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咲田小姐带着我们去了鱼塘钓鱼。对于我们这些外来人员还能给予如此帮助,感觉十分感谢。
我在国内的时候偶尔也陪着父亲去钓钓鱼,所以钓鱼的手法还是可以。钓上来了几条还算可以鱼。我看盘算着有了这些食材和刚刚雪男先生拿来的鹿肉,可以做一餐勉强算得上丰盛的食物了。
顺便在鱼塘边上,我还找到了一些水声的可食用野菜。中国的现代医生还是摆脱不了中医的影子,得学会认百草。
用这些食材,和同行的几个人处理好了之后给大家做了一顿足以充饥的餐食。
等大家都吃完收拾好之后,我才想起神堂兄妹今天还没有出过门,怕是也没有吃过东西。
医生知识告诉我,不吃饭会生病的,是这样子的。嗯。
于是我便心安理的举着托盘去,扣扣了几下主人房间的门。
在这里只找到了几个破破烂烂的托盘,我端着感觉都要快要倾倒的时候,神堂先生终于来开门了。
他只把房门开出了一个小缝,露出眼睛来看我。
说实话,这样的动作也是非常不礼貌的。但是抵不住少年意气,好看得紧。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被原谅的。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他问道。
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托盘和里面的食物,说道:“我给您和神堂小姐送晚饭来了,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吧。”
神堂清叶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将后面完全堵住,然后十分困惑的接下了我手里的餐食。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种行为感到困惑。神堂清叶现在的表现十分像一个不习惯与人相处的小孩子。
“十分感谢……今后不必送来也可以的。”
……不必送来,是不用吃饭吗?
不可以,不吃饭对胃不好。身为医生的本能让我想要这样说着,但是看着神堂先生困惑的脸还是慢慢吞了下去。
毕竟……嗯,不是很熟。
我注意到他似乎有意识的遮挡住屋内的东西,便开口问道:“里面是有什么不方便吗?神堂小姐生病了?”
神堂先生用他那惯有的清冷声音说着:“不必,令妹身体上课,私人的房间也不方便外人进来参观,请谅解。”
嗯……明明这里只是借住的地方吧,难道神堂先生真的是……这间古宅的主人吗?是他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的吗?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他们在大厅里面的聊天内容,好奇地问一句:“今天神堂先生提到说,神堂小姐将来是要进宫吗?”
神堂先生依旧惜字如金:“是。”
我不禁好奇起来。今天下午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才知道现在的皇室并没有适婚的人选,我并不清楚日本这边的皇室是不是会有……嗯,那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关系。中国古代的话这种情况似乎还是挺常见的,皇帝在八十几岁的时候还招十五六岁的秀女进去。
我把我的疑惑说了出来,神堂先生低下头去,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未来……什么的。”
接着便还是像昨天那样,说想让我留他一个人呆着。其实我本来想问问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吃饭,但是主人都这样说了,似乎也不好意思在强行留在这里。便还是和以前一样,告退了。
神堂清叶先生有很多秘密,记下来。
非常敷衍的流水账 我有罪 我之后会好好写的
(字数: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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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我亲爱的洛拉: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久我家少爷吗?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一同前往温泉旅店。
久我先生(我应该照着当地的习俗发音“久我君”)他实在是让人不可小觑。
除了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这对你来说肯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周围大把都是这样的年轻人,也不乏洛伦斯之流买凶杀人手刃父母的垃圾。不,我要说得不是这些。
当日谈判时同坐的,除了久我先生,还有另一位年长些的人,应该是投资商之类,我不太清楚,也没怎么留意。总之,过程中久我先生的表现实在让我忍不住偷笑。如果你在,你也一定会回头对我露出会心的微笑吧。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坏心眼地乐于观看久我先生优雅的交涉,就算对方是比他更富有经验,也更年长的商人,他依旧步步不让,像是最为优秀的击剑手,巧妙地挪步游走,又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准确地拿捏对方话里的意思,恰到好处地退让,对邀请我去温泉一事又毫不相让,准确地握住合作的主动权。
他总是那么不卑不亢,按着自己的步调做事,好像是天生来的领导者,又不让人生厌。你知道我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傻子,尽管久我先生也属于那个阶级,不少思维和想法也相当固化,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他高明的社交技巧和对自己的自信。他熟知自己的优劣和底牌,在任何场景都毫不露怯。
坦白来讲,我很喜欢他。
至于温泉……在工作之余的休息是很让人愉快的。尽管我想要尽早展开工作,现在也还不是时候。那么话又说回来,明知道这次合作利益颇丰,总部还是想要等到开春之后再派更多人过来。要我说这行为简直是狗屎。开春之后土地变软,施工会加大难度。虽然冬天气温很低,但是有的路段在这个时候开工也无可厚非。我自然会考虑到铁路工人的施工环境,不至于做出逼这些可怜人在及膝的大雪中劳作。但是不少平原地区反而是现在更容易作业。还是那句话,那堆满脑肥肠的傻子们只想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薪水换取刚好能使用的东西。对此我深恶痛绝,恨不得把他们的头按到粪坑里——啊,扯远了。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和你的父亲,至少你们懂我在做什么。
总之,现在这段空白期,我也只能打发打发时间,放松心情旅游。如果有足够富有魅力的地方,我会记下来,等你到我身边再带你过去。我想你会喜欢这里。
对了,我差点忘了。
这块土地的居民们对于信仰颇有自己的看法。对着山石或是土地也会升起崇拜。
先别急着跟我辩论这些“异教徒”和“不可理喻”的行为,我个人倒是觉得颇为有趣。我不会背弃天父对我们的引导,只不过,又何必像十字军一般对有所不同的人施以讨伐呢?我不是神学家,说不出什么“唯一”“真理”之类的话,只是看过越多的地方,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空泛。
我们所见所感,不过方寸,究竟谁给了我们定夺别的权利呢?
我知道你不爱看到这些,但能让我如此坦白的,也只有你了。
我会记下更多旅行中有趣的事情。上次收到你的信,让我多说些铁路和设计之外的事情……我会尽力……希望这一封信不至于让你太过无聊。
我期待着与你再次相会的日子
爱你的
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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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我亲爱的洛拉:
如果这封信上粘有奇怪的气味或是污渍,请理解,我已经在尽可能干净的地方给你写信。
我以为温泉旅行不过来到某个旅店,然后泡温泉,吃饭,看看风景,要是有可能,做做勘测,而现在,我在几乎看不到路的暴雪里徒步穿过山路,来到了一个足以写到你最爱的哥特式小说中的地方。
过于热情的村民,封闭的小村落,只差一座城堡或是一个大宅子,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坐下来等待幽灵早放了。哦,我们有宅子,远在天边的温泉旅店,真凑巧……或者说,真不巧。
我本想去质问久我先生,但他现在看起来和我一样困惑,且还带着自己的妹妹,不论怎么想我们都是同样无辜的受害者。同样坐在我身边的,还有不少其他旅客。你能相信吗,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惊人地一致:千羽鹤温泉。如果这只是巧合的话,我还不如相信火车脱轨之后能旋转一周重新落回轨道,正常运行。
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会把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希望我能平安回来,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此外……不晓得算是趣事,还是诡异,我亲眼目睹了两个成年男性跳入粪坑的场景。
对,就是字面意思。我的惊讶程度不会比你小。
冰天雪地中,他们就这么跳入了粪坑,且在里面相互搏斗。另一位似乎是和他们相识的女性为了劝架也跳了进去。难道这里的粪坑有什么魔力不成?
说到聚集在这里的游客,姑且这么称呼各位吧。除了久我家的兄妹外、刚刚跳入粪坑的三人外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两人似乎与久我先生相识,应该是大学的教授和助教一类,相当有雅兴。即便在这样的状况还能吟诗饮酒,令人佩服。除了久我兄妹,我与其他人互不认识,考虑到之后也许会共同行动,我应该和他们多些互动。我多希望你也在这里。并不希望你和我一同遭遇这样的事情,但是凭借你出色的交际手腕,想必能更快理出事情始末。你总是埋怨我不懂辞令,现在我还真是开始后悔没有多跟你学些。
如果说选一个人作为突破口的话……稍晚些到达的一对兄妹让我有些在意。他们一副出生于大户人家,自觉高贵的样子莫名让我想到久我先生,凭空多了几分亲近(负面意味),但我总觉得他们独有自己的气质。
两人姓神堂。兄长似乎还是学生,少女颇有些纤尘不染,散批着头发,穿了一身考究和服。(题外话,我总觉得久我先生对这位少女颇为在意,不知是不是错觉。)神堂先生对自己的妹妹宝贝得紧,甚至别人多看一眼都会有所微词,我好奇这样的保护欲背后意味着什么。
我尝试和他搭了话,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少年其实也有作为孩子,或者说人类本能的好奇。他并不太想过多聊学业,却对火车的话题有些兴趣。我拿出那本被你称为“虽然充满了才华但是谁看得懂”的小本子,和他大致说了这地方的地形,铁路可能的设计方向。出乎我意料地,他并没有打断我或是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这和我对他的预想出入不小。过程中也和我有一两句交流。
或许我可以试着再跟他谈谈。
我也有些担心,这样的孩子独自在外,他们的家人和父母到底去了哪里。
写到这里,周围有些旅客已经趴下入睡了。大概是旅途劳累。
……不对,大家似乎是突然趴下的。难道饭菜里有什么东西?果然这个地方的村民不至于物资短缺是由于打劫路过旅客的缘故?这样一来,大家不约而同的聚集就说得通了。
我想先假装睡觉,看看会发生…………
我……很痛………希望……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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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久我小姐还好吗?”
走在久我堇的旁边,安德鲁有些担心地询问。
少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称得上阳光的微笑。
“只是这样的话,还能应付,谢谢您的关心。”
“还真是,多灾多难的一次旅行啊……”他叹息着裹了裹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不知目的地跟着众人前行。
前夜吃过饭后,同行的人渐渐睡去,安德鲁觉得事情不妙,却自己也一阵头晕眼花,胸口绞痛,直接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不禁行李不在,连保暖衣物也不翼而飞。像是诗人的旅客一阵哀嚎,悲叹自己找不到纸笔。安德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然笔记本和铅笔也不翼而飞。
设计图可以再画,写给洛拉的信可就没有了。
他又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没有其他方法,先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再说。
身旁看似娇小的少女体力并不比成年男子差,一步不拉地走在他和久我淳身边。
这对兄妹总是能不断让安德鲁刮目相看。
老谋深算又温文尔雅的哥哥,温和大方却活泼烂漫的妹妹。虽然只是生意伙伴,安德鲁却很乐意和他们深交。如果幸运,也许可以成为能以真心相待的友人。
和少女的私交从一份设计图开始,当时简单交流过几句后,少女毅然丢下自己“大和抚子”的伪装,青年也放弃了自己“护花使者”的身份。知晓对方是富有魅力的优雅女性,安德鲁却并不再以性别作为区分两人的鸿沟。
一栋古宅出现在风雪的尽头。
安德鲁和久我淳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比起贸然进入,先调查下周围才是谨慎之举。
“咔嚓!”
比起两人的谨慎调查,神堂清叶已经抢先一步,踹开了大门。
“碍事。”
安德鲁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原来这位小少爷是这样的性格吗?
没有任何犹豫,神堂踏入了让人生理性觉得不妙的古宅。
“走吗?”安德鲁聊胜于无地问了久我一句。
“眼下看来,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吧。”城府更深的大狐狸温婉地笑了笑,跟上脚步坚定的小狐狸,眼睛却飘向一旁散发的和服少女。
哦……什么时候开始的。
注意到小小细节的青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久我堇似乎对于哥哥的“异常”并没有什么察觉,只是皱着眉头,往灰尘弥漫的室内走去。倒是神堂清叶对于两个人若有似无的互动似乎有所不悦,然而他的妹妹显然对哥哥的态度没有那么在意。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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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在主人卧室附近晃荡的安德鲁果然逮到了神堂清叶,对上他依旧冷漠戒备的目光,安德鲁自嘲地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某种程度上,这位少年非常好懂。
于是,他抛出大概率会让神堂动摇的话题。“雪男先生还真是语出惊人。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我并没……没没有很在意。”和努力压抑自己行为的神堂一样,安德鲁也在尽最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他轻轻咳嗽一声作为掩饰,拍了拍神堂的肩膀:“请别在意,我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民风过于淳朴,他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和安德鲁料想的一样,神堂避开了他的肢体接触。
平心而论,这样试探着琢磨一个还年少的孩子,多少让安德鲁有些不自在。他并不热衷于社交场的一进一退。如果有得选,他宁愿自己在这个地方多探索一会儿,寻找任何有用的线索,或者至少是能记录东西的纸笔。但眼下,终归要和一起落难的各位一同“生活”一段时间,尽早了解到别人的情况,还是要安全些。
前夜里风雪中突然出现的兄妹身上让人摸不清的气质颇为令人在意,况且眼前的小少爷也许会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他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从昨晚的试探中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口风也意外地松。总比跟久我之流的老狐狸周旋轻松得多。
神堂黑色的眼瞳依旧平静地看着安德鲁。
安德鲁暗暗叹了口气,他能说的话题以及不多了。总不能再拉着别人聊两个小时的火车和铁道,虽然神堂姑且还是会听一听就是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地方吗?”
最没话找话的开场白,仅次于“今天天气很好”。和“我想我们曾经见过”。
感觉糟透了。
神堂理所当然地拒绝,眼看着就要走入房内。
“抱歉,我并没有认为您孱弱到需要帮助,只是您比较带着妹妹单独旅行,又突然遭遇此等变故……”安德鲁犹豫着琢磨了一下用词:“难免有些不便。如果有能帮您减少负担的方式,不妨和我说说。”
更加糟糕的连续追击。
“……那么请您打扫卧室门前的走廊吧。”略微思索后,神堂开了口:“否则妹妹出行时,鞋袜容易弄脏。”尽管抬着头仰视安德鲁,他理所当然的口吻和神色似乎在吩咐一个普通下人,不知道是真心这么想的,还是仅仅顺着安德鲁的话头给他个台阶下。
安德鲁忍住了想要皱眉头的冲动,命令式的语句开始让他恼火。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以自己的尊贵的身份为荣,但也礼仪性地将之匿藏于毛皮之下。他对这些伪善嗤之以鼻,但也不妨碍他对不做掩饰的盛气凌人怒目而视。但现在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场合,他还有东西没问到,还有事情必须要去了解。
“会有报酬吗?”他尽可能地减少语气中的攻击性,做出半开玩笑的样子。
“没有。”
“哈哈……”安德鲁干笑几声,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神堂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既不欣喜,也不厌烦。和窗外的飞雪一样,只是存在于此,理所当然地行动。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吗?还是他被塑造的样子。
不明所以的疑问钻进安德鲁的脑子,让他思索了小小一会儿。
见安德鲁不再有什么交流,神堂打算离开。
“您真的很重视自己的妹妹,”安德鲁打出最后的底牌:“我在祖国也有个妹妹,不过她还小。”
他定定地看着神堂,不漏过一丝一毫的动作。
“……是,我妹妹非常好。”
没有多余的信息,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神堂说完之后就礼仪性地道别,迅速缩回房间内。
安德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要是之后转职做侦探也是不错的选择。
少年没有没有夸耀自己对妹妹的照顾颇为周到,也没有寻味对方的妹妹是怎样的人,只是颇值得玩味地夸奖了妹妹很好——用现在是冬天的语气。
他想到神堂从昨夜里出现就对自己妹妹快让人透不过气的保护欲,原本以为是对胞妹的溺爱,把握着她的行动。现在看来,两人中更占据主动的也许是妹妹也说不定。
背后的原因十分令人好奇,他们来自怎样的家庭也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更让安德鲁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会带着她在这样的天气四处乱逛。最珍贵的东西无疑应该被锁入保险箱中,小心看管。明显涉世未深的两位世家子弟,偏偏独自游荡到这样的地方,说是寻求刺激也太过牵强。
逃跑?意外?设计?
