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留言是斯特凡诺·达勒喜欢的东西。
尽管一周前酒馆之旅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还是乐意往法之理跑,这几乎可以算作是他的生活方式。从数多的汪洋中捞起一片贝壳,看它外侧的纹路及内侧闪着美丽光彩的光滑内壁,这小碎片的珍稀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看着夜空的时候,难道只有最明亮的那颗星星才能得到赞美吗?
“——然后呢,似乎我们学校也有类似的事发生。”
人类刻意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他听来的传言:
“说是在夜晚的校舍看见了诡异的影子,还有头一天晚上放在桌子上的稿纸,第二天去看就被人画了叉!”
因为斯特凡诺音量的原因,室友三人凑得很近,尼格勒似乎想起了什么,阿列克谢还是那副表情,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兴趣。
“也许是路过的教师看见了,顺手?”翼族法师举例。
“哎呀,更浪漫些呀!”卡伦特人说,“夜晚!校舍!学园不可思议事件!”
“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奇维纳人接道。
“或许是迷离的恶灵穿越门来到了苏古塔。”
听到尼格勒的话后,斯特凡诺眼睛一亮:“这是个不错的推论。”
这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闲谈的重点转到近期学生间流行的解密读物,接着又变成各自家乡的流行故事。“夜晚的校舍”如露水拂过羽毛一般不留痕迹,就像许多其他消息一样,成为静静汇入海洋的支流,直到斯特凡诺带回来一个消息:
“对传言有兴趣的人将夜探校舍,时间就在本周五晚。”
在雪精灵准备夜晚出门使用的提灯时,尼格勒问他:“你对校园里的影子感到好奇?”
“是啊,”阿列克谢回答,“听说曾有人躲在神殿旁,模仿狐狸的叫声喊些话,还将写着东西的布塞在鱼肚子里,借此诱导人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件奇异事的发生总有原因。”
“而且,这很有趣。”
说完,雪精灵就带上提灯和匕首出发了。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的活力如潮水一般退去。今天很普通,仲春月的珂旭祭祀日在上周结束,一些研究者选择在这一天研究游动的星空,但既然昼夜平分的日子已经过去,那些天文爱好者于短时期内也就不再有观察的任务,不用再吹着风挨冻,而是能躺在居所里温暖的小床上进入梦的世界。暗淡的天光让苏古塔显得很不一样,风暴墙在阻隔危险的同时也阻隔月亮,尽管道路两边排着等距的路灯,阿列克谢眼前仍免不了带上一层朦胧的灰色。他照旧走得不快也不慢,等雪精灵到达,校舍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人。他们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互通过姓名,就踏入传言中有影子出没的那栋建筑。
夜晚拥有魔力,月亮让人联想起死亡,尽管那苍白脸孔射出的箭被阻隔在障壁之外,也仍有不可见的破片从天空砸下,将原本安宁的氛围破坏成颓圮的废墟。眼前的校舍共有三层,两边是楼梯,楼梯中间夹着十个教室,规格同其他建筑一样。阿列克谢和伊莉莎掌着提灯走在前面,浮动的光芒在黑暗中反而显出一种不真实,像游在空气中的两尾鱼,这群人跟着鱼的轨迹移动,首先走过一楼的一排教室。由于校舍的半开放性质以及学校对自习的鼓励,教室的门可以自由打开,拉薇妮亚非常自然地贴在埃尔塔宁身旁并挽上她的胳膊,来自深林的红发女性偏过头看她,水妖精轻轻笑起来,又朝她挨近一点。
“兹拉——”
伊莉莎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件普通的教室,右手边是教室的讲台,左手边摆放着成组的课桌与椅子。雪风家的幺妹弯下腰仔细检查那几张歪了的桌子,在提灯的光芒下,一些吃剩的食物残渣从黑暗中露出。这副样子还挺平常,由于学生能在无课时随意使用教室,不少人人为了约束自己选择留在学校,直到天黑才离开,虽说不至于做出在教室笑闹聚会的事,也有部分学生会带些零食点心用来转换心情。伊莉莎盯着那些碎屑看了片刻,它们看上去有些干瘪,也不像掺着奶油的甜点,是出门游历的冒险者会备在身上的干粮。正在雪精灵检查课桌附近的时候,另一个雪精灵顺着讲台走到床边,阿列克谢抬眼看向窗外,校园里十分平静。他准备换个地方看看。
“嘭!”
出于警戒,奇维纳人几乎立刻离开窗边,他将手搭在随身携带的武器上,看向发出响声的那扇窗:由于放学后清洁人员的劳动,镶嵌整齐的玻璃清洁明亮。阿列克谢推开窗,窗口正对着校舍背后的一片绿植,凉爽的风吹过,带来草地特有的清香——是个适合散步的夜晚。雪精灵探出头往两边看,又抬头望向上方,最终,他耸耸肩,关上窗。
“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了。”埃尔塔宁说。
盖逖欧点点头赞同友人的意见,其余几人也没有异议,他们走向下一个教室。走廊和来时一样,阴影静静地伏在地面上,承受着行人从身上踏过,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拖住人的时机。忽地,一点闪光燃起来,就像星子落在地上。这光亮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伊莉莎用拇指比向走廊另一端,阿列克谢点点头,他们很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那团摇晃的青白色光团像有生命一样,在学生们靠近以后就消失不见。
“这是法术还是生物呢?”拉薇妮亚问。
“也许是生物吧,大概。”埃尔塔宁回答。
他们来到光亮消失的地方,那里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由于夜晚及传言的特殊性质,再加上这光亮的出现与消失实在太过吊诡,这小小的光团就像在引导,又好似一种拒绝……伊莉莎用拇指比向二楼的方向,阿列克谢点点头,他们踏上阶梯。苏古塔的木制建筑较多,校舍也是其中一幢,木制的楼梯随着人的踩踏发出“嘎吱”的尖叫;幸运的是,这里倒没有出现类似“第十三层台阶”之类的事件,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层薄幕掩过脚背,校舍内起雾了。
埃尔塔宁低喝:“大家不要分开!”
同样的,盖逖欧也警惕地握住腰间的匕首。
像在回应他们的动作似的,一缕呻吟声飘来,像缠在木枝上的菟丝子般微弱,偶尔还被人掐一下,听起来断断续续,还有点痛。
“呜……呜呜……”
“呀,是谁在哭?”拉薇妮亚松开绕在埃尔塔宁胳膊上的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伊莉莎在前面提着灯,也就很快注意到她的行动,雪精灵拉住水妖精,带着点警告:
“别急着上去,还记得试验场的东西吗?”
“我认为需要谨慎一点。”埃尔塔宁如此劝告她的室友。
像是想起二月16日发生在试验场上的事一样,拉薇妮亚用手轻拍胸前,虚弱地说:“哦,我差点忘了。”
说完这些话,她又揽住埃尔塔宁的胳膊,还将头依在她的肩旁,埃尔塔宁也紧紧挽住拉薇妮亚,以免她因情绪激动又一头冲进危险。
就这样,他们踩在雾的河流中,朝走廊另一端淌去。雾气随着人的前进变浓,由原先的寡淡变为牛乳般的浓稠,倒真有点迷离的样子了;与之对应的,先前如怨如诉的呻吟声也微弱下去,直到消失不觉——与之前跳动的光团一样,像在戏弄人。到这里,阿列克谢几乎可以确认夜晚校舍的神秘阴影是有人在其背后动作了,一切零件都能巧妙地连接起来,咬合在一处,甚至连怪异的过渡都没有缝隙……可谁又会在深夜用法术吓唬一两个晚睡的学生呢?
哭声止住,线索也随之中断,夜探校舍的五人干脆就近走近一间教室,开始各自的探查。木板隔出的空间看起来与一楼那个没什么不同,相同的空间、相近的桌椅数、熟悉的窗外风景,只一点,教室前端的课桌都被什么给并在一起,留出一个可供一人平躺的空地。
埃尔塔宁首先说话了:“一定是有人住在这里。”
可能因为发言者是在深林就认识的朋友,盖逖欧回应道:“也许是不想露宿街头。”
“很有可能嘛!”
接着,红发的人类女性就仔细搜索了教室,并在教室的角落里发现一些足够一人使用的生活用品:水杯,毯子,干粮一类。它们被隐藏地十分巧妙,依照某种顺序收纳进角落的置物柜背后,需要细心探索才能被发现。到这里,埃尔塔宁可以肯定地说,就是有什么人住在校舍里。
“哎呀,”拉薇妮亚双手交互着抱住自己,受到惊吓似的,“也许这个人现在就躲在某处偷偷看着我们!”
她说的有道理。
“这个人恐怕不是一般的流浪汉。”伊莉莎分析道。
“或许还会些法术。”盖逖欧接话。
“我同意,不然怎么可能躲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呢?就连我这样子的人,都不敢为了省点儿房租而住在学校呢!”
说完,拉薇妮亚又偎在埃尔塔宁身旁。
既然对校舍中阴影的探寻已有部分结果,他们很快决定下一个目标就是将躲藏在设施中的“流浪汉”给找出来。这群人在二楼来回搜查,打开每一间教室的门,不放过一个可能的角落,也的确发现了一小部分人活动过的迹象。这位朋友相当有经验,当学生们在一楼时,就躲藏在二楼;当他们上楼时,就试图用光团和呻吟声吓退来人;当五人查探教室时,他就在各个教室卡着众人视觉的盲区移动。随着他们的调查,雾气变得更浓,只在他们远离最开始的那间教室时稍微散去。此时,分队行动看起来是个明智的决定,在片刻的讨论后,埃尔塔宁和阿列克谢一组往左,剩下的三人往右。
也许是运气不好,或者用绚烂人喜欢的话来说,“彩虹女神今天的微笑给了别人”,随着二人组的前行,雾渐渐变得更浓,几乎就要无法视物。阿列克谢正要迈上阶梯,却感到什么东西拉住自己的衣角,接着,埃尔塔宁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以防走散。”奇维纳人没说什么,他继续前进。
因为浓雾的影响,他们较伊莉莎一组更晚到达三楼。在走动中,阿列克谢能感到雾气的中心就在前方,对面的三人大概发现了同样的事,他们也在朝那一点前进。这幢建筑物的走廊并不很长,两组人很快就只隔大约一个教室的距离。
“真假……”
嘟囔过后,响起木门打开的声音。
埃尔塔宁朝阿列克谢比出一个手势,虽然对深林城的文化不太了解,但雪精灵仍能看出那是一个询问是否前进的手势,于是他提着灯走向教室。两队人同时从前后门进入这间弥漫着雾气的教室,这些雾没有那么地影响视野,却足够阻挡他们的视线到达房间的另一端。他们采取了相同的行动:留下一个人守门,其他人上前查看。在奇维纳人来得及将提灯递交前,埃尔塔宁就走进教室,还好伊莉莎不是守住前门的那个,雪精灵携带的光芒至少让人类女性不至于跌倒。
接下来就是一阵连串的碰撞声,躲藏在校舍中的人似乎尤其不愿被人找到,他试图用桌椅阻挡学生,还尝试突破三人的封锁线。雾气是他的守护,也成为他的阻碍,最终,在一声碰撞和紧接着的惨叫之后,伊莉莎按住被课桌绊倒的人,结束了这场捉迷藏游戏。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
被雪精灵摁着肩膀脸贴地面的人正是苏古塔魔法学院的教师之一——奥斯维德·埃文斯。
在认出对方后,伊莉莎很快放开沙漠精灵,素来风评不那么好的中年人手脚利落地爬起,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又拍拍裤子上的土,最后咳嗽一声,用尽力压得低沉的声音说:“哟,干得不错啊,没想到真的被你们给找到了。”
哎,他倒把这事说得像个任务,阿列克谢心想。
埃尔塔宁先问上了:“您半夜在校舍干什么?”
“啊……这个嘛……”奥斯维德刚刚的气势像被放气的气球那样瘪下去,音调也一下子往高处走,像被掐住嗓子,“试胆……好像不行,哎呀,啊哈哈……”
“这是另类的测验吗?”拉薇妮亚问。
来自菲薇艾诺的人类女性严厉地追问:“请您说实话。”
“试胆需要住在校舍?”伊莉莎提出自己的疑惑。
奥斯维德躲避着与学生的目光接触,他伸出手指搔了搔脸颊,似乎没有打算好该拿什么主意来搪塞问话。
终于,来自奇维纳的阿列克谢问:“您赌光了吗?”
200岁的教师看向198岁的学生,奥斯维德像是找到了理解者:“啊,大叔也有大叔的难处嘛。”
雪精灵没有接话,他在内心反驳:我还不到中年呢。
“大叔会有什么难处呢?”
听到水妖精的感慨,奥斯维德笑得更加伤心。
“那么这个浓雾?”埃尔塔宁继续提问。
“咳咳,这个雾,这个嘛,只是一点小小的玩笑而已。”
导师中唯二的法师之一念起咒语,之前阻碍视线的雾气散去。在发现校舍秘谈的真实后,学生们的发言也就活跃起来,研究诗歌魔法的精灵逐一回答:一层楼梯处的光球由单纯的光组成(“当然,我只是来散步”),二层的痛苦呻吟也是他发出的(“学得很像吧?”)。
“埃文斯老师,”阿列克谢说,“如果您在生活上有难处,也许可以找校方商量。”
“咳咳,这位同学你说的是……”
“那么您今晚打算怎么办呢?”
“呃……二楼……之类的。”
拉薇妮亚建议:“你就没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借宿吗?”
——一阵“嗡嗡”声打断了谈话,这噪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这里除了您还有别的生物吗,老师?”埃尔塔宁问。
“老鼠什么的应该有,但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奥斯维德明显警惕起来,“我出去看看。”
学生们跟着教师走出教室,提灯映出走廊上飞着的那些东西,六支可弯曲的足有三十厘米长,足内侧有倒立的钩爪,也许是用来攀附在生物上的;它们的头大概是个三角形,有些鼓,黑色的皮皱巴巴地堆在骨头上,折出几条深深的沟壑,一根长管子戳在大概是嘴的地方,除掉这个,瞧起来倒是有些像蝙蝠的头;它的腰腹最令人吃惊,一个薄皮构成的囊袋连着躯干,随着生物翅膀的扇动一起一伏。
“哦……”拉薇妮亚做出一个表情,这也许是她表达厌恶的方式,“这是?”
“蚊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奥斯维德有些惊讶,“喂,我说你们,能打吗?”
在回答前,阿列克谢提着灯上前,尝试用光驱赶这些面目可憎的,很可惜,这没什么作用。带着武器的人上前与蚊蝠战斗,这些小东西并不容易被打中,它们与蝙蝠相似的翅膀让飞行变得又快又敏捷,也就很容易窜到身后去吸食人血,还会用爪子攀在身上。在好几次危险的时刻,都是奥斯维德的法术帮助学生们解除了危机。很快,他们想出一种方法, 由前方的几人拖住蚊蝠,这些人相互帮衬,提醒队友躲避,那些他们无法顾及的,就由站在后方的两位解决。
靠着这种朴素的方法,蚊蝠最终被解决。奥斯维德一边摸着自己先前被撞到的腰,一边摆摆另一只手说:“哎呀,不好意思,还要请你们帮这种忙。平时的话,学校附近是见不到蚊蝠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是被什么吸引来了吗?”埃尔塔宁问道。
“不知道,也可能是被驱赶过来的。”
“谁会这么恶劣呢?”拉薇妮亚说。
“说起来,”沙漠精灵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埃尔塔宁同学,看在我们曾经一起战斗的份上……对吧?”
“恕我直言,老师,”红发的人类女性回答,“我也一直财政紧缺。要是有什么赚钱的活,还要请您带上我……!”
“哎——大叔好伤心啊——”
夜间冒险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留下奥斯维德,各自回到借宿的地方。结果,所有的传闻都是奥斯维德的恶作剧,甚至那只摁在窗户玻璃上的手,也是奥斯维德躲在窗台下干的,现实有时会比公文还不浪漫。
“那么,”斯特凡诺在第二天问,“校舍的传闻到底是怎样的?”
阿列克谢看着室友充满期待的眼神,思考片刻,说:
“被贪欲冲昏头脑的人吞咽自己造成的苦果。”
“哎?”
“不要成为欲望的奴隶。”
“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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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5654
越往后越失智,俺太弱了.jpg
是哈娜班的作业。
字数:3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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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没明白。”伊莉莎·雪风带着不明显的困惑表情立在街边。
“我也没明白。”锡里昂·暹罗德双眼空茫地盯着面前街边的车水马龙,在她的身边附和。
此刻是预言之年代502年2月15日,金色的朝阳钻过环绕着苏古塔的风墙堪堪落地,整座城市才刚刚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这是一年一度的春分,是春主珂旭的节日,是以苏古塔的神殿区、尤其是象征珂旭的那扇大门前,从一早开始,就显得门庭若市。
在此处聚集的人流是双向的:虔诚的信徒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经聚集在神殿之中了。他们在此处参与了珂旭祭司所主持的仪式,祈祷昼夜均等平分的春分日能够如期降临,在夜半时分打开了神殿圆弧形的穹顶,令春季的星月银辉直落进殿内。再之后,虔诚的牧师与信徒们进行祷告、阐述经意、解答困惑,一直到黎明时分——也就是现在,才逐渐散去。参与了整夜祭祀的信徒在此时散去,而那些仅是泛信,或是行业受到庇佑的人们才向着神殿纷至沓来,进行礼节性的参拜。两方的人潮汇聚在一起,难免在神殿的门前形成了暂时的拥堵。
被挤在人潮之中,暂时无法动弹的伊莉莎陡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被欺骗了的感觉。但她转过头去,看见斜下方同样一步也动不了的锡里昂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困惑神情,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法怪罪这位室友。
整件事情起源于他们的导师。开学还没有很久,哈娜·卡瑞宁小姐有关神奥转换的课程尚处于理论储备阶段,但里面有些不会出现在基础书籍上的艰涩内容,因此新生们均未曾接触过的知识已经令班上任何一位同学开始感到困惑了。“生命流”的部分倒是不难理解,可是在卡瑞宁小姐讲述“神祇赋予信徒们引导生命流的力量”之前,班上的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过牧师使用的神术可能也是生命流的一种表现形式,也没人细究过为什么牧师能够使用神术、怎么使用神术。
于是,锡里昂在课后向自己的室友发出了邀请:他们可以去参与珂旭神殿在春分日进行的祭祀活动,或许能在上面看出点什么,又或者能趁着牧师讲道的机会提出相应的问题,去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事实上来看,作为一位珂旭信徒的义兄弟,锡里昂的安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们的确见到了主祭在祭祀活动中施展神术的情景,也找到机会询问了落单的牧师施展神术到底需要怎样的条件。只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还是如同身处云里雾里,什么都没成功弄清楚。
“您不是德鲁伊吗?暹罗德先生?”伊莉莎询问,“照理来讲,您应该也是能够使用神术的,为什么不讲讲您自己的使用心得呢?”
锡里昂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将自己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我想德鲁伊的情况和牧师的情况又有些区别,还有,其实我是个卷宗学者。”他执意在不太重要的地方进行了勘误,“虽然自然很有趣,但我觉得知识的海洋更吸引人。”
“这话听起来耳熟。”伊莉莎评价。
这评价无所谓褒贬,雪精灵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锡里昂凭借德鲁伊(说实话,这个身份在大多数时候都比卷宗学者的身份有用得多)特有的敏锐感觉(又或许这是源自于长期阅读面无表情的芬德尔的心理活动而锻炼出的第六感),能够知道自己的室友正处于一种“想要反驳,并且想要让自己回归正题”的情绪当中,于是紧接着继续开口,打断了伊莉莎正准备逐渐发散开的思绪:
“卡瑞宁老师说,牧师使用生命流的方式是向自己所信仰的神祇祈祷,由神祇赋予他们使用自己力量的一定权限,而神祇的力量本身源自于生命流,所以我们可以说,牧师也在使用生命流施展神术。”锡里昂复述了之前课上抄下的教案,然后接着说,“为了获取神祇的垂青,牧师需要‘支付’他们的‘信仰心’——我们一直没搞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而作为德鲁伊,我们并不需要这一个步骤:你看,我就对任何神祇都没有那么强烈的信仰,因为我们使用的力量是直接从自然中汲取的。作为德鲁伊的第一课就是需要去感受自然,感受流淌在身边无处不在的生命流,呼唤它们,和它们和谐共处,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请它们帮助你自己,形成德鲁伊的神术。”
“可是这听起来和法师使用奥术的情形很相似。”伊莉莎显得更加困惑了,“同样是以个体直接操纵自然中的生命流,为什么还会有德鲁伊和法师的区别呢?”
