纳,她、她们都是属于哈文纳的修女,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抱起奇奇,转身离开,留露奇奥拉一个人在原处。
后来齐卡奇娜再也没有见过露奇奥拉,只是恍惚间听到过她的歌声,那样绮丽空灵的歌声,像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似乎不曾改变过。
天使属于地平线之上,而她不属于。
齐卡奇娜再也没有唱过赞歌。
预言之年代502年,2月,“钟乳石城”皮谢拉。
二月正是春深,然而四季的变化向来与费尔法尔这个地底世界无关,在死厄的驻地,一切与往日无异。
来自城中大神殿的牧师来时,钟乳石下的军营戒备森严,带着一股子只有地底城市才会有的森冷劲儿,直往人骨子里钻。
不过在此间的人显然都不会在乎这点,牧师向军营门口走去,守门的骑士看见对方甲上那显赫的染血长矛圣徽时就知道应当让开道路,唯一的阻碍就只有进入团长室时的例行盘查了——牧师得把兵器留在那里。
团长室里,死厄的团长德瑞奇·斯汀古路斯正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头,出于兴趣,那张桌子由整块石头雕刻而成。
他显然早在门打开前就已知道有访客要来,于是直到脚步声次第传来时才抬起头来,问道:“尊敬的牧师阁下,这次来访所谓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从厚重的盔甲里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人员已经选定了。”团长敲了敲桌上的一叠文件,“四位成员,任务成功率都相当不错。”
“仅仅只是成功率而已?”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
面对反问,牧师没再开口,从那严严实实的面甲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那面罩显然也妨碍了情绪的宣泄,牧师迟疑了一下,最终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她有着一头水银般的长发。
“你可要搞清楚。”而她的声音则像是刀锋,“这次任务相当重要。”
“我当然明白。”德瑞奇抬了抬眉,“所以,才‘只’考虑了成功率。”
一阵奇怪的沉默在房间里扩散,德瑞奇能感觉到,眼前人正在两种情绪间挣扎思考。
塞西莉·克拉菲亚,虽不是梵神殿的大祭司,却也算是次席——总而言之,位高权重。
德瑞奇认为,她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
“你选的人……最好和你认为的一样成功率高。”稍后,牧师给出了回答,声音里多少还有些咬牙切齿,“毕竟,这很重要。”
她又强调了一次。
而德瑞奇也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强调。
“这是自然。”他回答道,“这毕竟——是直接来自吾主的任务。”
全文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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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一行人沉默着行走。他们的斗篷因落下的水滴变得厚重,马蹄践踏在泥泞中,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细长的盒子被裹上防水的油纸,捆上粗绳,挎在队长的马匹上。她的手指敲打着盒子的边缘,像在记录雨的节奏。
距出发后已过了段时间,小队离第一个补给点仍有些距离。因着连日的阴雨与晦暗森林中的薄雾,他们走得实在不快。森林尽头是高大的崖壁,下行的小路逐渐宽阔,坡道连着草地,往北走到缓丘的顶点处便可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四人对眼前的风景无动于衷,只埋头向西,很快到达地图上标注出的村庄。
出于谨慎,血触小队的成员称自己为路过的冒险者,想在这里借宿。或许凭借奈瑞莱斯天生的笑脸,也可能因为他们早已隐去一切与骑士团相关的辨识物,村民们很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交涉顺利进行。
“不管怎样,我是要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的。”格林温尼斯说,“得要两间房呢。”
多瑞安看她一眼。
“哈哈,当然啦,我和亲爱的好耶琳一人一间房,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
“唉,只怕有些难。”奈瑞莱斯回答。她刚同村长谈了几句,村长看起来愁容满面的,她倒没多大反应。