越是了解就对背后的谜题愈发感兴趣。
安德鲁慢慢往自己暂住的房间移动。
久我家的少爷像是被神堂小姐迷昏了头,最近一直围着她转。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许他也有了些自己的判断,还是尽量找个时间一起商讨为好。
不过他又是否愿意开口,其中可信度有几分,就另说了。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早一些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起来很久,大家都在客厅里取暖的时候,神堂先生带着加奈惠小姐走了出来,加奈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是一根绑着纸张的树枝。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了久我淳先生之后,就如同鸽子一般飞了过去,轻巧地落在对方面前,伸出双手,用带满欢喜的语气说着:“久我先生,请收下这个。”
久我先生打招呼的手愣在了原地,似乎不知道是要继续挥舞还是收下少女的礼物。神堂先生看到这样面色更加臭,用力地瞪着久我先生。
——面色已经差到不能说是冷漠了,完全就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感觉。
短暂的犹豫之后久我先生还是从加奈惠手中接过了树枝。神堂小姐站在地上,身子挺拔着,轻声说道:“这是含蓄的话。”
神堂清叶冷哼一声,似乎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们一众局外人则坐在小角落里看戏。
突然,神堂清叶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神堂小姐的手将她拉回身边,厉声说道:“加奈惠,你忘了吗?你不可以……”
接下来,神堂先生难得露出了局促的表情,我从小角落看见他原本雪白的脖子和耳根渐渐泛起一些红色。
倒是更加像个小孩子了。
接下来神堂先生小声的和妹妹说了什么,然后加奈惠抬起头看着哥哥说道:“那么藤壶女御和光源氏的恋情也是不对吗?”
???
纵使我是个中国人,我也是知道光源氏的事情的。联想到之前神堂先生说的话,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神堂加奈惠,是秀女。
我们那里已经不流行秀女这个说法了,可能新思潮的到来,皇室权落,早已成为了一个象征。我对日本这边的皇室文化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他们的选妃制度是怎么样的。但是既然神堂小姐能被选上,那么神堂家族应该也是非富即贵。
果真是大少爷。
神堂清叶被妹妹这么一问,顿时愣了一下,斟酌着说道:“应该……也是不可以的。”
可以的,可以的。傻孩子。现在都什么开化的年代了,来年应该让改革春风往日本吹吹。
加奈惠在兄长这边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便转过头去看向被送诗的久我淳:“久我大人也这么想吗?”
久我顾及着边上还有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狼狗,犹豫着:“我?我还不清楚神堂小姐到底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不好贸然评价。”
加奈惠:“嗯……我不应该给久我大人送和歌吗?这是不好的事情吗?“
神堂清叶一把把加奈惠拉到身后护着,抬头看向比他高很多的久我淳先生:“……久我先生,或许您不知道,如今我就直言了,我妹妹是作为未来皇妃被家族精心培育长大的,所以请您不要随意接近欺骗她可以吗?”
之后两人又争执着什么,我隔得远,听不太清,最后还是以神堂清叶近乎不讲理的一句话作为结尾:“……总而言之,你不要随便来骗我妹妹!”
之后转过去和妹妹说话,声音又笑了下去,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亲人,欺骗,伤害之类的词语。感觉就像是个对妹妹过度保护的哥哥。
以前初一也有过几段,但是都没有结果,我也懒得去闹腾,到后来收了心,也不急着这方面的事情,安安心心做生意。倒是初一以前帮我解决过一些追我的女生。不过我也不喜欢他,乐得便宜。
神堂清叶说了一会停了下来,然后磕磕绊绊地问道:“妹妹,你们这就是谈……嗯……”
似乎是说不出后面的字了。
倒是加奈惠小姐神色如常:“谈恋爱吗?”
神堂清叶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挂在脖子上的红色立刻爬上了耳尖,耳朵也因为害羞开始细微的颤抖,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这样,是这样吗?”
加奈惠:“并没有。”
神堂清叶表现得就像是刚被人从沸水里捞出来,放在安稳舒适的地方:“是这样吗,这样就好……”
加奈惠:“久我大人说和我还并不熟悉,所以还没能喜欢我,只是我想要更加亲近他而已。”
可以,又把人扔了进去。
神堂先生看上去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不对,想要承认却又感觉不合伦理,磕磕绊绊着说了几声。我倒是看着欢乐,不做言语。
这时候,雪男——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暂时还是叫做雪男先生,扛着一只鹿腿进来。肉食的份量很大,节省的话应该是够我们这几个人吃上一些时间了。我连忙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我对雪男先生了解不多,但是能从这冰天雪地中找到一块肉食,还是非常感谢他。
雪男先生放下鹿腿,疑惑的看着屋子中央呈三角站立的三个人,唐突地指着靠在一起的神堂兄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下崽?”
屋内陷入可怕的沉寂,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刚刚是自己幻听了一样。直到神堂清叶先生急促的,大声地说了出来:“……?您您您您说什么失失失失礼之言?这这这种话不能随随便说……”
给水温上升到一百度,并且加了一堆柴火。我看着他像是煮熟的虾肉一样,整个人变得通红色,看上去比昨天有人气了不少。
神堂清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怎怎怎怎么能说这种话!这这……加加奈惠千万不不不要学!!!”
三人一角的久我淳也开口说道:“不合适吧……”
神堂清叶:“对对对这不合适,不合适,怎怎么能在结婚之前谈谈谈论这种事呢!”
看上去反应特别纯情,很可爱。
明明昨天才在日记本上写下不可爱三个字的。
我倒是对这些没什么感觉,中国在不久之前还有行房丫头这一说法,虽然到了现在摒除了,但是我知道大家族里面还是有的。之前我父母也在或有或无地暗示我,我也都给顺势推掉了。后来被初一知道了之后闹了一番,也就不了了之。
我看着那边还在结巴的神堂清叶,反应也称得上可爱两字。
可可爱爱。
在屋子里探索一会之后 大家还是决定在这个地方住下来,等雪小下来再做打算。我们同行人中女孩子较少,安排起来也方便。
我自小都是独居,只和初一一起睡过,还没和同龄人一起住宿,感觉有点新奇,等大家都安顿下来之后就在原地摸摸碰碰,对于这一趟倒霉的温泉山庄旅行终于有了一丁点好的感觉。若不是只能睡在这种破败的古宅中,这个好感必定更胜。
我的衣服口袋里还有几颗包扎好的药丸,可能是那群盗贼在搜刮东西的时候觉得不起眼,便没有拿走。
我从小就是有贵族病的,看昨天一天风餐露宿下来也只有我一个人感觉身体不舒服,这是不知道……
我想起来神堂加奈惠,那个跟着少爷的女孩子,可能经常靠着她哥哥的原因,看上去有些病弱。我看着那仅存的一些药丸,思虑再三,还是想着把这些药留给女孩子预备着比较好。若是我生病了,身为医生,总是比女孩子方便一点。
于是我拿着那些药就想着去给神堂小姐,神堂兄妹二人住在同一间屋子,感觉稍有不妥。但是想着初一到现在有的时候还会抱着枕头跑过来,对于别人也不能太双标了,对于他们同住一间也就当做兄妹情深吧。
不过我一个陌生人送药还是感觉过于唐突了,虽说医者仁心,但是感觉神堂先生不会接受我这种说法,毕竟神堂先生对任何接近妹妹的男人都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可是我明明是对他本人更加感兴趣。
敲了敲门之后,神堂先生还是很有礼貌地给我开了门。看上去的确是对外国人比较好奇的样子,态度虽然并不是非常友好,但也不至于呛得气人,偏过身子就把我放了进来。
我微微弯了下身子:“神堂先生你好,昨天身体不适,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十五,来自中国,是一个医生。”
少爷难得赏了我一个眼神,态度还算和蔼的说着:“你好。”
“神堂先生是带着令妹过来玩的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亲眼看见神堂清叶带着妹妹出现在……那个雪见村门口,我甚至会以为神堂清叶就是这间古宅的主人。毕竟他显得太过于熟门熟路了。不过也可能是大少爷脾气导致的,普天之下皆我家什么的。
神堂先生在短暂的观察我了之后就失去了兴趣。可能是因为我和他同属一个人种,也是黑发黑眸,在外观上不像那些西方友人一样给人感觉奇特。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敷衍起来,短短说了一句嗯就算了。
我看了看在后面偷偷往我们这个方向看的神堂小姐,看上去脸色还算可以,也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一个小女孩的体质好像都比我好一些,让我开始怀疑我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太过于孱弱了一点。
不过……嗯,在日本地理位置比我的家乡更加北一点,肯定是因为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下雪了。虽然我的家乡也会下雪,但是也只是偶尔的小雪或者雨夹雪,不成气候。我一时间从温暖的温室移到这疏风骤雨之地,难免会感觉不适应。
一定是这样的。
想着感觉喉咙里面又是一阵不舒服,连忙用手捂住小声的咳嗽了几声,好歹是缓过了这一波瘙痒,开口解释道:“遇到这种天气,真是运气不太好……我的家乡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后面神堂加奈惠小姐似乎在弄什么东西,发出了细微的响声,神堂先生马上转过头去去查看,语气也变得更加心不在焉,照常是敷衍一句,嗯。
我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国际友人的面子的话,怕是现在就会把我轰出去吧。
神堂先生转过头来之后皱着眉头对我说:“若无要事,请让我和妹妹单独呆在一起。”
脾气暴躁又性格冷漠的大少爷……什么的。
我可不想现在就把别人惹恼了,既然被下了逐客令,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便起身再微微弯腰:“那我先告退了,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生病之类的,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忙看着点。”
神堂先生还是屈尊弯了弯他的小腿站起来,维持着礼貌为我打开了房门,就差把快点滚出去写在脸上。可是我在国内也勉强还算是受欢迎,待人和平友善,这次过来也恪守着贵族礼仪,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语,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可能是日本贵族少爷的通病?
可是同行人中也有一个贵族少爷,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症状呀。
我看着砰得在我面前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想到。
真是不可爱。
第二天并没有如约而至。
或者说是,温泉并没有。
我翻了翻日记,确定我们昨天是睡在雪见村了,并且和周围同行人核实下来,我们应该是昨天借宿了村民的家。
但是今天,我们却在荒郊野外,嗯,破旧的,漏风的,毫无人气的房子里。很适合上演抛尸现场的地方。
同时身边的行李什么的,也都不见了。我连忙抬起手看了看无名指,果然,初一送我的,我从小带到大的戒指也不见了。
心中呼啸过很多想法,最后在找到昨天那群盗贼把他们挫骨扬灰和马上回国和姐姐撒娇这两项中间摇摆不定。
别人也发现了行李的丢失,大家现在身上除了勉强蔽体的衣物之外没有别的东西。第一天迷路,第二天碰到强盗……不,说不定那个车夫就是一伙的,故意把我们弄过来。给他们全部记下。
大家都翻找着自己身上,然后发出一阵阵抱怨或者愤怒的声音。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才商量着眼下应该怎么办。神堂清叶似乎丢失了刚给妹妹买的衣物,面色不虞地坐在一边。眼下这栋房子是没办法躲避风雨的,要是想要活下去,那么只能再次进入寒风中,步行出去。
还好昨天服下的药起了作用,我的感冒似乎已经好了一点了,肺也不再作痛,只是有点些微的咳嗽。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萧条的样子,好一似食进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是这样的。
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神堂先生已经直直的走了出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一样面露困惑的神情。我只当他知道路在什么地方,便也在雪地里磕磕绊绊地跟着他往前走去。跟着神堂先生走了一段时间,风雪中居然出现了一座萧条的古宅。用竹子做的高大外墙已经破败了,紧紧的锁着,看上去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神堂先生到了古宅面前就站定了,看上去非常困惑的盯着这个宅子。
之后,在大家都围着门尝试打开的时候,神堂先生上前,一脚踹开了门。
“碍事。”用清冷的声音说着。
……说实话,我对于这种行为是非常不赞同的。大家族的子弟在外面可以与人疏远,但是不允许有什么粗鲁的行为。神堂先生这样的行为太过于草率了。
踹开门之后,神堂先生就牵着神堂小姐走了进去,里面的房子也破败不堪,院子里的植被看上去被大雪覆盖着,应该也是很久没被打理过了,荒芜的样子。
门牌已经很老旧,写着这家主人的名字:不时歌。
我在学习日语的时候,就觉得有的日本家族的姓氏非常奇怪,也没有时间去仔细了解一下日本姓氏的起源,想来也是应该能说道说道的东西。
在我还在看门牌上的字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一声木头破裂的声音。偏头一看,果然又是神堂清叶,将第二道门也踹坏了。
真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少爷。
破碎的门倒下去,扬起里面的尘埃,我站在这么远仍然能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感觉喉咙又开始痒了起来,便连忙用袖子口捂住口鼻。神堂先生做完这一系列坏事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样。若是放在中国,怕是和父亲禁止我接触的 世家的纨绔子弟一模一样。
不过还是有不同的 神堂清叶生得比他们好看,做起这类事情也显得很漂亮。光光这点,就感觉和那些败家子弟不能并提。
里面非常破败,看上去也是废弃很久了。现在外面风雪很大,我看了看便提议说:“要不就在此处先休息一会吧?”
神堂清叶可能还没怎么见过中国人——毕竟在这个时代,留日的人还是不多数——便给足了我面子,竟然勉强算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声:“可以。”真是让我不胜惶恐。
得地春行环视了一圈周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扇门能开吗?”
少爷又换上了那副臭脸,用那种鼻子看人的样子说道:“有什么不能看的?”便划地一下拉开了门。
里面又扬起一阵灰尘。我一边躲避一边想着:这个孩子,真的勇啊。
随后我们又在房子里到处看了看,房子很大,能找到几个暂时安身的地方。但是有个地方被旧物挡着,堵塞了整个道路,似乎是关着里面的什么东西不让他出来一样,非常奇怪。我从微小的缝隙往里面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反而是被小小地灰尘迷了眼睛 非常难受。起身的时候暗自感叹到,来这里真的是把人生很多第一次都体验了个遍。
真的是有点新奇,但是还是想回家。初一要是知道我经历了这些,估计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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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又在瞎几把写日记
-在风雪之中
“抱歉呢,流星。”
“没事的,大人,您能为我着想至此,我非常感谢您。”
我低着头,没有去看他。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那是温柔的、带着一丝温暖,却又过于沉重。
“若是无法一起出行,那么流星就留在这里,等候您公务结束。”
“啊、不必如此,既然预定了温泉旅馆那流星就去吧,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对吧?”他的手从我的头发上往下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我抬头看他。他的笑容爽朗,像是温柔的太阳,又太过耀眼。大概是太刺眼了,我感觉眼睛有一些湿润,于是不再看向他。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不能感动。想要心怀希望,但又不能拥有希望。
“那……流星就抛下您自己去享乐啦。”
“好好地玩吧。”
不管怎么说,能够从那样的生活里逃离一段时间,可以算得上是会被羡慕的。有几位姐姐妹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件事,特意过来说了些什么。
坐在牛车里的时候,因为太过无聊才想起来出发前的事情。明明就是约定好的事情,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公务打破了约定……不过也怪不了他。说是公务,十有八九还是因为那一位吧。
身份、地位、金钱,高大的身材和帅气的脸庞都归属于他,这样的被神眷顾的人, 是不应该流连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应该对我这么温柔的。
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用公务就能作为一切的借口。我也不应当做一个贪心的人,只是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大概是有寒风漏进来车里了。我拢了拢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呢?只要想想温泉,就会凭空生出一些希望。快点到达吧,因为太冷了。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会期待温泉,期待着被温暖包裹着。
春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嘲笑自己,现在想这个问题有点太早了吧。
但是现实似乎没有这么仁慈。
看见窗外漫天的风雪,心里突然有一些不祥的预感。我原本想要询问车夫是不是迷路了,想了想这样问也许会让他更加不安,于是换了一种问法,我问他还有多久才到,对方露出的为难的表情让我心中一沉。
恰好这时车夫看到了另外几辆牛车的影子,说他们应该也是要去千羽鹤温泉旅店的,建议与他们同行。
只是这样的同行非常失败,因为最后到达的并不是我的目的地。
从另外的牛车上下来的人还不少,只看衣着就能看出来有几位是华族,甚至还有外国人。
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和他们搭话,于是只是提了自己的箱子,安静地站在一边。
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说“雪见村”,先前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只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和这里的景色十分吻合。厚厚的雪铺满了整个地面,建筑的屋顶上同样也被皑皑白雪覆盖,放眼望去除了建筑物本身的墙的颜色,都是一片白色。
我有些迷茫,只是随意地回头看了看,载我到这里来的牛车和车夫,好像不见了。在这样的风雪里,他们会去了哪里?他们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身后呢?