锡里昂耸了耸肩,态度很坦然:“拥有法术才能的人很少,但几乎只要肯下功夫,谁都能成为德鲁伊。”精灵少年选择性地忽视了树音者聚集地附近那些被评价‘不够灵性’而只能含恨转职巡林客的可怜同胞们,“您才是那个能够成为法师的人,或许这个问题该由您来解答。”
虽然身为法师,但不过只是拿到了门票、至今还尚未真正窥见魔法大门的雪精灵在心中评估了一番对方所说的话,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室友说得对。德鲁伊又无法知道法师是如何施展奥术的。
“或许是这样。”伊莉莎喃喃地说,“或许我应该去找一本法术书。”
“或许您应该去找一本法术书。”锡里昂以赞同的语气重复,“考虑到苏古塔四舍五入可以说是法师之城,我认为我们可以去图书馆碰碰运气。别的地方不太可能,但这里的图书馆搞不好真的会收藏有入门级别的法术书。”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临时决定牺牲一下,在今天的课程之后再一同去一次图书馆。考虑到之前他们已经熬了一整夜却依然精力充沛,不得不说,这真是年轻人的特权。
当然,这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伊莉莎和锡里昂仍然被汹涌的人潮困在珂旭神殿的门前,必须得紧紧贴着楼梯边缘的扶手才能保证他们二人不被冲散,并且看到一丁点借着人潮与栏杆之间的缝隙渐渐向楼下挪动的希望。
只有在类似这样的时候,锡里昂才会由衷地感谢自己的体型。
在他们总算前进到一半的时候,伊莉莎突然以平缓的语气陈述:“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赶不上早课。”
德鲁伊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苏古塔的天空之上大多数时候都盘桓着暴虐的风,但锡里昂仍旧能够凭借自己充足的经验做出判断:他的室友说得很对。
或许他得要做点什么。锡里昂想。一般,他在认真思考“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指的是“施展一个能够让情况变得更加有利的神术”,但这一次,他很花了些时间思考,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束手无策:他的神术都是德鲁伊的神术,而德鲁伊的神术大多都是借用自然天相或是动物朋友的力量,当然也就没有能够应对人山人海的对策。
一贯开朗快活的高等精灵少年难得露出了愁苦的表情,只可惜同行的雪精灵是跟在他身后的,看不见这稀少的景象,不然她肯定会诧异锡里昂小小的身躯在盛满了快乐与活力之余竟然还有能够塞下这些情绪的缝隙。可是就仿佛司掌命运的神祇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感情长时间地在精灵少年身上停留一般,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转机便出现了:
一阵喧闹从人群之外的地方逐渐传递了进来,来源的方向只依稀可辨,是距离珂旭神殿更远些的街道上。这骚乱的具体缘由在当下自然不可考,被埋藏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的两位学生在此刻只能同时意识到一点:或许是因为这场骚乱,人潮的压力被减轻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只要是智慧生物,大多便都有一颗喜欢凑热闹的心。有许多本来向着珂旭神殿前来的信众在半途中便停下了脚步,已经接近神殿的那些也转过头去观看——哪怕他们只能看见他人参差不齐的后脑勺而已。正在离开神殿的那些虔信者们倒是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地向着自己本该去的地方走去(或许这就是珂旭的信徒),在逐渐凝滞下来的人群当中,这些虔信者们的步伐猛然显得乘风破浪了起来。
精灵学生们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趁着虔信者的脚步使人潮松动的空档,拼尽全力地从参拜者的缝隙之中挤了出来,到了较为空旷些的地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之后,锡里昂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跃跃欲试地向着骚乱的方向转过身去——只可惜,凭他的五短身材,除了其他路人林立着的背影之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就已经被伊莉莎,他的室友,他同一个导师的同学,毫不留情地抓住了手腕,向着苏古塔魔法学院,也是发生骚乱的反方向走去。
“我们上课要迟到了。”她平静地重申。
————————————————
后来的事情,是他们在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在苏古塔图书馆之中听到的。
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很疲惫了,只想去图书馆简单地碰碰运气,问一下司书是否有合适的书籍可供借阅,如果有的话便借走,没有的话便算了,择日再去请教那几位真正的法师老师就好。而在他们见到司书、甚至在走进图书馆的大门之前,便已经听见了周围的路人在议论早上的事情。
“……所以,苏古塔图书馆遭窃了?”
“不,我听说没有丢任何东西。一个红头发的精灵牧师……”
“早上闹得很大,听说骚动都传到神殿区那边了……”
“……尖锐的手风琴声……”
只是可惜,一夜未眠加上一整日的课程令他们都太过疲惫了。如若不然,他们肯定是能从这些只言片语当中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的。然而世上并没有如果,这真令人难过。
走进图书馆中的两位年轻的精灵,暂且还并不知道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这一时的疏忽而遭遇到怎样的惊吓。
——TBC——
Chapter.0
客罗·扎多第一次见到壹王,是在断头台上。
漆黑的时空眼在他眼前打开,映出沾了血的铠甲,凹凸不平,只在眺望城墙时见过的高高在上的肆王殿下垂着头,无声无息。
赤发盖了右眼的青年咂了嘴,哼出一声“没意思”后接过随从捧上的白巾擦尽细长花剑染上的血污。他的动作倏地顿住了,移过视线,熠熠生辉的金目猝不及防地与客罗对上视线,眉梢一挑。
“小孩子……?”对方咧嘴笑一声,利刃归鞘的声音格外刺耳,“你就是新的肆王吗?”
恐慌蔓延在客罗心尖,他只愣愣地,用同样的金色眼眸与他对视,不敢移开目光。
chapter.1 圆桌礼练
“女孩儿们——!”
压抑着惊与兴的女声高高响起,随后嗓音的主人立刻又迅速地捂了捂唇,为自己的不克制感到懊悔。
布洛尼瓦妮亚收获到了足够的目光,满足地拍拍手,道出了淑女间的悄悄话:
“扎多家的可爱双生桔在一公里外的鹅卵石路上,马上就要过来了!”
“瓦妮亚姨——你真是我永远的好姐妹!”
“啊啊扎多!!”
“一公里外,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噢?我在那附近看到了…我太高兴了!忍不住跑过来和多兰多的小姐们分享这个消息。”布洛尼瓦妮亚撩起被风吹偏的银白发丝,勾回耳后;妆面掩饰不住的皱纹细细地因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缩密,只有如肆国的金色向阳花一般明丽的笑容还保留着少女独有的“娇艳”。
两位少年从多兰多小镇最大的运动场上穿来,肩上的金黄落叶随着不经意的动作静悄悄地飘在地面上,年久失修的领奖台残留着灰黑色的脚印,苍苍的老人曾挂着奖牌站在女子中长跑最高席位上。
“客罗,”其中一个少年忽然笑了起来,橙色的眼微微眯起,凑到身旁面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脑袋边压低声音,目光却直直向道路前方的密林中玩味地探寻,“他们真的能分的清我们吗?”
客罗挪开对方的头,将手中翠色的羽毛举在阳光下旋转:“瓦妮亚姨一定认得出你。”
“蠢货卡罗。”
他竟然也不生气,嘻嘻笑着慢下脚步躲在客罗身后,随后猛地一推——
客罗轻轻地侧了身。
“……啊!”
少女们的惊呼被手压抑了部分,卡罗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向前扑去,肢体与土地接触的声音清晰可闻。慌张的裙摆们向两侧退去,又缓缓如漫潮涌来。
“天哪,卡罗塔,你还好吗?”瓦妮亚伸手将他拉起来,不介意留有腥味的泥土。“不好。”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客罗、只是瞪了,毫无作用。
客罗扯过比自己大几分钟的哥哥,向老人颔首别过。
“你干什么。别碰我,我——”
“回家。”
扎多家拥有镇上最富有的的种植园。
他们是出了名的双生子。哥哥卡罗·扎多玩世不恭,弟弟客罗·扎多少年老成;模样相仿,性子大相径庭。
最大的共同特征是讨镇上的一切女性喜欢。
“我当然知道这两个儿子继承了我的所有优点,”莫尔维斯基·安托尼亚·扎多啜了口上个季度埋下地窖的荔枝酒,笑着请圆桌上的小姐夫人们尝今秋大丰收后的战果,“但——我不能理解;卡罗这个臭小子的脾气还是糟糕到让人无法产生喜爱吧?”
“您怎么能这么说!”心直口快的女孩儿无需犹豫地反驳,“卡罗、客罗永远都是一样可爱…!您完全错怪他了……”
——还是完完全全、一视同仁的喜爱。
午茶从围绕两个男孩儿的争论转至多兰多镇最新的潮流服装,到扎多种植园今年令人惊喜的收成,再到小镇边缘新入驻的种植园家。
“您的消息准比我灵通,但——”“没有谁比得上瓦妮亚女士的情报,准确又时新。”莫尔维斯基笑眯眯地,用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骗取对方的欢心。
“噢,那好吧,是这样的,”布洛尼瓦妮亚向西边探了探头。落日缓慢地移动,坠到小镇那半的远方去;月亮从所隐匿的云层间挤出来,明明灭灭。烟囱底下一家家亮了灯,扎多家的灯芯断了,帮工坐在一旁台阶上摆弄着试图修复。“西边的甘罗第家,你们听说了吧?”
“新的种植园主?”
“没错。——我当然永远在扎多种植园订购瓜果!我曾路过甘罗第,那儿阴森森的,还有枯槁得不像话的嗓音时不时响起。”
“是家里的老人吧。甘罗第一家迁进了十一口人,两个男人三个女人,五个孩子,还有一个躲在马车里始终不出来的老人。——我?我的姨妈在镇人口登记局工作呀。”
“或许是。不过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那个家庭的气氛,铜臭味和消毒水味的,果香全被挡在篱笆以外了;和扎多天差地别。”
“瓦妮亚姨的嗅觉还是那么敏锐!”
“啊哈,是旧时代的老本了。”
chapter.2 彩带之下
要论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一样的,必然要谈到甘罗第种植园代理园主,杜冬·甘罗第,与莫尔维斯基·扎多那暗流涌动的首次正面接触。
“多兰多秋季丰收节,邀请所有小镇种植者摆摊销售,欢迎所有小镇居民观光游览——”年轻的宣传者将四指并拢,与拇指弯成喇叭模样,摆着脑袋蹦蹦跳跳地制造噪音,唤醒睡梦中的多兰多,“多兰多秋季丰收节——欢迎您的到来——”
早日完全升起了;映照着鲜艳的彩色布条从节日场地半弧敞开的大门上飘摇落下,自告奋勇的农场主家的孩子完成任务后从围成大圆的矮楼屋顶爬下,又追逐打闹去了。
摊位自圆心呈放射状向外排列,摆满一条条半径;从上空看是斑斓的彩色棚顶,颜色也自圆心向外一环一环地递变,中心象征肆国独一无二的向日葵色下是扎多种植园今年的领地——作为上届销售冠军的战利品。新入驻的甘罗第被安排在第二环的橙顶下,这是多兰多的对新驻者的关怀。
莫尔维斯基一早就扎好领结,意气风发地指挥帮工们将挑选出的最饱满的果实摆在木板上;但他并没有穿上配套的精致外套,他认为白色的蓬袖上衣与深色棉布长裤——裤脚一定要挽起来——是扎多种植园主必要的体面仪式。
卡罗和客罗呆在环形的摊台内侧。前者捂着眼睛抬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后者坐在木板台后,细细记录好扎多种植园迁至场内最初的价值总数,同时抬头向第一位来访者微笑着道了声:“欢迎您的到来。”
等到第一位客人满载而归以后,人群才陆陆续续地从外蜂拥而来,带着早市惯有的喧嚣,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
在第二群小镇居民的领头者抵达前五步时,向日葵色的布棚吱呀了两声,像乌云被捅向人间,“轰”地一声灌着空气倒下来。
“痛死我了!”
卡罗暴躁而忙乱地试图扯开头顶的篷布,头顶被四向倒塌的木支撑架狠狠地敲了一记;客罗不知何时从板台边缘到了中心——只有布落在身上,倒是没有大碍,轻轻揉了揉哥哥的脑袋。
苹果在地上滚了几圈,划过一个半弧又跌回来;西红柿渗出了汁,将莫尔维斯基棕色的半个鞋面染得更深。
低声慰问毕孩子们,一人拍了一记肩膀向场地外的方向推去;目光匆匆扫过或参差或平整的断木,辨不清思绪,只换了一副遗憾而诚恳的表情,右手弯在身前行了一礼:
“非常抱歉——扎多种植园的摊位需要紧急暂停一段时间。待修缮后仍然敬待您的光临。”
人群由静声到窸窸窣窣再到重新喧闹起来,替代中心位置成为新的火热区域的是第二环的橙顶。新驻的甘罗第种植园意外的很有人气,莫尔维斯基招呼完双生子从园里带回来的帮工和跟来的熟客们,笑眯眯地走向甘罗第园的摊子。
“不请自来——打扰了,”他施施然挑起一个金桔,无意义地眯起一只眼放在眼前细瞧,“我是莫尔维斯基·安托尼亚·扎多,您在多兰多的生活还适应吗?”
“托您的福,很好。”对方同样笑着答道,“杜冬·甘罗第,您的同行。——我也有两个儿子,或许能和阁下的孩子玩得开心。”
莫尔维斯基挑了半边眉毛,许久才放下,连同手里的金桔:“那倒不会。”并未在意对方诧异的神情,转身踏出了橙色的顶棚,“孩子还是不要过于淘气比较好,要是事故伤到人了可不行。”
再次回到扎多的领地时,摊子已经重新开张了。
多兰多丰收节在暮色降临中落下帷幕。赢得今年销售冠军的不是扎多,也不是甘罗第,而是在多兰多经营了二十年的一家老牌农场——去年也只以极微小的差距惜败扎多种植园罢了。
甘罗第种植园在多兰多缺了人脉和经验,成绩却意外地距离第二名的扎多不远;或许与前者的品质的确分外优秀有关。
莫尔维斯基和两个儿子彼此心照不宣,都对今日布棚支柱上深深浅浅、留有胶水印子的刀痕不予追究。
chapter.3 狂热分子
“——我就说他们一家有古怪!……客罗塔,我下手轻点,轻点…啊!对不起,戳到伤口了……”
小姐们在一旁偷偷地吸气,怜爱快要从眼里溢出来:“瓦妮亚姨,让我来吧。”
“嗤,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卡罗从布洛尼瓦妮亚手里接过药盒与棉签,粗暴地下手,轻柔地落下,稳稳当当,“让这小子长点教训——不会打架还冲得那么快干什么,”
“不会回头叫我吗!”他恶狠狠地。
“是该长长教训,”莫尔维斯基停下笔,将信纸推至一旁风干,屈起指节敲在卡罗的脑袋上,“打得过就能打架了吗?”
“可是他……”
“可是他们侮辱了妈妈的名字。”自被哥哥扛回来至今都垂着头一语不发的客罗抢先补充了卡罗的话,嗓音像朽木连接成的门转动一样低哑粗糙,但没有咳嗽。
莫尔维斯基深思熟虑已久、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当然知道”梗在喉咙。
布洛尼瓦妮亚轻轻地带上门把,将连呼吸都觉得吵嚷的自己与小姐们关在门外。
七八年间独自将两个儿子拉扯大的莫尔维斯基,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湿了双眸。
星期日法院的守卫叫多兰多,姓塔里亚;和两三年前逝世的法官塔里亚是忘年交。
他曾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解释:“我出生在多兰多,有一个姓塔里亚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所以我的名字是多兰多·塔里亚。”
莫尔维斯基将马拴在路旁的石桩上,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劣烟,随后扶着马鞍咳了一阵,几乎要呛出血来。这样,他就可以毫无惋惜地丢掉剩下的烟支。
今年的多兰多提前下了冰雹。他稳稳当当地踩着混着冰与水的黄叶向前拨开一条路,雾气缭绕的天隐约能见着些青色——像玉石,全无瑕疵裂纹,淡青色偏蓝的玉身微微发着光,好似在向外扩散冷气。
“多兰,”他敲敲警卫室的玻璃窗,帽子盖着半边脸的多兰多·塔里亚撑起身子半闭着眼,骨骼“咔咔”地响,扩张全身。
“什么?——啊,莫尔,我给你开门。”
“不。不必了。”他摇头拒绝,将手中的信封塞进警卫室的小窗口,“帮我将这个带给你的上级,可能有急用。”
“兔崽子惹事了?”
“惹事的是别人家的兔崽子。”
杜冬·甘罗第要求控告扎多双生子的事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从第一个人口中道出的小道消息在狭小的多兰多里穿针引线,盘曲缠绕,将有关的无关的群众细细牵了起来,最终结果是调解委员会门前密密层层的看客。
“审判不是什么好事…甘罗第先生,您要考虑清楚。”调解员委婉道;他瞟了眼外侧蔓延而来的人潮,“办公室里慢慢谈?”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追究我的孩子被扎多家的孩子打到半个月都不能去上学的事吗?”杜冬慢慢地说,纹丝不动,“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莫尔维斯基·扎多至今也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与道歉,说不过去吧?”
“冷静一下。我是说,您完全不用像如此——过于急切了。”调解员也温和地笑,任凭外头的闲人听去,不在意是否有谁别有用心,“据我所知,您当时并不在场。事情的经过您向您的儿子了解了是吗?”
杜冬静默了一会儿:“是。”
“您的意思是,扎多家的孩子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他们?”
“孩子之间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矛……”
“啊,对不起,可能要打断您一下,”他像是忽然惊醒般,竖起了一根指头,“我今天早晨好像收到了一封信……”
杜冬怔了怔,所有人都怔了怔,随后受调解人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紧抿着唇不说话。
没有相峙很久,调解员笑眯眯地看着他最后仍有礼地告辞离去,冲散人流的脚步因过于快速而显得有些怒气冲冲。
“我都说了…进办公室再谈嘛。”
并不如莫尔维斯基所料想的那样。
那给他留下冷静、沉稳、隐忍不发印象的阴谋家似乎一个人将两个种植园间的战况白热化。
推开家门迎接杜冬的是男孩儿们急促的脚步声与吵嚷笑闹,妻子抱着怎么也哄不好的新生儿怜爱地轻轻摇晃。平静的,一如往常的嘈杂不再是温暖的感觉,而是紧紧勒着杜冬的脖子;他想起了早晨在人群目光之下、乱线缠绕般窸窣之中勃然而生的恼怒。
他的手青筋暴起。
“杜冬?”
忙碌的妻子注意到推进门的人,唤了一声,努了努桌上的白瓷碗:“我本来想自己抱上去…这家伙实在是太闹了,你把药送上去给父亲好吗?”
他一言不发地一手捧着碗底,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去,推开最里侧的门。
“父亲……”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碰醒对方,“该喝药了。”
“你是杜冬…杜冬·甘罗第……”老人咳了好几声,低声道,“杜冬……种植园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进展。”
“超不过扎多?”
“是……”
“蠢货!”老人又咳了起来,头向床头撞了一下,却仍无法缓解嗓间刀割般的苦痛,“我当年…我当年只花了一个月……”
老人咳着又沉沉睡去了。
杜冬如方才一般静默地站在床边注视着父亲,目光流连在对方皱褶又不知何时变得苍白的面上,逐渐下移,停留在喉结之上。
他慢慢地笑了。很快收敛,捧着未动的汤药走下楼去。
chapter.4 你是凶手
距离甘罗第家实际掌权人的死已过去五天了。
卡罗·扎多与客罗·扎多被关进多兰多监狱也足有一天了;与扎多相熟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相信他们杀死了甘罗第种植园的老园长,但这无济于事,法官并不信任他们。
“请你拿出证据…!”
“证据?”杜冬轻蔑地嗤了一声,但声音仍旧带着鼻音,“当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刚给父亲端过药,他的精神还很好;我和我的妻子与两个孩子一同出门——你们知道的,我的孩子们被扎多家的两个恶魔打伤,在家休养了半个月,直到那天才重新回校上课。我的妻子前往菜场至回到家不过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他的语气渐渐强烈起来,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他怎么能…!证人呢?证人呢?她说她看到了!卡罗·扎多和客罗·扎多为什么走进了我的房子?!”
“请当事人杜冬·甘罗第控制情绪。”
“……是的,我看到了,”女孩儿缩了一下肩膀,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到……卡罗和客罗走进了甘罗第家的房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我只看到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好像在犹豫什么,然后才摆弄着锁进去了。”
“他进去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没有在意这些,我是靠在家中窗子边上看书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 ,比较远。我再次注意到那边,就是因为听见甘罗第夫人的尖叫了。”
“法官大人!”
