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的剧情会怎么发展不知道,不敢埋伏笔怕BUG。
有种施展不开手脚的感觉。
等第三部结束了剧情通顺了,我再全部修一遍,现在看好多地方很突兀
……其实就是想说我不是故意想写流水账的不要打我!!【顶锅盖逃
为了掩盖不足请务必戳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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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Ryan杀陆仁那段基基的……
不要问我死没死我也不造!看第二章主神给的剧情吧。
一、狭路之逢
陆仁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这张脸。
不,不如说只有在梦中他才会见到她,而那时女孩的脸总模糊在太阳的光晕里,或者隐藏在天光时明时灭的黑暗中。只看得清那双漆黑的眼里有大雪无声飘落。
他躺在地上,呆呆的伸出手去触碰白皙的皮肤。
手指像是穿过空气那样穿了过去,他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本人,不是本人就好,不是本人就说明她还安稳的活在这个杀戮空间之外。也是,那种傻瓜问题她也只会一笑而过吧,“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她的生命需要别人来释义吗?她的一切只有她自己才能解答。
他安慰自己,心里又惊喜又担忧,又有点暗自失落。不用陪自己出生入死是很好,但谁不希望这种时候身边有自己希望的人来陪伴?
“这般女子。”陆仁想,“纵使真有书写一切的‘他’,怕也是不敢造次书写,心里满怀敬畏吧。”
“你是想碰到我的脸吗?”女子突然说话。
放下一半的手腕被人握住,陆仁瞪大眼,看着自己掌心被牵引着贴上对方脸颊。
温暖的,有热度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艰难的挤出声音:“为……为什……”
“因为你想。”女子垂下眼看他,轻轻微笑,“所以你碰到了。”
“嘿,嘿!这就和新人勾搭上了?”Ryan的声音传来:“看起来素质不错啊?醒的比我还早。”
“不。”陆仁坐起来抽回手,犹豫着摇头,“似乎不是新人。”
“我可不记得剧情里有中国角色?”Ryan怀疑的指着女性。
“嗨。”白衣的女性抬手招了下,“你好。”
“你、你好。”Ryan一愣一愣的,“还挺友善的哈?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是问我这个存在的代称,问他。”女子指了指陆仁,“和他心里想的一样。”
“你是岚山?”陆仁眉皱的要飞起。
“这么说也没错,我就是你认识的她。”
“但是……”
“嘘——”岚山晃了晃食指,“我不会向你解释所有你想问的,除非我想说。这是‘规则’。”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陆仁焦躁的低吼。
“我还想问呢。”不着调的男声由远及近,孟三拿着一沓钱走来,“这是什么玩意?”
她像是觉得很好笑:“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不管你是什么,不要违反规则。”他说完又指着岚山问科扎特,“主神给的安排里有这个剧情?”
“你对女士注意点好不好。”科扎特无奈的把孟森的手按下,“我不知道,谁的心魔被这个空间具现化了吧。”
“嗯哼。”女子发出一声鼻音,不置可否。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注意个什么劲。”孟森嘟嘟囔囔的走了。
“活该你没有女朋友。”陆陆续续醒来的资深者里有某位男性大学生对着孟森的背影竖起中指,然后看向头先醒来的三人,吃了一惊,“现在这是怎么了?新人比我醒的还早?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别问我。”如同上一部片子的Raincad一样,Ryan举起了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重新介……”
“自我介绍,我是岚山。”女子打断了陆仁的话,不急不缓,仿佛一开始就是她先开口,却成功的把主动权抓回了自己手里。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你不是她……”
岚山充耳不闻:“‘岚山’是我的代号,和‘火之歌’隶属一个公司不同小队,他在‘铁火盛宴’,我在‘沧海岚山’。”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沧海’是他的师傅。”
诺布意有所指的打量着岚山,对方的视线也在她身上划过,没有过多的停顿就挪向下一个人。
“啧。”女学生莫名有点不爽的咂了下舌。
“你不介绍一下三围吗?”Raincad小声说,“上次诺布都介绍了。”
岚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Raincad被盯得心里发毛,又一次缩回了Ryan身后。
“你就不能不嘴贱。”Ryan没辙的抽了他一下。
Raincad哼哼唧唧。
新人也一个个醒来,例行的情况说明后,Ryan伸伸手,示意新人自我介绍。
青年男子将沾土的外套脱下,首先开口:“若松 海玖空,职业是开宠物店的,特长是跟动物打交道。”他苦笑了下,“这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出来旅游一趟会发生这种事。我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刚在旅馆安顿好,澡还没来得及洗呢。”
基本上所有人都对没来得及洗澡这句话表达出了极大的同情。
“吕鹤,中国人,大三生,家庭圆满,亲人和睦。”头发乱乱的女孩子低声开口,她的左臂打着石膏,穿着短袖格子衫,嘴角微微肿起,衣服上沾着大片血迹,显然刚刚经过什么搏斗。天空不见太阳,周围都是雾气,吕鹤有点冷的抖一下,她看了看周围人,拉平衣服示意是别人的血,又从裤口袋里掏出小折刀,“进入这里一分钟前刚犯下过激杀人罪,没有特长。”
Ryan无语的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我看你胆子特长。”
吕鹤看了看Ryan,露出有点僵硬但诚恳的笑容:“谢谢。”
“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犯啊。”Ryan自言自语,奇怪的看了看司柠茶,“girl,你这次怎么没有……呃,你、你怎么了?”
司柠茶没有像在cube坚持不懈搭讪诺布那样安抚新人,而是低头一直沉默着,忽然抱住了Ryan的胳膊紧紧贴在他身边。
“春天哦。”Raincad比拇指。
“Hey……”Ryan无语的瞥了眼幸灾乐祸的众人,试着抽了抽手,却被抱的更紧。
“可能你家baby girl怕鬼。”Raincad继续吐槽。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Ryan笑骂一句,“早晚有一天说错话倒霉。新人继续介绍,别搭理他。”
“Ryan你在搞什么鬼?”还穿着警服的女性忍无可忍的开口:“穿越到恐怖片?我无法接受你们的说法,简直不可理喻。你们是有妄想症吗?”
……出现了,小说里中不讨喜的炮灰角色。所有人都在心里想。
可惜了,是个养眼的女警大姐姐呢。Raincad的心里比别人多出一行弹幕。
Ryan抬手,人类柔和的手指浮现出鳞甲,并快速的爬满整条手臂。
“……特效化妆?”女警犹疑,“你失踪后去当演员了?”
“你给自己立了好大一个旗啊。”Raincad忍不住吐槽,“知不知道这种小说里不信邪的人都是最先死的?”
“你闭嘴。”Ryan瞪了男孩一眼,他多少了解这位和自己没有太多交际的同行,心里满是正义公平,宁折不弯。他掏出手枪,抵在自己手上口来了一发。
“嘿!”女警惊叫出声,拉开Ryan持枪的手,“你疯啦?!”
“没关系。”Ryan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颗子弹,鳞片完好无损
“……雅辛托斯•米勒,职业是警察。”女警表情扭曲的放下手,“算是这位Ryan的同事。出去后我会逮捕你的,吕鹤。“
“随你便。”吕鹤无所谓的说,“如果你觉得我们还能出去。”
女警依旧不太信服的摇摇头。
“下一位。”Ryan制止了争吵。
“我是一个打游戏的,职业选手。那什么……”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女性从领口拽出一枚玉坠,对着陆仁晃了晃,“仁哥?”
陆仁呆滞的表情渐渐活络起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叶……”
“叶修!”Raincad惊讶的大叫出来。
“修你妹!”Ryan忍无可忍。
“妹儿!”陆仁大喊一声。
“What the fuck?!”Ryan不可置信的看着陆仁:“你身边都些什么人?一个两个都往轮回世界跑,还能好好生活吗?”
“你最没资格说别人。”Raincad百折不挠。
“给我禁他言!”Ryan对诺布说。
“叶祈,是陆仁的初……初中同学。义妹。”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叶祈挠了挠脸颊,“一个学校,不同级,后来他突然辍学了无音讯,我没过多久也移民了,就再也没有联系,没想到会再见。”
“人生真是奇妙。”Raincad说,这次Ryan没有吼他。
剩下的那个叫顾西男学生也规规矩矩的介绍了自己。
“好了,回到最开始。”Ryan转向岚山,“你是什么人?”
“黄种人。”岚山说。
Ryan虎着脸瞪着她。
“你瞪我也没用。”岚山不以为意,“我是由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某人的心投影出来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操控你了?”陆仁开口。
“妄想。”岚山嗤笑,“就凭你?笨小鬼!”
陆仁无奈的笑了笑。
“我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不是人也不是鬼,有思考能力有独立意识,谁也不能左右我。”
“是啊。”陆仁说,“你一直是这样,谁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
“心魔?”Moriar突然问,“主神想让陆仁提前、体验过第四阶吗?”
“谁告诉你我是心魔的?”岚山呛回去,“简单来说……”
“你是我心里的‘鬼’。”陆仁低声接口。
岚山沉默的看着他,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看到你们看不到的。”女子看着古堡门口,“但是我不能说。”
诺布挑了挑眉:“我们看不到的?”
“比如你们中间某些被人顶替了灵魂的人,他们本来的灵魂刚刚进了那座屋子。”岚山说,“比如最大的镜子是突破口,说不定能带你们去另一个世界呢。”
“谨言慎行。”陆仁皱眉。
“或许干脆是挑拨。”诺布摩挲着弓背, “来历不明,你才是我们要戒备的人。”
“请便。”岚山懒得辩解。
诺布张弓搭箭!岚山欺身而上,凭空出现的短刀带着刀鞘点向女孩咽喉。
“给我住手!”陆仁抢在护短的Ryan之前一刀敲在女佣兵手上,将武器击飞出去。收刀从诺布手里接过复合弓,肌肉绷紧,一点一点缓慢小心的收回弓弦。
“开弓太满,不射出去会震得你内伤,射出去又浪费箭矢。”待弓弦平复,他取下箭交回女孩手里,“下次别那么冲动了。”
诺布哼了声。
“哎呦,武技见长嘛。”地上的短刀渐渐淡化消失,岚山拍了几下巴掌。
“现在,在这里,这才是我的队伍。”陆仁不去看她,“纵使你是我……你不要太放肆。”
“嗯?放肆会怎样。”女性没有纠结陆仁说了一半就吞掉的话,反而兴致盎然的追问下一句。
陆仁头疼的摁住眉心,他明白这个人根本不是要得到答案,一切她都明白,她只是觉得好玩单纯想问而已。
“放肆就揍你。”Ryan恶声说。
“哈哈哈!”她反而笑起来,“好,我小心我小心。”
“钱给我一张。”陆仁向Ryan勾勾手。
“干什么?”Ryan不解的交出去。佣兵接过来径直走向古堡的大门,塞进门口雕像的手里。
“买路财。”陆仁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Ryan笑笑,将一张英镑塞给另一个雕像。
“祝我们平安。”他说。
“这地还挺大的。”Ryan站在大厅中央,四处打量一下。
“也够脏的。”若松嫌弃的挥了挥手,想要挥开空气里无所不在的灰尘。
“分开探索打扫一下吧。”Ryan说:“一楼我,罪树,柠茶,若松海,顾西。二楼陆仁,肖重,叶祈,吕鹤,诺布。屋外和附近Moriar,Sparrow,米勒,罗逸,Riancad。岚山……你就爱去哪去哪吧。“
“去你心里喔。”女子比起一只眼露出kira的表情,伸出双手食指拇指指着Ryan向上一挑。
“你不是我喜欢的那型。”Ryan翻了个白眼,他有点明白陆仁为什么屡屡在这个女人面前吃瘪了。
“你喜欢小鸟依人类型的?”岚山朝一反常态的司柠茶努了努嘴。
“Hilda平时不这样……停停停。”Ryan对还要再说的女人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你赢了,我闭嘴。”
岚山撇了下嘴,摊手表示无奈。
“这鬼地方阴森森的……”罪树小声嘟囔,“也不见太阳。”
“怎么,你这么大个人怕鬼啊。”Raincad揶揄他。
“诺布,给Lai上个沉默魔法。”Ryan面无表情。
诺布一打响指。
“别别别。”Raincad忙不迭的开口阻止,“我少说还不行吗。”
“我觉得你就算少说也只是恢复到平时的话唠水平。”
Raincad苦着脸。
走过扶梯,陆仁一路把能拉开的帘子都拉开了,微尘弥散在昏暗的光线里,又轻飘飘消失进黑暗。
“只有三个门能开。”小虫说,“主卧,杂物室,和另一件卧室。走廊尽头的小电梯没法运行。”
“让Ryan给它充下电?”