我开始怀疑,这是现实世界里会发生的事情吗?
我紧紧地捏住了旅行箱的把手,凭空而生的许多疑问让我感觉到了非常不安。
遇见恶劣天气可以说是个人运气太差。但在本日、同时、来到这个雪见村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多,是一个巧合吗?
我认为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却又无法给出证实它的任何一点证据。
正在我有点后悔为什么就答应了河野大人会独自过来的时候,有一位看上去像是农户的男人主动向我们搭话,并且邀请我们先到他家里去避避风雪。
这个时候,非常恰好地又有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颤,真的好冷。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跟随着其他人一起躲进建筑物里。
热情的村民为每个人倒上了一杯热茶,我捧着茶杯享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突然放松下来的心情让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慵懒,甚至有睡过去的意思。
不能睡呀!我跟自己说,在陌生的地方不能这么松懈,好歹要保持着清醒才行。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
按道理来说最好不要去看热闹,因为容易被波及,但人的好奇心总会驱使着人发挥主观能动性,我想着反正大家都出去围观了,那么我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与其说是先“看到”,更准确是先“闻到”了。
世界上有很多人类,每个人类都不一样,有喜欢每天定时泡澡的,也有像面前这样的在粪坑里打架的人。为什么要在粪坑里?我是不太能够想象,有什么是不能够在雪地里解决的,非得在这样的粪坑……也没有说粪坑不好的意思,就是可能正常人没办法理解。
在这个时候,我留意到远处有两个身影向这边靠近着。
闹剧的观众变得多起来了。
我站在人群外围——那是一个安全的位置,试图观察这对似乎是刚到达的兄妹。哥哥用斗篷护着妹妹走过来,看到粪坑里的人的时候似乎是吃了大惊,连忙挡着妹妹不给她看。
因为没有自我介绍——我也忘了是不是其他人有做过这样的步骤,但至少我本人还没有向大家说出过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只能暂且用“哥哥”代称。
我习惯先从穿着上去判断一个人。哥哥身上的应该还是学生制服,那么家里的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再从仪态去感觉,虽然一路上应该是经受了不少风雪的吹袭,但仍然努力地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对妹妹的一举一动都是关心和爱护,爱情都要满溢出来。而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敌意几乎是要具现化了,这让他看上去不太好接触,感觉去和他搭话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眼下的闹剧好像要到尾声了,我回到了房子里,恰好看到农户正在为我们准备饭食。我们人数较多,我也不太好意思让他们来服侍,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值得服侍的人,于是我便去给他们帮忙。
在这样的处境里没有资格去挑剔粗茶淡饭。
暂且填饱肚子之后,我主动地将自己的餐具收拾好,和已经用餐完毕的同行者的餐具放在一起。
少年的餐具整整齐齐地放在他面前,看他大概也是没有要动手收拾的意思。家里应该是有请佣人的,我这么猜测着。
他和妹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会是和我们一样,为了千羽鹤而来,途中遇到了风雪难以继续前进,或者说是迷路了,才停留在这个雪见村吗?看上去都是未成年的样子,家人放心他们独自出门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关注,也许是因为他的敌意就连我都感觉到了,虽然并不是针对我的而是针对另一位的,这让我觉得有趣。陌生男人对自己的妹妹似乎有点意思,而哥哥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已经从言语上做出了反击,却好像没有打击到对方,只能自己炸毛得像只小猫。
说起来有些失礼,但我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观察他的。
就算一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他也没从有看向过我。
还是比死线迟了几分钟www 果然拖延症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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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
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身影,仿佛定格般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在偌大的头等舱室内显得格外悲凉。少年微微张开了先前紧抿着的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过了几秒,或许是意识到了在如此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即使说了什么也无济于事,又闭上了嘴。
他就这样坐着,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细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想。
墙的另一边隐隐传来的浪拍打在船壁上的声音,有规律随着海流摆动着的船体,以及——这污浊的空气。一股冰凉随着每次呼吸刺激着他的鼻腔,空气中着的油漆味提醒着他所习惯的日常已经不复存在。早在被BR法选中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被剥夺了其与生俱来的多变性,曾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未来如麻绳一般被拧在了一起。
真可悲,他如此想着。
第一个得知他们被BR选中的人会是谁?应该是八宫老师。他当时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他是否感到惊讶,慌张,与难以置信?他是否有为我们感到一丝遗憾?亦或者他为能摆脱我们这个麻烦班级而庆幸着?隔壁班的同学们又是怎样看待我们的?是为我们的不幸而叹息,还是对我们成为了全国学生的替罪羊而捂嘴窃笑着?这些事如今已无法得知,我们现在要关心的,只有在未来三天内自身的生死存亡。
想到这,他叹了一口气。杀,与被杀,他从未准备好做出这个抉择。每天口头上随意说着要杀人的他,其实根本没想过杀害朝夕相处的朋友们。但明天,他必须下定决心。
一句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万物分崩离析,中心难以维系;唯有混沌降临于世。」
实在对不住5555急速滑铲这个水平!!认真开打了一定好好打!提了几句鹤见同学也没多写不敢关联!期待之后互动8!!(还有之后吗
一切开始之日
すべてが始まった日
“双亲?嗯……”
好像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梦野叶这么想着。
他还记得在那个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的下午,被玻璃折射的阳光刺眼得仿佛要失明一般的下午,时钟滴答滴答的机械声在他的耳畔回荡。他勉勉强强地向上抓着老师的手,从父亲母亲之间的,恰好能容得下两个人的空隙中穿了过去。他仰着头看着老师向自己的父亲点头致意,父亲却将头转向反方向的,自己不认识的女人。梦野下意识地看向了母亲的方向,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穿过了那片自己不敢看向的阳光,消失不见了。
母亲很像前几天老师送给我的那几朵玫瑰花,他这么想,观赏性极高的那种玫瑰花,一看就是人工种植,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为了送给他人而用。即使梦野那时才六岁,甚至都没见过野生的从外面肮脏的天然泥土中生长出来的玫瑰花是什么模样的,但他也认为凭自己努力绽放花苞的鲜红不会是母亲这般太过扎眼的鲜艳。好假,他暗暗地想,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拼了命地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如果说梦野六岁时的想法带有些许愤恨,那十六岁的梦野在说这句话时一定是嘴角噙着笑的,“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说,我是他们花了钱拼了命救回来的孩子。他们说这是他们对我的爱,他们说他们爱我,所以我必须要爱他们。”
所以梦野叶一定要毫无保留,没有错误地爱着他的父母。
爱究竟是什么?是家人缺失的他的童年,还是一个维持家庭完整的谎言,还是一个不允许他犯错的借口?在梦野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晚上,这些想法如儿时隔壁房门处钻入他耳中的淫秽言语一般在耳畔缠绵不绝挥之不去。在他的认知里,父母口中的“爱”还不如鹤见莲生同学在他因无数个夜晚的失眠而萎靡不振时的安慰的同级生之间的“爱”。察觉到自己情绪不佳的鹤见同学不知道比自己的父母充满了多少倍的爱意,如果把父母的爱比作装在花瓶里的玫瑰花,那朵玫瑰一定会因为花瓶中的浅浅一层而枯萎致死。而鹤见同学的爱则是无数朵盛开的玫瑰插在那颗因那群鲜红而跃动兴奋的心脏之中——利他主义者就是如此吧?梦野仰着头,数着漫天繁星,仿佛每数一次星星就会和他夜不归宿的次数一样再多一颗。可未来永远如夜空中悬挂的星星一般,无数条道路在等着他选择。
无数个未来都在等着他。
“你吃过舒芙蕾吗?我听说那是一种很好吃的甜点,非常的轻盈,香甜松软,绵密中带着湿润,一口咬下去,都是甜甜的味道!”
“舒芙蕾吗?嗯,我有吃过啦,确实感觉轻飘飘,有一种说法是说舒芙蕾的发明是为了讽刺社会的奢侈糜烂及贪得无厌的风气,代表着过度膨胀的虚无物质主义,最终难逃倒塌的命运。”
“……是这样哦,我只是觉得那是一种很好看的点心而已。”
我是一个寻找猎物的猎手,我点上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我不喜欢抽烟但是这是一种很好的掩饰用来遮蔽我的本来意图。我假意的抽着烟,斜视着观察着今日的猎物。
那是一个拥有栗色长发的女孩,她的身材高雅而又显得灵巧,丝袜下面显露出柔美的曲线,里面就是让人联想的纤纤玉腿。我看着女孩穿着姜黄色的传统制服,应该是万信的学生。
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的目光被商场的展示窗所吸引,那是一些漂亮的首饰,而这些首饰的价格显然并不便宜,她看着那些琳琅满目饰品的眼神告诉了我她的渴望,她的欲望,她的绝望。她想要拥有一切美好的物质,而她一无所有。我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最热衷于帮助那些无助的灵魂,所以我决定告诉她一条简单的捷径,令她能很快的能拥有快乐。
“小姐你怎么啦?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哦?”我看见少女露出一个忽然间被不认识的人问话的诧异表情,但这表情却没有带有任何警惕的成分。
“是有想买的东西,但是却不够钱吗?”我对她露出了和蔼长辈的微笑。
“嗯嗯,没错。”她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并对橱窗内的饰物流露出了十分喜爱的神色。
“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援助交际,以你的样貌一定可以挣到不少的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下呢?”
“援助……这个啊……但是……是那种援助……援助交际吗?”我看见少女一下子就流露出警戒的表情,我立即想到这次大概是没望了吧,但她的回答却令我很意外。
“你是想和我做吗?这件事,你会出多少钱呢?还……还有交易内容不会太离谱吧……”少女拉住了我的手,相当认真的询问了我需求和价格。
在进行一次令我意外的讨价还价后,我很顺利的将少女带到靠近热闹街市旁的一家旅馆内,这间是我偶而会来的旅馆。在来到旅馆的路途上,我套问出许多少女的事。她叫天海美砂,在万信上学,她家开了一家拉面店,并没有负债,只是家里显然也没有什么闲钱来供她玩乐,她才想来做援交的,这是我同天海美砂的第一次见面。
在旅店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被紧紧的合上了,不会透入一丝的阳光,也不会透出房间内的秘密。房间内的电视播放着一些用于助兴的片子,片中男女的起伏和哭喊声和房间内的场景几乎没什么区别。房间的女孩身上被撕裂的廉价制服无法遮蔽她裸露的身体,腿上的丝袜被扯的破破烂烂,她的眼睛被眼罩蒙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动弹的她只能乖巧的等待她客人的玩弄。在我指尖的摸索下,我感觉到她的汗毛轻轻地竖立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没写完再见
是找咲守老师约来的文,老师ID:
【lof:咲守。】;【wb:阿狩环扣】
讲的是将军战旗化形的燕楚的故事。(旗子精pa下的燕楚线
嗨呀总之我太喜欢老师写的这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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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叫这个名字很久了。一说他在家中行九,一说他嗜酒如命,总之,街坊邻里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坑蒙拐骗,偶尔当回赤脚医生挣点饭钱。九叔打了一辈子光棍,膝下却有两个女儿,也一样没人知道来历。大女儿唤作可怜儿,方圆十里就数她生得最美,骂人也骂得最毒。二姑娘还是个小娃娃,九叔一摇骰子,摇出五个点,从此姑娘闺名就叫五儿。 九叔一家住在京城郊外的小窝棚里,那一带是个灰色地带,人人挤破头想进京城,进不去的被护城河一拦,拦在京郊。平日里守卫对这帮编外人员睁只眼闭只眼,顺带贪点黑钱。这要是打起仗来……
“嘘!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听了多不吉利!”
人们总这么说。人人心知肚明,万一有外敌来犯,这地方连个遮雨的屋顶都没有,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如今刀俎不来,鱼肉也乐得自在,出了小窝棚,仍以京城人自诩。 偌大一个燕国,已在这温吞水里泡了三百余年了。
五儿五岁时已经学会自己上京城玩儿了,这不难,渡过护城河,排队入城,当心别被卫兵的大靴子绊倒,回家记得给姐姐捎点东西。有时候是一瓶酱油,有时候是五尺布,最好能是二两酒,有了这酒,也就有了姐姐的故事。
可怜儿起初有名有姓,叫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五年前她头一次进城时自恃酒量不浅,和人喝酒划拳,连输三天,第四天喝得不省人事,把名字也一并输了去。对方是个老头儿,老头出老千的手段是一绝,赌酒四天凭空骗得一个闺女,羡煞旁人。
“愿赌服输,谁知道这怪老头要个闺女?偏偏又看不破他使诈,才吃这哑巴亏……五儿,你往后千万别和人家赌酒,赌什么都不行!”
五儿听明白了。老头是九叔,燕楚是姐姐。她问:“九叔为什么管你叫可怜?骰子有几个点叫可怜儿吗?”
“我哪知道?他一听我姓名就笑,说什么以国为姓,以城作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可怜,可怜!”
燕楚摆摆手,意思是往事不堪回首不必再提。实话实说未免难堪,总没有说,姐姐我是个妖精,当年喝得烂醉,醒了有个老头问:姑娘你的脑袋怎么变成一面旗又变回去?
有些话总是不好同妹妹说的。燕楚花一百年化形,花一百年习武,再花一百年从乱坟岗走出去。她用整整三百年时间学习如何做一个人,进城第一天却被拍着桌子挑衅:头重脚轻腹中空,酒量浅得很哪!
后来燕楚问过九叔,怎么做到连着三天都喝过她。老头的脑袋摇了又摇:“你是面旗子,旗杆是空的。喝酒还吃下酒菜呢,肚里没点东西的怎么能喝得过肚里有东西的?”燕楚不服,到厨房里搜刮出一碟花生米,说来来来我们再战,都不空腹喝冷酒。九叔的叹息就更重了,重成黑压压的积雨云。
“可怜,可怜!”
后来燕楚同许多人喝酒划拳,赌注从真金白银到绝色佳人一样一样地压,但再也没有人以姓名为赌注,让她赢来一个家了。
燕楚那时却不稀罕这些家长里短,她本想过点快刀烈马的逍遥日子,哪成想世道和平得令人发指,没机会劫富济贫不说,还被老头骗去管小丫头片子。一晃又是五年,丫头都会打酱油了,老头却不知去向。今年京城米贵,柴米油盐样样紧俏,燕楚没少摸进城里贴补家用,饶是如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年底了,正经工作也没个着落——守卫不收女的,歌妓不收老的,学堂里的杂役不收不识字的。燕楚一咬牙,向过路的商队报了自己的名号。九叔从巷子里钻出来,也不拦,牵着五儿的手喊她。
可怜儿!
她年纪轻,势头正盛:我叫燕楚!
我叫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
九叔置若罔闻:还回家不回?
燕楚头也不回:平生浪荡,不知何以为家!
商队马不停蹄,驼铃叮当,载着浪荡游子心一路西行。大漠无垠,偶尔有些劫匪来犯,燕楚仗着一点拳脚功夫,倒也算有惊无险。这时开始就有人喊她燕姐了,一面叫,一面拿眼睛往她身上瞟:有的人看她笔直的腿,有的人看她柔韧的腰,有的人看她吊得高高的眼角。这些人眼里的肉欲无遮无拦,燕楚被盯得心头火起,用贴身长刀削下三个悍匪的头颅,悬在自己帐篷顶上。
悍匪的血浸湿她的指尖,从指缝间追进梦里去,整个夜都是暗红色的,温热湿滑。三个声音交替地响:第一道声音是两个人,苍老的和稚嫩的,喊她可怜儿。第二道声音是一群人,殷殷地,喊她燕姐儿。最后一道声音像一双男人的手,抓住她的胸口和下腰,在她耳边说,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
三种声音汇在一处,铃、铃、铃!化作驼铃阵阵。燕楚醒时胸闷气短,在骆驼背上深呼吸几个来回,失笑:妖怪也会做梦吗? 妖怪也会做梦的,妖怪和人并没多少不同。她在商队待不下去了,男人的世界准则是,一个女人杀了男人,不论男人是怎样的男人,那都是极大的逾距,该千人锤万人打。燕楚只觉讽刺,一个人一匹马,扬长而去。
柴米油盐拦不下她,流言蜚语唬不住她,她只是有点疑惑,这就是人吗?