有谁高喊了一声,陪审席的目光集中到声源旁低着头的甘罗第夫人身上。
“我…我也许不能够很清晰地描述……那太可怕了。”
孩子将脸贴在母亲的手臂上,摇了摇头。夫人亲吻了他的头顶,慢慢地说:“我是同我的丈夫和孩子们一起出门的。你们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不在别的亲戚家里?我们是轮流照顾他的,这个月正好轮到我们家,他就住在这里。……噢,这好像不重要,对不起。”
“我同他们三个人分别后独自去了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的大门是开的。——好奇怪?我担心家里进了贼,我们留老人一个人在家…这太危险了!大家千万,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大意……”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卡罗和客罗是魔鬼!全家人都是魔鬼!”
“我看到……”她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回忆里;惊恐在眼中流转,投射向被告席上的卡罗,在他注意到视线而抬头的瞬间收回,“我看到,卡罗·扎多蹲在父亲的床边,客罗站在一旁,用很恐怖的眼神回头看我……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只要你们同样经历一次…天哪。”
“头断掉了…父亲的头断掉了!掉下来了!”甘罗第夫人在惊骇的哗然中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用手背胡乱地轻轻抹着,“脖子上还在淌血…他的手上也在淌血……”
“卡罗·扎多,”
她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头发蓬乱、染着血迹,咬牙瞪着她的两位少年:“法官大人,卡罗·扎多和客罗·扎多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我的父亲!我要求他们受到同样的刑罚!”
……
“究竟是怎么回事?”
距离卡罗·扎多与客罗·扎多的行刑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客罗两夜没有合眼,正沉沉睡着;卡罗闭目靠在墙角,弟弟的头发扎在他颈边,他默不作声地用肩支撑着对方的脑袋。
他回忆起与父亲第一次申请探监时的对话。
“我没有杀人,客罗也没有。”
“我知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莫尔维斯基的焦躁点燃了空气。卡罗忍不住想要大声喊叫,但被身后捂在唇上的手控制得严严实实。
“冷静一点。”客罗在他耳边低声道,随即抬头朝父亲微笑,“别这么急迫…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我和卡罗最开始只是路过甘罗第家。门内有人摇着门大声求助,是女性的声音;她说门被从外面锁住了,钥匙只能从外往里开,她将钥匙从门缝里塞了出来。”
“我本来不想理她!……”卡罗咬牙切齿,“她哭着说屋子里的老人突发急病,一秒都等不了!”
“你们打开了门?”
“是的。”
“……人在哪里?!”
“在楼上!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卡罗猛地推开一瞬间发出凄厉尖叫的木门。白发散乱地搭在面上和颈后,许久未曾修剪,几缕银丝沿着棉被的走势翘起;衰老的身形隐匿在暗处,日光所布的肌肤盈满死气苍白。
“喂,他好像真的不太妙……”卡罗匆匆地反手将弟弟往屋外推了一把,“你先去看看对街的达克医生在不在家。”
脚步声渐远。
卡罗呼了口气,缓缓往外推,而后不由自主地屏息、勒紧脚步;他蹲下身,犹疑地碰了碰老人干瘦的手。
是刺骨的冰凉。拨开乱糟糟的长发,对方的脸暴露在太阳下而显得更加惨白,眉头紧皱,闭着眼。
“喂…喂,”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小姐!你确定他是……突发急病吗?不是一两个小时以前?”
无人应答。
卡罗覆在老人额上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是一阵“落空”的感觉。“砰”地一声骨碌碌滚下床,他扶着的额头倏地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圆柱横切面。
“卡…罗……”
客罗站在门缘边怔怔地望着手上沾着深浅不一流动血色的橙发少年。
“啊——!!!”
是塑料袋扑落,物品坠地的声音。
chapter.5 永生长眠
卡罗·扎多在断头台上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注意到了喔…有几根线头,和头发混在了一起。”
他微笑着被结束了生命;客罗·扎多被押上刑台。
双膝无力地磕在地面上,客罗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我们都知道……”
“这绝不会是甘罗第的胜利,我发誓。”他同样笑了,与他的双生哥哥如出一辙,“我们将在地狱里折磨你们千千万万年。”
“行刑——”
喇叭声镇静了躁动的群众之声,侩子手牵着巨斧的绳,将要松开。
更大声的喧闹将客罗的思绪从死亡之门牵了回来。他忍不住睁开眼,望见石板地上细细密密的沙土和一步一步前行的微小的蚂蚁——他觉得几秒之后自己的血就能将它粘
在原地无法前进。
他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这次目光正对着天空。
斧刃没有落下的意思;左上方的空中打开了一个漆黑的椭圆形的洞,里面跳出一件酒红色的披风。
不,是一个穿着酒红色披风的人。
他拎着肆国之王的领子将其随意地扔在地上,接过身边同样从洞中出来的随从手中的白布,仔细地擦拭着细长剑刃上的血渍。
那人的动作倏地停了,低头与他对视,耀眼的红色发丝盖在左眼上,咧出笑来:“小孩子…?你就是新的肆王吗?”
静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对方渐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客罗·扎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他没有应对方的话,径直走向卡罗尸体与头颅堆放的地方,慢慢将它们拼了起来。
冰冷的尸体变得完整,但丝毫没有回温。
“别费劲了,王唯一控制不了的就是生命和时间。”
“那好吧。”他抱着卡罗,低头什么也不思考地埋在对方的颈侧一动也不动,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平放在地上,将两只手臂弯曲,手掌交叠覆在胸口的位置;思考片刻,又从空中轻轻“嘭”地一声拿出一个小桔子,稳稳置于手背上。
“既然这样……”
客罗·扎多平静地站起身,俯瞰着断头台之下的杜冬·甘罗第。
“不必等到地狱之下,我现在就要折磨你。”
Fin.
※概述
噬规者故事发生在完全架空的现实世界,不仅是人类,人类中的有能力者(新人类),各路妖魔鬼怪神灵野兽交杂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构成一个具有近现代风格的大都会。主角雷恩所在的白云阁,便是坐落其中。
人界通常会被称之为“现世”,有着许许多多如同万物局这样特殊空间,同时也存在着神界、冥界、魔界之类的。各界之间的时间流速,通常并不对等。*咨询过作者,命河区域可以开放。
种族大致分布:人界/万物局/神界,鱼龙混杂什么都可能有;冥界,只能以灵体状态通行;魔界,绝大部分是魔族原住民,也有鳞兽(这部分归 东祥公 管)跟部分外籍种族,半魔则因某些原因被驱逐出境;命河,被11位正神选定的沉睡之地,四公可通过支柱进入,神类可从冥界穿行到命河。
※名词解释
白瓜:能力者们对普通人的一种叫法。(参考HP世界中的“麻瓜”)
新人类:指人类中的有能力者。新人类是偶然的产物,一旦有了直系子嗣,其能力跟长生属性,便会过渡到他们子嗣的身上,并且一代不如一代。可以说是无法繁衍。
灵素:组成灵魂的元素,或者说灵魂的碎片。灵素弥漫在整个世界,而灵魂就像呼吸一样,与这个世界交换着灵素。
海:指生命分配的法则。
生命形式:一,只有物质没有灵魂,一般叫它们普体(石头、水);二,灵魂被肉体束缚,一般人类、动植物;三,灵魂支配肉体,新人类,妖,灵兽等;四,纯灵体,比如神类。
世界局:也就是命河。支柱是万物局的基本,是一条灵素供给渠道,实际就是联通着命河。死神科的死神、无常科的无常们是受雇于世界局,为大自然服务,与万物局无关。
万物局:自400年前人神开战,新人类跟神签下协约,促成如今这样人神共治的管理局面。有效规避普通人类眼中的现世跟“真实世界”产生的各种冲突,以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监察组:世间生灵强弱不齐,为规制他们不至于搅乱世界,万物局在各地都设有维持法度的监察组。监察组成员拥有对过界的能力者正义杀伐权利。
识勋:作为监察组身份的区分,也同时作为万物局的纽带。(白云阁跟南京楼的会档案资料里公示,自行取用,其他团队请随意)
※主轴时间线(顺序)
太古时期(上一世代,由神管理现世);
命运节点(导致旧神陨落 世界崩塌 重归于无);
万物复苏(当前世代);
新人类的诞生(白神复活旧族而引发的灵素逆流);
万物局建立(400年前);
雷恩加入白云阁(原作剧情开始);
万物局崩塌。
【公式资料1.0版本】
企划文案【万物局-灵素记忆】
开放企划,为期十年,不限报名,图文任意。
跟原作《噬规者》同一世界观,以崩塌前的万物局作为背景,创作方向:1.建立原创角色,必须有归属监察组或阵营;2.认领原作任意角色,以其经历的某个时期进行故事(或作为剧情副本)。
禁止条例说明:原作角色可作为npc,(原创角色-原作角色)两者间不能持有特殊关系,不能干涉原作人物关系跟剧情,提及或有轻量互动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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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阁下,
您好!
您递交的书面登记材料,经由万物局事务组复核,
确认通过。正式欢迎您加入万物局!
(以后你就是这条gai最靓的崽啦)
万物局新人报到处
某年某月某日
附件1:万物局员工手册.txt
附件2:您的识勋凭证.p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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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企划提供以下资料:
基础世界观、名词解释、主轴时间线、事件记录。
我滑铲成功!!!!
字数:1507
“晚上好,阿瑞斯先生。”弗莱茵提着灯笼站在橘子树下,淡金色的长发几乎垂到脚踝,只在后脑带了一个简单的夹子。
“晚上好。”阿瑞斯抿了抿嘴角,他脑后垂了一个马尾,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比平日里要好相处一些,没了办公时候的凌厉气质,又被新发型硬生生掰掉了那种冷冰冰的气质,灯下看美人反而生出一种朦胧。
弗莱茵手里提着的荷花灯有些小,光线不亮,往树下看反倒是像一粒萤火,细长的食指抵在细木杆上,缀着的细线摇摇晃晃,甚至照不清她衣摆上绣着的花纹。
“要去逛逛吗?”
“还要带我逛街吗?”弗莱茵扬了扬下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
“那是在苦国。”阿瑞斯回答她,稍显刻板,“不一样。”
“追思祭和灯会,没什么两样。”弗莱茵似乎对脚下的叶子起了极大地兴趣,用鞋尖碾碎了埋进土里,“阿瑞斯先生想和我逛,对吗?”
后者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这里光线不好。”女孩说着两三步上前牵起了他的手,“我看不清。”
阿瑞斯总觉得自己有些被牵着走了,事情的展开方式有些奇怪,树下的柑橘香和蜡烛的味道混杂在一块闻着有些奇怪,女孩的头发上沾着浓郁的草木味,背对着他的时候阿瑞斯甚至觉的自己能看见她的头顶。
“你想和我逛吗?”阿瑞斯问她,指尖滑过几缕被风扬起的长发,凉而滑。
“为什么不?”弗莱茵没有回头,用手里的小木杆点了点糖水铺子,“要吃吗?”
天真这个词语似乎并不合适眼前这个小姑娘,阿瑞斯下意识地不愿意用这种毫无瑕疵的词语来形容她,有太多的疑点和太多的事实互为悖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却也同样有更多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你要吃什么。”阿瑞斯挡开了她想掏钱的手,“我来。”
金发的小姑娘嘻嘻一笑,提着荷花灯牵着阿瑞斯的手,“我要吃甜的。”
军人先生动了动手腕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准备空出手来拿吃的,一时间进退两难。
“阿瑞斯先生很暖和。”小姑娘用指甲挠了挠他的掌心,刮过一个茧子,“心跳很快。”
阿瑞斯自从来到这片大陆之后本就不太和女性交往,一时间连说话的尾音都颤了颤,手心里一路窜上来的温度和痒意让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那只小了一圈的手。
“别闹。”
“阿瑞斯先生不喜欢牵手?”弗莱茵说着动了动指尖,有意无意地挠了挠他的指根。
一串团子被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她嘴里。
弗莱茵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打定了主意不松手,鼓起的脸颊里藏了两个糯米团子,她松开了单方面牵着的手摘了自己嘴里只剩一个团子的小木串递到了阿瑞斯的嘴边,“啊——”
军人先生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张嘴,强硬地拿走了那串硕果仅存的团子一口咬掉半个。
汤圆比赛现场早就挤满了人,完全不是能悠悠闲闲提着小灯笼进去的状况。
阿瑞斯还在思考怎么把荷花灯从人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弗莱茵已经吹灭了蜡烛将其放在了路边草丛里。
“走吧?”
后者看了两眼那盏灯笼,本想安慰说再买一个给她的话全部堵在了舌根。
“你不喜欢那个吗?”
“喜欢哦。”弗莱茵撩起袖子将咖啡豆和巧克力聚集在一起,拿着刀一点点用刀刃碾碎,“但是会很碍事,就要放下。”
阿瑞斯没有答话,沉默着和面。
“说起来。”弗莱茵将巧克力和小半袋咖啡豆弄成了泥状的馅,转头看向正在揉糯米团的阿瑞斯,“您会做这个对吗?”
军人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已经揉搓好的面团用指腹压扁,揪起准备好的料填了进去,“再封口就好了。”
弗莱茵舔了舔沾在指尖的馅没有答话。
又甜又苦,不好吃。
蓝色的眼睛往远处瞥了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另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场景。
“你在看什么?
“唔……小情侣?”
放眼望去这一片几乎都是成双对的,阿瑞斯一时间会错了意,也没管指尖还沾着白粉,把弗莱茵垂下来的金发拨回了耳后。
“会做了吗?”
“会了。”小姑娘一点也不害羞,往已经做好的汤圆上粘了一粒完整的咖啡豆,“我不羡慕。”
放在路边的莲花灯在烛光摇曳中,不知被谁一脚踢进了河里。
——END
请给我虾饺皇谢谢【??】
这是一场归顺者的狂欢,这是一场反逆者的葬礼;这是笃信者四散福音的时期,这是怀疑者一往无前的时期;这是高歌者脱颖而出的年代,这是肃静者死不得其所的年代。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二三年间,他们称我作“恐怖的电影机器”。
而这绝非谬赞。
我并不是特意在此自夸我的个人魅力,或是我曾经拥有何等荣耀。我愿意向您坦白,我既不虔敬谦卑,也不严肃诚实,抑不勤勉节俭。我不拒绝冠冕,也不拒绝淤泥。我想我一定是上帝最想要的那种人,因而神父总是屡屡前来规劝我,邀我重回到信仰的怀抱中。我也向神父这么坦白过。我年轻时曾试图向您远在萨默塞特素未谋面的兄弟忏悔,请您原谅我。我如此说道,请您原谅我。我们隔着一层看不见彼此的城墙,谎言和忏悔从城墙的凹槽中互相射击,我往后再也发不出声。您听到过那时候我的忏悔吗?
曼哈顿的神父点点头,我听到了,我听到上帝的孩子向我兄弟的忏悔了。听罢,我笑了,那你一定也知道我就是你仁慈的主了。我说,我和你的主一样,希望人们对我保持虔敬谦卑,为人严肃诚实,生活勤勉节俭,以便人人微笑待我,不与我开些旧金山泛滥的福特车笑话,并且将更多的杜松子酒留给我。他从此再也没有来敲过我的门。我告诉诺里斯,这位神父先生一定同意我是上帝,所以才不再来我这儿向我面对面祷告。诺里斯却捧腹大笑,骂我是个疯子。
我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是不是个疯子。但我知道我那时拥有的身体与现在的没有区别。我的眼球依旧嵌在硬邦邦的眼眶中,在镜子里呈现出青绿与海蓝混杂的丝蕊,鼻梁依旧粗鲁地把脸庞一分为二,嘴唇亲吻食物和美酒和人。我依旧拥有一具躯干,身上的东西和别人比较起来,不多也不少。这具身体怎么瞧都不像是那些庞然大物,日日夜夜势在必得,奔腾着筑造起把这国度碰上神坛的数字——三千万车辆堆出一场泛美公路会谈!便是这具与现在并无不同的躯体,在那些年里与诺里斯一起将旧金山的电影工厂运转得无比顺畅,足以支撑我们以一年两至三部的速度制作电影长片。你也许会说比起那些一年两百五十部电影短片的制片厂来说这都算不上什么,但若是你去纽约街头问问一九一九年谁的电影能在放映厅里停留最久,得到的答案毫无疑问,定是我们的名字。
自从诺里斯创建了我们位于加州的电影工作室后,我便不再独自包揽所有工作,逐渐专注于剧本撰写与执导,指挥摄影,剪辑关键帧,除此之外基本不沾任何杂活。诺里斯便不一样了。他负责找到好些人来运转其余所有工作与琐事,好像他身上有种神奇的天赋,能够帮助他将所有人丢进正确的箩筐中,几乎每发必中,从未有闪失:正确的服装设计师、正确的化妆师、正确的摄影助理、正确的技师、正确的乐团、正确的学徒、正确的演员,正确的可以让他带上床的女演员。他那时候换女演员就跟之后他换香烟女郎一样频繁。谈到女人,我猜您自然也知道,诺里斯并非是个完美无缺的情人。有时候,我还不得不替他给女人写决裂信。他恨得抓耳挠腮,说他供养了那婊子三个月,可她却在外头包养别的情人。我真心诚意地替他感到抱歉。他绝对称得上英俊倜傥,举止得体,口音迷人,从没尝过这种羞辱。我写了所有他希望我替他写下来的话,譬如,“我犹记得那日我们在镜头前亲吻”(我也记得,因为我就坐在镜头后方的椅子上,提醒他们正在浪费乔治·伊士曼先生的胶卷),“我们只求在现在的道路上获得一种至高且完美的爱情,我自然知道这不会是结局,你总有一天会像一阵清风,走过果园”(不,诺里斯,在此之前你并不知道)。但其实信中更多的都是些咒骂和审判。它们无处不在,穿梭在潦草的笔尖下头,顺着字母的轮廓铺满整张信纸。这对一个绅士而言称不上体面,但我,作为区区执笔人,明白他的决裂信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所写,他咒骂她是在向我希求共鸣,他审判她是为了让自己不必受审,这难道不是世间所有决裂信的本质吗?一旦明白这一点,我便不得不承认我在信中稍微添油加醋了些。您或许会说我言辞粗鲁,做派称不上正当,但……这又如何呢?即将收到这封信的对象是一个背信弃义,将我的友人当作一本钱夹的薄情人,谁敢说她是头纯洁的羔羊,不应受审呢?我决定不坦白这自私的行径。诺里斯瞟了眼我写的信,大夸四方,非说要不是为了女人两腿间那玩意儿,男人总是和男人心意相通的。讽刺之处在于,男人之间唯一的心意相通通常也是出于两腿间那玩意儿的共识。我要找个女人!它们一直就这么喊着,跟个十几岁的愣头青一样,如雨后春笋般不经意地冒出头。更糟糕的时候,它们会毫不妥协地咆哮,我要找个东西吻我!有人找女人,有人找男人,有人找自己……而我,我找烈酒。我一直都在追求烈酒的陪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在萨提儿歌队中高唱山羊之歌,作它的喉舌,以便到我真正要去的地方。
这一切本该好好地继续下去。我向您保证,在那个年代,我们确实真切地相信着这一点。罗伯特·诺里斯说,从他第一次撬开我的门,溜进我寒酸的公寓,一把挂掉正邀请我前往旧金山电影工厂的电话,扫翻我桌上一沓投资人的晚宴函时,他就向自己发誓,从今往后,雷蒙德·法尔要拥有自己的电影工作室,而罗伯特·诺里斯会成为那个帮助他实现一切的人。……哈!听听!我没喝醉。我那时没喝醉——也许是我罕见清醒着的时候。我现在也没喝醉。我要成为谁?我要成为电影的皇帝。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皇帝,真是激动人心的革命!一九一五年时,它听上去太可笑了——我刚从索福克勒斯剧团中离开不足半年,为此弄丢了本该与我踏入婚姻殿堂的未婚妻,几乎陷入一无所有的困窘。诺里斯却因为夜晚电影院里试映的那部寒酸影片找上门来,说《石缝里的便士》那四卷胶片必定会名垂千古。他说得没错,那之后没过多久,它便误打误撞地出现在大街小巷,一举成名。罗伯特·诺里斯乘此机会宣称要在旧金山打造一个我们的帝国。帝国——帝国对我来说是个非常熟悉的词语。帝国属于我们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我们了不起的日不落帝国,它从这海直到那海,日神永永远远地悬挂在它子民的上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属于我。法尔的帝国。他要执掌权柄,从这海直到那海,从大河直到地极,人人只要谈及电影,便永远无法绕开他的名字。雷蒙德·布莱德利·法尔。这名字本身便是多么伟大的谬赞啊!在如今,您也许觉得这番话同一九一五年时听上去一样可笑,我承认您有理由发笑;但曾经,曾经有那么几年,那么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狂言妄语即将成真。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将会切切实实建立起属于我们的电影帝国。可它并未成为一个帝国,您现在一定发现了,诺里斯也发现了,我也发现了。谁都没想到,法尔的帝国仅仅是一场过长的盛会罢了。您参加过盛会吧?您知道盛会是什么样的。人们盛装出席,人们彼此寒暄,人们兴高采烈,人们纵欢饮酒,人们翩翩起舞,人们寻欢作乐。人们永无餍足,因此人们都以为这一切会继续下去,从这夜直到那夜。而我们,我们是这场盛会的主人,比起他们来,我们早早地知道交响乐队何时停止演奏,宴厅的水晶灯何时熄灭,花园里的夜莺何时停止歌唱。您瞧,您点头了,我打赌您也经常是宴会的主人,您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恋恋不舍,您想要叹气——并不是出于落寞,而是在一切结束的时候,您总会多多少少地感到些虚情假意的惋惜……唉,可别太快否认!我们都一样,您比宾客们抢先一步知道放纵不羁的夜晚会结束。这结束并不像夜晚的结束是慢慢消逝的、慢慢变亮的,有时候你甚至无法察觉夜晚真正消失的瞬间在哪一秒;宴会的结束和夜晚的结束是不同的,宴会的结束是暴力的终止,是所有嗓音被掐断,所有裙摆都垂下,所有乐器都被塞进棉花,酒杯空了,有人站在中央说,宴会结束了。