“这村子闹鬼。”
耶琳·奈瑞莱斯微笑着说。
沉默。
过了一会儿,格林温尼斯开口:“可我想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
“物资也需要补充了。”克莱姆接道。
多瑞安没说话。
最终,奈瑞莱斯下了决断:他们将在这个村子休息一晚。
夜晚很快到来。多雾的海边并没有明确的晨昏的区别,珂旭的光芒触及不到拜克艾厘的天空,珂宁也无能为力;原本就盘旋在空中的阴云变厚变浓,像破败剧院无人管理的幕布。四人简单地用过晚餐,接着就按照骑士团内的军阶高低依次负责警戒。每个人都抓紧时间休息。
异变发生在半夜。
风由陆地赶往海洋,不详的东西混在其中。哀嚎混合着哭泣,死者发出的悔恨在远处响起。格林温尼斯凭借自力醒来,她睁开眼,正巧看见准备发出警告的多瑞安。半精灵灭掉了壁炉中的火,每个人都拿着武器警戒,此时声音正逐渐靠近。
在寂静中,哭嚎声消失片刻。
吱,咯吱——
有东西在挠门。
奈瑞莱斯点点头,下达了行动的许可。克莱姆站起身,无声地走到木门边,他回过头,伸出三根手指开始倒数。精灵(勉强算上半精灵)的视力足够他们在黑暗中看见狸猫人的示意。
克莱姆打开门。
“噗”“噗”。
两把武器扎入“那个东西”,有着波浪般起伏的长剑属于半精灵多瑞安,更短的那把属于纳米兹·格林温尼斯。浅淡发色的精灵借着跳跃的力量将对方钉在地上,短刀刀尖穿透地板。
奈瑞莱斯点燃火折,她看见来人的脸。
“哎呀,这不是吉克吗。”
深棕发色的精灵再次燃起壁炉,柴木的噼啪声响在夜里。
“还真是他。”
格林温尼斯也看见了。她离开前同僚坐在床边,任由短刀扎在地板上。多瑞安站在原地,将武器更用力下压。被钉在地上的鬼魂似乎保留着一丝神智,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不停抓挠,似乎想挣脱延续到死后的痛苦。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死相,半精灵想。
克莱姆锁上门,发出“喀哒”一声。
名叫吉克的男性精灵似乎是被人从身后袭击,他的枕骨处出现了明显的凹陷,下颚、脖子也因为致命一击的力道而错位,无法咬合令他只能喊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奈瑞莱斯轻微叹一口气,半蹲在吉克面前。鬼魂挣扎得更狠,他似乎将眼前的精灵女性看成了杀害自己的凶手。
“稍微安静一点。”
耶琳·奈瑞莱斯劝诫。她从腰包中取出常用的银针,银针曾受过瑞图宁牧师的祝福,带着善神祝福的锐器毫不留情地刺入吉克眉心,鬼魂张大嘴,发出活人不可听闻的尖啸。
“女、女人……!……痛……目、目标……骑士团……!”
毒使不可置否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生命的延续就是这个样子吗?她忍不住想。看看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长生种该有的美丽?死亡为面容蒙上青灰,对于死的恐惧与遭受的伤口将精灵本来的美貌扭曲,变得滑稽可笑。……即使死后能保留形体,能“持续”,对于耶琳·奈瑞莱斯而言,这样的“永恒”也是无价值的。
——一点都不美丽。
“所以,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格林温尼斯问,“虽然是他自己不小心被干掉了……”
多瑞安开口:“……他会暴露骑士团成员的身份和位置。”
“宰了比较好。”克莱姆说。
“哎呀,那么这项任务就由你去负责吧?”精灵战士说,“就算你的高贵只有半边,这种小事也应当做得好。”
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将矛头对准多瑞安。在她眼中,一半的人应当对齐全的人有着符合身份的尊敬。半精灵提出了正确的建议,这没错;可半精灵竟敢说要对精灵的尸体不敬,实在该吃些教训。至于克莱姆……为什么要对狸猫有所要求?就算是人类,也不会愚蠢到要求家里的小猫小狗能读书写字吧!血触小队中的另一位精灵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奈瑞莱斯没有就格林温尼斯僭越的发言作出任何点评,她只是微笑地看着多瑞安,这种笑容和她方才将针钉进吉克脑子里时没什么区别。半精灵停顿一会儿,以缓慢的动作将武器拔出,死者雾一般消散,接着窗外响起窸窣声。穿戴面甲的战士追出去。
半精灵在黎明时回到他们借宿的小屋。
“我把尸体烧了,他不会再出现。”
血触小队的队长点点头。队伍中的另外三人在半精灵外出时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即刻启程,继续护送任务。至于那个追着骑士团成员的神秘凶手,据格林温尼斯的说法,“真的来了的话,干掉就好”。
就这样,他们再次踏上旅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