“也不行,试过了。”
“干!这是什么恶心的厕所啊!”楼下传来Raincad的咒骂,“放出来的水都是脏的!”
二楼的五人面面相觑,诺布嫌恶的皱了皱眉,岚山跟在队尾百无聊赖。
“嘿,那边。”叶祈指了指吊灯,“吊灯上,有什么东西。”
陆仁将自己变成影子,闪身晃上吊灯:“一张纸,上面是鬼画符。”
“主神不会给没用的东西,留着吧。”诺布说,“去杂物室和小卧室看看。”
“好恶心……”叶祈看着副卧里满屋的娃娃抽动眼角。
小卧室里静悄悄的,每一个娃娃的眼睛都空洞无神,却齐齐对着门口,吕鹤忍不住后退一步。
“小姑娘很不错啦,挺冷静的嘛。”肖重摸了摸吕鹤的头:“但是比诺布还差点,说来你们俩一样大吧?”
吕鹤偏了偏脑袋躲开肖重的手:“嗯,我21。”
“别拿精神病和别人相提并论。”
“她不是说你有病啊!”肖重赶忙解释。
“没事。”吕鹤笑了笑。
“……姑娘你真的杀了人喔?不是逗我们的?”叶祈忍不住问。
“不逗你。”吕鹤坦然的说。
“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杀人者就一定是坏人吗?”陆仁问,“你看我像是坏人吗?”
“但不论如何,”岚山说,“你所杀的人都有九族。对他们来说,你罪无可恕。”
“不论如何,这都是违法的。”米勒说。
“是是,我知道。”Ryan无奈的说,“但这些在这里都不重要……”
“Ryan!”女警倒竖起眉。
“在这里大家都是同伴,不管是平民,警察,还是犯罪者,我们需要互相依靠着活下去,组成一个团队,我们甚至需要犯罪者的手段。你要接受,而不是因为一个人的价值观排斥,这只会让团队分裂……”
“你指望一个草菅人命杀人犯会珍惜同伴吗!”米勒愤怒的说。
“你也知道这些人里有很多是无奈的!”Ryan也低吼,“陆仁小时候主持正义的母亲因为辩护一场刑事案件被枪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尸无骨!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有冤无处诉跟着父亲当了佣兵,15岁就开始杀人。但他是队伍的核心,我们依赖他,他也尽心尽力的保护弱者,上一场为了此前从未谋面的诺布他差点把命丢了,你说他是不是会珍惜?!”
“我们是警察!”米勒大声喊,“你为的是公众不是你自己不是某个人!他们所杀的人的家庭和朋友呢?!他们的愤怒和悲伤就被你视而不见了吗!”
“我早就不干了!”Ryan也提高声音,倏尔又低落下去,“从……我丢下Kevin那时起,我现在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
两个人红着眼互相瞪视,像是两头牛。
“我没想着让谁宽恕我,用不着。”陆仁面无表情的说。
“可逞强吧。”岚山指了指他的背,“你后心上纹的是什么字。”
陆仁嘴唇动了下。
“‘仁’。”岚山提高声调,“可笑吗?”
陆仁闭起了眼。
“不可笑。”叶祈忽然说,转身直视着岚山,“不管你是谁都没有资格指摘别人的理念。”
“你现在所做的就是指摘我的理念。”岚山眼底有骤雨无声狂落,她用很轻的声音说着,似乎自言自语,完全不在乎自己被人反驳,“我所说的就是我所想的,我所想的就是我坚持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你知道陆仁为什么不反驳吗?打着替别人说话的旗子,事实上到底是他不满还是你自己不满?什么都不知道就跳出来当‘正义的一方’代表‘弱者’,自不量力吗?一个人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以及应对问题和处理问题的太方法,你了解别人潜意识里的东西吗?”
“你不了解。”没有等对方回答,岚山突然逼视着她,“就别来插话。”
这个女人一向这样,永远不需要别人来回答什么。一切问题在问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叶祈被逼得后退一步,撞上门框。与其说是被噎的无话,不如说是被对方的气势震到说不出话。
屋内的木马晃动了一下。
“你不是也一样。”吕鹤挡在叶祈身前,冷剔的直视岚山,毫无畏惧,“别用指责别人来肯定自己。”
“我没有让你们接受我的观点,只是陈述。要不要被我影响,看你们自己。”岚山突然笑了笑,“越是紧逼越是坚强的类型,小姑娘不错嘛。”
吕鹤极不悦的皱起眉。陆仁叹了口气。
“吵完了?”诺布兴趣缺缺的抬了抬眼,“吵完了来讨论,这个房间有问题,依据是灵魂直觉•危险感知,刚才这个木马自己晃动了一下,我暂时不建议进去。还有。”她抬手指着岚山,“我不喜欢你。”
女孩扭头走了。
“你打的什么心思,怎么这么咄咄逼人?”陆仁头疼的看着岚山,“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她笑,用胳膊肘拐了下陆仁,“你不是也没插嘴,挺懂我的嘛,默契默契。哎,对了,这是你们军师吗,一个小姑娘?”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陆仁也笑。
岚山静静看着他的笑容,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渐渐退去,又仿佛混合了所有心情。
“其实我也觉得不可笑。”她触碰陆仁的脸颊,轻轻抚摸,“如果说心软是你的缺陷,那么这个缺陷大概就是还作为一个人类的证据吧。”
陆仁无声的翘起嘴角。
“等我一下。”她说着,踏入了满是娃娃的房间。
“喂!”诺布惊。
靴子下的尘土被踏起,缓慢的散开。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仁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自己完全不必担心。
岚山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其他人站在门外,女性从床上拿起一本书。又将几个娃娃用短刀剥开,从其中一个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给。”她把两样东西交给陆仁。
“你能不能不自作主张。”诺布有点火大。
“结果不是很好吗?”她指了指书的封面,“《神秘语言入门》,你们可以解读吊灯纸条上的字了。”
“‘请敲三十下’什么意思?还有油?”陆仁掏出纸条来迷惑。
“接着探索下去吧,说不定有人在和你们玩RPG。”岚山说。
“你到底都知道什么?”肖重忍不住问。
“佛曰,不可说。”女子晃晃食指,“去主卧看看吧。”
“……”
六个人挤在卧室的卫生间门口。
“想来这就是衣橱里那扇门的钥匙。”肖重严肃的说,“谁来下手。”
马桶里满是恶心的排泄物,一截金色的钥匙把漏了出来,浮在水面的白卵里有虫子进进出出。
叶祈捂着嘴跑了出去,吕鹤紧随追上阻止她。
“别离开大部队。”她说,“实在受不了就背过身去不要看了。”
陆仁看着肖重,肖重看着陆仁。
“出息。”岚山鄙视了一下两个男人,用短刀准准的将钥匙挑飞出来,金属落在地板上嘡啷一声。她割下裤脚的布将钥匙捡起来出门打开了衣橱中的门。
“好大……”肖重惊叹的看着这间新发现的办公室,“别有洞天啊。”
诺布推开办公室洗手间的门,里面干净整洁,她拧开水龙头,里面流出了清水。
“很好。”诺布说,“那个日本人有地方洗澡了。”
“哎——我们发现干净的浴室啦!那个宠物店老板!开不开心惊不惊喜高不高兴!”肖重大喊一声。
“你妹!!灰都被你震落了!”Raincad的怒吼传来。
“事多。”肖重呲牙,接着问吕鹤:“你要不要先在这把血洗一下。”
“嗯,也行。”女孩打开水龙头,“你们先去杂物室吧。”
“我陪你。”叶祈说,“你说的,别离开大部队。”
“没关系……谢谢。”见叶祈没有要走的打算,吕鹤硬生生把劝说改成了道谢。
杂物间里的东西倒是很单纯,镜子镜子和镜子,互相映射着照出了无数个世界。
“这房子里的东西怎么都那么诡异。”肖重头皮发麻的将白布盖回去,“连个镜子都……”
“我操!!!!!”隔壁主卧传来吕鹤的惨叫,陆仁扭头狂奔。
“怎么了?!”陆仁一脚踹开门,眉眼里露出些许焦急。
“刚才,”吕鹤坐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臂,似乎是摔倒时撞着没好的伤,额头上流下冷汗,“这个画里的女仆眼睛动了。”
诺布站在镜子前仔细的盯着画像,突然用指甲用力刮了下。
光是想象都让人刺耳牙酸的响声响起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刚才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眼睛。”诺布拍拍手,“这幅画是画在镜子上的,眼睛处留了空,擦掉它吧,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颜料很快被清理干净,镜子里渐渐倒映出了一个小房间。
肖重犹疑的回头看了看,“有这个地方吗?”
“敲三十下?”陆仁念叨着,伸手敲了敲玻璃,又看了看对面的墙壁,“还是……这里?”
肖重撸起袖子说干就干:“一、二、三、四……二九、三十……哎呦,透明了!”他把手穿过墙壁晃了晃,“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诺布沉吟一会,“有谁从杂物室带了镜子出来。”
“喏。”岚山伸手递出个不算太小的镜子,“未卜先知喔,我。”
女学生举着镜子在地板上一格一格仔细寻找,直到镜中出现一把钥匙,她在空无一物的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什么。
“钥匙。”她说,“透明的,我猜这就是那个万能钥匙。”
有了钥匙后对房间的探索陆续完成,除了找到几瓶油几本书和黑漆漆只能靠找到的油点亮油灯才能照明的古怪走廊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觉得这个古堡本身就很特殊了。”罪树在总结的最后诉苦,“你们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没觉得。”肖重说,“就是脏乎乎怪恶心的。”
“干,你们没有修精神力,都感觉不到。”一向板着脸的罪树表情都哭丧起来,“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看。还有,就像岚山说的,我们中有谁的感觉怪怪的,但是每次想具体感应就消失了,像是原本配件之外的东西被硬按……”
“罪树。”Ryan低声喝止。
“到底是什么情况?”陆仁问岚山。
“嗯哼,谁知道呢。”对方耸耸肩。
“差不多快入夜了,为了安全我们还是清扫一下大厅一起合宿,安排人轮班守夜。”Ryan提议。
“挺好的。”陆仁赞成,其他人也都默认或是附议。
“抽签来守夜吧,女性、新人和小孩不用守,罗逸是医生不用守,剩下的人,陆仁,麻雀,肖重,Moriar,罪树和我,来抽签。”Ryan做了六个简单的纸团,“两人一组,分别是上半夜,午夜和下半夜。”
“喔,我是1,上半夜。”Moriar说,陆仁沉默着向他展示了下手里的1号。
“我和肖重是2,午夜。”Ryan说。
“那我和Sparrow守下半夜啦?”罪树说,“感觉还挺不错的,辛苦Ryan和肖重了。”
“你们……有谁看见岚山了?”陆仁问。
“不知道?”罪树说,“说来,她什么时候走的?”