……您打断我了。正是时候。您说什么?“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您说的对。我得承认,您确实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但我相信诺里斯也绝对不是个安静的病人……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噢,医生,我只想告诉您,我们绝不是因此才开始喝酒的,这之间并不像你猜测的那样。早在那些纷纷淹没我们的盛赞一哄而散,判词与讥讽从四面八方赶来判决我之前,我便知道它的到来同维多利亚女王的过世一样,总归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想诺里斯心里也明白。就在一九二零年一月,一夜之间,第十八号修正案代替电影海报贴满大街小巷,从此所有人记住伏尔斯泰得这个发音。他发起一场清教徒同酒神教徒间的战争。我身在其中,提着酒瓶,看最后一滴琼液落入我的喉咙……你瞧,伏尔斯泰得法案便是盛宴的终结者。闪光灯与道德的口诛笔伐对准我,将酒神从我的身体中剖离,那些自顾自诞生在我脑中的光怪陆离的世界自此无影无踪。那之后我们想了各种正当的法子来替代,没错,我的烟瘾便是这么染上的……总比海洛因要好,是不是?但您和我都心知肚明,区区烟丝无法完全替代另一样东西,这完全符合道理,不然哪还有现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呢?总之,过后几年,我用事实证明了一个先前无人知道的小秘密。一个剧作者五年内囤积的剧本足够撑多久呢?唉,答案那么简单——两年,它只支撑了我两年,一切便将我打回原形。
啊呀,您不耐烦了——您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发现了。我看到您翘着二郎腿,手上的笔在写字板上划来划去,不得不说,您这样看上去有些装腔作势——虽然彬彬有礼,但仍装腔作势。从前没人告诉过您吗?……可别误会了,我喜欢您的诊所。像你们这样的医生几乎没什么人会光明正大地在有大落地窗的地方接待如我这样的病人。看样子即使是为了威士忌,诺里斯也不会屈尊前往脏兮兮的小诊所。……抱歉,您刚刚说了什么?今天太阳很好,我有些走神。对啦!您说您想知道那封我替罗伯特写的决裂信后来如何了。噢,我会说的,您别那么没有耐心——可这真的重要吗……?你非得知道的话……我写完信后用诺里斯的铭章封了口,他站在我旁边,忽然不说话了。我发现那会儿他的额头皱了起来。他碰到难题时,屡屡露出这样的表情:眉毛溜进一缕金发下,眼角更加耷拉,脸庞看上去活生生地短了四分之一,丧气得像一颗放在蛋杯上煮裂了的鸡蛋。算了。他夺过我封了口的信封,揉成一团塞进他昂贵的西服口袋里,算了,我可不会在那女人身上浪费更多时间。这决定着实令我吃惊。说来也奇怪,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他是真正爱着她的。
请原谅我,我可以在这儿抽烟吗?喔,不行。好吧,我可以再忍忍,医生,再忍一小会儿。诺里斯会在这儿抽雪茄吗?……他要是愿意以五倍价格向您购买威士忌呢?我们都知道这些威士忌从哪儿来的,光是医用的可不够我们这些醉鬼灌的,是不是?要我说,你们才是真正革命者。地下医生、黑帮、非法酿酒者,你们都是勤恳的劳动者,解放我们,叫我们不再对那荒唐的法案和上帝的戒训逆来顺受!真是荒唐!原以为到了新大陆,我们便像那些淘金者一样四处打打砸砸,挖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十年之后我们发现,我们背后那块古老陆地所经历过的一切摇摆在它身上依旧要重新上映一次,时代精神必将摇摆在国王与教会、科学与迷信、法律与道德之间,直到每个人都暴露出其最乖戾和最悲惨的一面。您瞧瞧,电影远没有让我们找到自由、新大陆也没有让我们找到自由,故乡在我们身上沉淀下的每一寸力量都在这里卷土重来。
……我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您问了个好问题,医生,一个好问题。我来这儿是为了向您讨些威士忌的。没错,我又开始喝酒了。我有什么理由离开它呢?它给了我一切。我拥有它的时候拥有一切,我失去它的时候逐渐失去一切。我知道如果我再次拥有它,我就又可以去到我想去的地方了。您说您不相信?唉,您又猜对了。我想同您谈谈诺里斯。我是来这儿同您谈谈罗伯特·诺里斯的。您刚刚告诉我,他来您这儿有大半年了……他喝得太多,以至开始寻找世间不存在的东西。他在找什么?他找到了吗?您不知道,好吧,我假定您没有理由对我说谎……我的话让您生气了吗?难道您确实在向我说谎?您可别真的生气,我是在同您开玩笑,在开玩笑这个技艺上,我可远远不如诺里斯……我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来找您?您看,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正好有一份纽约时报,您怎么也看这些为迪比克的老年妇女们准备的东西……让我翻翻,五月三十日。噢,原来诺里斯已经死了四个多月了。您没去他的葬礼,想必您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唉,医生,您听我说:我又想拍电影了。我郑重其事地告诉您: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失去罗伯特·诺里斯的第四个月,我又想拍电影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写出跟《绳索》一般糟糕的对白了。这次不在剧院。这次回到你们熟悉的放映厅。只要你给我些威士忌,给我些诺里斯的故事就成。既然他不喜欢那个关于我的剧本,那么我便要写他,这将是我的报复,这将是一部关于罗伯特·诺里斯之死的电影,它将拥有声音,它的名字叫皆大欢喜。
罗伯特·诺里斯死去后大约十天内,警方草率地以没有任何谋杀的迹象与证据为由迅速结案,干巴巴地向我宣布这只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尽管他失足时的地点被推断为一个几乎无人涉足的河滩,以至最初,警方也怀疑这可能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自杀,但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人愿意将一个衣食无忧的花花公子同这个词儿联系起来,到了最后,这个微弱的可能性就跟那天遮住纽约上空太阳的阴影一样很快消失。自然,我也不认为罗伯特·诺里斯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说,我并不愿意这样相信),但关于他落水地点的推断却成为了一个我无法解开的谜团。他为什么要去那儿?他甚至从来都不是个爱在哈德孙河边上散步的家伙。这个谜团困扰了我许久,于是在诺里斯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做着同一个梦。我们肩并肩靠在他宅邸中那个一九二零年维克多留声机柜子改装的酒柜边上,上头悬挂着一个发光的纸月亮,月亮表面坑坑洼洼的,它在风里转圈时墙上就会出现不同的剪影。有一个酒瓶单独倒置着放在酒柜上,仅以一个不比硬币大的瓶口险险竖立着,透过纸月亮的光,酒瓶里看上去似乎在下雪。有一个搁在我们脚边的留声机,每天晚上,它播放的都不是广播里诺里斯钟爱的片段《漂泊的荷兰人》,而是播放着我们在旧金山工作室内为《堪萨斯的遗嘱》录制的配乐与对白。由于留声机无法让在场的所有观众听清声音,我们最终并没能成功将它搬去放映厅里,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尝试了录制的方式将影片的声音记录下来。于是每天,我的梦就从《堪萨斯的遗嘱》的第一句对话开始了。“那时候,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这个声音模模糊糊的,时不时被锐意的电波声撕开,我有时觉得它像是诺里斯说的,有时觉得像是我说的,偶尔会清楚地知道它其实应该来自荧幕。荧幕上是我们的金发女郎在说话。看来我分不清楚的东西有很多,大多数时候,也分不清醉酒与梦境。人们告诉我,你在梦里时不会知道自己在梦里,你在梦里时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听上去,梦就是当今所有导演以西西弗式的顽强渴望搬上荧幕呈现出来的东西。但我却和他们说的不一样。我知道我在梦里,我只是无法醒来。
“……我想要些私人时间,医生,好让我给我的先生写一封信。您会的,对吗?您是个有同情心的好人,您会帮我寄给他的,是吗?”
我又被那该死的录音打断了。女人的声音过高,戏剧感太强,剧团出身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明白这里头关于发声技巧的毛病。我拧紧十指。从诺里斯的古董镜子里看,活像是两对公鹿长角的分杈绞作一团。这不是一个好电影。诺里斯直到死去也在对我说这句话。我盯着我们上空的黑暗与旋转的纸月亮,反驳道:这会是个好电影的,诺里斯。在电影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死的时候,月亮把太阳遮住了,白天变成晚上。你在棺材里拉开幕布,嘎吱嘎吱拖把椅子,踩在上面,把一个刚刚剪完的纸月亮挂在横梁中央,开始讲述你的故事。人们会喜欢这部电影的。
“我亲爱的丈夫:他们说这种病完全能治好,今天拿来的碗还有些烫手,他们说因为给我们的碗都是沸水消毒过的。但是现在,我在这儿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诺里斯一动也不动。他脸孔皱巴巴的,皮肤比往常更苍白。他简直像是那栋宅邸的装饰品,看起来永远都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侧面,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小动作。你没法拍我的故事。我是活生生的,我是你的朋友,而你是个魔术师,你用电影说谎,你给人们虚构的故事,这就是你曾经做过而现在停滞不前的全部了。可我的眼睛,你的眼睛,我们看见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东西,我们看见的人都是真实的人,没有人能够用剪辑的幌子骗过一场一镜到底的人生。你用谎言打造了雷蒙德·法尔,你要继续用谎言打造一个罗伯特·诺里斯吗?
“我想我并不相信上帝,到了这个时候,我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圣人而饱受折磨的吗?”
……这该死的录音,金蔓小姐,你见鬼的声音。
醒来之后我有时会发现自己摔倒在阳台的角落里,有时则蜷缩在抽干水的浴缸里,也有非常偶尔的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的拐口旁,打翻了一个报摊,摔在未清理的过期故事里,好像每次睁眼闭眼都会是一场冒险。夜游症在这种时刻仍旧紧紧跟随着我,用我母亲的诅咒扎紧我的骨头。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了。但无论我在哪儿醒来,我都不记得梦里我究竟如何回答了诺里斯,也不记得他是否每个晚上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我复述这番话。古怪的是,诺里斯生前并未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梦的源头便是我们的大脑和记忆,那么也未免太荒唐。睡上十四个钟头的喜悦感总会在这时一滴不剩,我感到疲惫,几乎起不了床。窗户没有合拢,漏进来的风很暖,我在床头靠了一会儿,想起今天已经进入六月。今天的太阳和昨天,和两个星期前一样生机勃勃,让纽约的天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像加利福尼亚。但有酒味的阳光就跟前几年我们戒酒时的阳光不同了,更烈,更暖。诺里斯那张改装酒柜被安置在我卧室的另一个旧衣橱旁边。我继承了他的酒柜,还有他的酒,其他绝大多数东西我都没有要,也不关心那些警察是如何处置的。这是诺里斯的谎言,我用它来帮助自己记住如何继续向人说谎。
外面传来一阵嬉闹声,听上去是几个孩子,后面传来一个相当无助的制止声,我猜测是他们的母亲。我仍没有爬起来,主要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当我在曼哈顿时,我过得就像个普通的失业中年男人。自从我把书桌也一并挪到我的床架对面之后,我几乎可以在卧室里过完整整一天。现在桌上还散着些没有付钱的账单,我希望它们不至于立刻过期;还有些稿纸,都是关于诺里斯的片段,它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最下面压着我给多赛特诺里斯勋爵寄去的第四封信。信里内容自然不如我替诺里斯写的决裂信精彩,无非是以他友人的身份告知那对夫妇发生在一月的噩耗。只是我至今仍不敢肯定他们究竟是尚未获悉他们小儿子的死讯,还是不屑于向我回信。又过了会儿,直到我几乎快要再次睡着时,我感到脖根窜过一股冷冷的酸痛,于是才决定起床。
我的公寓正对着九十六街道,下午时行人稀少,适合披着睡袍在阳台上点一根烟。通常我会点第二根和第三根。白日很长,长到我可以盯着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我楼下走过,那是群年轻人,一个打着宝蓝与鲜红色细条纹领带的走在最前面,方头皮鞋油光锃亮,搂着一个穿着玫瑰色连衣裙的姑娘,她按着那顶草帽,低头同他说说笑笑。我隐约听见他们在谈论晚上的电影,听说那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电影。我回过头去看我桌上的稿纸,过去的我是如何把我脑中的东西变作一卷又一卷的胶片的?时间拉得太长之后,我甚至怀疑在这间公寓里,电影这个东西几乎快要被我清理出去了。或者说,我基本上被电影给踢出局了。这个概念、这个映像、这个集合还属于我吗?当它属于我的时候,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它,驾驭它,统治它,当它决定不再属于我的时候,我只能成为它的奴隶吗?那些剧作里的字母、草图、摄影机的摇摆、胶片的剪辑……我过去究竟是怎么完成它们的?我目送着年轻人们急急忙忙地走开,说得赶上下一班地铁,不禁感到阵阵说不出的可笑。他们离开后街上又重新变得安静,我趴在栏杆上,抽完了两支烟,决定在傍晚来临时再动身去曾经常去的地下酒吧。街上只剩下一排杏树和几只鸽子,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又去厨房找了几块吃到一半的巧克力,磨了些咖啡豆,点燃玻璃虹吸壶下的酒精灯,等了一会儿,水面开始冒泡,过了几秒钟,水全部涌进上壶,我倒了新鲜的咖啡粉下去,搅拌三十多秒,挪开酒精灯,耐心地等咖啡倒流回下壶。我以往谈不上是个耐心的人,在片场时常常因为急躁而朝其他人大吼大叫,因此,连如何正确地煮咖啡也是诺里斯教会我的。他总能提醒我,贵族与普通人之间最大的鸿沟往往不是祖上的财富,而是他们借着财富坚信成功倚靠积累,因而习惯性地以一种不缓不急的态度处世。我在拥有了一个贵族朋友后才明白,这种不缓不急绝非是一场革命能跨越的东西。但我现在开始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一杯咖啡上。它如今对我来说不再仅有片场里功能性上的意义。我盯着玻璃壶看了一会儿,透过双层硬物,我的木头架子也不再呈现出原本的样子。我看见自己的脸被无限放大,那只眼睛——那只眼睛代表着我和以往一样并无不同的身体——也在盯着我面前的玻璃壶。我在此时忽然明白过来——诺里斯的答案是错的。我不是魔术师。剪辑也不是魔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真正一镜到底地看清所有东西。正因如此,剪辑在某种时候才是真实的。电影的剪辑让你成为上帝,当它溜上荧幕时只不过是在呈现罢了……它呈现故事就像我们度过生活一样,永远都必须建立在蒙太奇的基础上……全世界无数个人,无数场一镜到底的影片,我们大脑中关于他人的那些帧永远都饱受着剪辑和拼接的诡计!关于诺里斯……关于诺里斯我又知道些什么呢?我所知道的绝非全部,我仍在收集那些落在别处的胶片。我不是在说谎,我只是从未谈论真相。电影是虚假的魔术?那生活也是虚假的魔术。一切都靠着我们大脑本能的联想与想象力进展下去。差别仅仅在于,我们只知道有人在背后剪辑胶片,却鲜少知道有人在剪辑你的生活、你看见的东西、你的感受!你看见的永远都不是全部真相,你一镜到底的人生绝非全知全能。为此,你们崇拜上帝,也崇拜我。上帝会因为你们崇拜我而将你们打入地狱,我会因为你们崇拜我而被你们打入地狱。……我恨你们!我憎恶你们!我能想象诺里斯若是听到这番话,一定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臆想中的笑声让我觉得有些胃疼。我倒了满满一杯咖啡,端着瓷杯,拿着一小袋掰碎的巧克力回到卧室的阳台,扯了一把木椅,斜放在抵着门框的地方。我一边抽烟,一边往嘴里塞巧克力,吃得很慢,烟灰掉在我的拖鞋上,然后风吹走它。时不时有一两个画面冒出来,不成气候,于是我便没有写下来。我吃完巧克力的时候咖啡已经凉了。我把剩下的小半杯一口气喝完,看了看房间里的钟,时间才刚刚过去两个多小时。天还很亮。我决定先洗个澡,刮一下脸,换身衣服,五点时再动身离开公寓。
我可以说,一天接着一天度过是很快的。散步在街上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当我被迫脱离酒精时,我曾试着把自己绑在片场的椅子上,告诉自己不写出下一场的情节就不能从那儿出去。直到第二天工作室里的临时工女孩打开大门,惊恐地看见我仍旧坐在原处,瞪着墙上,数着那上面该有几个霉点,面前一沓空空如也的稿纸,双手抖得像风向标。灵感这东西就像东伦敦的鸽子,精明得紧,你不喂给它它要的东西,它便恶狠狠地报复你。我想灵感对我最大的报复是将我在荧幕上说谎的能力抽走了。这本该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我仍旧拥有着和一九一五年时一样的身体,不多也不少,我靠这一点逼迫自己写剧本。现在我有酒了,就算诺里斯把老鼠的剧本和他一起送进了棺材,我也仍然得写下去。但我首先得承认,我和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同了。
在海诺德广场遇见厄历时我仍在思考这一点。我和诺里斯过往常去的酒吧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经被查封。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该向谁打听我们那位老板去了哪。一张摇摇欲坠的纸张贴在门框上,上面的墨痕被不知道何时的雨水泡得发烂,但没人在意这一点,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曼哈顿人会仔细看它第二眼。人人都知道那是禁酒令。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揭下了这张人尽皆知的布告。我转过头,就看见那个女孩。我不得不说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起来她的名字。她先认出了我,法尔先生,她说。话里话外我察觉到一样的踟蹰。她背着一个比起她身形来说有些过大的布挎包,穿着松松垮垮的套头衫,长过膝盖的咔叽布裙,耷拉在肩膀的头发垂在脸边,束成短短一扎稻草般的辫子。她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我想,难怪我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我勉强记得这张脸,再稚气一些,再精神一些,可不是在曼哈顿的夜里,而是在旧金山的太阳下,她应该属于那个场景里就像希斯克利夫在《蜘蛛之墓》里一样理所当然。我的男主角希斯克利夫在《蜘蛛之墓》之外的地方就不再是希斯克利夫了,而是一个极其类似“希斯克利夫”的存在;当这女孩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电影工作室之后,她也就是个极其类似当时“那个学徒”的存在。她的出现令我吃惊,同时,我从她的脸上读出不多不少同样的愕然——掩饰得很好,只怪我们这样的人过于擅长解读表情,在这种时候总是难免叫人恼火。我承认,其实在那个时候,那个瞬间……我仍然没有记起她的名字。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是诺里斯在片场里做的事情。我只需要记住穿什么颜色衣服的人要替我做哪些事情便可以。但我确信我记得她。我记得她是因为……她不像个女孩。不像个女孩应该有的样子。她不涂红嘴唇也不画浓眉毛。我甚至不记得她究竟多大了,但当时……她应该成年了。她成年了吗?见鬼,那是诺里斯该管的——反正她当时是成年的现在自然便也是成年的。但她不像成年女人。女人不都想成为我母亲幻觉中的那类人吗?可她不是。她的脸干巴巴的,胸脯也干巴巴的,双手与其说是竭力在消磨生活的工作中保存最后一丝矜持,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了那种努力。我看着她……她不像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已经褪去了女孩的生涩,也全无男孩的顽劣……那时候她在哪来着?……对,她被我丢去了剪辑室,淹没在加州已婚妇女与一个星期工作六天的计时临时工堆里,不停地拿起胶片又放下胶片。我说那就是女人在电影工作室该呆的地方。我那时候这么认为。可我因为她第一次亲手拿起胶片时的眼睛而记住了这张脸、这副神情。她令我想起我。我这么说是因为在看见厄历的时候我就想起老鼠。并不是因为她会吱吱叫。不。不是。说来荒唐,她令我想起我。