人如此不堪,她为什么会渴望做一个人?
脑中的声音吵得很,燕楚独自赶回北城的乱坟岗。化形时走得急,如今故地重游,才发现乱坟岗不是乱坟岗,是一片英雄冢。这英雄冢未免寒酸,遍地是腐朽变质的骨,春草满山岗。这是一块旧战场,燕楚大惑不解,她在京城待了五年有余,从未听说有过这样惨烈的一场大战。她就近找了个酒馆,大声嚷嚷。
“这破地方怎么阴气森森的,还有那么大一片坟场——要二两酒,便宜的!”
掌柜的笑了:“姑娘是外地人,自然不知道。小点声,那地方不许人议论。”
天底下哪有不让人议论就真不议论的事?别的几位散客听了也拢过来,多要了几两下酒菜,纷纷撺掇掌柜的一吐为快。掌柜的眯着眼收下那几块碎银,来几口烧酒,讲一段往事。
燕国还不叫燕的时候,有一户名门望族。那家主人是真正的开国元勋,率领族人打下了燕国如今一半的版图,战后也失去了所有十八岁以下的男丁。皇帝用这家人的姓氏命名了都城——楚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来可以表现天恩浩荡,再则楚家后继无人,楚将军已年过半百,驾鹤西去指日可待,并无占山为王之虞。
楚将军六十岁时,养故人之子,命名霍允。霍允颇具将帅之才,十六岁平复西境,十八岁远赴南疆,时人称之为少将军,大有承楚家基业之势。远在楚都的皇帝大惊失色,当初以为楚家无后,封赏有他人十倍之多,如今霍允功高震主,若再继承家业,可为大祸患。
这时战争突然出现了,出现得好像有点适时,进攻的方向也好像也有点巧合,敌军连续破城,两月内逼近楚家封地。彼时楚将军已至耋耄之年,率全族固守一月有余,援兵不至。明眼人都看得出楚家是个弃子,楚老将军大笑三声,终力战至死。
“此身护国毋需惜,不教蟊贼坐龙椅!” 遗言传到楚都,往大臣嘴里过一遭,自然就成了大逆不道之言。皇帝震怒,削爵降罪夺封赏,可谓行云流水。楚将军贬作庶人,楚家灭门,楚都更名为京城。霍允以罪臣之身上前线,率老弱病残会百万雄兵,守城二十一天,决战望春岗。
“你看,就是英雄冢那个方向,春草最盛的地方。”掌柜的不眯眼睛了。燕楚看过去,那双眼睛和许许多多的燕国人一样,很深很明亮。他的声音轻轻的。
“上头不许人议论,我们每个人都议论过,每个人都教给孩子,要记得,我们都记得。”
“曾有个年轻人,带着那样的痛切,那样的愤恨,那样的悲悯和爱,为了杀害父亲的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就在这里,那么近,又太远了。”
“传说他是握着军旗死的,死时不过二十多岁,还是个少年。”
水落石出,很多模糊的事情在她脑中闪烁。譬如京城人总是谈战色变,譬如九叔不让她以本名示人,譬如半梦半醒间的那一双手,一双将军的手,带着说不清的一点期盼。
燕楚久违地有点疲倦,平生浪荡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她想,此去经年,不知五儿还肯不肯给我打二两酒来。
五儿自然是肯的,只是五儿已经不必再偷偷摸摸进京城了,五儿十六岁,带着九叔住进京城的闹市区,对外的花名叫燕舞。燕楚原本对十一这个数字只有个模糊的概念,这个概念突然清晰起来,像是擦去窗上的水雾,看清一个刚长成的姑娘。原来十一年够小丫头长大成人,燕楚看着自己,突然有点遗憾。是不是再过几年我就不像她的姐姐了?
九叔不肯再跟她赌酒,燕楚拖出酒坛子,他笑嘻嘻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旗杆虽是空的,也不见得不能往里填东西。九叔的背佝偻下去,脸上的笑却起来了,一点不像个江湖骗子。
燕楚在城中住下,天天走街串巷,过了好一段梦寐以求的逍遥日子。五儿是京城最好的舞娘,有的是王侯子弟来一掷千金,那些金银珠宝一转手全到了燕楚口袋里。倒也不是没有闲逛之外的事可干——比如问问九叔的本名——但传说中的大侠都是要这么游手好闲一阵的,燕楚就想,下次吧!下一回,街上的桃树又抽了满枝子花苞,她便忘了。
日子久了,燕楚不好意思靠妹妹养活,填了兵役的空缺——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出一个人的。临行前她喊来五儿,打算和盘托出:“其实我……”
“是个妖精,那很要紧么?”五儿给她系好佩刀,身子伏在燕楚腰间,仿佛还是个小女孩儿。
“可怜姐姐就是可怜姐姐呀。”
哦!三百年修炼,数十年奔波,千万年祸国殃民的传言,那很要紧么?好像也不是很要紧。燕楚放声大笑,拔下五儿发中金钗,换了新开的大枝白碧桃,还给她盘在头上。
“走了!”
五儿不应声,站在桃树下目送她,明眸皓齿,盈盈地笑。
军旅生活比燕楚想象的容易一些,鞍马劳顿或者食不果腹对妖怪来说并不致命。偶尔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消略一抽刀,削下几根指头也就罢了。她的刀很利索,军衔涨得很快,往家中传消息自然也就顺畅。敌军逼得紧,她常常只来得及寄点饷银,连口信一起传回去。
——五儿好吗?九叔好吗?
——都好,都好。姐姐莫要忘添衣。
简简单单几句话,要经数十人相传,历时数月才传回燕楚耳中,她乐此不疲。所以燕楚听说五儿有了意中人时也很不解。五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谁不疼自己家妹妹?可这种爱只出现在远行途中,好像面对面坐在一起,爱意就淡成一缕炊烟不见了。但恋情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五儿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位意中人,那股子热切烧得毕剥有声,怎么看都不像会褪色的样子。
燕楚摇摇头,她想,怪我,我是妖怪,妖怪不懂人间事。人间事有很多,她一件也想不明白。但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想。
她频繁地梦见霍允,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情景:一双手,一张口,一片血迹,还有那句说不完的嘱托。每次听他说到“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梦便断了,听不清后边接了什么话。燕楚很是恼火,半夜三更翻身坐起,叫骂:大英雄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闭嘴!”营中有人回骂。
燕楚闭嘴,躺下,一觉睡到天亮。天亮了,离一月回乡就更近一点。
一月飘雪,将士还乡。 窗外的雪絮絮地下。 女孩的大腿像两块丰满的云,大腿根拴一道金环,勒出一圈印。燕楚拿食指一戳,指尖软软地陷进去,女孩就咯咯地笑。
“可怜姐姐!”
她这一笑一叫,燕楚满肚子的火就消了,满口的脏话也消了,大咧咧地倒在床上嚷嚷着要吃虾仔小馄饨。五儿欢欢喜喜地给她下一锅馄饨,说早给你备好啦,多放了很多胡椒。真的放了很多胡椒,满口鲜香,燕楚囫囵吞下一碗,又拿了筷子蹲在灶台边上就着锅吃,一副饿死鬼作派。九叔在她旁边迈着小碎步,试图匀一碗馄饨吃,燕楚不给,护得死死的。老头不忿,身子一扭,念打油诗:
故园桃花二三里,半树熠熠半树枯。
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
吃饱喝足,照例是要听故事的。燕楚咽进去的小馄饨全变成新鲜事,还从嘴里跑出来。什么北城的大雪南城的云,东境的缎子西境的裙,燕楚拣她喜欢的讲,只一样,不讲军情。五儿也不稀罕听什么军情,只管枕在她的腿上,很快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可怜姐姐就又不见了。
燕楚不见了是常事,战事吃紧,消息也不通,一道召回令就得赶回军中。十月末燕楚收到家书,落了灰才想起来读:五儿被指私通,判裸刑。
天大的笑话!私通也讲究个奸夫淫妇一并落网,怎么没有半分奸夫的消息?燕楚不敢怠慢,托了关系告假,牵马备刀,当即回京。到京城时已过腊月,燕楚在城中扑了个空,拨转马头又往城外去。城郊的窝棚已烧毁几处,燕楚慌了,抓住一个街坊问话。
“我妹妹呢?老头呢?”
“没了。”街坊认得她,劝她下马。
五儿早没了,京城第一的舞娘私通富贵人家的少夫人,轰动一时。受刑那天很多人闻讯赶来,五儿被剥了衣裳,反绑了手,推到人群中去。十八九岁的姑娘啊,脸皮薄,性子硬,一双乳房撇出来,嫩生生的,一众登徒子看得眼睛发直。贱人!他们骂,拿脏兮兮的手指摸她,又拿硬邦邦的石子砸她。
不愧是一晚上五百两,下贱坯子!
她一路受着,刀下来了,削下那一对乳房。她脸都疼得变了形,到底没忍住,喊一声:爹爹——
她从没喊过爹爹,她从记事起就只喊九叔。九叔挣开人群,赶上前去,被一刀劈断左腿。女孩被押上铡刀,胳膊起落的功夫,头颅滚到地上。九叔的身子还在向刑台的方向挪,那颗头就砸在他面前,只一下,他就不再动弹了。
九叔是在一个下雪天没的,年关快到了,他没能挺过那个年。他还在那个小窝棚里缩着,残腿生蛆流脓,恶臭。守卫来巡逻的时候他扯着人家的裤脚,问我家二姑娘什么时候回家来?卫兵去推他,他叫得更凶:
“你见过我家五儿!全京城的男人都见过我家五儿,看她一支舞,得排半年队!快让她给老板娘告假,过年了,她可怜姐姐说了要回来的!”
卫兵喊来同伴,九叔继续拽,守卫一脚窝在胸口。九叔还在动,他本就只靠一口气吊着,受了这一脚,屎尿流了一地。当班的暗骂,放把火,连人带屋子烧个干净。
喏,街坊指给燕楚看,烧了好大一片,动作慢的也搭进去几条命。
燕楚咬紧牙关,她恨的方式是咬紧牙关。此恨绵绵无绝期,像在下一场很慢很慢的雨。
恍惚间她又听到一串脆响,叮叮铛铛的,仔细一看,藕白的脚腕上圈一溜儿金铃。那是整座京城最漂亮的舞呀,她场场不落,偏偏一片铜板也不给,坐在特等席洋洋得意。她正信口开河呢,铃声的主人就找上门来了,小姑娘把那个诨名叫得酥软,让人生不起气。
“可怜姐姐……”
燕舞莺啼春日长。
她空睁着一双眼,眼里没有泪,血倒灌进心里去。
老头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一会儿是一声长叹,说:“可怜,可怜!”,一会儿又是那两句打油诗。
故园桃花二三里,半树熠熠半树枯。
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
她缺席太久,时间不许她回头。她甚至没有问过九叔的本名。为什么她没有问过?哦,那会儿她忙着充大侠,游手好闲度日,不知回头望一望。燕楚一回神,发觉自己已经变不回一面旗了。
燕楚在雪地里躺了三天,妖怪的身体很可恨,没法发一场虚幻的高烧。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她反反复复地想,翻来覆去地骂。
这就是人吗,做人到底有什么好?人到底有什么好?这就是你拿命换的东西吗?霍允——霍允!你个狗娘养的,你告诉我,做人到底有什么好!!
霍允不答话,霍允死了好几百年了。燕楚躺够三天,往城里丢了三颗霹雳震天响,偷几串鞭炮,在贫民区里从街头放到巷尾,大办喜丧。她买了三坛女儿红,倒了,又拿来两副红盖头,仔仔细细地烧了。做完这一切,燕楚跪下,三叩首,而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往后的日子里有很多人叫她燕姐,而叫她可怜儿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了。
燕楚没有过那个年,直接回了军中。她战功显赫,非常时期人手短缺,她一归队就被调去管带新兵营。新兵扎营了,他们大多数是刚从家里捞出来的,几天前还在爹妈面前撒娇,现在一喊扎营休息,手指都是抖的,骨头都是散的。燕楚架起一堆火,坐在他们中间,给他们讲打仗。
你知道为什么行军打仗要有旗吗?这玩意儿论捅人不如枪,论砍人不如刀,兵临城下了,拿来当个门闩,还嫌中间是空的,不如木条子结实。但真要打仗了,硬拖着也要拖几面旗子上战场。
为什么?一众人大惑不解,这图什么啊?
“图个由头。人做事,总要有个名头。刀枪棍棒用来杀人,旗子用来告诉你为什么杀这些人:可能是因为一碗饭,可能是因为一个家,可能是因为一个好姑娘。到了生死关头,军旗不倒,由头还在,人就不能倒。”
一片恍然大悟之声。燕楚打发他们安营扎寨,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烤火。这是她的兵,时间过滤一波,战场杀死一波,瘟疫带走一波,剩下还愿意跟在她后头、走在白虎啸日旗下的,才是燕的军队。
燕楚怪癖不少,全军上下都知道。路过青楼酒肆,她都要进去和大小伙子一起看看姑娘,喝酒划拳百无禁忌,只一样,不看舞娘。有时战事吃紧,燕楚总爱就着冷饭大谈生死。她念打油诗,什么“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好像有点伤怀。她抢来半瓶士兵私藏的残酒,咕嘟咕嘟喝下肚,那点转瞬即逝的惆怅就消失了,变成一堆胡话。她说:“生生死死不过转瞬之间罢了,妖怪是这样,人也是这样,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能留下的东西。”
大家就笑她:想偷酒喝直说,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你一个大活人哪能知道妖怪的事!
燕楚不屑:我还偏偏就是!妖精和人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妖怪活得久点,吃人喝血祸国殃民全是瞎扯。我怎么不是了?
哄笑一片。妖精嘛,大家伙都知道的,撞见人就是吾命休矣,盯上国就是国运不济,哪能和人一样呢。
战况每日愈下,传令兵来了又去,一道一道命令传来,大致是敌匪悍勇,我军退了又退,下一步在京城设防。燕楚虽不是刀枪不入,但也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自然无所谓哪边获胜,平日里跟着大方向后撤,倒也乐得自在。撤到京城那条护城河时又有个传令兵赶来,显然是追在后头撵了一路没赶上的,气喘吁吁说有燕将军的口信。
燕楚不耐烦,催他开口。男孩慌里慌张:“是从京城来的口信,说是……”
——家中一切都好,姐姐莫要忘添衣。 长泪满襟。
“要一面旗!一面旗子也没有了吗?”
“要一面旗,要一面旗!”
人声鼎沸,燕楚坐在墙头听风。她忽然明白霍允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了。 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你要比谁都更自由。
她笑了。那傻子憧憬像风一样的自由,那没劲,过不了两年就累了。真正的自由她尝过,那时候她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也有条线拴着,飞不动了,还有人给拽回去,休整休整。单刀匹马闯天涯不过是妄想,活人嘛,总要有碗虾仔小馄饨,才算圆满。
传令兵到了墙头,喊:要一面旗!
燕楚不屑,摆摆手。
“不就是旗吗?打仗嘛,哪能没有旗!”
裂纹从她的胸口开始,像藤蔓,像相思,连接不断,疯狂生长。她的下腰碎了一小块,啪嗒,碎屑被风声侵吞,再找不齐。只有那双手还是完好的——这是一双战士的手,面前尚有敌军,身后故土仍存,战士的手就不能轻易破碎。
她扒开自己的腰腹。那双漂亮的吊梢眼微微向上翻,眼珠几乎挣出眼眶,她的肩头向后狠狠一撞,嘴大张着,惨叫堵在嗓子眼,全身痉挛不止。
年轻的传令兵面色发青,跟几步上前来,燕楚剜一眼,他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燕姐!你做什么——”
燕楚没空理他,手探进去,一把抓住肠子。拽到一半时手脱了力,一小滩肠子流出来,红红白白裹成一团。燕楚痛得像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打滚,眼泪和涎水拌在一起,长发糊住半张脸。那半张脸瞪着那个兵:“搭把手!”