“凭空消失了。”诺布说,“就说这个存在不太对劲。”
“大晚上去哪了。”陆仁站起身,“我去外面找找她。”
“我去洗个澡。”若松 海玖空也起身。
“各自有什么事就都解决一下吧。”Ryan说,“肖重和我铺一下床。”
陆仁靠在树上一点一点蹲下来,仰头呼了口气。
“你出来吧。”他说。
女性的轮廓在雾里清晰起来,她蹲下身,陆仁歪头看着她。
“我做梦的时候,总是看不到你的脸”他说,“我想说不定其实是我已经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结果发现我不过是不愿去想而已。我见到你的时候觉得好可笑啊,竟然自己幻想出一个你来安慰自己,什么时候我这么软弱了?”
“人的软弱也是他可爱的地方不是吗。”岚山眯着眼微笑,伸手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我不只是你的幻想而已。”她说,“其他人也看见了,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能抱一下你吗?”
“嗯哼,”女子挑了挑眉,“等我高兴的时候。”
陆仁笑,如果Ryan看到肯定会说你今天笑的次数真多,总裁魂觉醒了吗?
“白天的时候你对叶祈咄咄逼人到底想干些什么,现在能说了吗。”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显露的是最本性。”岚山说,“我是不是敌人你自有判断,我没有骗你,你们中有人的灵魂已经被换了,但肉体却是本人的。”
“谁?”陆仁不过脑的问出来。
“你自己有推断,不要问我,我不能给你定心丸。”岚山说,“这是‘规则’,像你们那些NPC说的一样,我所传递的都是你们早晚、肯定会知道、并且被‘规则’允许的事。相信自己吧,陆仁。生死不过一盘棋,你可以赢的。”
“……”陆仁静静地凝视她,又仿佛透过她的眼底看到另一个世界。
岚山揉了揉他的头,转身走回古堡,“我去洗个澡。”
“有生之年。”青年低声说,合上眼不再去看一袭白色的背影低声,“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陆仁。”没有计算过了多久,将他唤回神的是Ryan从未发出过的沉重声音,“若松 海玖空死在浴室里,岚山被人重击头部晕过去。我们……第一次死人了。”
“哈,能打晕她,很厉害吗。”陆仁突然失笑,仿佛角色崩坏一般不以为意的开口:“在这个世界死人不正常吗?Ryan你清醒清醒。”
“我没和你逗乐!”Ryan焦躁的解释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陆仁站起来,“Ryan,我有话对你说。”
“我们当中有人的灵魂被顶替了,为了方便我们叫他们壳中人。”陆仁说“根据原作有理由推测被顶替的人,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灵魂换了?你怎么知道的?”
“岚山说的……看看柠茶的反常,你也不是毫无察觉吧?”
Ryan紧皱着眉。
“但是他们的肉体还是原本的肉体,就是说,杀了他们不知道对本人有什么后果。但是你太心软,有必要提醒你,当断则断,如果壳中人有恶意,就格杀勿论。”
“你也知道杀掉他们对本人的影响我们还不确定……”Ryan犹豫。
“就算死了我们也可以复活他们。”陆仁打断他。
“我会想更稳妥的办法。”Ryan沉默半晌,“我不想丢下任何人了。”
“Ryan,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会,”陆仁眼里冒出股狠劲来,“损失更多同伴。”
“或许是你怕死?”Ryan突然说。
“哈?你说什……”陆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男人,仿佛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可笑,中途又换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说。”Ryan提高声音“或许是你自己怕死了?你害怕自己被干掉吗?”
“你脑子进水了?”陆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一念生死,在这里和战场一样,是不能退让的。”陆仁说,“Ryan你今天怎么那么暴躁?”
“暴躁的是你吧!”Ryan对着他吼,“万一错杀了呢?你付得起责任吗!我付的起吗!”
“你付不起我来付!你不敢动手我来动!”陆仁也被吼得心头火起。
“少自大了!一个人的命就值一个人命,你付,说的倒轻巧!”Ryan揪住他胸前衣襟,“我不想再丢下任何一个人了!你敢动手就试试!”
“一个好人是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的!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成为这个队伍的皇帝!”陆仁咆哮,表情扭曲,“当初因为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我才失去了所有人!什么都不想放弃,就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吧!”
“我……谁!”Ryan忽然扭头,对着某棵树后惕厉,“谁在那里!”
树叶发出簌簌声响,看不见的人影踩断枯木枝桠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别再和我说这个。”Ryan松手,火气似乎迅速消了下去,转身离开。
“……你刚才还暴跳如雷。”陆仁狐疑的看着他,“什么时候你的情绪也能这么收放自如了。”
Ryan愣了愣,背影僵住。
“是不太对劲。”他嘟囔。
回到大厅的时候,岚山已经清醒过来,低头盘膝坐着,白色衣领上沾着点点血迹。
“你们怎么回来这慢。”诺布问。
“解决了下私人问题。”陆仁整了整衣领,蹲到岚山身边,“你还好吗。”
“还行,死不了。”她专心致志的打着手上psp的游戏,“若松 海玖空身上的遗物,啊……”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遗憾颇感遗憾,“没电了。”
“我就说不用提她担心。”陆仁对Ryan说,“看到是谁袭击你了吗?”
“没看到。”干脆利落。
“说实话。”
“反正看到了也不能告诉你,我说没看到的话你会比较好受一点吧。”岚山说,“为什么一定要听实话呢?”
“你别老问我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好吗,我脑子不够用。”陆仁呻吟,从口袋里摸出个铁扳指来给她,“这个给你,天驱指环。”
“哦。”她没有问为什么,干脆的收了下来。
“该睡都睡吧,等雾散了看看能不能出门。”Ryan招呼。罪树在床铺四周打量几个鬼火保持照明。
“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做佣兵,明明小时候看着那么瘦弱。”叶祈在陆仁身边坐下,“终于有空闲和你聊聊天了。”
“你不睡吗?”陆仁盯着地板。
“我又不用守夜,打游戏也习惯通宵了。反正明天也不用早起,对吧。”
陆仁点点头。
“现在怎么这么闷了?”
“人总是会变的嘛。”陆仁无奈,“你别在我眼前晃了,看着你我就百感交集。”
“伤心哦。”叶祈垮下了肩膀。
时间平稳的流逝,Ryan醒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发亮,Moriar早就睡下了,却没人叫醒他守夜。陆仁一个人坐了一夜,似乎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他有点惊讶的看着那个人影,陆仁在主神空间时换了一身猎装皮草,此刻他把小半脸都缩进毛绒里,膝盖屈起,小臂交叠搭在上面,下巴枕在胳膊上。Ryan恍惚间甚至错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少年人。
说来,陆仁比自己还小两岁。
Ryan穿起外套:“你没睡?”
“不想睡,想想别的事。”
“别想太多。”Ryan说。
“你想太少。”陆仁说,“你不能因为害怕就逃避思考。”
“别让我大早上就和你吵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陆仁问,“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情绪?”
“我……”Ryan犹豫了一下,“我看到了Kevin,但是只有我才能听到他讲话。又不像是背后灵,只是好像做梦似的见到。不像岚山我们都能看见。”
“他和你说话?”
“嗯。”
“说了些什么?”
Ryan苦笑:“无可奉告,让我留点脸吧。”
“Ryan,已经死人了,岚山也被人重伤。你别看她好像一点事没有,除非到死,否则她总是那副样子。能伤到她的人不多,资深者里有鬼,你不能再当鸵鸟了。”陆仁几乎是苦口婆心,“为什么她会被袭击?你不觉得是因为她告诉我们的正是事实,所以才被盯上了吗。”
“我懂,我已经知道有人被顶替了,但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你为什么相信我?我一直拒绝对壳中人下杀手。我为什么相信你?你一直怂恿我对队友下手。”
陆仁被一通抢白,紧紧抿起唇,“所以其实是你不信我?”
“是啊,就当做是这样吧。”Ryan疲惫地说,“所以,别再说了。”
……可是我信你啊。
陆仁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无话可讲。
对古堡的探索又进行了一天,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很快又是入夜,陆仁百无聊赖的在心里回忆揣摩肖重那本极烈之枪的枪术。拥有能将立于顶端的术士击毙的武者之枪和它配套的武技,他十分期待肖重的发展。
“心狼,龙毁……其实都是心术啊。”陆仁在心里想,“终其毕役的一枪,几乎是在屠神了吧?”
“喂。”有人小声喊他,他望向声源,诺布正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诺布似乎很不情愿,用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说:“陪我去趟厕所。”
陆仁觉得自己幻听了:“你叫一个男人陪你上厕所???”
“那不然呢!”女孩涨红脸恶狠狠的压低声音,“你看司柠茶那个状态,摆明了不对劲吧。其它女性都是新人,我还能找谁?这种鬼地方大晚上一个人离队,我找死呢?”
……她说的好有道理,陆仁竟无言以对。
“这么信任我,真是感谢你抬举。”陆仁站在女厕门口说,“是说,你晚上不是自动隐身吗?怕什么啊?”
“少说几句会死是吗?你知道鬼能不能看见我?”
“嘘,这字可不能乱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厕所里没再传来反驳。
陆仁抱臂靠在门板上,盯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从他注意到这里以来,似乎总有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怂恿他去触碰这方物体。
最大的镜子,另一个世界……他在心里默念。
佣兵不由自主直起身,伸出手臂,指尖点在镜面上,屈起指骨来,轻轻叩下——
Ryan听到了声音。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碎片哗的洒落在地上。
他从噩梦中惊醒,猛地跳起来奔向女厕所。
那里悬挂着最大的一面镜子。
“陆仁!!”门板哐的一声撞在墙上,Ryan眼里浮现出淡淡红色。
“这个镜子我只是敲了一下而已!”陆仁举起双手大声道,“它自己碎了!”
“你最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Ryan说。
“我真没有!”陆仁百口莫辩,焦躁的啧了一声推开他向大厅走去,“我去找Moriar来修一下。”
干掉他,杀了他。一直纠缠着Ryan的声音再次响起。
打碎镜子,怂恿你杀掉同伴,一直以来做着分裂团队的事,相信身份不明的女人,空口无凭的在你心里种下不安与猜疑。
这个人才是鬼啊,这才是壳中人啊!
陆仁的脚步突然停住。
“不对?”他回过头来,“你有什么能力会让眼睛变……红……”
龙爪带着明灭的电光呼啸而来。
声音像是被刀切断,剧痛从后心口传来让完整的句子变成零碎无力的惨叫,所有力气在一瞬间消失,顺着血液涌出体外。
Ryan在掌中握住了一颗心脏,虽然小了点,但尚还确切有力跳动着,热乎乎的温度透过鳞片传递到身体里。
“Javier……Ryan。”陆仁努力向后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的猩红双眼,气息弱的几乎听不到声音,“你在干什么?”
“承您教诲。”陆仁看到他嘴角露出扭曲的笑容。Ryan缓缓收紧手掌,他疼的双腿发抖,向后倚在发疯的人身上,嘴唇开合想要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腥咸的血流下。
“当断则断。”Ryan说。
诺布破门而出,满弓一箭射来!
Ryan反手握住箭身丢开,肌肉猛然紧绷,一把捏碎了那颗心脏,龙爪前端的锐利角质从胸前破处,微微冒出尖来。
“格杀勿论!!”