晚上好。我说。我记得你。但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噢。她说,……厄历,法尔先生,我是厄历。
厄历。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我的工作室里呆过。真遗憾我们不是在旧金山重聚的。……你想喝一杯吗?我现在迫切地想要喝一杯东西。
我不喝酒。厄历说。
她说得对。她手里还有那张皱巴巴的禁酒令,这让我的邀约显得危险异常。但我有更多的原因。我觉得有些尴尬,并不是因为在未料到的地方遇见了没有预料到的人,而是更实际点的原因,我确确实实有求于她,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明白她也是一个部分,一段时光的象征,但我不确定……
我过去待她怎样?我也不记得了。
“我想跟你聊聊。”我说,“主要……主要是关于诺里斯——罗伯特·诺里斯,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
当然。厄历说,于是我们一起往梅西百货的方向走。上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人们在那儿举办了全球商展会,往年诺里斯总会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还有约会中的女友去那儿大肆挥霍。很遗憾,在我清醒的四分之一时间里我都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我的好邻居把过期传单塞进了我的信箱,我才记起我又失去了搜罗一个诺里斯碎片的机会。事情是这样的:当诺里斯还活着时,我从未想过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察他;诺里斯死去之后,我意识到唯一把他搬上荧幕的方式就是以旁观者的冷漠去描述他。我不知道我得出这个结论是不是因为酒精又一次把我的神经烧断了,但至少这感觉不坏——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一股没理由的动力驱赶着我要去做什么,这动力就跟老鼠的饥饿一样真实。我想起神父的声音:不要醉酒,酒能使人放荡,乃要被圣灵充满。厄历仍然没说话,她像一个小小的圣人走在我边上,叫我别去喝酒。我认为她是在思考关于诺里斯的事情,于是我决定再推一把。
厄历,我说,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想拍一部关于诺里斯的电影,跟我谈谈诺里斯吧,我什么都想要知道,我什么都需要。
她显得有些诧异。我不知道她诧异的地方是在于我想要拍摄一部人物传记,还是我想要拍摄诺里斯,还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惊讶于雷蒙德·法尔竟然还活在美国的一个街头,准备他无人问津的下一部电影。我仍不知道这些年里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是否还在找关于电影的工作(但现在她在曼哈顿了,我质疑这一点),是不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在茶余饭后讨论我那些不再受到待见的新作。她离开旧金山的时候我的电影帝国仍一如今日的美国蒸蒸日上,对我们而言,弄丢一个学徒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学徒,我仍习惯这个词儿。跟诺里斯喜欢挂在嘴边的其他新潮词儿不一样,我至今仍然惯于使用习艺所里的那些说法。比如,“学徒”,比如,“师傅”。恭恭敬敬,等级森严,光是这发音,你便能想象到对面的人必定手中拿着木头戒尺,噼噼啪啪地打在你的掌心,旁边放着铁桶与冷冷的冰水,你每天都要按时站上舞台,化上丑陋的妆容,放大嗓音练习发声。如今的人们也许很难想象,一开始习艺所里的人们是这么形容我的,“浑身上下裹着多余的羞怯”。我并不能说这女孩给我的感觉是“羞怯”的,就像我也从不认为我幼时是个真正意义上“羞怯”的人。但在表演以及表演相关的这个行当里头,一旦同那内里真空几块横板搭建起来的纸舞台沾上边,你对羞怯和乖张的定义总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从我站上舞台的那一刻起,我就被教会唯一一个不可违逆的纲领:你要大声,你的动作要夸张,简而言之,你不能演一个普通人。舞台高于平面,舞台高于人们惯常的视野,没有人想在舞台上看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像我们这样的贫童剧团,至少需要打败狗熊、火圈杂耍和红鼻子小丑才能赢得门票钱。而我那时候太像一个普通人了,以至我看上去没有继承我母亲身上除却说谎之外的任何一点:脸孔肢体嗓音无一不僵硬干涩,活脱脱一个断线木偶。于是我的师傅用戒尺与绳索告诉我:当你饰演老鼠的时候你就是老鼠。吱吱吱。你首先得相信自己是一只老鼠,四脚着地,鼻子栽进三天前的稀汤。二十年后我在旧金山有模有样地学起来:除了戒尺和冰水桶,除了把花脸女孩赶上舞台叫她大声喊吱吱吱,我想我学会的是另一种关爱,我母亲将我送去习艺所时的关爱,我父亲将我再次送去寄宿学校时的关爱;我懂得关爱的两种方式,它们一个是将我摆放在舞台上的手,一个是将我推向捏造谎言的手。于是我转而将厄历从我身边打发走,我将她送去剪辑室,因我相信女孩天生便只适合做这种杂活;我任凭诺里斯差使她跑腿,想那大约能代替戒尺和冰桶,叫她习得坚韧。她偶尔见缝插针,从别处溜进片场,手里捧着速记本,以为我并没有瞧见她。我想这就对了,厄历。当你饰演导演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导演。咔咔咔。你首先得相信自己是一个导演。
她和我一起走在街道上,有时候顺着人潮,有时候不知不觉逆着人潮,我不知道是没有方向的我让她下意识地跟着我走了,还是我下意识地跟着没有方向的她走了,还是说我们其实都没有方向,只是花了很多时间在漫游这件事情上——如果这是她在我们的工作室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我想那多少也算是一种不轻的收获。这时她开始说话了,百老汇的演出通常也在这个时候开场,八十家剧院摆出一股通宵达旦的气势,前赴后继发出声音。
“罗伯特·诺里斯先生很英俊,那个时候,工作室的女演员也会议论他。他向来喜欢邀请她们出去喝酒。他邀请过很多人。他没有邀请过我。
“我喊他诺里斯先生,他说他不喜欢,但是除了诺里斯先生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法尔先生,这是我的毛病。
“他对金头发的女人有特殊癖好。唯一拒绝他邀请的是金蔓小姐——那个去工作室拍了好几次电影的金蔓小姐,我记得在拍摄遗嘱之前她就来过工作室了。她喜欢恐怖故事,或者是鬼故事,诺里斯先生说他对神秘的传说也很有兴趣,于是工作室里其他人偶尔会被一些故事吓到……噢,当时您没有让她试镜。具体的原因,我不记得了。
“也有人喊他罗伯,片场里大部分人都喊他罗伯。罗伯可以搞定一切,那时候人人都这么说,我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些事情,但每日的时间表和中午一点的面包都到得很准时,我们没人饿过肚子。
“他也很慷慨,时常请许多人去喝酒。有时候他会招待一些其他洛杉矶来的人,我们都不认识。我们会议论,但大多数时候……您知道,我多数时间都在剪辑室里。
“他在片场煮咖啡。有时候道具和轨道把场内弄得乱七八糟的,他还会拿着酒精灯和一上一下两个玻璃壶放在地上,坐在桌子上等水慢慢煮沸。我看见了全过程,我没有喝到咖啡。
“他们都说工作室里缺了谁都行,只有诺里斯先生是不能缺的。当然,您也不能缺。剪辑室的女人们说,她们见多了其他电影工厂里合伙人的争吵,从没见过那么合拍的搭档。她们说,我们的工作室会成为旧金山第一,会成为美国第一,会成为世界第一。
“一开始,决定面试我的人是诺里斯先生。他面试了工作室里几乎所有人。……面试的时候您也来了,您什么都没说,但是点头了。诺里斯先生说,现在可好,我们又要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孩扯进这潭浑水里了。这不是浑水,这是我想要的。
“他很耐心,有人不会挂幕布,他断断续续教了好几次。他看上去很好接近,但其实真正同他长久交往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您,我也这么觉得。……法尔先生,您为什么要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呢?”
见鬼,因为他有事情瞒着我。他擅自染回了酒瘾,他擅自带着我的剧本,他擅自寻死,我都不知道原因。我们来了曼哈顿之后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拍档,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认识真实的罗伯特·诺里斯,我认识他是不是就和别人认识他一样单薄。更重要的是,我问不到答案,因为他已经死了。我这时候想起我还没有告诉过厄历这件事:我询问你,是因为罗伯特·诺里斯已经死了。
我摇摇头,“因为我在写关于他的剧本。”
“是您先前说的那个新电影?”她的语气。她的语气很正常,过分正常了。她甚至有些高兴,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确保这里面没有讥讽的味道。没有——竟然没有。
“……没错。”
她仍仰头看我。她仰头看我的时候我产生一种古怪的感受,就好像我们仍在旧金山电影工作室里一样,她在热情的太阳底下逆着阴影的线条溜进片场的一角,站在一隙交错里,仰头看我训斥别人。那时候我觉得人的仰望是理所当然的。而现在……而现在不是。可我仍和那时一样假装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眼神,我仍旧看着前方,余光瞥见她视线的方向。
“你呢……?离开我们的工作室之后你都在做些什么?”我询问道。我此刻想要的答案并不是关于她,而是关于我自己——我迫切地渴望着一个同我一样糟糕的答案,好让我此刻可以感到不那么虚张声势。追求你的电影之梦?不,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被别的事情绊住了、告诉我你只是一时兴起、告诉我你知道独自拍摄电影是个天方夜谭、告诉我你,一个凡人,不过就是找到一份家庭餐厅里洗盘子的零工,每天都想着能多收几美分小费,你不被美梦欺骗。
“……我在生活。我想拍电影,法尔先生。”
厄历说,我想拍电影。那女孩不说“我想当一个导演”,她说,“我想拍电影”。她面试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吗?我不知道诺里斯那时候回答了什么。宝贝儿,你会成功的。或者是,也许你应该去试试镜,只不过长相太像个小子,多少有些寒酸。接着便对海那边约克的主教座堂与内维斯迈尔的赛马场侃侃而谈,好让对方相形见绌,知难而退。这让我想起一个曾来片场试镜女配角的小家伙,十六来岁,演技拙劣极了。她满怀希望来到旧金山,存的钱只够她在那儿游荡两个星期。我想两个星期,足够成为她悔恨一生的冒险了。人们是如此热衷于阴谋论,热衷于讨论战争中的种种的博弈与欺瞒,却对生活施以他们的真正阴谋视而不见。它用梦想诱拐你,用金钱收买你,可她却不这么认为。我真羡慕你们这些人。她对我说,你一定很久之前就想当导演吧。她说话时充满了希望。我由此猜测那其实是她来旧金山的第一天。我迎合她的期待,鬼使神差般地点头,像传闻中那样念着评论家在电影人速记上所写的滥情话:雷蒙德·法尔一定向来都知道他会成为一个导演,命运指引着他在那年离开索福克勒斯剧团,独自拍摄了那部成名作。
但我不知道。三十年前,我甚至不知道导演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他跟车夫、男仆、园艺工有什么区别吗?他能掌控别人的人生吗?她说“像你这样的人们”,我被迫意识到她将我和其他人都放在了一起,女演员、音乐家、作家、艺术家,她说,“像你这样的人们”,短短半句话,就把我和她之间划分得干干净净。往后我明白这种划分是有协约的,从此人们对你们的期待就和容忍一样多。一旦我拿出了第一部电影,我同他们之间便签下了一份没有盖章没有指印的契书,上头写着既然他们自愿支付十五美分走进放映厅观看我的电影,我便总得想个法子令他们觉得这十五美分不是打了水漂,至少要比一场马戏精彩。我仍回到最初那个小小贫童剧团的舞台上,用夸张的四肢和夸张的声音打败马戏团狗熊,逗他们开心。说实话,这简直难以理喻——见鬼,收起你们的美分,从我的地盘里滚出去!我在工作室里大喊大叫,我在梦中大喊大叫,我在地下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大喊大叫,我在街巷的醉意间大喊大叫,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我的放映间是我一个人的放映间,我的胶片是我一个人的胶片,其他所有人,其他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我的工具,我用胶片塑造一场生活的工具,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拍别人的本子?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问题都出在你的剧本上吗?一九二三年,诺里斯曾在帝国瓦解前夕质问我。噢诺里斯,你这愚蠢的商人!剧本和影像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精彩的剧本被拍得稀巴烂,十三流的剧本在大名鼎鼎的导演手中化腐朽为神奇,这是你想在我身上看到的东西吗?它们从来都不应该被分开,至少在我之中,至少在我的电影之中,它们不应该分开。它们要么一起走上神坛,要么一起陷进泥沼,彻头彻尾我的东西。我不允许我拍摄他人落在纸上的胃和肠子,光是想一想就叫我恶心!我的电影只应该是我的电影,我一个人的电影。
你知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对吧,雷?
我不知道。
你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人为此付出……
我不知道!
你总得要其他人的帮助,你别急着否认我!就算是现在,你也在接受其他人的帮助——你不可能像最早的时候那样——现在早就不是光凭《石缝里的便士》就能抓住人们眼球的时代了!你不可能一个人操控所有的摄像机从各个地方同时拍摄,一个人找到你真正想要的那几帧胶片,你不可能亲自给所有人的衬衣溅上泥巴和血,你也不能同时成为一个男主演和一个女主演和一堆群演,你不可能……
我不允许!我失控地朝诺里斯咆哮,这也是我们唯一一次真正的争吵:滚出去!我说,你,还有其他所有人——
你们都该滚出去!!!
我们的工作室分崩离析,一夜之间从旧金山销声匿迹,他们都说我失踪了,没过多久,处理完烂摊子的罗伯特·诺里斯也走了。剪辑室里的女工去了其他电影工厂,我们的演员们去了其他电影工厂,片场里其他人也都去了其他电影工厂,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在旧金山呆了七年,最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时厄历的脚步停下了。我们路过好几家百老汇剧院,晚上的霓虹已经陆续亮起来。我不记得厄历还说了什么有关诺里斯的事情了,我们最后一场争吵在我脑袋里闹闹哄哄的,仿佛老轿车的发动机,拖拖拉拉地来回碾压。我迫切地想要独自去找秘密酒吧要一杯龙舌兰,或者干脆整瓶威士忌。喝完之后我抽烟,沿着酒瓶瓶口抖烟灰,烟灰掉进酒瓶里,如果动作够快地把酒瓶倒转过来扣在桌上,我就能看见梦里的画面,看见酒瓶在下雪。这时我的余光真的瞥见了雪花。现在是六月,六月不该下雪。我仰起头,发现我们面前是一座连锁放映厅的招牌,莹白灯管内由上至下地划过光,暗下,亮起,再一次由上至下地划过招牌,由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你要去看电影吗?我问。不,厄历说,我在攒钱买胶片。我只是想去看看电影的贴画报。我沉默了。我们都知道那些大电影制片厂包揽了绝大多数市面上的柯达胶片,我曾经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于一个在曼哈顿的年轻女孩来说,它甚至远远比一辆二手福特还要奢侈……她不知道我公寓里仍有许多。如果在这个时候我变得仁慈一些,变得更像一个曾应该成为她的指引者一般的人,我此刻大概会脱口而出:我有足够多的胶片。你拿去吧。尽情地拿去拍吧。拍你的电影,厄历,从我这个老去的枯枝上跨过去吧。这次,让我来指引你——不,我不再能指引你了,我们谁都不需要指引,你只需要你需要的东西,就像一九一四年时的我,坚定不移,只求那必须的东西。但我说不出口。我此刻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楚自己只是老鼠。
我想拍电影。不是“我要成为一个导演”,而是,“我想拍电影”。她说得很简单,很有力,她离开我们的工作室,就像当年我离开索福克勒斯剧团。你听见了吗,诺里斯?这是我当时就该对你说的事情,她说得比我要好。
我想拍电影。多悦耳啊,她说得真好。我发现我嫉妒她。我嫉妒她。这真是令我热泪盈眶。
嫖璇姐的文,然而我并不晓得人家社交平台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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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TSAR-- The Loneliest Girl (TSAR / Carole & Tuesday Remix)
喧闹的名利场来了位新客人。那是刚刚承袭爵位的女公爵伊莲娜·克利奥帕特拉。她穿着纯黑的拖尾长裙,裙摆上的金银线绣出水纹,点缀着孔雀翎羽和宝石。她盘高黑发,珍珠装点她的发髻。然而,她的脖子上却戴着纯黄金制成的蛇形颈环,黑曜石镶嵌的蛇眼透出几分不详意味,显得怪异极了。
来与她交际的人们却不敢指点她的装扮。这是这位女公爵袭爵后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场上。她那早亡的父亲为她留下的财产足够她挥霍到下辈子,而这样一位妙人却还没有订婚。此刻,所有人都想和她做朋友,甚至更甚一步,和她做情人。
伊莲娜笑着与偶遇的一批又一批人聊过去的交情,聊未来的约会。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无论何时,红唇勾起的都是标准弧度的真挚笑容,绿眼流露的都是诚恳温柔的专注目光。即使她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她身为女性的矜傲。
“真无聊啊。”她听到她的项链轻声抱怨。
端庄沉稳的女公爵笑容一滞,不动声色地婉拒了面前仍在侃侃而谈的绅士,转身去了阳台。在无人的角落,她的项链活了一般在她的脖颈上爬动,像是在伸懒腰。黄金蛇顺着侧颈攀上她的面颊,来到她的耳畔。“伊莲,你可真无趣。”它说,声音甜得像钩吻花做的蜜。“你难道没看到他赤裸裸的眼神吗?”
伊莲娜转过头去与它对视,从蛇眼中却只能看到沉沉的黑。她无奈地笑了。“想出来玩了吗,美杜莎?”
“当然。”秀美的黄金蛇赌气一般落回少女的颈。
伊莲娜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像是对一个顽皮又可爱的孩子一般束手无策。“那就出来吧。我带你去玩。”
黄金蛇立刻像是失去灵性一般回到了死物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轻轻落在地面上的白发少女。她灵巧地攀着伊莲娜的手臂,就像银蛇攀着树枝,金黄的竖瞳微眯,是纯真又刻意的引诱。“你对我可真好!”她笑嘻嘻地说道,那刻骨的愉悦却也充满了不详。
伊莲娜摇了摇头,伸出手点了点少女纷扬的蛇发,却被无情又恼怒地轻轻咬了一口。“这样可不行,美杜莎。你会吓到他们的。”她说。
“我知道啦。”美杜莎撅起嘴,“不需要你来教。”她的蛇发乖巧地落在了肩头,沉眠着,柔顺又安宁。她炫耀地晃了晃头发,得意极了。
伊莲娜失笑:“真乖。”她牵起少女的手,凉滑又柔软。“我们回去吧,美杜莎。”
她们又回到了屋内。白衣白发的少女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那精致的脸蛋,那柔婉的身体,甚至那勾勒身形的外衣,都刻画着少女最纯稚青春的美。她像悬崖上一朵独自盛开的百合花一般,含露低垂,楚楚动人。然而,那攀在头顶、手腕和大腿的黄金蛇环又给这份纯粹的美添上冶艳。她兴致盎然地左顾右盼,像在丰盛的猎场挑选猎物,愉悦的笑容倾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伊莲娜本该是今日的主角,如今却无人再去注意她。他们围绕着美杜莎,奉承着她,和她调情,说着俏皮话逗她发笑。男人急红了眼想凑上前,女人也不甘示弱。美杜莎抬起手,点中了之前曾来找伊莲娜献殷勤的几个人,然后隔着人群,向伊莲娜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伊莲娜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去玩吧。”她温柔地说道,目送着美杜莎在那几个人的环绕下消失在宴会的角落。
美杜莎回到伊莲娜的床上时,天色已亮。她打着困倦的哈欠,娇憨地倚在伊莲娜的肩头,闭着眼,晨光下的纯真面庞是带着露水的睡莲。伊莲娜轻轻抚摸她的头,却又被那蠢蠢欲动的蛇发咬了一口。
“别总是摸我的头,伊莲。”少女警告道。
伊莲娜惋惜地收回了手。“昨天玩的开心吗?美杜莎。”
“无趣。”美杜莎撇了撇嘴,残忍的不屑却像孩子一样真挚,“他们的味道不够好。悔恨里掺着侥幸,嫉妒里掺着软弱,贪婪里掺着畏惧,就像寄生虫一样倒胃口。怪不得你不喜欢他们,伊莲。”她疑惑不解地睁开眼。“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她听到头顶传来伊莲娜轻声的叹息:“别总看他们的笑容,听他们说的甜言蜜语,美杜莎。一个人的真实藏在他闪躲的眼中,他紧攥的拳里,他僵硬的脊背后,却唯独不在笑容和语言里。”
美杜莎抬起头。伊莲娜的笑容总是这么温柔,恰到好处的唇角弧度,诚恳专注的绿眼睛。她的话语也总是这么动人,温和可亲的声音,娓娓而来的遣词,像溪流一样静静淌进心底。但少女始终看不懂她。她只好承认:“你说得对,伊莲。”
她支起身子,凑到伊莲娜跟前,去看她薄薄的唇,高挺的鼻,忧愁的眉眼。这样的长相是病弱和多情的象征。可是她认识的伊莲娜却坚韧专一,灵魂一尘不染。她实在好奇极了。“给我尝尝吧,伊莲。你到底是什么味道?”