口中一截布条被生生咬穿了。这是人可以忍得住的吗?是忍得住的吗?新兵的脸色已经像个死人了,他嗫嚅:“燕姐……”
“老子……叫你搭把手!”
她话都说不全了。小伙子咬着牙拉她的手,向上一提。那些带着温度的肠在手中变作一串星星,燕楚手一松,噼里啪啦一下子摔进土里。
“我说了我是妖精,”她勉强笑一下,“你们这帮傻子都不信。”
那个年轻的兵士也跪在土里,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燕楚充耳不闻,闭上眼睛:“继续。”
耳光声更响了。“继续!”
行刑继续。抓出肝,肝如金玉,捧出血,血似烈酒,取出心,心赫然是一块将军大印,印上裂痕斑驳。少年志气长胜虹,将军肝胆坚如铁,满地琳琅。燕楚突然有点想笑:老头说得对,旗杆是空的,也没说不准往里头填东西啊。她把它们一股脑儿全扔在地上,气若游丝。“继续……”
还能怎么继续!还能怎么继续!那副身子已经被挖空了,五脏六腑掷地有声,碎尸万段不过如此,还能怎么继续!小伙子的裤裆全湿了,脸也全湿了,他哀哀地叫:燕姐……
燕楚的手虚握成一个拳头。整个军营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个嘹亮的声音在喊:闭嘴!打赢我,或者听我的!
男孩的眼泪又下来了,他颤抖着拿那个拳头握住最后的脊梁骨。咔哒!淋漓的血出来了,森森的骨也出来了,那骨头接触到空气就变得铮亮,向空中无限延伸。挂在骨上的一副美人皮也变了,变成方方正正一匹缎布,血流凝在布面上,激烈燃烧。燕楚的手脚早已化成灰,男孩的手掣着那一杆脊梁骨,用尽全力向上一挑——
燕姐的头颅溶进旗面。白虎长啸,依稀是美人眉眼;流苏随风,照旧像长发三千。
好一面威风凛凛将军旗!
据史料称,燕失半壁江山,与敌军相峙于京。城头树一旗,称白虎啸日,栩栩如生。敌畏之,皆不敢前。三日后援兵至,得以保国土。
我叫十五。
自然不是姓十,毕竟中国很少有姓这个姓的。我的姓是我父亲的姓,并不想提及。在我小时候我总想着能和姐姐一个姓多好,姐姐叫初一,跟着妈妈姓。如果我也姓初,显得我和姐姐是一家人一样。姐姐在这个时候总会告诉我,你怎么能叫初五呢?你得叫十五。
我不想叫十五,我不想躲过你,我想拥抱你。
前不久,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先生告诉我我可以去日本留学的事情。中国正处于开化的年代,出国留学大抵是一种风潮,也是一桩时尚的事情。父母家族自然大力支持我,只是初一好像一脸忧郁的样子。我便向她提出要她一同前去。
初一便轻呵我胡闹,不懂规矩,出去是要学学问的,不是玩乐。
初一早就开始帮家中打点生意,自然是脱不开身和我一同前去的。只能帮我联系在日本的好友多多照顾。在我初抵日本的时候关照了很多。
只是为了凑上难得的一班从中国到日本的轮船,我比开学时间早到了不少,在见完教授和同学之后便空闲了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建议我说,不如去温泉山庄玩玩吧?
在我的家乡那边是没有温泉这种东西的,家那边虽然处于南方,但是经常下雪,水自然也是寒冷的,无法体会同学们所描述的那种冰天雪地泡温泉的感受。在我看来这怎么可能舒服呢?
但是同学怕我无聊,连着几天向我极力推荐,还拿出几张当下时髦的打印宣传单给我展示。我看闲着也无聊,也想去体验一下异国的情调,便当做来到日本之后第一个游玩的地方,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去了。
宣传单上写的是——千羽鹤温泉山庄。
不多久便到达了集合的日子,零零散散地来了十几个人,似乎也有几位中国人,大家一同上路。我却是有点不舒服,似是迟来的水土不服,并且患得轰轰烈烈,只顾得上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在车上昏睡过去。
牛车在郊区的地上缓缓行走着,虽然有一些零碎的石子,但是因为车内良好的防震设备,颠簸的弧度也是小小地起伏,我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耳边的大家叽叽喳喳地在聊天,吵闹但不噪杂,颇有点人间烟火气。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风雪更加剧烈,透着墙壁都能吹进来。车夫似乎迷路了,在雪地里缓缓的行走着。最后牛车都前进不了了,车夫很抱歉的告诉我们,只能下车前行了。
我自小生在江南,没见过这等雪的仗势,难以想象在这里行走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看着大家都在三三两两的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我也不方便开口抱怨什么。还好我的东西比较少,不至于造成负担。问了同行的几位女孩子是否需要帮忙提着东西,也受到了拒绝的回复。可能是因为这边和中国风气不太一样,我不能理解,再次着重记录。
一下车,我便开始咳嗽起来。呛了几口雪,感觉肺部更加难受起来,烧得疼。只好隐忍着不做声响。走了一会,等到我的肺似乎要从里往外冻僵的时候,终于是看到了一点火光。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村民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待在温暖的屋内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是肺部还是灼烧着。我想我应该是感冒了。
寒冷让我的脑子愚钝了起来,直到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才想着出去看一眼外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围在远处的一个地方。我一开门,感觉风直直地往我喉咙里灌着。我便还是关上了门,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景象。
外面的人围了一圈让我看不清楚,我也听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我却注意到风雪里有两个人出现在了村口。
因为风雪太大,我只能看见一件黑色的衣服。等到他们走进,我才发现是一个少年在尽力护着怀里的少女不被风雪吹着。可能村里的人刚看见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悲惨的模样,只是我们有十几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显得愈发悲壮。
少年带着少女(后来我才知道是神堂清叶先生和他的妹妹加奈惠)路过了我带着的房子门口,我想开口叫住他,但是一开口风又灌了进来,发出几声嘶哑的震动。
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样走是要生病的,我想。
等到他们和众人都回来了,我再远远地看了一下他们,果然除了我之外,大家似乎都身体不错的样子。少年先将妹妹牵到了暖炉边上安顿下来,再伸手抖掉了披肩上的雪。应该是来自大世家的孩子,动作都带着大家族的疏离感。
和初一一样。
此外,还进来了几个身上沾着不明液体的人。纵使我在国内见多了腐坏的尸体,也不禁因为这个味道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几个人在刚刚,不会是去跳粪坑了吧?
嗯……怎么可能呢。
神堂先生进来就对里面的人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戒备,看上去只是迫不得已才来到这里的样子,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在风雪中走丢了方向。吃完了村民准备的食物之后也只是将餐具放在了桌上,一副等着佣人来收拾的样子。我看着好玩。虽然我从小也是被家里的佣人服侍长大的,但是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姐姐,偶尔佣人不在的时候,初一也是这样将东西都堆在一起等着我去收拾。我便站起来,帮着主人家整理着桌子,顺便把神堂先生和神堂小姐面前的餐具拿走了。
话说神堂小姐似乎对这个哥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神堂先生看上去非常护着她,但是神堂小姐却有些莫名的惧怕。用餐的时候是被神堂先生服侍着吃的,虽然自己还没吃完,但是看着哥哥放下碗筷,自己也连忙跟着放下来。若是在我们家里,怕是初一要闹着要我再陪她吃一回,指使佣人再盛一碗汤来。可能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在此不做评论。
等我收拾好回来之后,被旁边的大人逗了几句嘴之后就开始靠在墙边和妹妹说话,一副生了气的样子。我看着好玩。可能因为来了日本之后周围的人都颇为友善,让我觉得日本是一个注重礼仪的国家,却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全身上下贴满了生人勿近标签的少年。
真是有趣。
我胡乱吞了几口带着的感冒药,就在村民准备的被褥里睡了过去。外面是呼啸的风,里面是柴火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声。
等明天,风雪停了,应该就可以去到温泉山庄了吧。
可得好好泡一会。
咕咕咕 占位置 不要看!
炉火从没有断过,现在也只会越烧越旺。
当我睁开眼,我发觉自己在一个四面都是铁壁的空间中。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一丝的光亮能够透进来,这里很狭小甚至不能让我舒展四肢。我敲击着铁板大声的呼救试图通过造成声响来吸引能够帮助要我的人,但是除我之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被困在了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为何我被困在这里,我奋力的敲击着,却得不到一丝的回应。恐惧和绝望已将我吞噬,我觉得我仿佛不在那个匣子中,而是在名为黑暗的虚无中不断下坠。
老师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哥哥救救我……
约书亚从恶梦中惊醒,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自从他被软禁后,他几乎每晚都在做相似的梦,或被关在盒中,或被埋在土里。这些梦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恐惧,而是原自于他的双胞胎弟弟的一种共情。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和恼怒的人,但就最近海魔教的动作和教宗的所作所为来说,约书亚已经暗自在心中爆了好几次粗口了。恩索西亚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海魔教突然的政变只会让恩索西亚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和扑朔迷离。而现在的局势来看他只能被迫看着整个政变在莱赛尔发酵愈演愈烈。他休假了,具体来说是被“休假”了,几日前海魔教的突变令约书亚猝不及防,教宗拥护希尔玫德拉成为新的领主令恩索西亚陷入了双领主的局面,而他自身也被海魔教绑架到了这里,属于霍恩家族名下的风俗店。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只能躺在这张该死的充满脂粉味的床上,廉价而浓郁的香味道显示这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而是一家风俗店中用于“接客”的地方,现在也只是临时挪用作为了软禁他的房间而已。约书亚的义肢被海魔教的人没收了,失去了义肢的他连最简单的移动都是非常的困难,更不要说逃跑了。这令他想到了七年前的变故,身受重伤的他全身缠满了绷带的躺在床上听着家族宣布着自己的“死刑”,所有人都放弃他这样一个废人了,只有老师没有。
一想到做好的近期战略部署和物资调配要推翻重做,约书亚就又在心里骂了沙勿略几次。他拿着餐叉使劲戳着餐盘中的章鱼切片,但是光滑的章鱼切片显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戳中的,约书亚戳了许久才放过那片可怜的章鱼切片。
总字数15516
好困,从未有过的重度神志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系列。
别看,答应我,别看。
*流水账,我流魔改有,xjb互动ooc有
*少量提及的朋友就不关注打扰了!!
*真的别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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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谈到东京味道最好的咖啡馆,时人总会说,那自然是“幽萝浦”了。
这事儿仿佛已成为东京人的一项共识,一条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真理,不论你在街头问几人,得到的总会是相同的结果,不免叫人心中好奇难耐,必要见一见这负有盛名的咖啡馆,尝一尝那里最纯正有风情的咖啡才好。
此刻,在这间精致可爱的咖啡馆里,一切都安静甜蜜,客人们细声轻语,和着碎碎的响铃声,酝酿出某种高雅而独特的氛围。而咖啡的香气果然如人赞叹那般,可称得上是幽远氤氲,婉转甘醇,令人对其滋味生出十分的幻想,不饮也便陶醉了。
午后的暖阳照亮了一张张红木桌,在“幽萝浦”室内靠窗一角的一张圆桌上,摆放着三杯咖啡,两份三明治,兼一大盘点缀着果酱的烤饼干。这里的三明治填塞足料的熏肉与德式香肠,与咖啡同为“幽萝浦”得意的佳肴,总之,是客人们必不可错过的。
在这样一张圆木桌边,共坐着三位绅士。其中两位是本地的上等人物,都生得和善贵气,瞧着便十足不凡。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圆头圆脑,穿一身鼠灰色西服,通身写着富贵;另一年轻人面目俊逸柔和,穿一身和袴,里头搭一件西式衬衣,是讲求文化的学生们常穿的款式。
桌边还余下一人,只见有一头棕色微卷的头发,高鼻深目,面上一对绿眼珠,一看便知是个西洋人模样。
现今文明开放,西洋诸多学说文化如一阵新风,吹入社会角角落落,国人生活状态随之一新,早已不可与旧时同日而语。又将建筑也拔高起来,造起圆拱形的大门,添置长长的回廊与旋转的楼梯,还要在红砖墙上打一片暖光,男男女女穿梭在这样的城市中,于是便多出许多“浪漫”。
当街遇见洋人也再不新鲜,尤其是东京、大阪这样的大地方,又或是如横滨、神户一般的要紧出海关口,时人待踏上国土的西洋人更是见多不怪,至多是多看两眼,再不会失了大城市人的体面。
“霍特先生这趟来,总公司可有说要留多久?” 那位圆头圆脑的绅士姿态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唇上一抹胡须动了动,与边上的西洋人客气问话,“若是时间宽裕,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好更加精心地款待霍特先生,总要叫您不虚此行。”一边说,一边朝一旁的年轻人看去,“淳君,你说是不是?”
他一时放下咖啡杯,又从怀里掏出烟来,客气地要递给在座另两人。
年轻人摆摆手,只说大学中教师管束严格,因而并不抽烟。棕头发的西洋人倒是接了烟,却不抽,只摆在一边。
那递烟的绅士见状,也不懊恼,自己怡然点上一支,姿态优雅地将烟卷夹在两指中间,美美地吸了一口,又舒适地吐出一片烟雾来。
年轻人眼皮似乎在缭绕的烟雾中轻轻颤动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接过中年绅士方才的话茬,轻轻颔首,“方才内田先生说得很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影儿来,语气和缓地说,“修建铁道,引入新式电车这件事,我们与贵司已有了一些默契,今月下旬,总公司还将再遣一批人来。不过,现场的许多地方,还都有赖霍特先生。于公于私,都该好好招待您才是。”
一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又诚恳动听,不论什么人听了,都难免要飘飘然,浑身舒坦。
这大小两位本地绅士如出一辙的好态度,并非来得毫无缘由。 这位安德鲁·霍特先生,是远渡重洋专赴此地的一名工程技师,由正与内田、久我两家密切合作的洋商派遣而来,在铁道方面可说是最专业的专家人物。
看一看当下路面电车的火爆,暗中不知有多少资本正蠢蠢欲动,意欲分下一杯羹来,可大多数人对此事却又存了种种顾虑,到底这事情并不是那样好办成的。
而久我家,却将将要办成了这样一件事。只消谈妥了与洋商的合作事宜,再由这位专家霍特先生监督着走完技术上的项目流程,这事儿就可说十拿九稳,极有把握。这样一来,连带着共同出资的内田家也受益良多,拿捏着手中的神户港船业,再于路面的铁道上有所作为,说不准便可洗脱“暴发户”的名头,挤入名流之列。
这也是先前久我家上门商讨出资一事时,由这位华族的下一任当家人,久我淳少爷提出,拿来说服内田先生的一项筹码。
内田先生心里头想着这些事,又拿眼不动声色地去看一旁的年轻人。
这位久我家的长子,天生生就一副秀雅相貌,看似温温文文,说话总和声和气,像是个和顺不过的善人书生。可两家合作以来,却见他行事颇有些辣手,胆量,也的确是不小。
与这样的人合作,好也不好。内田先生一张圆脸带了笑,越发显得憨厚可亲,他掐灭香烟,也开口附和,“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他笑着说道,“我还想着,要是霍特先生停留得久一些,这样时节,倒还可以冬日踏雪远游一番呢。”
世人皆知,江户子爱钱汤、爱温泉一贯都是出了名的。内田先生是个地道的本地人,不必说,自然也精于此道。本还只是客套话,想到踏雪远游,一时间倒很是兴致勃勃起来,给年轻人们提建议:“逛一逛山林,游乐一番,若觉得疲累了,近郊尚有几处不错的温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泡可惜得很呀。”
说完,兀自点头,看起来的确是十分可惜的模样。
棕发的西洋人——安德鲁·霍特显得有些迟疑。
恪尽职守的机械工程师,无疑是一个对工作有着极强烈责任感,同时也在其中倾注了极大热情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像这样背井离乡,接下这样遥远的土地上的工程项目。
有机会能够在外邦土地之上,亲手建起交错纵横的钢筋铁轨,这对于霍特来说是一件无需置疑的大好事,用这里人的话来讲,说是‘浪漫‘至极也不为过。
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展开的工作,西洋人本想直接婉拒内田先生的盛情好意。
他一句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听那文弱的贵公子说话,提起那句“……今月下旬,总公司还将再遣一批人来……“。——经这话一提醒,霍特的态度就又松动起来。
与久我、内田合作的这一项目,规模不算小,投入也颇可观。因地处远东,许多事项同账目,便不那样轻易能够理清,这样一来,对于负责此项目的人来说,那便是一笔十足有赚头的生意。
霍特在工程师中算得上青年才俊,却未必在资本中有立脚之地;他对工作极看重,却不是说就全然不通事情。西洋人心里清楚,在总公司派遣的人物到达之前,自己就算是再心切,也不合适赶着上工。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技术人员。他在乎的,大人物们并不看太重,大人物们看重的,他却未必在乎。同日本人合作的铁道,签订合约的总负责人处署谁的名字,于他又能有什么影响?