“Ryan!!”被惊醒的罪树在不远处呆住。
“……”陆仁动了动嘴唇,明明心脏被毁,却不知道什么东西仍催使着他拼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罪树,神秘空间。”
驱逐所有负面干扰和精神影响的念场打开,诺布再次摸出一根箭矢,火焰符文的红光微微闪烁,Ryan眼中不正常的鲜红却渐渐褪去,他仿佛很茫然的动了一下,抽出手来。
“你杀我……倒是一点没心软。”陆仁晃了晃,眼睛一点的一点合上,膝盖弯曲下去。
Ryan的眼里闪过惊慌,他接住仰面倒下,在自己怀里滑落的佣兵,
“我杀的?”他声音发颤问,觉得自己在激烈地发抖,“陆仁……死啦?”
①
莱昂德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天花板。
“卧槽!”Tiramisu看见莱昂德睁着眼睛吓了一跳,“突然醒来很好玩是吗?”
莱昂德站起身,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坐在椅子上,海蒂则紧紧挽住艾蓝的手身体微微发抖,以莱昂德对医院的了解看来,此时他们应该处于大厅的位置。
莱昂德动了动鼻子,“有种熟悉的味道。”
黑暗中某个身影突然动了一下。
既然莱昂德醒来了,艾蓝就把刚刚接到的任务给他看了,莱昂德边看边皱眉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响。
“连个医院的平面图都不给我们,小气。”
“有提示给你都好咯。”Tiramisu托着腮回答,“贪婪是不好的。”
莱昂德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只能分头找咯?你们有谁怕鬼么?”
几秒后,海蒂才颤抖着举起了手。
“那海蒂和艾蓝一起找咯。”莱昂德顿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你们有谁碰到「结界石」,不管用什么方法,尖叫也好呐喊也罢,一定要让其他人知道。”
大家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②
莱昂德一边吹着《Butterfly》的调子,一边朝大厅的东北方向走去,每个房间都没有明显的标志标牌这简直是在为难他们。
莱昂德随便打开了一扇门,抬头一看,心里暗叫“great”。
房间里整齐地排列着一台台电脑,但大都都落下了灰尘,正一副陈旧不能用的样子。房间的中央,一位穿着长袍的人正背对着莱昂德坐着。
“看来我运气不错?”莱昂德说完,继续吹起了哨子。
“何止不错。”修道士借着椅子转身,因灯光的缘故让莱昂德看不到他的面孔和表情,“简直是神在眷顾你。”
“可惜我不信神。”
“谢谢你们制作圣水啦。”修道士往莱昂德方向扔了什么东西过去,莱昂德下意识地一把接住,“这个给你。”
“这不是在艾蓝手上么?”莱昂德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出了那是圣水,只是瓶子换成了喷洒瓶,“怎么少了那么多?”
“对付鬼火,够了。”修道士无声地笑了笑,“npc可是无所不能的哟?”
莱昂德把视线从圣水移开,才发现修道士又不见了。
“啧……”莱昂德无奈地收好圣水,走出监控室,朝楼梯方向看去,突然一道身影往楼梯上方一闪而过,莱昂德下意识地握住门的把手。
不同于团员们的……熟悉的味道。
③
索尔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注射室的门,里面的针头让她感觉头皮发麻。现在她不知小伙伴身在何处,只能走到注射室的隔壁,推开了门。
里面居然没有任何设施,地上只有几瓶早已空了的针水房间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块巨大的水晶,接着微光反射着淡蓝色的光芒。水晶被几条粗细不一的铁链捆住,更增添了神秘感。
「结界石」。
好酷。索尔在心底赞叹道,自己的目光完全不能从这块大水晶上移开,导致她把莱昂德说过的话抛在了脑后。
“爸爸走了。”
“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索尔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两句话,然后就是无尽的循环。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变回了秋阡,妈妈抱着她靠在她肩上痛苦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无法拒绝。
爸爸,女人,妈妈,夏叔叔,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逐个闪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喘不过气来。
时光倒流,令索尔回到了她这十几年中最痛苦的那几天,就像动漫《目隐都市的演绎者》中的“阳炎DAZE”一样,索尔正经历着她曾经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只是她无法察觉其中的异常,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她只是对着巨大而又美丽的水晶发呆,眼神空洞而已。谁也不曾想到「结界石」所制造的幻境正折磨着她,消磨她的意志。
萝琳娜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还是没能打开面前的那扇门。
“怎么了?”法尔多问道,她的手始终搭在腰间的武器上,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法尔多,我们去找索尔好不好?”萝琳娜转身抬起头注视着法尔多,请求道,“我感觉这地方有点诡异。”
“的确。”法尔多环顾四周,把武器握得更紧了,“凭着战士的直觉,我觉得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④
莱昂德并没有告诉团员们,就自顾自地上了二楼,为了刚刚那突然消失的身影。
二楼比一楼明显空旷许多,灯光也比一楼要暗得多,但即使是视力再怎么不济的人也会一眼发现尽头那闪烁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火焰。
莱昂德知道那是什么,掏出圣水大步向前迈去。火焰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动了动。
“哟,勇士一个人?”那团火焰又动了动,慢慢化作女孩子的样子,那是每位魔族玩家一进入游戏就会遇到的npc,只不过现在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咱们来……还没等鬼火说完,莱昂德就举起圣水喷了过去,鬼火猝不及防地尖叫了一声,立马变回原形疯狂地抖动,跟圣水做着斗争,但莱昂德直接扭开盖子倒了过去,鬼火“噗嗤”一声,熄灭了。
帅不过三秒的BOSS。
喷洒型圣水,你值得拥有。
好弱……莱昂德看着空空如也的瓶子,抽了抽嘴角。他自己也不敢置信那么快就搞定鬼火了。
莱昂德无奈地摇摇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寻找上。
莱昂德在进门前已经习惯抬头看看门牌,这房间的门牌已经脱落大半,但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出一个“洗”字。
洗啥?心肝脾肺脏脑肾?莱昂德边想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还有随地乱扔的橡胶管,白色的病床上布满蜘蛛网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颗粒,莱昂德看了觉得有些反胃,忙关上门往返方向退去。
莱昂德又一把撞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里面的景象令他惊呆了——这房间意外地干净,而且中央还摆放着橙黄色的巨大水晶。
今天真是RP大爆发了……莱昂德正准备抽出武器弄出点声响好让艾蓝他们听到,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旦进入了「结界石」的领域,谁都无法发出求救。
⑤
君烟麟正在努力地破坏「结界石」好让莱昂德脱身。
其是莱昂德在一楼看见的身影就是他,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也是托了艾尔戈的“福”,反正他这种人就是漂亮大姐姐去哪他就去哪的屌丝。不过他还不怎么清楚艾尔戈的目的,而且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实在没有想到莱昂德会跟上来,更何况他还只是来探探路而已,却看到这死基佬好死不死地碰到了「结界石」。
君烟麟现在看着莱昂德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心疼,莱昂德正蜷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入两手手臂中,身体还时不时地颤抖着。这副模样要是在平时是不可能看到的。
原来也会让你有痛苦的事吗……
君烟麟咬紧牙关,加快了释放技能的速度。
每一次攻击,「结界石」都会给予反击,这让君烟麟的HP值下降很快,但「结界石」已出现了裂缝,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完全的破坏它,但君烟麟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似乎听到了莱昂德的哽咽声。
不是吧……君烟麟有点不知所措,他还从来没见过莱昂德哭——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看到他那么脆弱的样子后果不堪设想。
君烟麟咽了咽口水,放出最后一击。
醒来就不痛苦了。
“难过的话就吃东西吧。”莱昂德的脑海中最后响起的是姐姐的声音。
“啪——咔——”「结界石」慢慢地裂开,最后“嘭”地一声,「结界石」的碎片往四周喷射出去。
莱昂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几滴泪珠粘在脸上,莱昂德胡乱地擦了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哭了。
莱昂德看着地上「结界石」的碎片,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是有人打碎了「结界石」,还是别人从他的意识里将他拉出来,他现在脑海里还在循环着姐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难过的话就吃东西吧。
所以一直吃东西,就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难过了。
“总之,谢谢了。”莱昂德笑了笑,轻声说道。但放松不过一秒,楼下就传来了一阵骚动,还有金属互相击打的声音。
糟了!!枯影!!!
莱昂德立刻警惕起来,也顾不了「结界石」的事情了,拔开腿就向楼梯跑去。
任务流程上有“击倒枯影”这一项,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出现了。
君烟麟躲在角落里,苦笑着。
“你所说的熟悉的味道……是我吗?”
⑥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萝琳娜和法尔多寻找索尔的时候。
萝琳娜发现某个房间里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她拉了拉法尔多的手套,指了指光束发出的方向。
“那边……我们去看看吧。”
法尔多点了点头,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萝琳娜和法尔多都惊呆了,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结界石」,索尔则木讷地站在「结界石」的旁边。
“索尔!”萝琳娜急忙跑上前去,摇了摇索尔,但一点反应都没。
法尔多在门前看着她们皱了皱眉,慢慢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关上了门。随即她又立马拔出武器向后一甩,和扑面而来的金属擦出了火花,而后面前的身影往后一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嘿……看来我的直觉没错。”法尔多锁上了门,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保护萝琳娜和索尔。法尔多头上渗出了冷汗,刚才接过的一击让她知道对手并不简单。现在她的面前有两位面生的枯影,和她正面交锋的是那位身材极好、手持日本刀的女孩,而另一位则拿着竖琴,看着法尔多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战士和吟游诗人吗……
“别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法师我就怕你啊!我们有两个人呢!”不远处传来埃里克的声音,两位枯影都闻声看去,这让法尔多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跑个头啊!”这是Tiramisu。
“把他引到空旷一点的地方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逼近,最终出现在了法尔多的视野里,埃里克突然来个急刹车,与低空飞行的Tiramisu差点撞个满怀。
“诶这里也有枯影?!”埃里克惊讶地看着法尔多面前的两位枯影。
另一边又传来了枪声,艾蓝带着海蒂从急诊室那边冲了过来。
“不公平!”Tiramisu身后的枯影小正太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洛伊丝都开打了!”
埃里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这医院是枯影窝么?”
-TBC-
※巴尔德没响应到。
※还是不舍得虐…………_(:з」∠)_【你
※不想写战斗…………
※也许那句话也是让儿子成为吃货的原因之一吧【望
※爱他就是要黑他!
※我一难过也想吃东西的。_(:з」∠)_
蒂岸时间
都叫蒂岸(Dean),一直有一个过世了的师傅,名字是师傅取的。
·现代都市Dean
19岁(10岁开始停止生长),135cm
会用扑克牌做炸弹,炸弹全部在裙子里面。
有一个叫做Zureti的使魔,蒂岸叫其祖。
不能开年龄玩笑,不能开年龄玩笑,不能开年龄玩笑。
斯塔沃特时间
·斯塔沃特·丹尼尔斯(Starwater Daniels)
16岁,身高157cm
高一学生
笑点低哭点低(装的)。隐性幻想病患。怕热。对通透的东西(水,水晶类)没有抵抗力。数字敏感。少女心。讨厌读书喜欢打牌(德州扑克)。战时受感情影响。
水系魔法少女。能通过无魔法影响的水召唤大量水,并能够提高水压。
·斯塔沃特·布拉斯维尔(Starwater Braswell)
19岁(外表15岁),身高148cm
素能法师,金钱至上生命至上。
“母亲大人,弟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看着给弟弟穿上浅粉色女式和服的母亲,空岛阳生严肃地说道。
这并非是他对这样的母亲和弟弟产生不满,而是如今天下大乱,不过普通武士的空岛家次子,也是时候该摆脱女装的姿态了。
女人抬起头看看一脸严肃的大儿子,轻轻叹口气:“在我眼里,透始终是个小孩子,哪像你,长的那么快。”
空岛阳生看看扬起头对着自己笑的天真快乐的弟弟,不得不赞同母亲的意见。没有父亲的压力,没有长辈的期待,这样成长起来的弟弟,有着自己所没有的可爱。
“阳生哥,他们说的骑士,是怎样的存在啊?”指着写有西方文字的画册,空岛透抬头望着最为亲近的兄长问道。
空岛阳生过滤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相关知识后开口:“就像是守护公主的家臣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那阳生哥说要保护我,阳生哥一定是我的骑士吧?”