伊莲娜只得好笑地低下头,任由少女凑上来吻她的唇,像蝴蝶啄食花粉。她被推倒在床榻上,少女缠绕上她的身体,捧着她的脸宛如要折断她脆弱的脖子。她抬起头来,予取予求地让少女的舌进入她的齿间,蛇信般的冰冷点燃她的身体。她闭上眼,不去看在空中升腾而起的蛇发。那些黑首白身的小家伙难耐地扭动着,叫嚣着要刺破她的身体,饮她心头的血。
美杜莎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杀了伊莲娜,才终于从这长吻中得到了些微的满足。两唇分离,她松开手,在人类的脖子上留下难消的青色勒痕。少女的眼睛微微眯起,舔了舔唇,那是钩吻花蜜般的甜。她低语道:“再等一等,伊莲。下一次,下一次我就能尝到你的美味了……快点爱上我吧。我等不及了。”
伊莲娜睁开眼,轻轻抚了抚少女的头发。这次,倦怠无聊的蛇发不再兴致勃勃地来咬她了。她笑得仍是那么温柔。“很快了,美杜莎。”她低声安慰道。而少女就在这温柔的抚摸里陷入了睡眠。
美杜莎梦到了她和伊莲娜的初遇。那时她坐在克利奥帕特拉公爵的怀里,黄金项链在男人的脖子上一寸寸收紧。白发在空中张成逃不开的网,万蛇齐喑,只能发出低哑的嘶鸣。她笑得快意,竖瞳亮得像灯下的琥珀,墨一般的泪淌过脸庞,却在空气中蒸腾不见。她舔吻着人类无知无觉间流下的泪,那是爱之殇,是死之痛,是不可得的泡沫般的幻梦,又苦又甜又酸。她是如此享受这个男人用生命献祭给她的爱情,用星点遗憾和幻灭做调味,她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当失去气息的男人被绞断了脖子,她难得的饕餮也到了尾声。她松开手,任由这无用的尸身沉沉落到床上。素手一点收得过紧的黄金蛇项链,它便乖巧地解开束缚,爬回了她的颈边。她轻轻跃下床去,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伊莲娜。
那是一个穿着宝石蓝绸裙的高挑少女。她静静地立在门边,黑发垂肩,神色温柔,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即使是美杜莎,看到她也有一瞬的惊讶。她并不认识伊莲娜,但她知道克利奥帕特拉公爵有一个女儿。她便开口问了:“你是伊莲?”这是克利奥帕特拉公爵平时称呼他的女儿的方式。
少女微微一笑,提起裙摆行了礼。“伊莲娜·克利奥帕特拉。”她轻声答,“您好。”
美杜莎兴致盎然地走上前去,抬头去看这张温柔的脸,却看到那双绿眼睛晶莹剔透,静默地垂着泪。她笑得纯真又无辜,问出的话却残酷至极:“你哭什么呢?”
“我的父亲死了,我忍不住感到伤心。”伊莲娜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这羞怯也恰到好处,“真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美杜莎却越发凑近,伸出舌头舔了舔这透明的泪水。和别的人类的眼泪没什么区别,她心想。她审视着这个端庄的女人,在这张用温柔做底色的脸上,有哀愁,有悲伤,却没有恨。美杜莎只觉得自己过往的经验都在她身上派不上用场,因为此刻,她根本无法解读伊莲娜的行为和情绪。她疑惑地皱起眉:“就这样?”
伊莲娜的泪缀在睫毛上,轻轻颤动着。“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恨我吗?”美杜莎产生了一点好奇。
伊莲娜疑惑地看着美杜莎,摇了摇头:“不恨。”
“即使我杀了你的父亲?”
“他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
美杜莎还是无法理解:“那你爱我吗?”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为爱灭恨和因爱生恨,没有两者的中间地带。
少女愣住了:“这我不知道。我想我和您是第一次见面……”话虽如此,她的面颊却晕上了淡淡的红。
这让美杜莎满意极了。她觉得她找到了问题的解。“你爱我。”她肯定地说,“那你愿意像你的父亲一样把生命献给我吗?”
少女却不回答了。她温柔地垂头看着美杜莎,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妹妹,也像看一件精心雕琢的脆弱瓷器,充满了忍让和包容。
美杜莎却没有注意到这视线。她轻轻点了点黑曜石做眼的蛇首,这个金色的小东西便乖乖地去到了伊莲娜的脖子上。伊莲娜惊讶地低头去看这件秀美的金饰,感受到它在脖子上带来的一丝一缕的束缚感。“这……”她无力地倚在墙上,有些艰难地说,“这是、您的吗?”
“这是我。”美杜莎纠正道。她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抚摸这仍然年轻的脖颈。她几乎能尝到那馥郁的甜,那是最纯粹的灵魂才有的好滋味。这滋味会比她的父亲更好,她心想。然而,这个灵魂如此柔顺,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抗拒,但也没有任何逢迎……她意识到了,伊莲娜确实不恨她,却也并不是那么爱她,甚至丝毫也不渴求她。
她凑上前去,微凉的唇落在了伊莲娜的唇角。“你不爱我吗?”她斜睨着眼,抓起少女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不爱这欲望的躯壳,不爱这永不凋谢的青春,不爱这坠入地狱的引诱吗?爱我吧,渴慕吧,沉沦吧,让我成为你的专属品,向我宣告所有权,不好吗?”她看上去有多么纯真,说出的话就有多么邪狎。这惊人的反差造就的灵物,曾经吞吃过多少人的灵魂,咀嚼爱也咀嚼恨,嚼碎欢欣、满足与快感,也嚼碎妒狂、贪欲和苦痛。
少女却不为所动。她抽出手,轻轻抚了抚美杜莎的背,就像安抚一个过分急切的孩子。她的声音被勒得有些沙哑了。“您、是想、杀我、吗?”
美杜莎看不懂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一如既往的笑容。濒死仍然心甘情愿的灵魂,她并不是没有吃过。但是像这样无恨无爱的灵魂,她却没有尝过。这就像上好的食材却缺乏调味,注定会留下一些遗憾。她犹豫了,但却不愿意放过伊莲娜。于是她问:“你会恨我吗?”
“不……不会。”
“那,你会爱我吗?”
少女惊讶地看着她,沉思了片刻:“可能、会吧。”
美杜莎笑了起来。“那就说定了。”她轻轻打了个响指,黄金蛇忿忿不平地松开了禁锢,在伊莲娜的脖子上扭动了两下。新鲜的空气涌入喉管,让涨红脸的少女狠狠咳嗽了好几声。她疑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神秘造物,似乎不知道自己签下了怎样的契约才能重获新生。而美杜莎已经笑着定下了这场游戏的规则:“伊莲,快点爱上我吧。让我尝尝你的灵魂到底能变得多么美味。”
再次醒来时,伊莲娜已经不在床上。美杜莎看到丘比特正坐在床头,捕蛇鸟跳到她的发梢,而他的哥哥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看。她轻哼一声,蛇发缠成单辫落到另一侧的肩头,懒懒问道:“你来干什么?”
丘比特露出可惜的神情,很快又提起兴致来:“来找你玩啊。你这个坏女孩,到底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早就说了,我在这儿等一个可口的灵魂。没吃到之前,我当然不会走。”
“这也太久了。”丘比特抱怨道。“你到底在等谁?有这么好吃吗?”
“我还不知道,只尝过几口。”美杜莎回味起了那甜香的滋味。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大快朵颐的欲望。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向往的神情。“我在等她变得更美味。”
她的哥哥审视着她,评判道:“你不一样了,美杜莎。”他很少叫她的名字,邪灵的名字亦有灵,随口称呼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当他想要认真地说点什么时,他就会这样唤她。“那个人类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美杜莎转过头去看他。她的哥哥总爱保持着少年模样,看上去比她还要稚小。她看到那双宝石眼里的星点光亮,知道这件事肯定挑起了他的兴趣,而这恶趣味必定要得到满足。幸好此刻她也百无聊赖。“可能在花园吧。”她从床上坐起了身。
此时正是夏末。修建整齐的花园里却只有绿色灌木和草地,看不到花朵和蝴蝶,更看不到啄花逐果的鸟儿。丘比特打了声呼哨,却唤来了花园里唯一的一窝乌鸫。他感到扫兴极了,抱怨道:“这个花园怎么一点生机也没有?”
“伊莲在悼念她的父亲。她现在连裙子都只穿黑色的。”美杜莎显然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漫步过花园的石子路,终于在西南角找到了伊莲娜。她换了一身高领的长裙。在那里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另一个青年。那青年穿着丝绸制的贵族服饰,腰佩长剑,足蹬短靴,正带着笑容和伊莲娜聊天。
丘比特幸灾乐祸地拍起了手:“坏女孩,你的猎物要逃跑了!”
美杜莎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认真地观察起了这个不速之客。她太好奇了,好奇怎样的人才能够引起伊莲娜的兴趣。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一直到了伊莲娜的身边。
青年惊讶地看着这突然到来的少女,就像看见了维纳斯的脸。“这位是……”他下意识问道。
美杜莎却并不搭理他。她问伊莲娜:“他是谁?”这语气像极了质问。
伊莲娜看着美杜莎,轻声地哄她:“是帕里斯王子。他找我有些事情。”她又看向帕里斯,歉疚道:“这是我的妹妹。我替她向您道歉,请别在意她的冒犯。”
帕里斯爽朗一笑:“这不算什么。”但他的眼还落在美杜莎身上。“我该怎么称呼这位美丽的天使?”
美杜莎从这对话中听出了伊莲娜的态度。她霎时对帕里斯失去了兴趣。“快点回来,伊莲。我在房间等你。”她转身就走,任性至极,抛下了伊莲娜和丘比特,却在这短短数分钟内带走了帕里斯的心。
伊莲娜并没有追在美杜莎身后回来。这其实有点奇怪。大多数时候,伊莲娜都顺着美杜莎的心意,哄着她,安抚她,满足她。美杜莎知道,伊莲娜的顺从是特别的。那些爱慕她的人,或是因炽热的爱火而卑微入尘,或是因极致的激情而灼伤自己,或是因过分的渴求而堕魔遇障。但伊莲娜,她的顺从却始终不卑不亢也不温不火。这不是情爱而生的顺从,也并非因为恐惧。但又会是因何而生呢?美杜莎还不明白。
你为什么还不爱上我呢,伊莲?她无聊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困惑中睡去。
她又做梦了,梦见她和伊莲娜的过去。那时伊莲娜总是用“您”来称呼她,而美杜莎最讨厌她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她给伊莲娜添了无数的麻烦,剪碎她长裙的布料,半夜爬上她的床让蛇发咬她的乳房,挑逗向她示好的对象并耀武扬威地带走。伊莲娜却从来没有生过气,仿佛知道这只是她的孩子气一般,顺从地开始喊她的名字。
美杜莎这才不再时时挑衅。但她并不擅长忍耐和等待。她时刻观察着伊莲娜的灵魂,就像观察酒窖里静静发酵的美酒,只等那气味变幻的一瞬间,就要来品尝她期待多时的美味。但这样一天却始终没有到来。她只能去舞会、去街头、去公爵府的角落勾引几个劣质的人类,填充她隐隐叫嚣的饥饿。而当她贪婪地吞咽那充满杂味的人类的原罪,她的脑海中幻想的仍然是伊莲娜。
她等不及了。她决定要加快烹饪这道食物的过程。而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一夜,她离开了公爵府,去了克利奥帕特拉公爵的私生子和子侄家中,勾引了这几个浅薄的好色之徒,忍着挑剔吃掉了他们。在一个同样晨光翩跹的早上,她沾着血的唇吻醒了伊莲娜。“你很快就可以成为公爵了,那几个和你有同样继承资格的人都被我杀死了。伊莲,”她笑嘻嘻地问,“伊莲,你有没有爱上我?”
刚刚睡醒的伊莲娜睁开困倦的眼,惊讶地看着她,片刻后又一次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真的吗?美杜莎,谢谢你。”她的声音像清泉一样流进了这不懂感情的邪灵的心里。
美杜莎心满意足。她枕在伊莲娜的肩头,彻夜奔波的困倦让她闭上眼。人类温暖的手落到她的蛇发上,轻轻地抚弄着,安慰着她躁动不安的心。这颗心渴求的是食物,而非爱情。她对自己也满意极了。这样很快就能吃到伊莲的灵魂了吧?她自信地告诉自己。
在那之后,伊莲娜就更加顺从美杜莎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伊莲娜从不会拒绝。她发的每一次脾气,耍的每一次任性,伊莲娜也从不会恼怒。哪怕数次美杜莎控制不住自己贪婪的食欲,在品尝的过程中几乎杀死她,伊莲娜也从不会反抗。在美杜莎的记忆里,她总是笑着,总是点头,总是在尽全力奉献自己的关怀与好意。但当美杜莎捏住她的脖子,低头俯视她过分顺从的姿势,又觉得她似乎在渴求死亡。可美杜莎分明能感受到,伊莲娜正一点点沉醉于自己的魅力,就像夏娃无法拒绝毒蛇的甜言蜜语和精心引诱。
人类真是矛盾的动物。她坐在梦与现实的边界想道,正如伊莲娜站在爱与死的边界。无数过往的片段像泡沫一般漂浮在她四周。她感觉自己从未这样苦苦思索和理解一个人类。可她却始终理解不了。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去闻,去听,去看,去触摸。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当她决定结束这个游戏,又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她,再等一等,这个灵魂会变得更加美味。
“你做的梦太多了。”她的哥哥穿过了梦与现实的门,坐到了她身边。“正常情况下,你不该梦到这么多回忆的。这不是个好征兆。”
美杜莎转头看他。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但是却享受丘比特的关注,就像享受这世界上一切凝视她的视线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丘比特笑得狡黠:“这个灵魂分我一点,我就告诉你。”
“那我宁愿自己去找答案。”美杜莎毫不留情地站起身来。“她是我的食物,别去碰她。”她轻声警告自己热衷于使坏的哥哥,足尖轻点,回到了现实中去。
当她睁开眼,伊莲娜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她转过头,一道黑色的瘦削背影落在晚霞的斑斓里,就也染上了旖旎。“伊莲。”她伸出手去。
伊莲娜转过身来。那温柔的笑容在昏昧的晚霞里仍然不变毫分。“你醒了。”她接住了少女苍白的手,用人类的体温去度量冷血动物的温度。
美杜莎轻轻地哼了一声。蛇发恶作剧般地爬过床榻,狠狠咬了一口伊莲娜的指尖。
这一次显然是惩罚。纤细的指腹流出鲜红的血。伊莲娜无可奈何:“别生气了,美杜莎。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她丝毫不畏惧地伸手抚摸躁动的蛇发,却又被咬破了好几个口子。
美杜莎冷眼看着她染血的手指,终于觉得畅快了一些。她微微抬起头,拉过伊莲娜的手,含着她的手指,冰冷的舌尖轻轻舔舐那温热的血,饮下这带着铁锈气的甜蜜,一个接着一个,直到那些细小的伤口都暂时凝合。这味道可真甜。她忍不住用尖尖的牙轻轻摩挲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伊莲娜容忍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睡?”
美杜莎却不答反问:“那个家伙是来干嘛的?”
伊莲娜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他想和我联姻。”
“联姻?”美杜莎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答应了?”
“是。”
美杜莎冷下了脸:“你是我的东西,伊莲。你活不到和他结婚的那一天的。”
“我知道。”伊莲娜微笑着,“我答应了他,但我仍然是属于你的,美杜莎。”
美杜莎这才心满意足。她并不在乎伊莲娜和帕里斯达成了什么交易,她只在乎伊莲娜的心,就像国王在乎臣属的忠诚。她早就知道,人类卑劣又狡诈,可怜又可悲,他们编织谎言,放纵欲望,用道德束缚他人,却无畏地取悦自己。自私被命名为自爱,自卑被命名为自尊,自负被命名为自信。她的伊莲娜,也会是这样的人类。她想。她舔了舔伊莲娜的指尖,却只舔到发腻的甜。
她跟着伊莲娜去赴帕里斯的约。在赛马场的观看台上,她撑着阳伞,在阴影里躲懒。伊莲娜拥着她,给她讲这浮华名利场的故事。侯爵夫人的情人与侯爵的情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继承了爵位,公主的十个情人吃醋打群架以致打断了公主的腿,禁欲无能的老男爵披着黑披风偷走了家中所有女仆的内衣。这世间百态,像一幕幕荒诞剧,从伊莲娜的嘴中缓缓吐露,成为黄金蛇午后的小点心。这溪流般悦耳的声音如此说道:“血统不是身份与地位的证明,钱财权力不能换回爱与尊重,丑陋的灵魂造就丑陋的人类……美杜莎,多听听吧,多看看吧。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即使不懂得人类,你也能学会他们的规矩。”伊莲娜将自己的同胞称为“他们”。
美杜莎却百无聊赖,任由这温柔的嗓音搔动耳廓,就像给她坚硬的鳞甲挠痒。她环顾四周,看到帕里斯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得意极了,越发扭曲身体,摆出引诱的姿态。她知道,这个人类的心已经是她的俘虏。只是,在吃掉他之前,她要先享用她等待了这么久的伊莲娜。
她问:“伊莲,你爱上我了吗?”就像一个开启午夜魔法的咒语。而黑发黑裙的温柔女性低头看着她,总是笑着安慰道:“很快了,美杜莎。”她脖子上的黄金蛇项链躁动不安地欲收紧束缚,却又只能停在原地,只得颤抖着发出刺耳的金鸣。
美杜莎又来到了梦之乡。她决定来看看伊莲娜的梦。无数钩吻花开在路边,宛如黄金蛇蜿蜒的腹身。她踩碎这些稚嫩的花朵,无数的梦像一戳就破的泡沫浮在空中,光怪陆离。她随手一点,坠入了伊莲娜的梦河。
那是她们初遇的夜晚。高挑的少女看到黄金蛇绞杀了她的父亲。至死仍露出沉醉表情的男人,圣洁又邪恶的堕天使一般的少女,还有那收紧身体抽取灵魂的黄金蛇项链。深闺里的少女从没看到过这样诡异又美丽的画面。她感到悲伤,感到疑惑,感到一种神秘的吸引,却没有将死的爱,也没有新生的恨。这个梦像忘记放盐的奶油汤,醇厚却缺乏滋味。
那是她们同睡的夜晚。少女怀抱着黄金蛇,就像怀抱着妹妹和孩子。她露出温柔的笑容,给怀里不懂人间事的灵物讲睡前故事。这些故事既有关贪欲、妒恨、狂妄、虚伪和悔恨,也有关温情、容忍、期待、爱慕和奉献。她看着黄金蛇闭上眼睛,少女的面庞宛如人类,而这副皮囊下栖息着一个仍然稚嫩的灵。她笑着为它盖上羊毛毯,守着这孩子般无邪的睡颜直到天亮。美杜莎舔了一口,这个梦有丝丝缕缕的甜。
那是她们分离的夜晚。她和帕里斯站在公爵府的角落,星星好奇地低下头听他们隐秘的谈话。她同意了帕里斯的联姻,却拒绝了他的请求:“我不会属于你,帕里斯王子。我的妹妹也不会。”妹妹?那又是什么呢?美杜莎看着那张温柔的脸,绿眼睛写着坚定,薄嘴唇刻着微笑。这是她认识的伊莲娜,是她读不懂的伊莲娜。她无趣地跳出了这个梦。
那是她们相遇前的夜晚。美丽的少女坐在天鹅绒窗帘边,隔着一层厚厚的纱看这个世界。她的母亲去世了,她便孤身一人在这个房间住了很多年,在窗边也坐了很多年。她无声地落泪,那些留不尽的眼泪写作孤独,孤独是她的外衣。眼泪洗亮了她的绿眼睛,她学会了温柔的微笑,学会了繁复的礼仪,学会了动人的语言,更学会了无喜无悲地去看这个世界。就像华贵的黄金,耀眼夺目,触手冰冷。可是她仍然在等,在等自由,等爱情,等世间的一切美好降临。美杜莎咬破了这个梦,像咬破了胆汁一样苦涩。
“这些就够了。”丘比特落到了美杜莎身边,像哥哥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白发在空中躁动不安地扭动。
美杜莎收起了这些梦,去看她的哥哥。他变了个姿态,成年人类的体型显得更加稳重,也更加温柔可亲。这让她想起了伊莲娜。“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长大了,美杜莎。像我一样。”丘比特说,“好好睡一觉吧,积蓄力量,然后吃下那个让你等了这么久的灵魂。现在的身体已经包容不下你的力量了。”
“长大?”美杜莎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对,长大。”丘比特决定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就像蛇蜕皮。”
“可我是黄金。”
丘比特把玩那一头黑首白身的蛇发,看着它们恼怒地闪躲,高兴地笑出了声。他说:“看,你也是蛇。”
这一觉睡得格外久。美杜莎又梦到了很多过往的事。祭台上被成型的黄金蛇项链绞断脖子的少女,夜晚被黄金蛇的毒牙咬破乳房大口吃下的公主,还有那被堆叠的上千具尸体阻断了血河的名为死亡的城池。她做梦做得头疼,对这些往事厌烦极了。无趣,真无趣,她想。她尝过的滋味太多,它们交杂在她的记忆里,分不清归属。是爱或是恨,是妒或是慕,是悔或是幸,是贪或是足,这又有什么要紧?她只想尝尝那最纯净的灵魂的滋味,无论是光明将它点亮,还是黑暗将它污染。她渴求的是死亡,是食物,是饥饿的餍足。
她睁开了眼,无数黑色的眼泪坠落眼眶,那是对即将到来的进食的愉悦。她感受到了,她的食物在她身边。而她再也忍不住了。她露出尖牙,金黄的竖瞳在夜色里发亮。黑发黑裙的少女看着她,目光温柔笑容也温柔,像看妹妹也像看孩子。她张开手臂,拥住了扑向她的黄金蛇。
她们跌到了地上,坠入白色羊毛地毯的怀抱。黑色的眼泪落到了那对永远明亮的绿眼睛里,让它们迅速失去了光泽,就像玻璃珠失去了阳光的照射。食欲几乎吞噬了少女身上的邪灵,但她仍然执着地要问:“伊莲,你爱上我了吗?”