想通了这一节,霍特的态度一时间稍有变化,变得更加坦然大方起来。
他先是谢过内田先生与久我少爷的好意,还夸赞‘幽萝浦’的咖啡,果然与他在本国日常饮用的别无二致,相当适口。当与人交谈的内容不再涉及工作,西洋人的那双玻璃珠似的绿眼睛中,便显露出一种与先前不同,活泼而雀跃的光来。
“日本的温泉,我有听说过。“
霍特说道,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又开口,“……请问你们,真的会和动物,嗯,我是说,比如说猴子?一起入浴么?”
他说话时,刻意放缓了语调,发音便显得古怪中又有许多优美,带了十足的磁性,而语气中,则充满浓浓的好奇。
在远东之地呆了一些时日后,日常交流对于工程师来说,几乎已经没有多少障碍,只是到底免不了还会带一些难以纠正的口音,但凡说到自己并不那样确定的单词,西洋人就会如这般慢吞吞地拖长音调,像是工作时那样,一字一顿,精密地咬准每一个音节。
坐在一边的内田先生闻言莞尔,他本已经准备开口,欲邀请对方赏光,一同出游,也好拉拢一番,为将来做些打算,可却又忽然瞧见一旁的久我淳,正略略偏着头,做出礼貌的倾听姿态——随即,又见华族少爷微微垂了眼,让人瞧不清目中之色,面上倒是蕴出一片浅浅的微笑。
只听他缓声道:“冬日寒冷,的确是去温泉泡暖身子的好时候。”久我淳语气柔和,不紧不慢地说,“正巧这两日,我还同舍妹商量今年冬猎的安排,说白日里上山打几只野兔,晚上便找个温泉庄子住下,也好松一松筋骨。”
内田先生一句话音被遮个严严实实,先是一呛,眉头跳了跳,他那双细长眼中忽而闪过精光,到嘴边的话便又咽回去。
西洋人便又眨了眨眼睛,对这番说辞做出了些许欣然的姿态——他听得明白,心里更加明镜一般,知晓这话还没有讲完。
只听接下来,对方果然又开口。
“可父亲总不放心我们单独上山去,令人头痛得很。”
这少爷说着,话中便适时地递出几分欣喜:“这下好了,若是有霍特先生与我们一同,想来家父一定也能够安心吧。“
船业起家的暴发户与他那家族历史悠久的合作伙伴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打算,以及一些藏得极深的高傲。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龄尚没有他一半大的年轻人,在无声地‘勒令’他退让,并不容置疑地主导他们之间的对话。
内田先生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日常生活中不是,在生意场上更加不是。
但这时他仍旧满面和善,圆头圆脑,笑眯眯地,甚至还附和道,“你们年轻人一起,就是该这样玩耍才最好。”神态真诚坦率,好像确实并不在意似的。
只因这商人深知:久我家要找合资人,东京都内不止他一个内田。可内田家要想染指铁道生意,想打通关节,挣得一个爵位来,眼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华族久我,堪堪可以指望。
内田先生自然是要心甘情愿,便是对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拿不出半点脾气的了。
“冬日里头,山林间也不比往常,那可是素雪银妆,据说还有山精雪怪出现哩。”
这圆头圆脑,面相和善的有钱绅士又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取出随身的小烟盒,将烟蒂按灭在其中,再抬头时,眉眼如常挂着笑。
他笑眯眯地打趣道:
“淳君,可要仔细小心,别同雪中出现的女人搭话。像你这样俊秀的后生,搞不好便要碰到雪女,吃你心肝呢!”
*
吃人心肝的精怪,久我淳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要说到吃人心肝的人,生在他这样家庭中,少不得倒还见过一些。
西洋的工程师或许心思真诚直率,与他同桌的两人,却并不如他一般。
内田先生话中隐藏得极深的不忿,霍特似懂非懂,这桌上的另一人听得明白。可这些,于这华族少爷来说却不痛不痒,如耳畔清风刮过,全无什么影响。
只因他深知,许多时候,精怪未必就比人要更难缠些,而要说难缠之人——这位内田先生既为了利而忍得了一时,只消叫他一直有利可图,他便只能一路忍让下去,不怕还能再翻出什么浪花来。
与人相交,如养鹰犬。世人无不逐利而动,犹如鹰犬,闻肉味而受驱使。
这些道理,都是上两代的久我家当家人,从小点点滴滴,掰揉碎了,仔细教家中这位晚辈的。
对此,久我淳深以为然。
他不如何将内田先生放在眼中,又兼一贯自认行得端站得正,因而对神鬼也谈不上有多少畏惧。即便此刻正如内田先生‘预言’得那般,于冬猎途中落入荒凉旷野,冰天雪地中,也依旧没有露出分毫动摇。
往年冬日出行,也不是没有遇上过这样事情。
大雪封了山,原定的路线已走不通了,便只好绕远些路程,这本算不上什么,可越走,雪便越大,不得已,同行的一群人只好就近找寻可以歇脚的地方。
“淳君,快些,来这儿。”
风雪中,有人这样扬声招呼他。漫天的雪遮蔽了久我淳的视线,在这乡野山林之中,连绵的银白色覆盖着整片天地,连辨认方向都极困难,凛冽的寒风呼啸灌入耳中,让这呼喊声也变得模糊起来。
有人在风雪之中朝他挤过来,沉重的质量带着铺面的寒气和仅有的一点热意,踉踉跄跄撞进久我淳的怀里。这个人物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或者可说熟悉至极。
“阿堇。”青年短促地喊了一声,伸手捉住久我堇的手臂,稳稳扶助对方。
久我堇扯住了兄长覆满雪花的羽织,少女一头乌发上落满冰晶,这些细小的颗粒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在发丝间越积越多。她张口小声说了些什么,但耳边都是风声雪声,久我淳一时难以听不清。
“阿堇,你说什么?”他再次开口问道。这一次,冰雪倒灌进他的嘴里,久我淳感到自己的舌头冷得发麻。
但久我堇只是裹紧了外衣,摇摇头,没有再回答。
反倒是一直呼喝的寒风,在这时仿佛略微缓和起来,前方茫茫的白色天地中显露出一块模糊的黑影,先前招呼他的那个声音适时地再度响起来,“淳君,堇君——”,仔细一听,这声音分明来自他熟知的人物,是这次的同行者之一。
招呼这二人的山中日月放下抬起挥动的手臂,近乎徒劳地拍掉上面的雪。
“淳君,这里,到这儿来。”
他拢起衣袖,然后侧身将手搭在了一旁的黑影上。久我淳费力地眯起双眼,努力辨认出那是一辆暗沉破旧的牛车,不知何时起出现在这片雪地中。
“他说,是要去温泉的车!”
同样在招手的霍特朝他们喊。没人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是在指谁,久我淳仍记得要同工程师交好,于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那些擅自飞进他口中的雪花,大声回问对方,“什么?您说,谁?”
于是西洋人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千羽鹤,温泉!”他指向牛车的前方,久我淳顺着霍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里竟还有一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中。
千羽鹤温泉。那正是一行人原本计划要前往的地点。
是位处深山之中,能够洗去满身疲惫,在缓缓升腾的热气中安然享受冬日,放松身心的休闲之地。
看起来,是他们的运气极好,误打误撞,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遇上了前往千羽鹤温泉的牛车,免除了遭难的窘境。
本来,如无意外,他们早该手持封函,安安顺顺地坐在温暖地车厢中,透过窗户看外头的雪景,而非像现下这样狼狈。
虽然过程曲折,但看起来从这里开始,一切又将回归正轨。
不过,久我淳忽然想,事情真的只是这样简单吗?
父辈们一贯教导他,不要相信好运,不要相信偶然,像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巧合,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突然的坏天气,错离的线路,破旧的牛车,有些什么古怪的地方,他来不及多想,但是,的确有一些十分古怪的事情发生——
诸多疑问在久我家少爷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寒冷让他无法顺利地思考。在他理出头绪并且做出判断钱,有人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只手落在他的背脊上,用大到古怪的力气将他拉离风雪,这双手甚至轻而易举地将他腾空托起,在少爷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之前,一把塞进了被山中日月拉开车门的牛车中。
沉重的灰尘与霉菌的气味刹时间钻入鼻腔,在短暂的摇晃和下沉之后,随着一声木料相撞发出的闷响,一切杂音都仿佛忽然停滞下来。
最后一个踏上牛车的鹤田凉太用力关上了车厢的门。
风雪呼啸被隔绝在牛车外,车内的空气甚至称得上寂静。
而在一片古怪的沉寂中,一行人里唯一的女性——久我堇将手里的薙刀斜靠在一边,掰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终于重重喘出一口尤带冰雪的闷气。
“我后悔这个时候上山了。”
她打破这古怪的氛围,一字一顿,用力将这句令所有人都产生共鸣的话说了出来。
*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没有留在点有油汀的温暖家中,寻一本书看,或者花费腹中墨水,撰写一篇尚且过得去的论文,以便交予学校中的教授阅读。
而他没有这样做。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久我淳没有留在家中,而是辗转乘了车,远离城市,先是来到乡下的雪原上,乘上破旧可疑的牛车,在探寻温泉的路上,又误入这样一处地方。
雪见村。
一个勉强也只能称得上素朴的村落,一片几乎要被厚厚积雪压垮的木屋,几户穿着粗布衣裳,面如黄土的村人。在这华族少爷眼中,这样的地方至多也只有一些乡野景致还值得赞许,若是天气好时,有了闲情,倒也可以赏玩,而眼下这样的状况,实在叫他无暇赏景,心绪无法因这般开阔天地而敞亮。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他到了这样一片土地上。
久我淳站在村庄门口,望着面前升起的袅袅炊烟,人声嘈杂皆自他周身褪去,仿若置身时间的夹缝之中,说不出的古怪。他抬起手,仍不停纷飞的雪花落在掌心,冰晶缓缓在皮肤表面融化,已麻木的手掌却感受不到丁点凉意。
一连串难料的遭遇,令这惯来养尊处优的青年一时心下颇有一些茫然,只还记得要抓紧胞妹的手,牢牢不松开,旁的多的,就再顾不上了。
而更加古怪的是,在风雪中迷失方向,被困于此处的,竟还远远不止一行的几人——正如苍茫大海中的孤岛,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火苗,前后共有十余位旅人被雪见村这丁点火光吸引,汇聚在这样一个村落之中。
他们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雪地中。是与大家走散,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理由,如今已不得而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没有了车夫,也没有了载具,不论如何,这里的所有人,今天都被困在了这块土地上。
“哎呀哎呀。”
雪见村的农户推门打量他们,口中啧啧,“这是怎么了,突然来这样多人。嗳,雪大得很,外头冷得慌,各位老爷可不是冻坏了吧?”
得知众人具都是在风雪中遭难的旅人,异样热情的村民当即便将众人领入家中,端上热汤热茶,并不结实的木屋却多少遮蔽了风雪,脱离了遭吹打的环境,人体的机能像是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开始缓慢地运转,渐渐找回了其应有的功能。
在缓过一口气之后,得不到解答的疑问立刻涌上了久我淳的心头。
而雪见村这个名字,不论淳怎样回忆,也不曾在记忆的任何角落找到这几个字的影子,他皱起眉,按压不知是因寒风吹刮,还是因如今状况而阵痛的额角,再一次努力尝试理顺自己的思路。
前往温泉旅馆的牛车,因暴风雪而翻到在半途。而他们又在雪中与唯一有可能知道路线的车都走散,经过跋涉,不得已而暂时栖身在这样看起来封闭落后的小村子里。
到这里为止,虽说倒霉至极,但除去那出现得过于突兀的牛车,却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值得疑虑的。
可是……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之中,几乎是同一时刻遭难的数批人,却偏偏流落到了同一个地方,数个条件堆叠,就由不得久我淳不满心质疑,这样的巧合,难道真的是存在的吗?