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笑容,空岛阳生拍了拍弟弟柔顺的蓝色长发:“是啊。我绝对会保护好透的。”
————————
躲在高大的背影之后颤抖不停,沾染了鲜血的和服在雨中被洗刷干净,蓝色的长发凌乱不堪,做不出任何行动,将所有的一切寄托在眼前厚实高大的背影。
黑发在雨中飞舞,刀锋不断斩开来人,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什么样的界限,即使如此,空岛阳生依旧不会后退一步,因为骑士,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工作。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反转的机会在一面倒的战争里不会出现,从空岛透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啧……真他娘的顽强!”随手在黑发青年的后背补上一刀,径直向墙角的蓝发少年走去。
看着接近到眼前扯起自己头发毫无防备的男人,空岛透生平第一次将藏在袖中的小太刀狠狠刺出,穿过男人身体,将鲜血洒了满身。
紧随其后的男人脸色阴沉,随意挑飞空岛透手中的小太刀,伸手毫不留情的捏断少年手腕,扯着长发细看少年因疼痛而扭曲流泪的面孔:“看在你长的漂亮的份上——老子就不用刀杀你了……”
说着看似温柔的话扯开少年身上的和服,眼里满是狂乱的恶意。
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带着这份悔恨,看着赤色的地狱之门在面前打开,看着空岛阳生被自地狱而出的利剑刺穿。
带着这份无力感,任人在面前挥动黑色长刀。
额前落下烙印,耳边最后留下的是黑衣人的话语。
“没关系,尸魂界是个悠闲的地方。”
——现在的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要这份悠闲啊。
【END】
翼歌 终羽
这就是卡尔·兰克的一生。
既没有什么值得讲述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书写的。
他是个虚无者,既没有成为一个见证人也没有成为一个参与者,他的所有一切都纠缠在他所在的历史中,被风尘淹没。
并无特殊,他只不过是从无名之地出发,最后又回到了无名之所而已。
“——为什么‘空白’会叫作‘空白’呢?”
这还是在百年多前的时光中,曾经发生过的对话。
“因为它其实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温柔的女声在那时还会回应他的话语。
“但是,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而稚嫩的孩童仍在不断地追问着其中的细末,就像他生来注定是为了探究这些。
“这或许是因为——它太过美丽了,神不舍得为它命名吧……”
年幼、与姐姐相依为命的孩子。
出生于“圣世纪”,自时代的崩溃起才开始接触战争为何物的孩子。
他低了低头,在手中攒住一刹风的流动。
“不要在书房里玩风。”
带着膜翼、有着和他一样孩童外貌的人说道。
“为什么?”
“你也不想风弄伤书对吧,卡尔?”
“才不会那样!”
羽翼在身后扇动,几片羽毛向下掉落。
“Labber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没有那样说过。”
他的确没有。
眼前的吸血种从不说这种信任与否的话题。
卡尔·兰克知道他曾经遭遇过各种各样的事,那样的讯息被包裹在他们的交谈中,如同隐藏在丛林里一闪而过的剑刃。
所以他垂下羽翼,情绪在这一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抱歉……Labber。”
而后那时还比他略高的吸血种微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没有生气,卡尔。”
那时候的他们还总是以那样的口吻称呼对方的名字,接下来那样的温柔就散落在时光的不知道哪个片段。
他和他其实都只不过是时光中的一个茫茫过客,他们不会在那里留下名字或者记忆,只有彼此才能够记载下那些时光。
“Labber……Labber、Labber!快看!我和你差不多高了!”
“……你还在发育期,总会长得比我更高的。”
“可是,Labber不也是吗?以后我还是会被Labber超过的?”
“嗯?不,我早就过了那种时候了啊——”
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沿着时间回流向上,流淌在眼底的时光就会变得这么多。
Labber在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双翼,他的手指一片片地碰触着他的羽毛。
Labber在黎明时陷入沉睡,他透透从床上爬起,想了想帮他把被子盖好。
Labber在那尖实验室里呆了一天一夜,他担心地凑进头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上一些吃的。
Labber在被阳光灼伤后回到家里,眼睛里一闪一烁都是对鲜血的渴望。
Labber在会场阳台上回头看他,他说:“好久不见,卡尔。”
Labber在森林之中出现。
Labber在海洋之上出现。
Labber——
撕下了他的羽翼。
如果一定要给个定义的话。
卡尔·兰克的这一身是一片虚无,他没能歌唱,没能编织,亦没能聆听。
他的生命一如那座有翼种的城市般一片空白,可他的一生却能够以两个名字为中心旋绕。
在前半,那名字属于他的姐姐,在后来已和他毫无瓜葛、甚至不知道他已死在某片海洋之中。、
而在后半——则是Labber。
被他带入死亡。
也把他带入死亡的吸血种。
“Labber哥哥。”
“什么事?”
“为什么会让我留在这里?”
“……因为研究需要。”
“呜……可是研究你也可以去找别的有翼种啊?”
“因为你没事就会打扫家务,也会做饭。”
“啊呜、但是、那样……别的人也可以啊……”
“我说啊,因为像你这样笨到会挂在树上、给点书就能安静下来的有翼种实在太罕见了,你明白了吗?”
“呜、……明白了……”
——可是那句话,他为什么就不说呢?
喜欢什么的。
这些事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回音,坠落进深海的渊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坠向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了风,他根本无力在这样的深渊中自保。
不过到了那会儿这些事已经无关紧要,他想他最初或许并不打算将Labber杀死,只是到了战场上,他忽然发现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方法。
战场的气息足以将一切迷惑,比起那些沉淀在遥远岁月中的光影,比起那些坠落在书页间的风……
他能感受到憎恶,他能回以他人同样的憎恶,他知道Labber被许多人背叛过,或许他的离去才是一切真正的导火索。
所以那时那刻他们是真正地憎恨着对方,将死亡作为能带给对方的最好礼物。
——可是,当一切平息。
譬如此时此刻,死地临近。
他忽然回想起了他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观花般的浮光掠影。
……如果有人说了那句话事情说不定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至少卡尔·兰克能在他的一生中理出一个脉络,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逃离又为什么不断期待着再次遇见。
黑暗和水压已经把双翼折断。
他不再挣扎,让死亡把自己温柔地拥抱。
而后他想——这句话他没有机会也不可能说出——
我喜欢你,Labber。
然后这句话就随着他这个人一起。
如同从未被人听闻的歌曲。
坠入了无边无际虚无的海洋。
翼歌 第十羽
卡尔·兰克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他从“空白”直接飞到了这里,遥远的旅程在他的双翼上留下了无法抹除的印记。
双翼沉重着几乎无法善动,银甲带着破碎的声音,流淌出的声响混杂进了风的流动。
……不,并不是在这时。
在那之前SHIR就已经告诉过他,妖精种少年眼睛里凝聚着遥远的光。
“——‘银翼’不习惯战斗。”
她说得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卡尔·兰克遇到她,都会觉得她的话正确无误。
或许因为他们一样是个旁观者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她比他是个更加彻底的旁观者,依然没有从那个位置上离开。
可是并不……一切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要是追溯回源头的话,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步进现在这条道路、走到现在的?
卡尔·兰克不相信命运。
然而,他却相信历史。
他相信是历史决定了现在,他否认偶然,他虚无地相信着总有种规律。
就像水流向低处。
就像冰锥从那人手中从向天空,精准无误地穿过了他的双翼。
双翼就是有翼种的生命,被穿过的双翼让他在半空中就失去了意识。
等坠落在地的重击把他又从昏迷中唤醒,在他身前的是有着透明蓝发的王,居高临下的面容因阳光都变得模糊不清。
阳光好似能从他发间透露下来一般。
——卡尔·兰克。
而后他开口了,双唇在光影中张合。
他其实听不见太多的东西,巨大的轰鸣充斥了四周。
——我知道你。
但或许,他在冥冥中感知到了。
这句话决定了他后来的命运。
记忆闪回。
他坐在Labber的书房里翻着书,他飞累了,终于肯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书,像个真正的孩子。
有翼种最小的孩子都比人类年长,阳光在空气中照射出尘埃,漂浮不定的微粒向上涌动着,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光芒。
Labber在实验室里,他难得地在白天还醒着,或许是什么事让他失眠,让他没有回到他暗无天日的卧室中。
“卡尔!”等黄昏时他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卡尔·兰克终于从书中抬头,黄昏的颜色烧灼了纸面。
“来一下。”Labber在叫他。
有翼种的双翼在身后张开,他放下了书,走向门外。
闪回。
小时候他问姐姐,有翼种为什么要有双翼。
姐姐回答他说那是神赠与的礼物。
——是为了让他们能够飞得更高远,编织出更多的歌曲。
“卡尔·兰克!”
Labber的声音。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卡尔·兰克猛地从记忆中回声,张开的风从天顶流向海面。
海——他们仍然在海上。
可是战场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他一边战斗一边飞行,不知不觉就已经把两人的所在从战场拉到了海面。
脚下、已经是一片纯然漆黑的海水。
卡尔·兰克伫立在半空没有动弹,卷起的风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额角已经满是冷汗,他站在那里看着,汗水就流进了他的眼中。
“——不逃了吗?”
那个声音里带着嘲讽。
膜翼在月光下张开挥舞,那双翅膀不能在阳光下飞翔,那一定是神对于他们吝啬的偏见。
“不,我……不再逃了。”
……“银翼”并不习惯战斗。
SHIR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他的初衷。
是的,那一定是因为她直到此时此刻、仍旧身在战局之外。
“已经不准备再离开了。”
风、陡然升起,张开最坚固的壁垒、铺开最锐利的利刃。
他并不是在这里战斗的。
他只不过……是来终止这些的。
“——给这些事画上休止符吧,Labber。”
然而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相互厮杀?是因为立场的不同吗?
明明相异的立场并不是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他们却固执地想要在这个战场上以生死分出怨怼——果然,他们是憎恨着彼此的吧。
可是不。
Labber或许有憎恨他的理由,因为他背叛并离开了他,可他却没有。
这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所以会相互厮杀是因为,卡尔·兰克。
因为他是一个空洞,是一页书的记录,是一面镜子,是一首歌。
只能展现出演奏者的情绪。
“哈……!”
——因为被憎恨了,所以去憎恨。
简单、没有意义、没有逻辑、没有必要,却有因果、能够推进他的歌声。
在无数次反反复复的轮回中一遍又一遍地改变并且加深,在最终,终于连同自我也一并失去。
风顺着张开的双翼向外涌出,他看见Labber的嘴角留下了鲜血,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液,而是他人的。
大约——是龙女王的血吧。
Labber总会在身上带点血以备不时之需。
赤红色顺着唇角流下,然后那吸血种的身体就在他眼前生长,从一个孩子的面容转变为了青年的模样。
——啊啊,果然还是到了这时。
Labber一下就冲破了风构成的防壁,他的身影转瞬就已近在咫尺。
来不及反抗。
来不及撤离。
……从他遇上Labber的那一天起,这一切都已成为定局。
他被猛然打入海面,冰冷的海水刺痛了所有神经。
“咕、呜啊……”
卡尔·兰克不会游泳,倒不如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海上战斗,还被打落海中。
风还来不及升起,破碎而惊惶的意志感觉到背上被什么压住,其力道让他脱不开身。
翅膀——翅膀被握住了。
那本应该是他熟悉的手掌,却已经没有了多年前温柔的触碰……
“卡尔——”
声音变成了泡沫。
Labber的手在冰冷的海水中使出了所有力道,羽根的尽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等——”
声音被冰冻。
撕裂的声音下个瞬间从脊背传来,随着破碎的质感和剧烈的疼痛。
“——”
原来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痛楚。
这个思绪只在卡尔·兰克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秒就彻底湮灭,他的意识也如同水中的花火,一瞬间熄灭在了海里。
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
然而下个瞬间他就又在那样的疼痛中醒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描述那种痛苦。
他疯狂地伸手想要遏制痛楚传来,伸出的手只摸到自己后背上一片泥泞。
好疼。
就好像有半个自己已经瞬间离体而去。
眼前的海水顺波流被染成了紫色,他意识到那是谁的鲜血,疼痛已经使大脑和神经一片麻木。
但是没完。
视野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向下滑去、直入深海。
“Lab……ber……!”