疼痛从眼球钻进了脑子。但伊莲娜仍然笑着。她轻轻安慰着这个急切的进食者:“很快了,美杜莎。”
“我等不了了。”黄金蛇的瞳渐渐也染上了黑色,就像蛇首上的黑曜石。“快点爱上我,伊莲。我要长大了。伊莲,快点!快!”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几乎刺穿人类的耳膜。黑首白身的蛇发应声而起,躯体迅速生长,霎时就织成了密密匝匝的网。那是剧毒的捕梦网,是死亡前最后的幻想。
伊莲娜却看不见这一切。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应始终不缓不急:“只有你长大了,我才能爱上你,美杜莎。”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解开谜题的提示。
瞳孔已经有一半变黑的美杜莎却立刻停下了动作。思考在一瞬间回到了她的脑海。她收起利齿,露出纯真又迷惑的神情。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钩吻花般的甜。“我马上就长大了。爱我吧,伊莲,让我吃掉你,这样我就可以长大了。”她俯下身去亲吻人类花瓣一般柔软的唇,吻那一点滚烫的体温。
伊莲娜闭上了眼。她从来是不会拒绝美杜莎的。所以她点头,轻声说:“好吧,美杜莎。我爱你。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伴侣。你是我的梦,是我岁月的结晶,也是我永远抓不住的泡沫。美杜莎,我爱你远胜过爱我自己。”她终于打开了她的心门,任由那积蓄已久的爱意汹涌而出,连同那些痛彻心扉的嫉妒,那些令人发狂的贪欲,那些自焚殆尽的渴慕,那些震颤灵魂的恐惧,但它们又溶进了爱里,就像调味料溶进了鲜美的汤里。她的灵魂终于有了滋味,爱情的甜,嫉妒的酸,贪婪的辣,渴慕的鲜,恐惧的苦,融化在了美杜莎的舌尖,那是令人迷醉的美味。
瞳孔中的黑又一次蠢蠢欲动。美杜莎尝到了一点咸。她抬起头,又一次看到伊莲娜静默地垂着泪。而她纯真又残酷地笑着问道:“伊莲,你哭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伊莲娜抱住了美杜莎的头。纵使泪流满面,她带笑的话语中仍然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来吧,美杜莎。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你也会一直陪着我。”她咬破了美杜莎的唇,尝到了冰冷的金属味。这是她爱的誓言,也是开启晚餐的咒语。
美杜莎的眼睛终于完全被黑色占据。她的尖牙扎进了少女的唇角,热血淌进冰冷的胃袋。黄金蛇项链勒紧了少女柔软的脖子,愉悦地扭动身体。蛇发宛如利剑刺穿了少女的身体,发出齐声嘶鸣。致命的毒涌进少女鲜活的心脏,将她的心口变作一团青黑。死亡在一瞬间来临,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美杜莎用尽全力杀死了伊莲娜,就像伊莲娜用尽全力爱上了她。这是她们的契约,是刻在她们命运之轮上的关于爱的故事。直到最后,美杜莎也没有尝到一丝恨的涩味,没有闻到一点悔的腥气,哪怕这对于她来说同样是极致的美味,却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道登峰造极的晚餐里。她俯在羊毛地毯做的盘子上,大笑着嚼碎了伊莲娜的灵魂,一点点吃下了少女的身体,无论是她洁白的双足,她丰腴的大腿,她纤细的腰腹,还是她绵软的胸膛。她吃得香极了,从皮到肉,连肉带骨,连指尖的残渣都没有放过。最后,她捧着伊莲娜闭眼微笑的美丽头颅,就像莎乐美捧着恋人的头颅,迷醉又留恋地吃下这最为美味的部分。
飞扬的蛇发结成的网拢住了美杜莎的身体。这幅躯壳从伊莲娜咬破的地方裂开,整张脸的表皮迅速干枯。她忍不住扭动身体,感受到这层旧皮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随着她的扭动而翻转剥落。她难耐地在羊毛地毯上蹭动着,让长长的皮向下卷去,然后像脱掉长筒袜一样,用力将它拽了下来。
蛇发筋疲力尽地垂落到她的肩头,却都已变成了金瞳墨身。她低头去看自己赤裸的身体,成年的体型明显更加窈窕,也似乎更高。她走到镜子前,去看那张脸,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张温柔又冷傲的脸与伊莲娜有几分相似,除了那双金色的蛇瞳。她打了个响指,黑色长裙裹住了她的身体。她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做出了和伊莲娜一样温柔又亲切的表情。只是这笑容从未被泪水浇透,自然也不如伊莲娜的笑容动人。
伊莲娜说的确实没错,从此以后,她会一直陪着美杜莎。从来读不懂伊莲娜的邪灵继承了少女的记忆,她突然就理解了伊莲娜的爱,那是孤独的少女对陪伴的渴求,是夜蛾对光的渴求,是做梦的孩子对阳光下五光十色的泡沫的渴求。伊莲娜爱她,像爱朋友,像爱亲人,也像爱伴侣。她根本不在乎美杜莎是什么东西,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运,甚至不在乎这段关系会走向何方。她能这么义无反顾、心无杂念地爱着美杜莎,因为她根本不爱她自己。这是爱,也是守护,更是向往。而美杜莎仍然不懂什么是爱。
真无趣。美杜莎心想。答案只会让谜题变得无趣,成熟也只会让玩乐变得无趣。如果一次极致的美食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未来无数次进食的无趣,那她宁可从未尝到过这美味。如果懂得道德和规则意味着的不是放纵声色,而是忍耐和等待,那她宁愿从未懂得。她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唇,将所有与爱情有关的故事都封印起来,变回了少女的姿态。黄金蛇项链乖巧地回到她的脖子上。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还是这样是最有趣的。
她决定回到她的狩猎场去。于是她走出了公爵府,走入了这永不消散的夜色。洁白的背影在夜风里散去,像泡沫在空气中破裂。树枝上的乌鸫低下头看她远去的轨迹,却无法引起这冷漠又虚荣的邪灵的注意。少女的笑声传来,像蛇的嘶鸣,像钩吻花蜜,在夜风里唱起赛壬的船歌。那是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孤独,那是永远不被人类理解的孤独,那是永远不需要理解的孤独。
Fin.
By璇
2020.2.6
还是找咲守老师约来的文,老师ID:
【lof:咲守。】;【wb:阿狩环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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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杜萨从睡梦中醒来,双脚冰凉。她赤足跳上小径,不紧不慢地往梦之乡去。大小不一的梦境纷沓而至,墨杜萨挑挑拣拣,选出最干净的一个。那个梦是纯白色的,她舔一口,有丝丝甜香,是刚诞生的爱意的味道。
是个女孩的梦。这令她想起自己的梦,梦中也有个女孩,踏着轻盈的步子靠过来,温柔地切下她的脑袋。头顶千万段蛇发一同暴起,张大嘴试图嘶鸣,霎时间,数万次死亡同时降临。少女亲吻她的心,她的脑袋歪在一边,正好看见自己黑色的心脏一收一缩,那张极美艳的嘴一碰到她的心,她便死去了。丘比特拿出小小的礼花筒庆祝她的死亡,啪,彩色纸片从天而降,为她送行。
死亡像嫉妒一样疼,像爱情一样甜。
墨杜萨双脚冰凉。人世冰凉,她想,她需要一双温暖的羊毛袜。
她顺着纷乱的梦向前,越过小月季、糖果屋和失眠的大人,最终在福利院门口坐下。这时梦境消退,黎明在马蹄间跳跃,墨杜萨对那声音露出笑容。她的模样巧妙地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看上去既像女儿又像情妇,楚楚可怜又不乏诱惑,没有一位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会拒绝。
她知道规矩,人类的捕猎场所不在这儿,他们在巨大的建筑物里捕食同伴,出来时有人趾高气扬,有人面如死灰,一般前者在心中高喊:法不徇情!至此,一次猎杀就算结束了。马蹄声戛然而止,墨杜萨偏着头看她的新客人。
高贵优雅的女人从马车上走下,夫人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托起她的笑容。她被引到华贵的住所,女人在前头领着她,像救世主领着羔羊。她拎起裙摆亦步亦趋,骗局的终点是天鹅绒的床,救世主在她耳边说寂寞的话,吻她冰凉的白发。
炙热的黄金烫穿了第一位恋人的心。那张完美无缺的口至死还在喊——看着我,墨杜萨!她挑剔地吞吃叹息:我不要你的假慈悲!
第二位客人是乖僻古怪的男人,乡绅的手杖抽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她在心中嗤笑,蛇用卵壳保护幼崽,人也用无形的壳自保,暴力构筑的壳愈厚重,里头的灵魂愈弱小。
尖锐的獠牙刺透了第二位恋人的心。那个高抬着的下颌终于低下了,他的灵魂颤抖着叫骂——你怎么敢,墨杜萨!她一脚踩碎谩骂,剥开灵魂的重重屏障,拈起一缕滚烫的妒意,吃得啧啧有声。
春天的最后一星期,第三位客人攥住了她的手。小女孩肉嘟嘟的手指温暖又湿润,光是拉着手就像轻轻的一个吻,墨杜萨一眼认出她是梦境的主人。
浓稠的毒液杀死了第三位恋人的心。小孩子一言不发地睡去,墨杜萨取下她脖子上的黄金蛇项链,抽取她甜丝丝的爱意,大快朵颐。女孩的灵魂也是纯白色的,墨杜萨向它伸出手,丘比特便在她的身旁降临。
“把晚饭让给我如何,坏女孩?”
“你用什么来交换?”
“我会带你飞起来。”
墨杜萨侧身让出一块地方,好让丘比特蹲下来享受他的晚餐。丘比特似乎很满意,不一会儿就展开他花花绿绿的翅膀,双手环住她的腰,向北飞去。
他们在各个城镇之间辗转,偶尔聚在一处,讨论最近的收获。丘比特颇得少妇喜爱,偶尔也做一阵子花童,一旦惹祸上身,便更换自己的样貌。这几日他恶名远扬,也不见得吃了多少苦头:他换了黑色的立领衬衫,外面罩一件小马甲,看上去只是个略失意的绅士。他头也不抬地抱怨:“你总是能先找到鲜美的灵魂。”
墨杜萨在他身边坐下,叫了一杯柳橙汁。蓝绿色的小鸟们叽叽喳喳地围拢到一起,蛇发纷纷立起脑袋恫吓它们。墨杜萨不予理会。
“我梦见死亡。”
“什么时候?”丘比特来了兴趣。
“从春天开始。”墨杜萨拿到了她的柳橙汁,向他复述那个梦境,说到小礼花筒时丘比特哈哈大笑,此前的不满似乎被一扫而空。
“梦不只是梦。”他意味深长地说。
墨杜萨翻翻眼睛,对他的故作深沉不屑一顾。梦当然不只是梦,梦有很多种含义,尽管人类一样都不知道。而她只是困惑于到底是哪一种:她这个年纪的邪灵已经不会随便做什么预知梦了,勇者早已不流行,她并不相信自己能被谁割下脑袋。可死亡的触感却是真实的,那个梦像一个暗示,她如此判断。墨杜萨理清思路,不再指望丘比特给出什么好建议,于是重新挑起话头。“这几天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简直索然无味!”丘比特保留了一点儿童时期的活泼气质,立刻投入地抱怨起来,“杀谁都一样,到处都有比我更想要那条几命的人。”
“我让政客身亡,他的对手便会暗中助力,我让情妇殉情,正室则会暗自得意。我杀死有富人,马上就有人夺取他的地位,我教唆穷人,他的街坊邻居立刻落井下石。有一次,我好不容易让一对年轻夫妇一起投河,他们的儿子第二天就让别人给拐走了!”他几乎要大声嚷嚷,“干这些事的人偏偏又没有什么大恶人的灵魂,吃起来干巴巴的难以下咽,根本比不上你用来贿赂我的那个纯洁灵魂!”
“人类互相捕食。”她指出,“而你技不如人。”
“明天晚上换地方。”丘比特回答。
五月中旬,他们在南部的乡村降落。他们发现那些圆溜溜的玻璃泡代替烛火,已经照亮了乡下。人类相信光和黄金,唯独不信自己,墨杜萨嗤之以鼻。整个五月她睡在新情人的床榻上,偶尔赴丘比特的邀约,回来时能得到一点嫉妒作为奖励。
丘比特一改颓势,先后使三对情人陷入幻境。墨杜萨拿着柳橙汁,看他快乐地打乱六人的恋情。她透过橙子片向里看,女人们拽住对方的头发,指责对方引诱自己的爱人;很快,她们找出那个最迷人的姑娘,撕开她的衣服,鞭打她的身体,将她定为罪魁祸首。丘比特从幻觉外部窥探她们的丑态,暗自发笑。
“他们将对方定为自己的财产,并称之为爱。一旦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便恼羞成怒。”他快乐地说。
墨杜萨颔首,喝完了她的柳橙汁。丘比特打个响指,小剧场落幕,几座房子里立刻爆出阵阵叫骂。丘比特悠然自得地扭过头:“我得到消息,能破解你的梦。但我要一个足够鲜美的灵魂作为交换。”
墨杜萨同意将新情人让渡给他,那是个富家公子,活像个圈养在漂亮笼子里的金丝雀,保留着难得一见的纯真。丘比特一言九鼎:“那是你为自己藏起来的一段记忆的某种体现。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避免影响新生的灵体,会不自觉地将过于强烈的记忆封存起来。六月的第一天,不论你捡到了什么东西,把它们交给我。”
丘比特所言不虚,六月的第一个清晨,墨杜萨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些东西。她捡到一支匕首,一颗苹果和几瓣罂粟。她把这几样东西放到丘比特的面前,丘比特一一看过去,脸上带着一种副高深莫测的快乐。
“我看到了一些好东西。”他窃笑着说。
墨杜萨很是不耐烦:“让我脑袋分家的好东西?”
“怎么会?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杀死黄金。”
“这些东西代表爱。”丘比特向她解释,依次用手碰了碰她带来的征兆。“我看了很多遍,一般情况下应该代表血或者差不多的东西,但你和大部分邪灵有点不同,你不想让自己看到爱——爱是什么?”
“爱是一个诱惑。”墨杜萨回答。
三件物品立刻扭曲变形,变作三个女孩的模样,款款走进她的胸膛。
第一位女孩是项链的仆从,未成形时墨杜萨日夜伏在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她的心跳声中总带着风,她的皮肤下藏着江河的奔流,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她低声问,你懂得死吗?死,我最爱的最恨的事,我的父兄因此葬在风沙里,全族一千一百六十二人,只留下我服侍黄金。我知道你在俯视我,我不介意。我的手被拴着,我的心也被拴着,我总是在想,总是在恨——死亡不过一瞬间,恨却是那么长久的事情。
黄金蛇在她的脖子上被嵌下最后一颗眼睛,她轻轻说,你好啊,墨杜萨。祭台底下是无穷尽的风,墨杜萨睁开眼,一眼看到黄沙中的尸骨。风声呜咽,将世界的声音一口气塞进她的脑子,铡刀落下的声音、膝盖跪进土里的声音、庆功宴上觥筹交错的声音,所有声音在她的脑中翻搅,最鲜明的呼喊轰然炸响。是一个男孩的悲鸣,那声稚嫩的哀嚎被架在血淋淋的刀刃上反复拉扯,他喊:妈妈——
墨杜萨回过神来。女孩仍看着她,她点一下头,在高高的祭台上绞杀友情。
第二位女孩是项链的主人。黄金的色泽像血一样明艳,公主爱不释手,垂下头对她耳语:我将用爱朋友的方式爱你。在此之前墨杜萨只听说过死,并不明白爱是什么东西,于是蛰伏在公主胸前窥探爱情。公主博学多闻又甜美可人,每日为她带来珍贵的苹果,侧躺着呼唤她:墨杜萨,你懂得爱吗?黄金项链在公主脖子上收紧一圈,公主便笑了。
爱比死难学得多,公主十七岁时,墨杜萨终于学会动心。公主聪颖过人,以女子之身争王储,与满堂智者论改制守城之事,笑起来时,她总闻得见苹果的甜香。公主从未把她当做一个玩物,仍以朋友的礼节待她,一举一动如同和活人交谈一般。只是公主的话渐渐少了,也不常笑了,公主总锁着眉,和她说话时,总要说些枯燥乏味的道理。墨杜萨明白,人制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强一些的寸步难行,弱一点的窒息而死,而公主正陷入其中。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学会干涉梦境的,她在梦里一遍一遍地诱惑:死亡不过一瞬间。只是公主笑着摇头,她便作罢了。有时候她想,黄金不会笑,她大约是爱上了那副笑容。
那副笑容美艳如初,笑容里青涩的苹果香气却日渐腐坏。墨杜萨逐渐对公主的话充耳不闻,那张有魔法的嘴呼唤她时,她假装自己只是个死物。她的欲望迅速涨潮,她渴望那副容貌,又不愿停止爱情。
第一百次,她不再愿意回应公主的话,黄金蛇牙便嵌入了公主的胸口,她伏在女孩胸前毒杀爱情。
公主那张姣好的脸僵住了,那双有些忧郁气质的眼睛微微睁着,她不可置信似的,带着有一点惊讶的表情断了气。墨杜萨吃下整具尸体,摇身一变,成为第三位女孩。她长出不存在的双脚,第一次奔跑起来;她踩进池水中,用爱人的容貌对着池水微笑,笑出一点一点的黑色眼泪。那些眼泪砸进水里,照旧散发出腐败的苹果一般的味道。
第三个女孩拒绝友谊,鄙夷爱意,以妒火为饵食,长发森森然如蛇口,胸口一片死寂。传说第三人不屑于爱,也不屑于恨,只倾心于死亡,于是一夜屠城,弃尸一千一百六十一具,扬长而去。
墨杜萨睁开眼睛,丘比特正教唆他的捕蛇鸟向蛇发发起进攻。他立刻放弃了这个计划,饶有兴趣地蹲下来,笑嘻嘻地问:“爱是什么?”