青年想起那些村人的神态,那些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蜡黄皱起的皮肤,干裂粗糙的面颊,杂乱泛黄的头发在他的心中勾勒出一幅标准乡下人的脸。
男男女女,这里的人都像是生着同一张脸面,比他曾在城市小巷里见过的那些工厂工人还要不如,只有精气神要比每日做十六个小时工的工人稍好些,这才显得不是那样糟糕。
“就不应该出门……”
淳听见站在角落里的男人低声说。那是个有一头凌乱白发,手中总抓着一支画笔,大半时间都垂头独自呆在人群外的独行旅人,他带着懊恼的抱怨自然而然地滑落唇瓣,立刻便有几人相继或明显或隐蔽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心情,或许在场的人人都有,可相较于无尽的狂风与飞雪,相较于刺痛双目的茫茫白色,雪见村倒显得也不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似乎可以勉强忍耐了。
当然。淳在心中默默想,忍耐的范畴绝不包括面前的这一幕。
前情难以多做描述,现场的混乱三言两语实在无法说清。
先是一个村人带着浓重的口音,叫嚷着什么冲进了旅人们栖身的屋子,紧接着乱相四起,一声声惊叫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些飞快闪过的、难以分辨的议论。
“……雪男他……”
“怎么搞的……快……”
“跳进去了!他……”
在淳真正理解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之前,行动要较思考更快一步,他已跟随人群走出屋子,远远看清了一场闹剧的展开——在呼啸的风雪中,两个高壮的成年男子飞身跳入村中公共的粪池内,伴随着令人惊惧的挤压与搅动声,异物四溅,异臭四溢,而不顾所有这些互相厮打的两人则衣衫尽褪,浑身上下沾满难以言喻的脏污。
——如果可以,久我淳宁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幕。
“堇,不要看。”
在意识到面前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的瞬间,华族少爷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似乎想上前劝和的胞妹,并且面色一肃,迅速抬手遮住妹妹的双眼。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遏制住自己面上的神经,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失礼的表情,或是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只是面色难看地拉住久我堇,向后退了一步。
同行的鹤田凉太迅速站到了兄妹二人的面前,他是个寡言的人,生就一副低眉顺眼、温顺无匹的模样,寻常只沉默跟在山中教授的身后,听从山中日月,以及其他所有人对他的一切请求,仿佛从不会有任何怨言或反对的意愿。
这时无人示意,他向前一站,正遮住后头久我兄妹的视野,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久我淳递给对方一个赞许的目光,鹤田却歪了歪头,好似有些困惑的样子。
这正是他总让淳不快的地方,今次也毫不例外。
“哥哥。”女学生顺从地被拉着后退,她看起来倒是对现状适应得更良好一些,甚至因没有长辈在场,而多少带了些轻松和随意,不似往常一般恭顺沉默。
久我堇拍拍长兄的手臂,“他们身上都沾满了东西,看不清的,没事。”她小声安慰道。
“那也不行。”
淳这样回答。不过,虽然说出这样严厉的话,他却没有制止堇将他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拉下。
“这对堇君来说还太早了点。”
一旁的山中日月笑眯眯地说到。他是个温和有礼的男人,会细致地打理自己的衣装,出现在人前时,总是气品悠然,做十分得体的那种打扮。他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却已在诸多方面都有十足的见解,尽管本人并不在意名声,却的确时一位无论走到哪里,也不缺乏崇拜者的追捧的人物。
被淳称作老师,则是因为他正于淳所读的帝国大学任职,可说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对久我家的两兄妹都有一定了解的人,也是帝大中少有的,因才能而令淳尊敬的人物。
能够在这样的状况下保持笑容,仿佛赏景一般轻松闲适,光是这样不动如山的气魄,就已足够令现在正努力维持理性的淳心服口服了。
不仅如此,在一个村里的女孩也出乎意料地被拉下了粪池,而淳已经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时,山中日月竟还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已被雪浸润变得潮湿的纸笔,一边开口低吟,一边行云流水,下笔如飞。
“风雪绵绵罩孤村
粪坑里的人
洗去伤痕”
……
空气诡秘地滞涩了一拍。
画家手中抓着的画笔适时地滑落,掉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只有鹤田出于习惯,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
“……”
久我淳再次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只觉得头痛越发剧烈。
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几个在污物中打得难舍难分的村人,一群围在一旁看得开心的外来者,甚至还有在这样环境下做出俳句的老师和坦然鼓掌的助教……
就连做梦,恐怕也不会梦见如此混乱的景象。
实在难以再多看眼前这荒诞怪异的图景,淳揉着额角,几乎是逃一般地将视线投向无人的风雪之中。
纯白的,无暇的,险些将他们吞噬的风雪。
仿佛回应他的注视,在那其中,像是幻象一般,一点一点,缓缓显出了两道人影。
正放空大脑逃避现实的华族少爷像是被人拿针戳了一下似的,他呼吸一窒,猛然清醒过来,又不禁狠狠眨了眨眼。
——在大雪中,的确有两个人影艰难地踩过厚厚的积雪,轮廓逐渐清晰,一点点靠近,并在犹豫之后,走向众人所在的位置。
淳眯起眼睛,尽量不叫风雪影响自己的视线,但雪在这时却像是更大了些,总落在他眼睑上,刺得生疼。他尽量忍耐住这种细密的疼痛,再度向新出现的人物投以审视的目光,警惕而狐疑地验证自己的发现。
那两个陌生人很快出现在人群的边缘,正巧站在他的身边。
这巧合有利于他的观察,淳很快看清,新出现的造访者,是两个看上去与他和堇年纪相仿的男女,两人虽满身风雪,带着遮掩不掉的狼狈与疲倦,从穿着与举止上,却仍能让人看出良好的出身——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淳的目光也剔除了自己那些因烦躁而流泻出的冷酷,变得缓和了起来。
他很快停止了这种有些越线的打量,但为首的少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注视,并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
在那张属于少年人的清秀面容上,显出一种不容错辨的阴郁与不快,少年几乎是满怀敌意地扭过头,瞪视着他。
与此同时,对方毫不掩饰地动了动身子,更加严实地将同行地少女挡在了自己身后。
久我淳多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的这一连串举动,但不能不说,这样的防备与警惕,反而没来由地勾起了他往常总小心藏起的,只有久我堇最了解的那种恶劣的本性。
他先是朝对方友善地微微一笑,然后在那少年半点也不为之放松,含有满满警告的注视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将视线移向他本没有过多注意的另一位闯入者。
在他简短的第一印象里,那是个并不太起眼的女孩。
会这么说,其实倒也不含有任何贬低的意思,并非嘲笑对方相貌平庸,引不起旁人的注意。只不过是因为对方身形娇小,一路走来,又总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整个人便被遮去了大半,只有时不时露出半边衣袂稍稍惹眼,暖黄色的披帛边缘缀着的穗子整洁细密,随着少女的脚步微微摇动。
久我淳先前没有刻意去看她,不过视线一扫而过,有个大致印象而已。因这在风雪中出现的两人,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有该有的体面。
对待这样的人,他便自认也该以礼相待,很不至于像对待女佣或什么下等人般,无礼地打量、甚至评判与对方同行的女眷。
在那样短暂的一瞥后,他只隐约对女孩有了一些浅薄的印象。对方的确像是任何一个好人家的女孩那样,一头素净的黑发披散着,面容端正,干干净净。
只是这样而已。
但经少年这样刻意地一遮掩,原不起眼的,现在也变得醒目起来。他有心要作弄这少年一番,便堂而皇之地当着对方的面,看向对方身后的女孩。
被少年挡在身后的女孩牵着少年的衣袖,埋着头,叫他看不清面容,但淳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一张与少年有些许相似,只不过要更加秀丽的脸孔。
这样的心思在脑海中稍一回转,再偏头瞧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堇,他那些一时兴起的玩笑心思便就此散去不少。忽然便很是有些明白了对面少年的心情,因而也不再恶意地去触对方的胡须,对于少年恶劣的态度,淳也只是笑笑,并不打算多同对方计较。
“别看,加奈惠。”
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淳一眼,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触及远处的几个赤身裸体尚且还在大声争吵的人,面上的警惕登时转为了露骨的嫌恶。
他顾不上防备其他,立刻扭过头去,小声嘱咐身后的少女,“别看,太脏了,加奈惠,你不能看……”
一句话尚未说尽,身后的女孩就已懵懂地抬起头。她像是还不能理解眼前怪异的光景,一时间只能睁大了眼睛,微张开口,让自己面上的神色定格在了一个略带惊讶的茫然状态。
“……这是……”
女孩颦起眉,或许是因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而吃惊不小,又像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感到不解,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随即脚下一歪,因站立不稳而身形晃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直直地朝前扑去。
离得较近,又正巧关注着两人的久我淳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接住那一小团在自己身边眼看就要摔落的鹅黄色。
“……”
对方似乎也因这场突然的事故而有些愣怔,一时就这样两手扶着淳的手臂,抬起头,仰着脸朝他看过来。
“……谢谢。”
顿了片刻,少女用怯怯地,细细凉凉地声音小声道谢。
一直到这时,久我淳才头一次看清被称作加奈惠的女孩的真容。
褐色的眼睛,乌黑的长发,细长浓密的眼睫因主人轻轻眨眼而微微抖动,而秀气的五官果然如他模糊地印象中一般,与同行的少年十分相似,端正地生在少女圆润瓷白的面盘上。
她穿一身绛紫色的袴,配素净的白色上衣,全然是妥帖的女学生常做的打扮。只是,发型就又有所不同,不是那样规矩了。
时下,在良家的小姐们之间所流行的,仍旧是那样古典式蓬松隆起,将长发扎成发髻的样式。不过,倒是也有不少追赶最新潮流的女性,会将两侧鬓发向后梳理,盖住耳朵,然后在脑后结上鲜艳醒目地大蝴蝶结——淳自己的妹妹就是那样做的,并且堇总同他说,女学校里有不少小姐都爱那样打扮,只是家中古板,不轻易允许云云。
与久我堇还要不同,女孩那头黑亮的长发不做任何装饰与点缀,就这样披散着,实在令淳难以点头说服自己,将之视作寻常女性应有的装扮。
他一时想要皱眉,只觉这样委实不够庄重,一时又忽而劝说自己,庄不庄重又如何呢?左右同他也没什么干系。
况且,比起将发丝细细梳理,高高盘起结成发髻,倒是这样还更好看些——
携卷着冰霜的寒风刮过面颊,久我家的少爷猛然打断自己漂浮的思绪。
几日之前,在那间温暖并满溢咖啡和甜品香气的小屋中,内田先生曾说过的话,此刻毫无道理地、忽地又回响起来。
那圆头圆脑的绅士,细致地夹着香烟,眉眼都带笑,那些堆叠的线条却不带什么善意,细长的、属于商人的一双眼中,更闪动着久我淳熟悉的愤懑者总有的那种光。
那时内田先生他说什么?
他说:
‘淳君,可要仔细小心,别同雪中出现的女人搭话。像你这样俊秀的后生,搞不好便要碰到雪女,吃你心肝呢!’
雪中出现的女人。
淳注视着女孩散落肩头,如瀑又如作家笔下细密捕抓猎物的网般的黑色发丝,一时间漫无边际地考虑。雪中出现的女人,不论如何,倒的确是应该要小心些的。
他这样想着,直到与女孩相似的那张少年面孔带着怒气逼近,打断了略显古怪的这一切。
像是被一时按下了暂停键的时间,终于再一次缓缓流转。
淳抬起头,对上少年如利刃般尖锐的敌意。
迎着那道不友好的目光,他呼出一口闷气,像是要将古怪的思绪通通吐掉。很难说他的尝试是否成功,片刻之后,自认调整了状态的久我淳一点一点勾起嘴角,朝着那怒目而视的少年,像平常总惯于做的那样——
他柔和地、友善地、轻轻笑起来。
*
事情发展到这里,接下来竟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因不明原因而起了争执,以至于最终发展至在粪坑中大打出手这一可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其中的两位当事人直到最后也毫无悔改之意,反而在发泄怒气之后,双方看起来都十分平静。
倒是之后被无辜牵连,莫名其妙沾了一身污秽的村中女孩,在被村人们拉上来后直接破口大骂,一副强势又泼辣的模样,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被村民们喊做麻雪的女孩尽管满身狼狈,却依然气势不减,一手叉着腰,昂着头,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她不光劈头盖脸地骂那作妖的两人,对一旁的看客们也没有好脸色,两道柳眉倏地一拧,腰一扭便是一对大大的白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就这么叉着腰,往两个打斗男人中,被唤作雪男的那一人前面一站,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对方远比她要高壮许多的身躯,压低了声线恐吓这些旅人,“没看过人跳粪坑吗!不许看,都不许看!谁再看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不客气,竟当即两手往身上一捞,混不吝地捋下两把污物,充满威胁地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人。
所有人立刻齐齐整整退后一步,以实际行动展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就连那位最后加入,看起来就满脸不快的少年人,也忍不住拉着自己面上茫然的妹妹,跟随人群向后退了一步。
老实说,成年人跳进粪坑,还打架打到赤身裸体这钟事儿,一般人还真是闻所未闻,当真是头一次开这样的眼界。
可话却是万万不敢这样直说的。女性麻雪的姿态实在太过有冲击力,带给人的危机感也货真价实,异常强烈,因此在场的诸位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这位作风彪悍的麻雪小姐误会,下一刻便要惹祸上身。
在暴风雪中落难已经够倒霉的了,谁也不想沾上……这些有味道的东西,这里甚至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换洗衣物,倘若有个万一,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经历了这一天的磋磨,此刻极有可能已经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某些重大误解的霍特深深叹了一口气。西洋人明显大为震撼,带着一脸的虚无表情,双目无神,仿佛神游般对久我淳低语:
“久我君,这趟旅途还真是……神秘。”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勉强找到这样一个词语来做总结。
久我淳动了动唇,想同对方辩白几句,说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像那样……做出那种举动……
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一旁的雪男就那样毫不在意的在众人面前赤裸着身体,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沾满脏污的肉块,十分诚恳地建议村民将之也加入晚餐的食材中。
“这好像还能吃吧?”
他举着那东西,万分自然地这样同周围的村民说。
华族少爷将张开的嘴于是只好又苍白无力地合上。这对于他来说异常煎熬,但好在收留他们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婉拒了雪男的这个提议。于是他登时重振旗鼓,胸中涌起一股慰藉之情,感到好像又有了一些力气,能够努力说点什么解释的话了。
然而这一回,赶在他开口说出只言片语之前,那位泼辣的麻雪小姐不知何时从雪男手上接过肉块,她动作豪爽地将之在粪坑中滚了一圈,然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大力拍在了同雪男争执的男人脸上。
“……”
目睹了全程,千言万语俱都哽在喉中,久我淳到底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这样一场闹剧,就这样在一片诡秘的沉默中结束。
像是察觉到了众人从身到心的疲惫,天色也抓准时机,在这时黯淡下来,眼见日落西沉,星子挂上天幕,仿佛眨眼间,便要入夜了。
十几位旅人齐聚在一间农户民宅内,竟意外地并不觉得如何拥挤,收容他们的这户人家显然是村上的富户,据主人家很是带着点自豪地讲,自家祖上也曾显赫过,是一方豪强,流淌着贵人的血脉,尽管如今已大不如前,但好歹还余有一些家底。
至少这座宅子,虽破旧些,但却能容所有旅人坐在一处。家中米粮,也有富余,足够款待这群被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老爷们了。
“请您放心吧。”主人家抓抓脑袋,本还面有荣光,说着说着,忽然就又有些尴尬起来,压低了声音朝旅人们保证,“知道有钱的老爷们要精细些,雪男拿来的那块肉,俺可没用。放心,放心。”
女主人也忙不迭地点头,只比她男人还要更殷切,像是生怕有人以为她会烹煮那样脏的东西,毁掉她巧妇贤妻的好名声。
在她怀抱里,年幼的婴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打破了提起这话题时满屋诡异的寂静。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众人也只好点头致谢,口上说一些“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之类的胡话,实际上却有好几人,在目睹那样的光景后,就连女主人端上来的热茶都再不碰分毫,明显一副心有余悸、心惊胆战的模样。
虽然还不至于到这样草木皆兵的程度,但久我淳也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可言。农家用饭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摆一只破旧小案,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便被端了上来。
他像家主人道了谢,却并不碰饭菜。实际上,没有人急着吃这顿晚饭,众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似乎这样便可拖延一些时间,好逃避某些东西。
淳尽力不去看今晚的晚饭,以免自己多想。离他近一些的山中日月摊开他记录游览经历的本子,正奋笔疾书,显然是兴致正好,不容打扰。而鹤田出乎意料地被一个卖货郎吸引了注意,捏着对方雕刻的小人左看右看,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
淳认出那卖货郎正是不久前争斗的其中一人,顿时打消了上前攀谈的念头,左右看过一遍后,他只好把目光投向临近的几位陌生人。
“大雪中迷失方向,的确不走运。”
他起了个头,说些不咸不淡的寒暄话,将话题抛了出去,“容我冒昧问一句,大家原本的目的地都是哪里呢?”
总拿着画笔,似乎是画家的男人发出了代表正在回忆的含糊声音,他习惯性地咬了咬笔尖,不怎么确定地回答:“温泉旅馆,名字叫什么来着……”
本还只是随口一问,温泉旅馆这个答案却出乎意料,让久我淳立刻精神一振,警觉起来,“真是巧,您也是去温泉?”他随口说些寒暄的话,一面拿眼紧盯住对方的反应,试探着问:
“是不是叫做,千羽鹤的那一家?”
画家又咬了咬笔杆,歪头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内心的某种忧虑忽然间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证实,很难说是惊还是喜,或者两者都有。
淳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测,又侧身去看另一边坐着的那对最后到达的少年和少女,正如他先前所猜测的那样,两人果然是一对兄妹,此刻被包围在人群中,那位兄长的面色相较在村口时,还要更加阴沉难看。
“两位呢,两位也时要前往千羽鹤温泉的吗?”