——这是他欠他的。
所以卡尔·兰克并不感到愤怒,只是此时此刻,杀意更纯粹地翻滚了起来。
因为所有的亏欠已经还清,剩下的什么也没有——
不对。
在这里的还有风。
以及光。
卡尔·兰克在海中伸出手。
他的风在垂死的刹那被再度征召,在海中的风,在蓝色的海水中泛起了涟漪。
……哎,它们是蓝色的。
风把阻挡在手掌前的蓝色海水一一向外排开,将阻碍着他的力量推向两侧。
“什——”
手、抓住了什么。
他抬起头就看见Labber的面容,在逐渐透亮起来的海水之中。
卡尔·兰克轻轻勾起唇角。
什么时候时间已经被拖到了这时——他不知道,但或许,他并不是没有预见。
——你就是在等这时吗?!
卡尔·兰克在海水中看见了Labber唇角的张合,就像他当日在地面上看见的蓝王的面容。
他忽然想凑上去触一触那样的唇角,然而他的身体却已经在海水中逐渐冰冷。
不过,这也没关系了。
到了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耳中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卡尔,神给予我们这双翅膀,是为了让我们编织歌曲的。”
“歌曲?”
“是的,歌曲……为这世界万事万物、所生所栖的歌曲——”
羽翼之歌。
可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能做到。
光变成了影子投入他眼底把一切烧灼,他松开了手,但现在这只手是否松开也已经没有意义。
……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他没能把羽翼上的风编织成想要的曲调,从一开始他就做不到这点。
从他开始站在世界之外的世界、把一切变成虚无开始。
所以——
卡尔·兰克一如他所信仰的一般是片虚无,只有一个人曾在他生命中点亮了光芒。
在意识同样沉入深海时,年轻的有翼种忽然露出了笑容。
——就当这是他的任性好了。
他想。
“……抱歉啊,Labber……”
这句话随着他沉入了海底。
然后一切就真正地、回归了虚无。
翼歌 第九羽
第一次见到海就是在蓝国的土地。
那时的卡尔·兰克也才来到Origin的大陆,他从未见过海洋,从未以自己的双眼去目睹。
——一个出生于天空的孩子又怎么会见过海洋呢?
“空白”上自然是没有海的,他在图书馆里见过书本的插画,插画师为书本画了插画,直至地平线的海洋,云、白帆,偶尔还有人鱼族的身影。
爬在图书馆书架间的卡尔·兰克没有见过海,他抬起头,只能看见一如海洋般蔚蓝的天空。
那里的天空没有云朵,从远处而来的风穿梭过羽根的间隙。
卡尔·兰克现在就站在这样的风中。
他站在“空白”的边缘,低头就能向下望见一片的云层。
——穿梭过这里就能够去到了吧。
“源海”。
以起源之地命名的海洋。
有翼种的双翼展开,他径直从高空中落下,展开了新的旅程。
……不,这可以称为新的旅程吗?
不,他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段旅途。
因为卡尔·兰克从不认为自己中断了道路,一切只不过是在短暂中得到了短暂的休憩。
他让风再度开始流动,从Origin传来的消息是战火蜿蜒到了蓝国的“源海”,那么那里的局面一定是三方混战。
胜负好像已经渐渐变得无关紧要,他想,最后他也没有把消息带到蓝国。
到最后他所经历的战争真正变成了属于他的战争,这样的观感刺痛着他的神经。
卡尔·兰克终于开始认定,在这场战争中,他在“历史学家”这个位置上已经失去资格,当他开始想着去“见证”时,他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风彻底地转过了天空的转角。
他忽然发现连绵成一片的云端也如同海洋一样。
“源海”。
云层被拨开,云端下的就是一片蓝色。
远至天边——甚至比天边更远。
卡尔·兰克垂下眼眸。
脚底下是战火交织的场景,魔法与冷箭四处飞散,他偶尔能看见一两位同族正在自己的下方相互交战。
他们或许是没有想到会有人从“空白”径直来到这个战场。
“哈……”
——愉快吗?
怎么可能。
只是又一次感到了荒诞与虚无。
他倾身就冲进了战局之中。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我回来这里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因为你一直在这里?”
“……嗯。”
“可是,现在的你和之前的你不同。”
——过去的卡尔·兰克从未撞进任何一个战场。
他是旁观者,是记录者,这样的人不会让自己身陷战局。
“呵、是啊……或许是有什么改变了吧。”
“那么,是什么呢?”
“算是我终于看清现实了吧——”
双翼扑打着,些许的羽毛逐渐掉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
“我并不是想要参与战争,SHIR,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而已。”
地面上绿发的少女抬头望向他,金色的眼睛眯起闪烁着天空颜色的光芒。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她说,“然而容我提醒一句——卡尔·兰克,‘银翼’并不习惯战斗。”
她说得没错。
并不是卡尔·兰克的这对翅膀不适合在战场的天空飞翔,而是拥有“银翼”这个称号的他不适合这样的天空。
卡尔·兰克向高空中飞去,身后一个巫师族的女性向上追来,她身上带着的徽章说明她是黄国的成员。
其时已经是午后,整片海洋在阳光的朝射下泛出一片粼光,而他头顶上的天空一片灼热,被日光烧灼着的蓝色仿佛能够熔化他的双翼。
——哈,那算是什么……
Labber从不喜欢这样的时间,他想,目光在阳光下摇摆不定,地平线正在摇晃,从那远处的尽头处可否望天更远处的大陆?
不管如何他都已经不再指望见到,他低头似乎看见蓝国国王的身影在烈日下融化,巫师族的女性抬手凝结起一个光球,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魔法。
所以卡尔·兰克往上飞。
他知道向上是有翼种最好的选择,说过了吧,很少有种族能飞到有翼种那样的高度。
而后自爱那里,等待着的就只有他同族的士兵。
同族但不一定属于同一个国家,其中也曾有他在“空白”上曾瞥见过的面孔?
痛苦吗?卡尔·兰克没有什么感觉,他既然都已经能与Labber战斗,那么接下来的所有或许都无关紧要。
空虚吗?这倒是个事实,半空中无形之风凝聚,空气因风的聚集而产生了微妙的折射,如同远处不确定的海洋。
——没有什么不在实质上是一片虚空。
卡尔·兰克释放了风。
他想他对战争的感观或许与他人不同,之前他是个旁观者,现在他虽然加入了战局却依然是在旁观者。
一个看不清四周的旁观者。
日头渐渐坠落。
卡尔·兰克浮在半空,看见安洛的花瓣飘到他面前,他连看也没看就将它粉碎,花在风中散落出漂亮的碎屑。
他不需要知道这个,他不需要除了眼前的战况之外的一切事情。
空气凝结在了半空中,卡尔·兰克站到了更高一点儿的地方,这里更接近他平日里观战的高度,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局。
有翼种的双翼仍在身后扑打着,但它其实没有在起到实质性的效果,站在自己凝聚的空气块上也能让双翼得到休整。
不过今天的他也使用了太多次魔法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让他产生了一种今天一天释放的魔法比他过去所有岁月都要多的错觉。
……实际上这不可能。
虽然不及以魔法为天性的巫师种,但有翼种同样从一出生起就掌握了这不可思议的能力。
有着黑发少年外貌的有翼种在半空扯出些许自嘲,他忽然想起Labber向来只喜欢魔法种族的血液——加入黄国,搞不好正是因为他们的女王?
越想越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
他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感到了些许的荒芜可笑。
日头,落向海面。
橙红色的光芒将原本蓝色的海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绚烂,并且该死地刺眼。
“那么,继续好了——”
继续这场战争。
继续这些战斗。
风最终还是冲开了身前两个士兵构成的屏障。
三方混战有个好处,只要看见对方并不是熟悉的面孔也未穿着着什么熟悉的服饰,那么不管他到底是谁,打就是了。
卡尔·兰克的战斗神经在某个角落大概已经放弃思考,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人到底是谁?这些事其实并没有其实质意义。
他觉得他能够坚持到这会儿已经是个奇迹,虽然中午时撤退到后方小憩了一会儿时间,但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身在战场。
一直到现在。
天色已经被黑暗笼罩。
些许魔法的光芒从脚底的海面向上升起,荧荧的光线是熟悉此道的种族升迁的,为他照亮了底下的海面与战局。
——有翼种的视力在夜晚并不好。
就像大多数鸟儿在夜晚都看不见事物一般,他们的眼睛也并不喜欢暗淡的光线。
但卡尔·兰克想他大概不需要去看见,他想要找到的人会自己在黑暗中捕捉到他。
“……是在等我吗?”