“爱是一个诱惑,真实且疼痛,而人类臣服于这种疼痛。”她回答。“爱情是一颗逐渐腐坏的苹果。”
墨杜萨双脚冰凉。她摸摸胸口,又把手探上额头,忽然笑起来。人类的温度从心开始,假如胸口是凉的,额前是凉的,借来的双脚自然也是冰冰凉凉的了。
时值六月,夏天还在缓慢地燃烧,她想,她一定需要一双羊毛袜。
文乃原名(一说是原艺名)为西原文,是“传说偶像”西原纱季的女儿。
【补充资料:西原纱季是21世纪前后在全日本风靡一时的“传说级偶像”,于1993年出道,2010年引退(消失)。西原纱季与文乃的父亲一直未婚,即便官方对外宣传是已婚,对方是素人。父亲是否为橘姓也是不明的。
她天资极优,不论是歌唱、舞蹈还是形象、营业能力都能与其现象级的热度相称。西原似乎对偶像的工作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在同事眼中,西原是名极敬业的偶像,基本上处于无休止的运转状态。但是这种超负荷的运转也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据称西原消失前一段时间其健康状况已相当堪忧。幼年文乃曾目睹西原纱季咯血。
关于西原的消失:官方称是由于身体原因引退,但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被媒体寻找到踪迹了。】
文乃儿时与父亲一同生活,私下和母亲的来往极少。西原纱季在文乃眼里是严格而冷漠的,和舞台上那个耀眼的满溢正能量的存在简直判若两人。而在西原纱季消失前很短的一段时间,文乃被作为“后继人”突然被曝光 在公众视野里。文乃一直疑惑西原纱季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执着于“顶级偶像”身份的人,为了寻找答案,她毅然登上舞台作为童星偶像开始了活动。因为西原纱季的消失一时成为舆论焦点,风口浪尖上的文乃自一开始就在各方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再加上文乃是被西原纱季亲自放在继承人的位置上的,也作为“小西原纱季”而被期待着。但童星终归是童星,再加上天赋平平,没过多久人们对文乃的关注便消散了。“小西原纱季”一时成为遗憾的代名词,也是文乃的一个心结。之后刚好赶上东京偶像战国的大混乱,于是文乃决定休止作为职业偶像的活动,以“橘文乃”的身份前往北海道寻找新的契机。
文乃转学到澄守的初中后与小泽千秋相识,后者已经是当时校内的风云人物。文乃和千秋熟络起来后开始讨论偶像的话题,文乃也提到可能将在澄守发源的“新一代偶像企划”并邀请千秋一同参加。2018年4月,升上雪之森高一的二人开始以组合“TiAra”的名义开始校内偶像活动,同年6月“偶像振兴企划”在澄守正式启动。文乃多年积累的职业素养终于显现成果。或许是因为千秋身上有太多西原纱季的影子,也或许是由于观念不合,在TiAra的辉煌时期,文乃与千秋关系出现裂痕,组合最终于同年年底感谢祭解散。但回想起那段时光,文乃认为“自己一直以来疑问的答案似乎在这里逐渐明晰。”值得一提的是,TiAra时期,文乃从未对千秋提及自己对西原纱季的看法或说出追求top的真实原因。
此后文乃转入国立白鸟滨学园,作为组合“Pandora” 的一员活动。虽然此时的文乃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top,但仍然有着很高的职业意识。对自己之前“为了成为top可以不惜一切”的想法感到嫌恶,自我评价似乎不高,却由于总被伙伴温柔以待而陷入自我消沉的死循环。如今和千秋属于亦敌亦友的关系,并且在一次和千秋的谈话中吐露了真心。在那之后同样重新自我审视过的千秋安慰了文乃。经过交谈,文乃终于走出了过去的心结,发现了舞台对自己的积极意义,并愿意从那以后作为一个更真实的偶像给粉丝带去笑容。
总是面带微笑,因为散发着可怕气场的招牌眯眼笑而被称为“文乃大魔王”,但是本心并不坏,不会蓄意伤害他人。曾经不惜利用一切可及的资源以使TiAra稳定在金字塔顶也是事实,但对桐间集团安排陷害可能威胁到TiAra的组合的行为有过未明说的不满。偶尔有摆前辈架子的时候,但是对中意的后辈们会加以照顾。有着普通女孩子的兴趣,被千秋评价“卸下面具后其实是个挺可爱的人。”
“空气文乃”:由于2016-2018在企划群挂名两年却几乎无产粮而成为TiAra迫害组第一人。
看板语录(伪)
一个人在部室里作曲会更安心些。……喜欢独处?呵呵,没有的事。
部室で一人で作曲するのが安心できる。おひとりさまって?っふふ、そんなことないよ。
我自己没有什么才能,完全靠努力才走到了这一步。所以,再也不想失去什么了。
私、あまり才能がなくて、努力しただけでここまで行ってきたんだから、もう何も失いたくない。
我正准备重新布置部室,方便来帮帮忙吗?有了好的环境大家才有干劲。
今は部室を飾り付けるところなんです。ちょっと手伝ってくれませんか?いい環境があったこそやる気が出ますからね。
真央的老家在京都,家族关系不大好,似乎常常起争执。但老一辈习惯于“体面人”的思考方式而总是表现出伪善的一面导致真央性格上的内向敏感,从小就更倾向于网络世界。在妹妹还小时常常帮忙打理家务,因此家务全能。真央一直以来向往着更有现代都市感的地方,遇见知弦和千秋之后不顾家人反对申请了澄守的学校。由于家人表示不会给学费以外的经济支持,一直在学校附近的京风甜品屋做打工看板娘。真央以“唱见Iorin”的身份和知弦搭档,平时的自称也是“Iorin”而不 是“Mao”(据说这种状态叫“Iorin mode”)。喜欢装可爱、恶作剧或以小恶魔口吻说话都是出于“想改变自己”的矛盾心理,像“欸~居然不理人家,是不是Iorin不可爱了?”这种撒娇口调的玩笑话说不定也是出自真心。由于真央不希望作为“Iorin”的自己和作为“Mao”的自己有纠缠,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在网路上公开过形象。在加入Aquila后,出于组合宣传的需要,真央运营起代表组合的Vtuber·Iorin形象,为Aquila后期的人气上升起到了不小作用。(说来这样组内人气倾斜会很可怕吧……不过依旧会有人黑真央恶意卖萌)
虽然想要改变现实中内向的自己,但上台前常常会因为“‘这个Mao’居然要面对那么多观众”而紧张怯场。非常重视和知弦的感情,也由于“自己一个人可能在Aquila坚持不下去”而强拉知弦参与一事感到内疚。知弦对此表示“没有这种事啦,我也确实在你的帮助下才鼓起勇气成为‘偶像’,看见不同的景色。”经过Aquila的活动,两人之间的信任得以加深,真央也逐渐对其他伙伴敞开心扉。
由千秋的铁杆粉丝设定变为普通的憧憬关系。想要成为偶像不仅是受到千秋影响,更是因为对自己游离于人群之外、没有什么明确目标的现实感到不满,想要寻找被理解和支持包围的感觉。
虽然举止谈吐都离京美人的印象稍微有点远,但真央对细节的拘泥以及独到的审美还是使杏奈等人惊叹“不愧是京都人!”晚上基本都醒着,因此白天基本上都在睡觉。功课其实还勉勉强强,偶像的练习也不会拖后腿。总之是一个会让人意外地感到“学习天分还不错”的孩子。非常喜爱自己的枕头,到了几乎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的程度。
名字念起来和es的衣更真绪几乎一模一样,但发现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初设时并不了解es)。
看板语录(伪)
(哈欠)……哎,我可以去睡回笼觉了吗?
ふぁぁん…ねえ、二度寝、ええどす?
如果只给千秋前辈点了赞,小知弦会不会吃醋呢?妮嘻嘻。
もし千秋先輩だけに「いいね」したら、知弦ちゃんヤキモチ焼くのかな?にひひっ…
(真央模式)虽然真央看起来不像京都女孩,但实际上是我们店的超人气看板娘哟。
(まおモード)真央は一見京美人のイメージやあらへんけど、うちの店の大人気な看板娘やで~
诗音的父母分别是名演员和歌手,诗音继承了母亲的好歌喉。由于是在演艺界的父母和姐姐的光环笼罩与过度保护之下长大的幼女,性格里有相对畏缩和依赖性强的一面。由于天生喜欢唱歌,在小学时和姐姐以歌手组合“Blossom”的名义出道。然而在组合刚有起色的时候诗步的身体状况不大理想,加之想锻炼诗音的独立能力,于是让诗音独自出席了活动并现场演唱。演唱时,诗音由于过度紧张而忘词,虽然在观众们的鼓励下坚持唱完了,这件事仍给了第一次独自上台的诗音极大的打击。此后诗音开始抗拒上台,组合最终解散。(只不过自那以后诗步更溺爱妹妹了)虽然对舞台怀抱着复杂的心绪,诗音始终无法割舍对唱歌的情感。在被邀请加入Aquila时,姐姐说“大家一起的话就不会害怕了”“诗音现在一个人也可以唱出很棒的歌了”,于是犹豫着入部了。最初只是想着为了方便姐姐的活动去打打杂蹭蹭练习,但自从发声练习时歌声被大家听见后就被极力挽留下来做“正式成员”。
和姐姐相反,诗音认为儿时的失误责任全在自己身上。因此总担心给别人添麻烦,在舞台上下意识站在她人身后,表现不理想时总想退缩。后来诗步认识到了自己过保护的问题,开始配合大家给予诗音更多的锻炼机会,Lyra“严格的声鉴师”梨花也对诗音的唱功给予肯定。在Aquila,不论诗音失败多少次、自我否定多少次,大家都会把目光和语气放柔和下来鼓励她。诗音的自信心一点点建立起来后,终于向姐姐宣告,自己再也不会畏缩在别人身后了。
心地温柔,由于觉得自己是受到照顾和庇护的一方,所以事事都会为他人着想、对受到的任何恩惠都会笨拙地回报回去。虽然性格比较消极怕生,但在朋友间不算话太少的类型。加入Aquila后也只是对“上台”感到不安,其实比姐姐更早融入团体。偶尔也会跟成员开开玩笑或露出调皮的表情。虽然尝试过自拍,但是是越拍照越对自己的相貌没自信的类型。个性保守,觉得自己丰满的身材很“奇怪”“难为情”,因此为了不暴露出肌肤在大夏天也穿着深色调的长袖长裙装束。
由于作者个人偏好是涩图比例最高的角色。
看板语录(伪)
Live……如果姐姐在的话……就会安心……
ライブ…お姉ちゃんが居たら…安心…できます……
早春的窗外、惜别的雪。……把这一幕画下来吧。
春浅し、窓から見れば、雪の果。…この景色を描きましょう。
被大家夸可爱了……好开心……
みんな、かわいいって言ってくれて…嬉しいです。
由初设小有名气的舞见设定改为人气不高的舞见。虽然一直以来把跳舞当做兴趣坚持着,但在高手云集的网站上似乎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加上比较朴素的个性而一直属于千百点击的类型。实力上,知弦从儿时起就不是个天赋点到舞蹈上的孩子,小时候加入过舞蹈班,但被老师认为“不适合学跳舞”而中断了学习。通过自学和努力练习,终于渐渐克服协调性的不足,也是经过了几年不懈努力才挤进(otd全员的)中上等水平的类型,因此知弦对自己各方面的评价都不高。意外被发现嗓音很好,据说不是没考虑过学唱歌,而是担心在家练歌会打扰到别人又不好意思去专门场所练。和诗音在一起时会弥漫被称为“乌云气场”的氛围。隐宅,属于基本上只看老番而且对一部作品很长情的类型,但是平常从穿着到谈吐都很少体现出宅属性。喜欢对战系网游,平时常听燃系ACG歌曲,如果兴趣被暴露会十分害羞。
知弦是医生家庭的独生女,虽然其父母多数时候愿意支持女儿的兴趣,但不太支持知弦做偶像。知弦虽然对医学说不上很有兴趣但从小就为了回应父母的期待努力学习。虽然性格友善,在现实中却属于节能回避交际的一类,因此在之前都是归宅部。在受真央邀请时被“可以一起做些新鲜的事”打动,抱着试探的心态加入Aquila。之后家人的不理解也成为知弦动摇的缘由之一。(后来知弦保证偶像活动和学业两立于是偶像活动得以继续。但知弦也问过“如果这个选项的结果是将来不成为医生而是成为偶像,是不是就不可以继续了?”并第一次与父亲爆发激烈的争执,在后续剧情中父母有给知弦留言说其实只要知弦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职业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知弦之后也表示其实自己暂时也没有做职业偶像的打算,和父母吵架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单方面执行父母定下的计划导致对自己的人生道路产生了迷茫。)
因为千秋是知弦同校的前辈,所以在千秋成名之前是知弦把千秋的相关推给真央的。不想真央居然从此变成千秋的粉丝。在加入Aquila前,知弦关于当地偶像企划的知识也主要是从真央处得到的。知弦在人际方面的态度比较佛系,一般不会刻意交朋友也不大由于当下的人际问题产生烦恼,但内心清楚真央想和自己一起做偶像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如果自己做得到的话还是想陪伴在真央身边。
看板语录(伪)
如果在练习中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哦!
練習中に怪我などの状況あったら必ず教えてね!
我喜欢读神话故事。要说我的偶像的话,应该是雅典娜女神吧。
神話のストーリーが好きなんだ。私の憧れというと、女神アテナでしょうね。
你们也是《EVA》同好呀!……什么、你们讨论的不是这个?
あなたたちも『EVA』のファンですか?…なっ、話題が、違う…だと?
诗步的父母分别是名演员与歌手,诗步继承了父亲的高超演技。天生拥有“超乎寻常的感性”,可以与各种事物产生情感共鸣,据本人说是“和对人类一样平等地交流了”,因此在他人眼中有着不可思议系的印象。大概由于多情的体质,儿时参加的演艺活动均获得大成功,本人也成为小有名气的子役。但常常由于过度入戏而忘记了“自我”的存在,甚至有时会分辨不清剧本和现实。对自我感到迷茫的同时,诗步变得越来越不苟言笑,以至于大人们担心她出现了什么心理问题。
这时,向往成为歌手的妹妹诗音也逐渐成长,诗步于是提出想转行和妹妹组成歌手组合。歌手时期,虽然诗步几乎已经贯彻了扑克脸人设(直到现在诗步也不认为自己本来就是“冷美人”,她认为自己是在扮演一个笑不出来的角色),但演员时期的丰富感情与绝佳表现力仍有发挥的余地。由于妹妹自幼胆怯,诗步一向在各方面对其照顾有加,因此对自己让妹妹独自出席活动并发生live失误一事感到十分内疚。直到有一次发现妹妹放学后其实在学校偷偷练唱歌,才知道妹妹一直没有放弃歌手梦想,于是在收到Aquila的邀请后决定通过自己也加入来鼓励妹妹再次站上舞台,这次绝对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但在加入Aquila后的一段时间,诗步总是对妹妹过度关心导致忽略了自己和其他成员。杏奈对此十分不满,甚至对其说道:“既然你是为了诗音才站上这个舞台,那还不如退出我们去重建双人组。”(虽然是杏奈拉的人(但是杏奈说话真的直))不过后来经过了几次齐心协力的live和杏奈的无聊团建活动后,诗步确实融入了Aquila并找到了舞台对自己真正的意义——如果表情和语言无法表现真实的自己的话,就用歌声来表达吧。
除外,由于平时不常参与交流,几乎只具备基本的业务沟通能力和表达信息性语言的能力。涉及到情感的交流时总会有着老一辈般的坦率。诗步在部室里种了大量的植物,诗音对此曾说过“……姐姐,逐渐融入Aquila了呢……呼呼♪”
有着头上会生草的二次设定。
看板语录(伪)
我不擅长表现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没考虑。
表情を出すのは苦手だけど…何も考えていないわけじゃない。
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不再动摇……这是杏奈最吸引我的地方。
一度明確な目標があったら動揺はしない…それが杏奈の一番心惹かれるところなんでしょう。
我笑起来的样子真的不奇怪吗?怎、怎么可能!
私の笑顔、本当に変じゃないの?う、うそ!
出身传统琴行,因此精通礼仪作法。很小的时候便学习各种和乐器演奏,擅长琵琶和古筝。儿时并没有特别喜欢音乐,初中时接触摇滚乐队后才发现自己对音乐的真正热情,此后凭借自己的乐理基础和强乐感开始了电子编曲。偏爱和风摇滚的曲风,在这个领域似乎也小有名气。虽然家人并不反对女儿玩摇滚乐或穿着朋克元素的服装,却也希望律子在正式的场合能保持大家闺秀的形象,因此律子常穿着朴素,对朋友以外的人都是一副文静温和的态度,且习惯用敬语。在朋友面前时虽然显得更自由奔放,但依然很有落落大方的风度。短发是上高中前自己剪的,此前一直是长直发的样子。
杏奈的发小,十分欣赏杏奈大胆开放的性格,自幼儿园起每当杏奈归国两人就总是在一起玩。虽然乐器行的招牌是三味线,律子却主修了琵琶也是因为爱猫的杏奈曾提到“三味线是用猫咪的皮做的!”之类的而不愿弹奏。虽然之后也听说了一般的三味线只是人造皮作胴皮。虽然作为学生在许多方面的能力不如杏奈,但由于杏奈在人际上乱七八糟而总是帮其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似乎把杏奈当成了照顾的对象。擅长发现可爱的元素但个人很抗拒可爱系服装。
内心有些玩世不恭,对很多事都采取随意的态度,主动加入Aquila也是如此。只是因为休息日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才和杏奈一起组建了Aquila。起初在实力派的组合里属于舞台表现最平淡却也不大想努力的类型,认为自己只要协调好组合、个人演出不出什么差错就差不多了。虽然工作未有闪失,和组员的相处也很不错,但似乎始终对自己作为Aquila一员的身份缺乏心理认同。这种一直以来“差不多”的态度也导致了杏奈的不满(杏奈:“和佐律一起成为偶像才不是因为想让佐律‘帮忙’!佐律也是‘Aquila的一员’”“如果佐律认为的自由就是随心所欲,就是什么都没所谓,那Aquila可不是自由的地方!”律子:杏奈好无趣.jpg)不过或许是害杏奈发火了,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律子自那以后开始努力练习了。至于律子是否像杏奈所期待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作为集体的Aquila的一份子则仍未知,不过至少只要律子有了进取的干劲,就仍有留在Aquila的资格。
算数糟糕到可以被当成梗的程度。
看板语录(伪)
我家是和乐器店,所以从小就学习各种乐器的演奏。
うちは和楽器屋ですから、小さい頃から種々の和楽器の演奏を学んできました。
啊……那帮家伙,又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年轻真好啊……
ああ…あいつらどこ行ってるんだ。若いっていいなぁ…
可以的话,我愿意一整个暑假宅在家里不出来。
できるなら、休みの日ずっと家に引き籠りたいな。
在亚利桑那图森市长大,父亲是大学的地质研究员。高中时期为了学习传统文化和自我磨炼而独自归国来到母亲的母校清藤女学园就读。从小就在亚裔竞争压力较大的环境下成长,因此是一等一的努力家。积极参与校园活动,虽然策划力一言难尽(划去)但领导能力相当出众,一直担任学生会主席等职务。工作超级靠谱,态度表里如一的类型,从不吝惜批评与表扬也不欺软怕硬,不论提出什么目标都会身先士卒地付出努力且不轻言放弃。意外地心思缜密。在工作上赢得信任的同时普通的人际关系乱七八糟,或许由于亚裔身份和小个子(非常在意)的缘故很不服输,给人一种气势汹汹的印象,因此特别是在进入清藤学园后总是被敬而远之。
在清藤高中学生会文娱部工作(其实是律子知道杏奈竞选保守的清藤学生会主席团一定会落选而建议她试试别的部门),在和雪之森联合举办的文化祭上看到了Lyra大受欢迎的演出,以及清藤高在TiAra时代遗留下来的偶像团体因节目安排到最后且缺乏吸引力而观众寥寥无几的对比。杏奈感到不平,想加入那个偶像组合以改变现状,却遭到对方拒绝甚至被说“就这样还想超越Lyra,也太不自量力了。”于是在不甘中做出建立Aquila的决定,并立志超越Lyra目指Top偶像组合。由于对Lyra的对抗心毫无掩饰而与隔壁栗原葵成为两团碰面必吵嘴的犬猿之仲。但与其说是怀有敌意,倒不如说也算是Lyra的粉丝。一直以来有街舞的爱好,所以节奏感和舞技较好。虽然歌唱力在组合中并不算特别好的,但由于热情有力的舞台风格更能体现组合精神而常常成为中心。
情感上很迟钝,一开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人际失败的原因,认为自己的“死正经”性格大概会影响团体感情。会讲无聊的美国冷笑话作为友好的表示,且时不时在Aquila组织尴尬聚会或无聊游戏局,大家只能正襟危坐地等杏总杏奈下令发牌唱歌等等。虽然后来似乎能够自然地和大家相处了,但奇怪的方面仍然没什么改变,因此被怀疑是故意的。作为队长,重要的伙伴出现烦恼时会以自己的方式开导大家。喜欢可爱的东西,但由于不常表现出来而只有律子最清楚这点。在这方面杏奈被评价为“可以被毛绒挂件收买的类型”。
看板语录(伪)
Question!知道不属于你的奶酪叫什么吗?答案是“Nacho cheese”!哈哈~
Question!あなたのではないチーズってなぁに?正解は「Nacho Cheese」!あははっ。
日本人好精致啊……在美国,大就完事儿了!
やっぱり日本人は繊細だなぁー。アメリカでは、何でも大きく作りゃいい。
Lyra才不是朋友,是对手啦对手!是对手就不能合宿啦?!
Lyraは友達じゃなくて、ライバルなんだよ!ライバルと合宿すんのダメだった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