他开口朝对方搭话,心知一定会惹得对方不快,现在却顾不上那样多了。而对方果然不愉快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立刻移开视线,不情不愿地也点了点头。
这个人似乎抗拒与任何人对视,淳暗自心想,“真巧。”他继续说,这一回,他看向的是一直安静地坐在少年身边的神堂加奈惠。
这个名字,自我介绍名叫神堂清叶的少年不愿向人介绍,还是听他本人这样喊过几次,众人才得以知晓。女孩仍旧与她的兄长形影不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总垂着头,小步小步地走路。
在进入屋子后,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是清叶身边附带的人偶娃娃,若不是那双不知焦点落在哪儿的眼眸偶尔微微闪动,淳甚至也险些忘记她的存在。
他没能从两兄妹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端倪。
当然,淳当然能够看出,神堂家的两兄妹,都不是善于交际的那一类人。
任谁都能看清,神堂清叶是那种内向甚至有些阴沉的家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喜爱与人交际,更加讨厌来自旁人的刺探,讨厌被问到关于他自己,以及关于他的妹妹的各种问题——但凡有人要多问一句,神堂清叶便立刻垮下脸来,就像刺猬浑身竖起尖刺,非要扎得人不敢再伸手才好。
而神堂加奈惠就更不必提,女孩除了与兄长清叶偶尔小声私语外,并不与任何人说话,即便被问到问题,也下意识地仰头先去看一看清叶,像是要获得什么准许,才能细声细语回复一句——而更多时候,则是清叶拦在她的身前,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就好比现在。
“……请你不要和我们说话。”
面对手中举着一根蜡烛,凑到自己妹妹身旁殷勤搭话的男生,神堂清叶不容分说地打断对方的话,冷着脸将人家赶走。淳总觉得对方似乎还额外多瞪了他一眼,这让他忍不住神色微妙地眨了眨眼。
击退了意图搭讪自己妹妹得人,神堂清叶一直不好看的面色也因此多少有了些许缓和。他嫌弃地扫了一眼面前的饭菜,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端起碗筷,因无合适的道具,只能勉强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将碗筷小碟都擦过一遍,这才一言不发地将之递给妹妹。
加奈惠也无言地从他手中接过碗筷,没有对食物,也没有对兄长的作为提出半点异议,淳瞧着她用筷子戳戳碗里的米饭,然后动作极慢地夹起那么零星几粒白米,慢慢地、甚至显出些许笨拙地将米粒送入自己口中。
不过是几粒米饭,女孩却吃得缓慢而又认真。她面颊微微鼓起,像是什么小动物那样蠕动腮帮反复咀嚼,往往要嚼好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开始吞咽。
视线的余暇留意到神堂加奈惠这样的用餐举止,久我淳不禁有些想笑。
或许是他这样带着笑意的视线过于明显,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封闭的态度,似乎都外界毫无兴趣的女孩微微动了动,面颊旁的碎发随着动作落下,垂在她那件肃静的白色上衣上,显得尤为明显。
加奈惠停下筷子,抬起头,顺着淳视线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既存有少年人清澈的好奇,又显得茫然,还混合着古怪凉意的注视。
被这样的视线笼罩,本还心无杂念,颇为自然的淳也不禁生出些许怪异感觉来,他一时想干脆同对方打声招呼,于情于理,他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但神堂清叶有如实质的视线却又叫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犹疑半晌,却见加奈惠垂下眼睑,像是先前古怪的注视从未有过一般,女孩转过头,再度用筷子戳起碗里的米饭,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而神堂清叶则再度用凶狠的目光狠狠看向他,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冰冷,令淳恍惚间产生某种错觉,仿佛他即将要破坏对方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而那少年,如果能得到机会想必也一定不会犹豫,会立刻撕裂他的喉咙吧?
久我淳心中忽地憋足了一口气。
他不由地想,同样是好人家的女孩,同样有关系亲密的长兄,神堂加奈惠却好像与堇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那样冷淡古怪,与旁的姑娘都有哪儿说不出的不同,这真是怪事一桩。
做人长兄的人偏头又看了看同样坐在自己身边的久我堇,小姑娘正听着山中与鹤田的交谈,无意中嘟起嘴,一会儿又像是听到什么有趣之处,抿起唇偷偷地笑了。
忍不住伸手摸摸胞妹的顶发,在对方疑惑地抬头看过来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换来堇的一通捶打,兄妹二人笑闹了一阵,淳心中一动,也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就像是神堂清叶做的那样,细致地将面前的碗筷擦拭了一遍。
然后他笑眯眯地将碗筷递到堇的手中,自己则捧起另一只盛着米饭的小碗。
“多少吃一点吧。”他劝说胞妹,然后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迟疑和抗拒。
久我堇发出不情不愿的声音,“可是,哥,这个菜真的能吃吗?”她轻声说出了大家都不愿去想的某种可能性,“这个里面,该不会真的有……”
“不会的。”
久我淳立刻打断她的话,“不要吓唬自己,这家的夫人也说了,并没有用……那个肉。今晚我们去不了其他地方,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可能明天也得暂时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稍稍缓下语气,又好言好语地劝道,“阿堇,我知道你不习惯,不过多少还是吃一点,好不好?”
听他温声细语地这样说,久我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端起碗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而在片刻之后,她是否会因此时的决定而后悔,尚且无人能知。
正式开始前的一点废话。
感谢镝木同学友情出镜!
被蒲公英叫错名字的镝木同学和鹤见同学请多见谅!不过以后还会有更多同学被蒲公英叫错名字的!【躲在奈奈的大腿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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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也曾经有个还算幸福的家庭。
但她已经记不清,或者说强迫自己忘记了。
现在的她没有那个空闲去追忆美好的过去,想象如果没发生那一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只能拼命挪动两条短小却结实的腿,奔波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这是您点的拉面!”
蒲公英中气十足,甚至可以说有些气势逼人地对着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大吼了一声。
房里的人应声推门走了出来,在看到站在门前的矮小少女后不由一愣。
“荒井同学……?你是荒井同学吧?”
走出门来的少女摘下耳机,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道。
“嗯?你怎么认识我?”
蒲公英眯起眼睛,抬头打量着眼前穿着一身简单居家服,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不知是因为她习惯性的眼神太凶还是因为对方本来就怕生,少女紧紧抓着门板的样子仿佛随时打算把蒲公英关在门外。
“我、我是你同班的……”
“啊!”这么一说,蒲公英确实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你是……只木同学!”
“是镝木啦……再说门牌上不是写着呢……”
镝木芽留小声嘀咕着,可惜正在兴头上的蒲公英完全没听进去。
“只木同学,这是你的拉面!吃完把空碗放在门外就好,我晚些会来收走的!那我还有下一家要送,拜!”
芽留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急着去送外卖的蒲公英完全没有听清,飞快地跑走了。
毕竟她的夜晚是很忙的,给拉面店送完外卖,她还要去便利店打工到半夜。后半夜有个工地临时需要人手能挣得比平时多一些,明早大概可以给弟妹们买点面包边以外的东西吃了。
蒲公英算着今天能拿到手的工资,心里不由得开心不少,连脚下的步伐都雀跃了起来。
可惜这份好心情并不能维持多久。
在那个狭窄肮脏的小房间等着蒲公英的,是一如既往的酒臭味和谩骂声。
一拉开那扇被污言秽语的涂鸦遮挡住原本颜色的破旧铁门,蒲公英便听到了母亲含混不清的叫骂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里,果然看到三个弟妹正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畏惧地看着浓妆艳抹、劣质香水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口齿不清的母亲。
“蒲公英!”看到她走进来,母亲打了个酒嗝,“你可算回来了,钱呢?老娘没钱买酒了!”
蒲公英早已放弃跟这样的母亲理论,随手甩给她几张纸钞。她一路跑回来,那些钱上还带着几分热度。
但母亲显然不在意这些,连句象征性的感谢或慰问都没说,拿上钱就离开了家。
蒲公英也懒得多说什么,赶快安慰起惊魂未定的弟妹。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但对一夜未眠的蒲公英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事到如今,老师们早就对她在课堂上补眠的行为见怪不怪。反正大家都清楚,蒲公英这种孩子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那也不必在她身上多费心思。
能在学校里叫醒睡梦中的蒲公英的,只有温柔的松野奈奈。
……但是奈奈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都不会把午餐剩下的小面包给蒲公英吃了。
同班的鸟见同学(?)有时会兴奋地拿着一整份便当凑过来,说是自己做多了请蒲公英吃,而蒲公英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还是每每都拒绝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不想欠下这种人情。
蒲公英知道自己不聪明,或许就和那个被人骗得欠了一屁股债连夜逃走,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父亲一样笨。就算身边的同学们是好意,可将来万一碰上不怀好意的人呢?与其担心每次慷慨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受。
只要不相信他人就不会受骗,只要不依靠他人就不会受伤。
蒲公英必须靠自己努力下去。
“……英,蒲公英,快醒醒。”
感觉有人用圆珠笔戳自己的脸,蒲公英揉了揉眼坐了起来。
“奈奈?午饭不是吃过了吗?”
她环顾教室,看到班主任八宫老师正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
见蒲公英醒了,八宫老师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手中的文件。
“修学旅行的注意事项和日程安排都写在这上面了,大家回去认真看一下,不要出发当天再闹状况。毕竟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狂欢了,希望大家都能玩得开心点。”
旅行?!
蒲公英脑海里立刻拉起了警报。
“老师!我还要打工!能不去吗!”
“不行,荒井同学。名单一个月前就已经确定了。”
啧,没想到每天光顾着补眠还会造成这种状况。
蒲公英正思考着翘掉修学旅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又听到八宫老师开口:“而且你不要忘了,学校是禁止打工的,以往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如果你无故缺席,老师我也没法继续装没看见了。”
看来这次八宫老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自己,蒲公英只好闷闷不乐地缩回座位上。
“别不开心了。”奈奈又拿圆珠笔戳了戳蒲公英鼓起来的腮帮子,“不如考虑一下帮大家搬搬行李、照照相,也能赚点零食?”
“奈奈……!”
不愧是奈奈,脑子转得就是快。
总算恢复了点兴致,蒲公英也决定趁出发前多干点弥补一下那几天的损失,于是立刻又趴回桌子上,打算在放学后的打工前再睡一会。
修学旅行吗?毕竟是难得的机会,也可以给小鬼们买点纪念品。
渐渐沉入梦乡的她,还完全没有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补档)
DlEd
回忆杀向清水
“...Ed。”
“?”
“介意我这么叫你吗?”
黑发人歪头盯着身前的影子好一会:“……不介意。”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Cain听着挺奇怪的。”
过了几秒又补上第三句:“Kalen也没问题。”
“诶?!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突然显得有些慌乱了,“那没必要!”他从后面搂上凯因,食指竖立到他嘴边。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又一次凯因注视他垂在脑后的发辫,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过,柔软的质地触感非常舒适。倒不是说凯因不满意他的发型,但他总会思考更多的可能性。
“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头发剪掉?”
戴尔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为什么要剪掉?我觉得挺好的。”
“太久没见你短发的样子了,有点怀念——没什么,只是问问。”啊,好像戳到痛处了。凯因识趣地闭上嘴。
然后他被迫接受了对方十几分钟的目光行刑。戴尔盯得他心里发毛,像是就着目光把他一刀刀解剖开,内脏一件件掏出来,整齐地摆在他面前。他望回那一汪潭水一样的眼睛,根本看不透。
戴尔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令他捉摸不透的?说不定是很早以前,反正儿时的玩伴站在他面前,他再也读不懂了。
戴尔也觉得他越来越搞不懂凯因了。就从最近一次次有意无意提及两人共同拥有的那段回忆开始——他没能理解凯因的意图,也许时间早就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深不见底的鸿沟。
那是他拼了命想要珍藏又拼了命企图遗忘的东西。他曾天真地以为它们会渐渐淡于脑海,从他越来越长的发梢上溜走,随着日记本的纸张发黄陈旧最终腐化成一摊碎片。结果没有。凯因吐出的每一个词句依旧令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什么意思?
戴尔反锁上房间门把柜子里积灰的日记搬出来一本本摊开,熬过将近十年岁月,他不确定这些老朋友经不经得起折腾,却还是这样做了。
切,他一边看一边轻蔑地发哼,小时候的字远没有现在养眼,写慢了歪七扭八,写快了是活生生的鬼画符,不得不说多年后的他能读懂实在是个奇迹。内容无非就是些诸如“今天凯伦又来找我玩了”“爸爸带我们出去野餐”“和大家一起在郊外捉迷藏”之类的句子,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始终没离开过那几个人:“最好的朋友”、玩伴、邻居,和父……
等一下,母亲?他有些惊恐地意识到那个影子正逐渐淡出他的记忆。Rachel Denary,大概是这个名字?每一天举手投足间都能望见的母亲,笑意盈盈,时不时将垂下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她勤勤恳恳地打理屋子和准备三餐,在下午茶时间给孩子们端来混着各种果仁的烤饼干和玫瑰茶,然后又回到房里;然而他印象中和她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记忆亦无法再描绘出她的面容。父亲曾对家里的来宾夸赞过她的眼睛,说那就像……记不清了。
令他感到蹊跷的是母亲时常在父亲出现的一刻默默离开,悄无声息;他们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从不进行半点多余交流。
他猜测父母的关系远没有表面那样和谐。问题是还有哪个活着的人能告诉他事实呢?
继续往下翻,后几年不再是每天都写了,而篇幅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长,他看见凯伦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逐渐攀升,与之相配的不再是轻描淡写的叙事,还加上了更多……直白地表达感情的语句,字里行间充斥孩童的稚气和单纯,他却读得脸颊发烫,忍不住哗啦啦翻过好几十页去。
所以我是要看些什么呢,戴尔无奈地摇头干脆直奔最后一本,日记永远停在了2023年5月21日这一天,那上面述说着他多么希望凯伦是他的哥哥,从圣域回来以后他和父母还有凯伦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平静而充满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猛地合上日记。
终于戴尔在凯因再一次重提旧事来膈应他的时候稍微想通了一点,凯因大概想靠这仅有的一点共同话题重新拉近他们的关系,并且指望自己和他产生共鸣……
和他之前说的那样,没必要。
戴尔向着没人的空处翻个白眼。这一出闹得他很不愉快,但面对凯因他就是说不出口——该怎么跟他解释?他把那些日子抛诸脑后可不代表他会敏感到ptsd发作,只是……
他和凯伦曾经抱起同一叠卡纸在花园里扎风车,一连扎坏了六个风车的黑发孩子抽抽嗒嗒吸着气,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身边的男孩转过身把最后一张卡纸让给了他,男孩的父亲脸上带着微笑轻轻揉他的一头黑发,鼓励他再试一次。
后来呢?钉子扎破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染脏了它,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它在风中欢快转动的模样,天空突然就下起了暴雨,男孩一个失手没拿住,风车在雨水里泡得稀烂——看不到一点挽救的可能。
就如同之后发生的一切。
只是他始终憎恨望着过去的影子自怜的行为,当下明明有更多值得他去争取的,他从那场劫难中破茧成蝶,那个傻傻的软弱无能的男孩被他摒弃在心中的角落死去多年。戴尔厌恶凯因的念念不忘,他总爱这样,在伤口即将痊愈之际亲手撕开血痂再品味一遍痛苦。他怎么就不明白,怀古伤今式地沉溺过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不正视一下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呢?它并非那么糟糕——就在得知某个真相以后。
“...Edward.”
凯因再一次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青年。声音的主人叹出一口气。
“有时候我很庆幸雷文死了。”
凯因怔在那里。
“……为什么?”
“想一想那些事情,你能想到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记起什么别的?”
他看着戴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影。“具体一点。”
“那场雨。想起来了没?”
凯因若有所思地点头。
“有问题吗?”
“到我家的时候我们不是浑身都湿透了嘛。呃,关于那个,或许我当时该跟你道个歉——然后我爸就进来了。”
凯因的眼神里带着困惑,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想不起来。
“你应该不知道你走后发生了什么,”戴尔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讲述的故事跟他毫不相干,“他生平第一次揍了我,要我跪在地上保证再也不对任何人做那种事,我被打得瘫在床上两天动不了。”他发出自嘲一般的轻笑声,“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而浑身颤抖了一下。
“你是说……难道……他……”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随后是可怕的沉默。大约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死寂后凯因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戴尔抬起头,脸上的阴霾褪去了。“所以我经常在想,现在的状况,能否算作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他的眼里充满温情,用一种略带伤感的神色注视他的爱人,“我爱我的父亲,我崇敬他,感谢他,始终悔恨没能保护他;我简直想象不出他走后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但事实是我确实挺了过来——以及你想太多了,我不反对谈论往事,只是你的态度让我很失望。我从未逃避。”他轻轻抚摸上凯因的脸庞,手指描摹他五官的轮廓。海一样平和的蓝眼睛,标志性的长刘海,高挺的鼻梁,缺少弧度的薄唇,不论端详多少遍都令他无法拒绝。
“而且我很高兴他留给我的并非只剩绝望。”
凯因合上眼帘,两人迎着日光紧紧相拥。
至少我还有你。
——End.
年龄:?
身高:145
爱好:主人
本体:红蜘蛛【被注入巨大魔力的巫器】
种族:器之灵
角色简介:无主,依靠猎杀女巫获得血液存活,与许多女巫猎人交好,没有善恶观念,给足够的血就可以拜托她做任何事。由于某种原因【不是无化】,丧失所有记忆,只有活下去的执念仍然让她仍决意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