仿佛是顺应他的思绪,已在这数月时间里从熟悉进格为万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只一瞬间的时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反应,现在对那声音发起战斗的本能已经条件反射一样的事情,几个月时间看样子真的足以改变很多,他嘲笑。
风涌起,卡尔·兰克一下子侧过了身子,羽翼和风在空中交错出了声响,宛如长歌直接穿越了整个世界。
他向前冲去,又在半途将脚步刹住,因为他知道不拉开距离就定然无法战斗。
可他也知道如果不转身面对身后的人,他特意来这里也就没有了意义。
“Labber。”这次他终于能够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身后的吸血种在无月的天空下站立,他望向卡尔·兰克的双眼因没有光线而变得异常模糊,但吸血种总能看到事物,即便四周没有光线。
——他和他不同。
卡尔·兰克召唤出了风,就算身体已经疲惫他依然拼尽全力施展出了自己的力量。
“是啊……”他轻声说道,也不管这声音是否传递了出去,“我是在等你。”
“……一直都在。”
翼歌 第八羽
风一下子向外展开。
卡尔·兰克一下子释放了围绕在身周的风,劲风瞬间冲开了枝叶的间隙。
鸟巢被风吹飞,野鸟们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在心底向它们说了声抱歉,脚步一侧就顺势从枝头落下。
——这里离地并不遥远。
但至少足够他在半空凝聚起风。
双翼在半空中被风推举着,他猛地抬头,Labber已经从方才他扇出的劲风中脱离。
他立刻向后退开,空出的另一只手制造了风托住了鸟巢送回原位。
“现在你还有心思关注这个?”纯种的吸血种露出轻蔑的冷笑,他冷笑的方式也该死的优雅。
卡尔·兰克忍不住诅咒Labber的一切,但更让他诅咒的是现下的自己与导致这些的命运。
吸血种一拳向他砸了过来,一贯喜欢维持孩子模样的Labber此时正以青年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他大概是与什么人战斗了吧——
他的翅膀大概也就是在那时受了伤。
卡尔·兰克咋了咋舌,羽翼向两侧张开拉开风挡在自己身前。
拳头和风生生相撞,发出的声响让他不由得一缩肩。
“得了吧,明明已经受伤了还打算逞强?”然而嘴上却根本没有放松的迹象——尤其是在面对Labber的时候。
事实上卡尔·兰克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放话嘲讽这种事他只对眼前人做过。
多半,也是从他那里学过来的。
Labber愣了愣,勾起了唇角抹开微笑。
“说得好。”又是一拳。
卡尔·兰克迫切地觉得自己应该开始寻觅逃跑的录像,冷汗已经从额上流下,他清楚就算Labber受了伤,他也不可能赢。
——原本无论是技巧还是经验,他都不及对方。
“等我把你的翅膀给扯下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逞强了。”
再是一拳——
决定只在瞬息之间。
卡尔·兰克猛然地解开了身前的风障,原本凝聚于壁垒之中的风向Labber砸去。
吸血种正在挥拳的间隙,因攻击而前移的重心还未稳固,扑扇的风一下子给他的身体加上了更大的力道。
Labber一个踉跄。
而风则带动了卡尔·兰克的双翼,他猛地向后退去,脚步一下子滑出老远。
——要知道鸟儿要有风才能够飞翔。
如果后退那么迟早会被追上。
他猛地抬头,绿色的双眼中目光穿透了层层枝叶。
……那么、上面。
风又一次冲了起来。
卡尔·兰克径直冲向树梢,风为他扫清了前路的障碍,枝叶被撞开,树枝被折断,无数昆虫鸟兽从他身边惊飞。
他可以连这些都不顾,阻挡在他身前的一切都会被风破开。
Labber没有追上来。
想来他也清楚,再往上是些什么。
——阳光。
卡尔·兰克在比树冠更高的地方停留了下来,一些没有来得及被风清扫的枝叶沾在了他的发梢。
而四周的景色已然一片空旷,脚底下绿色的森林如同地毯般向远方铺开。
再远处——视野的尽头是那棵巨大的无名树木,它高过了所有的树,孤独伫立在森林的彼方。
卡尔·兰克一振翅向那里飞去,阳光从遥远的天空上向下洒来,将他的影子投落在连绵的绿色之上。
他不敢做任何停留。
要知道就算Labber无法追至这里森林里也还有其他黄国人在,他无法确保自己不受到来自他人的追击。
身后的森林已经开始骚动,他抖动着双翼,风顺着流过羽根的间隙。
——向上飞!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惊醒了神经,风在下意识间就已经生成,他推开空气,双翼在身后拍打着就冲上了云宵。
地面变得越来越远,远到视野渐渐无法触及。
不是所有的种族都能够来到这样的高空的。
——这里,是属于有翼种的天空。
卡尔·兰克略微闭上了眼睛,风在他身侧掠过,他不断地向上飞着,把所有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森林、战争、土地、Origin……
他要一直到那里。
直到穿过云层。
直到视野被阴影覆盖。
直到所有的风都被阻拦而不得不转变方向。
「 」。
卡尔·兰克又回到了「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的时间。
事实上他一踏上「 」,就昏倒在了自己已经变得逐渐陌生的土地中。
这里的风——依然从这一端掠向了另一端。
“回来了吗?”
“嗯。”
“这次又是带什么书回来了?”
“不……今天只不过是、逃回来的而已。”
“是吗?又去战场了?”
“嗯……”
“又受伤了吗?”
“不,没有。”
“太好了……那么,就在「 」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声音。
可事实上上面的对话并没有发生,他醒来时发觉自己仍在「 」边缘,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这里坠落。
他在风中勉强站了起来,高空中风大,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他就突然像不习惯这样的强风。
远处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
卡尔·兰克稳住自己的身形,他想他明明没有在那座森林里受什么伤,最多不过是使用了大量魔法又在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口气飞回「 」。
最后的结论或许会变成这些只是近日来的疲惫导致的,战争最能够消磨神经,他觉得额角隐隐作疼,闭上眼睛就能感到神经的跳动。
——是因为他想回来了吗?
是因为他想休息了吗?
卡尔·兰克不置可否,他在「 」上的住所——他可以回去那里吗?
其实那里不单只属于他一个人。
在早年父母双亡后那栋房子被划归到了他和姐姐的名下,而当他离开「 」……那里、应该就归姐姐所有了吧?
卡尔·兰克走向那里。
「 」上几乎没有路面,能够飞翔的种族为什么要在地面行走?
可他穿梭过楼与楼间的罅隙,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行走,被影子遮盖的景象逐渐呈现在他的眼前。
没有人觉察到他的到来。
不远处熟悉的楼房里亮着灯光,从泛着暖黄色窗户里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
卡尔·兰克同样熟悉那声音,在儿时、在他记忆的深处,那些声音一直围绕在他的身侧。
……然而现在。
那个声音已经不属于她,她在和什么人交谈——亲密的话语彻底取代了记忆中的影像。
卡尔·兰克站在那里,止住了脚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久没有回来,缺席了太久的人注定变成一片空白——就如同这里的名字。
什么都没有。
仅仅被约束在某个定型之物中。
卡尔·兰克闭上了眼睛。
风仍然从「 」的一端吹向另外一端,它穿梭过楼层的间隙冲向天空,犹如此时此刻他呼出的气息般绵长不息。
他想他大概不会真正去确认那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紧接着当孩子的声音响起来时他已经转身离开了那里,「 」上自然不会有旅馆,但或许图书馆深处还能让他休憩一宿。
卡尔·兰克想,现在的他或许和Labber在某种程度达成了一致。
因为他终于也只能只身一人流浪在外人,这不是由任何一种客观条件造成,只是某种心理上的困境,囚徒,画地为牢,诸如此类。
是他自己选择如此的,或许从他离开「 」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如此决定。
……啊,的确是这样啊。
他在梦境中暗暗嘲笑着自己,他所认为的事就像他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些一样。
一切早已有所预期,事情都按着它的规律发展,到最后没有任何人能决定任何事。
虚无。
就算这世界有本质那也一定没有任何意义,他一向如此认为。
……Labber,你觉得呢。
他觉得在他们之间迟早要有一个了结。
无论那会是一个圆满的结局,还是以谁的死亡作为终结。
卡尔·兰克又在空白上留宿了几天。
操纵风的迷彩足以让他不被发现地留宿在图书馆深处,这是他从小时候起就已经学会了的技巧。
他或许是真的累了,才会下意识飞到这里,就算现实与下意识里的预期并不相同,但至少他能够得到休息。
……在这段时间里黄国一定已经占领了巨冠之森吧。
身在云端,地面的一切似乎也与他毫无联系。
然而接下来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再度动身。
——因为战火,蜿蜒到了“源海”。
翼歌 第七羽
战斗。
似乎永无止境。
死亡。
不过是奏响短暂的间奏。
他想起姐姐说过,有翼种是要为创世神编织出这世界的歌。
可他也会想,现在这样的歌,创世神还会想要吗。
卡尔·兰克的双翼已经伤痕累累。
那些伤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战争或者意外,他还活着,光是知道这点就该感谢天地。
他其实并不畏惧死亡,对他来说那是他最经常接触的事情之一。
可总有些战斗不同寻常,要知道吸血种的近战能力一向高出有翼种一头,更何况他的对手是Labber。
几乎是对上他的一瞬间卡尔·兰克就确定自己必败无疑。
也同样是一瞬间,他选择了逃跑。
卡尔·兰克从来不认为逃跑是什么难堪的事,尤其当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故人时。
年轻的有翼种几乎是栽进蓝国的本阵的,幸好安洛也在场,否则他搞不好会被当成对方的奇袭。
晚上少女帮他休整了羽翼的伤。
“‘银翼’先生果然也参与了战争。”
“我并没……痛……”
“翅膀受伤了哦,虽然还能活动,不过很痛吧?”
“嗯,痛啊……无论多少次,只有这种疼痛完全无法忍受。”
——不存在麻木也不存在习惯,那种疼痛就那样刺激着神经,一次又一次。
“虽然疼但还是准备去吗?”
“那当然。”他想他不止一次遭受过这样的疼痛,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我可不想错过。”
此后数日的战争。
他依然躲藏在天空的角落,用风隐藏着自己的身影。
然而他已经无法悠然地在那里戴到黄昏,地平线以下吸血种的阴影让他不得不在危险与撤离之间做出选择。
——要知道Labber这世界上他最不想遇到的对手之一。
卡尔·兰克只得为此苦笑。
孽缘这种事大概不外乎如此,这个词在唇齿间有着不一样的气息。
他在半空中看向地平线的方向,在那里蓝色正在逐渐展开,红色被黄与蓝夹杂其间。
如果这时候蓝国突然倒戈与黄国联手,那么红色一方的势力恐怕会相当不妙——可惜这样有趣的一幕并未发生。
卡尔·兰克带着恶劣的笑容撇了撇唇角。
开战后仅仅几天,凭借着强大的人数优势红蓝两国就取得了绝对的有时,战斗的形势向一面倾倒,但这样的局势也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转变。
……因为战况已经逐渐深入了争夺区。
这片尚未被染色的土地就是三国征战的焦点,谁也不愿意让他人抢得先机。
卡尔·兰克站在云层中抬头。
他的目光像是穿越了无尽的高空。
直至「 」的土地。
巨冠森林。
这里也同样位于「 」之下。
但这会儿的卡尔·兰克却没有了抬头仰望的心思,地面上的腐植知让人忍不住皱眉。
就算抬头也望不见天空——交叠的树叶掩盖了他能看到的光应。
要知道就连阳光也未必能穿透那里。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森林里的昆虫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挥开羽翼,用风驱散了那些扰人的昆虫。
“呼……”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
这样的疑惑不知不觉就跑进了脑海中,他看见远处一片树叶落了下来,轻飘飘的。
“——因为巨冠森林是黄国的‘后方’。”
花妖的声音随着思绪浮现,就好像他真的在这里似的。
然而就算魔法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好,身在争夺区另一头的花妖也不可能让她的力量抵达此处,深知这一点的卡尔·兰克苦笑着再度耸肩。
“那里离黄国最近——黄国的地面部队要来沼泽也得先经过那里。”
位于沼泽之上的交战区。
想到这点的他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想起战争最开始的那几天他们几乎彻夜不眠地与黄国的空中部队战斗,先头部队没能压制住他们,黄国就此失去了先机。
“眼下的局势对黄国不利,不过他们在巨冠森林仍有些动作——”
所以他被丢掉了这里。
明明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他都没有听从蓝国指挥的必要……
不过最后卡尔·兰克还是来了。
再没有比这里更近的地方——他对自己嘲讽地冷笑着——没有比这里更接近会看见一段历史的地方。
树林里的树叶随着风沙沙作响,好似在应和他的嘲笑。
卡尔·兰克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
他想着得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事到如今就算再去想什么有没有必要都没有意义。
绿眼的有翼种抬起双眼,林间枝叶婆娑的声音传入耳中。
“——”
黄国的那些家伙,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虽然事实上他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这样想想有助于大脑保持兴奋。
他在半空中扫见过那里的影像,谁知道地面行走与天空俯瞰的落差会有多少。
卡尔·兰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风里已经混杂了金属的气息。
“呼……”
卡尔·兰克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既然已经能闻到金属的味道那说明对方并不遥远,他站在森林里,花了一些时间来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再往前走他有可能会遇上黄国的暗哨,他毕竟不是战士,无法正面与那些士兵战斗。
而迷彩的状态又无法在移动中保持——
卡尔·兰克做出了决定。
他挥起羽翼升上半空,至少在这里他可以凭借树枝进行一下遮挡。
低矮的树枝毫无压力地承受了他的重量,它们并没有折断,也没有发出声响,一切都很顺利,只有几窝野鸟发出受惊的鸣叫。
“嘘——”
虽然鸟类大约是听不懂他的暗示的,但或许是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羽翼的缘故,鸟儿们安静了下来。
卡尔·兰克站在树枝上和那些野鸟们相互瞪了好一会儿的眼,在确定它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后,他才终于迈出脚步——
“嘎!!”
一瞬间惊飞的鸟儿似乎要将整个森林都掀翻般。
卡尔·兰克差一点儿从树枝上掉了下去——大约是树枝上的苔藓太滑,让他有些站不住脚。
好在最后时刻他凝固住了空气,这才没有直坠地面。
而后风在下个瞬间又围绕了起来,迷彩再度加上,他下意识地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影。
一直到森林平息下来前,他都僵在树枝上没有动作,毕竟他不知道这些响动可能引来什么,敌人还是攻击。
……不管哪个好像都不太好。
他咬了咬牙,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就地不动,风旋绕着身侧,他停顿着,终于缓缓在树枝上坐下。
以他的能力来说维持一段时间并不是难事。
问题只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继续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以防被对方发觉,还是就这样直接离开。
卡尔·兰克轻声叹息。
野鸟们已经平息了下来,森林里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他并不认为小心谨慎是件错事,但他的天性里或许原本就缺乏这样的因子,羽根已经在蠢蠢欲动,像某种乐器,正叫嚣着让它发声。
卡尔·兰克迟疑着。
然而就在迟疑的刹那,身后的丛林里忽地传来了一阵骚动——
“?!”
身后、而非身前。
错位的方向让他刹那就紧绷起了身体,头顶上的天空投下来一片浅绿色的影子。
这里是森林的最深处。
就算阳光也无法落进地面。
……连阳光、也。
不好的预感笼罩了他,卡尔·兰克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身影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前。
万分熟悉的……有着黑色的膜翅——
“什么啊,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Labber。
他所有的、最为纠缠的、梦境的、源头。
无论是好是坏。
绿发的吸血种勾起唇角带出笑容,眼眸里的冷意让月光一瞬间洒下。
——大约是因为这里阳光无法照到他才能在地面上行走。
可是他的双翼却带着另外一种信息,那对翅膀上满是被阳光灼伤的痕迹,在眼前人故作镇静的情形下显得更加狼狈。
卡尔·兰克不得不承认,这瞬间他不争气地感觉到了担忧,呼吸差一点儿就无法与风同步,但他仍然将它们压了回去。
Labber近在咫尺。
他必须得知道,如果被他发现那会是多么糟糕的状况。
卡尔·兰克其实并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但很多时候他总是得把自己交给命运——比如现在。
“如果不是女王要我们占领这里我才不会来这里……”
吸血种的贵族轻轻“哼”了一声,像在自言自语。
“——”
卡尔·兰克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虽然发生了点意外……不过、还真是有趣啊。”绿色的眼眸略微眯起,“没想到只不过是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颤栗刹那沿着脊背划了上来。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那套把戏对我没有效果,卡尔。”
翼歌 间奏
在这里他可以仰望天空。
虽然天空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东西,但每时每地的天空都不尽相同。
卡尔·兰克回想着,他躺在「 」自家屋顶上仰望天空时看到的景象,没有云层,一望上去就是无尽的蓝色。
「 」已经是这片大陆上最高的地方了,当他在屋顶上时,或许他又比其他人的所在高上了那么一些。
但在高处看到的天空,并不是一定是最好的。
例如现在就不同。
从树叶的缝隙里会透下无数的光斑,那些光斑会落进他的眼中。
没有词汇能描写这缝隙间落下来的光芒,它交错在地面宛如整个天空落下的影子。
“……很美。”卡尔·兰克只会觉得自己的言语贫乏。
从树下看到的阳光总是很美。
他在这片森林里最大的树木下,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战争还未像现在这样激烈。
卡尔·兰克在地面上的历程其实并不会比一个人类多上多少,但他经过的道路却比人类要多上许多。
因为他的双翼能够越过天空的轨迹,他在高空能俯瞰到争夺区的面貌,无论是沼泽森林村落还是其它。
巨冠森林。
这里是争夺区里靠近黄国的一片区域。
有时侯他会去那里,一个人,独自呆在森林里。
他会去那棵巨大的树下,或者有时侯登上位在高处的树枝,对于身负双翼的有翼种而言这并非难事。
他曾在那里遇到过安洛。
蓝国的花妖少女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远离蓝国的森林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她。
米色长发的妖精种少女露出微笑,她的笑容轻柔如同枝上落下的树叶。
“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并没有什么目标。
“你呢?”
“……一样。”他回答。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与意义,只不过是单纯的行走,找一个最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停留。
他想,就算是最擅于战争的人也一定会找个时间来远离战争,他们也不外乎如此。
在这个森林里的相遇无关乎彼此是谁,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就只不过是一次单纯的遭遇而已。
——于是,这个遭遇就这样延续了下去。
不是一次两次,有时侯他们会在那里聚集,没有任何约定也没有谁说了些什么,只是最为单纯的。
一定到了那里而已。
安洛的手指间飞舞着粉色的花瓣。
那些是她用幻术制造出的游戏般的小物,但触摸时却会有真正花瓣般的柔软。
“就好像真花一样。”卡尔·兰克曾这样评价。
而他的话让安洛微笑了起来。
“如果你觉得它们是。”她说,“那它们就是。”
——幻觉。
“听起来像个哲学命题。”
“的确——不,或许它就是呢?”
对话没有继续。
其实他们也并不需要对话继续。
卡尔·兰克靠在树梢上的某处仰望着头顶,天空在树叶的缝隙间闪闪烁烁,风一吹,就摇晃。
他想这样的场景犹如梦中,他有一次甚至问安洛这是不是她制造的幻境,妖精种的少女被他逗笑了,说这是个蠢问题。
连卡尔·兰克自己也这样觉得。
只是他相信有很多问题其实都蠢得无可就药,只不过他们仍旧想问出。
这很好。
在这里他用不着顾忌什么。
其实他们都用不着。
“每次在这里看到的‘银翼’先生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直觉。”
“唔……这还真是个好理由。”
“你是在想战争的事吗?”
“这又是直觉吗?”
“不,因为‘银翼’先生的行动一直都是与战争有关的。”
——战争。
当他离开「 」。
他发觉他比他想象得更加接近战争,他能听见战争的消息,从这世界上的每个角落。
从眼前人口中。
“安洛,你为什么要帮助蓝国?”
“因为布鲁斯。”
“蓝王吗?”
“嗯,你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看戏吧。”
“听起来真是个不靠谱的理由。”
“嗯,我也这样觉得。”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靠谱的人,不安定仿佛刻印在了他的生命里,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去不同的地方。
就好像风不让他停歇一般,他还记得「 」上的风,当他坐在屋顶时从头顶越过的风。
那一定是这世界上最高的风了吧——还是孩子时他曾这样想过。
后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定”。
所有风都是从世界一端起源而后冲向最高的天空,它们不会停歇,只会在某时某刻迎来死亡。
卡尔·兰克想起,他最擅长的就是操风的魔法。
他会躺在这座森林的树枝上,望着树顶,看起来只是在无端地发着呆。
这个时候战争已经逐渐向他们逼近。
整个大陆都被笼罩在战争临近的阴影中,他并不说战争“一定”会到来,只不过是历史将它们推了过来。
卡尔·兰克觉得一切都是虚无。
很快他大概就会被淹没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再也没有闲心飞越整个争夺区来到这里。
风好像又刮了起来。
“……喂,安洛。”
“嗯?”
“你觉得我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翼歌 第五羽
后来再回顾这一天,他发现他很多地会想到SHIR。
绿发金眼的妖精族少女说她有义务来看着这里发生的事,他想了想,觉得他之所以会反复地想起那段对话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相似。
都想要去看着些什么——想要将发生的事直接投射进自己眼底,直接的、不带任何曲解衍射。
历史上有所谓的第一历史,他们想看见的就是这样直接发生的事,人们叫他们旁观者,一如这场战斗之前蓝国一直扮演的角色。
——然而他们还是所有不同,在回顾时,最让他玩味的或许还是这点。
他想那少女一定是背负了些什么才来到的这里。
对她来说义务大过意义,她觉得她必须得这样做,而他则全然相反。
卡尔·兰克,这个人仅仅是因为想来而参与进了这场战争。
“你知道红国有一个叫Labber的纯血吸血种吗?”
“啊?Labber……倒是有听过这个名字,但应该不在红国。”
“……是吗。”
爱德华从月下转头看向他,红发在黑暗中显得暗淡无关。
——明明是生活在黑夜中的种族,却有着张扬的发色。
“你在找他吗?”他问。
卡尔·兰克摇了摇头。
“不过就是一问而已。”他说着,勾起了唇角,“——好奇心。”
但仅仅就是好奇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他们身在同一战场就迟早会相遇。
他不会为了Labber去回避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无比自我,任何事情都不能抹消他最初的目标。
这个晚上他告别爱德华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而红发的吸血种还要前往他自己的目的地。
他们的目的地与目标都不同,短暂的交错只交换了彼此还不知道的情报。
卡尔·兰克靠在沼泽地的一棵树上,眺望向蓝国的方向。
——黄国已经来到了沼泽地中。
红国也很快会到来。
而这里已经是蓝国的边境线,蓝国的军队从最近的驻地到这里——大概还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那么。
“两只野兽都已经来到地盘的边缘了。”卡尔·兰克在树枝上了升了一个懒腰,“那么,你会怎么做?蓝王。”
——但其实现在还不过是序幕而已。
在这个夜晚深深的梦中,卡尔·兰克为眼下的局势下了判断。
以黄国女王的性格,会采用暗中袭击这样简单有效却偷偷摸摸的战术吗?
如果她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会依然安坐在黄国首都倚靠着天堑的宝座上吗?
……还有,是谁把关于这批军火的事情泄露出去的。
红黄蓝的三足鼎立。
说虽然如是说,可实际上总在交战的只有红黄两国,以中立自居的蓝色,终于也被卷入了战火。
卡尔·兰克睁开眼睛。
他不是醒来的——与其说醒来倒不如说是惊醒更加恰当。
——长时间在战场上空徘徊他已经多少有了类似士兵的战场直觉,当晨光照上眼睑,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发觉有什么不对。
照向他的阳光被阴影遮盖。
“什——”
阴影。
在他可以看见的遥远晨光中,一个黑色的已经遮盖了太阳明亮的光辉。
卡尔·兰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羽翼很快向外张开包裹住身体,风的魔法一瞬间将空气在身侧压缩。
光线因扭曲的空气而弯折,绕过她的身体向后移动去。
——就实际状况上来说,现在同一水平面上的人是看不出到卡饵的。
他轻轻咬了咬牙。
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变打大,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张开了这个他赖以求生魔法。
风压开始从远处袭来,烈风差一点儿让卡尔·兰克没能在树上维持身形,他死死抓住树干,祈祷着这样的强风不会将他吹落。
而黑点已经在他眼中成形。
——是龙。
那是一只巨大的、有着黄色鳞片的龙,它就算只是单纯地在天空中飞翔也足以让地面上的一切生物震慑于它威严。
卡尔·兰克知道这条龙,接近的风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或许这只是由于兴奋而已也未尝不可——
出现在这里的,是耶露恩。
黄国的女王。
巨龙飞快地掠国他身侧。
金色的龙鳞摩擦过空气的间隙,压迫过所有空间让它们在她眼前退屈。
对于这只庞大的龙来说它身周所的事物都无关紧要。
她的身形巨大到根本不用去介意身侧树梢上发生了什么,更何况紧随她而来的——
是黄国的部位。
一直倚仗着天堑的黄国一样拥有强大的兵力。
而其中能够直接跨越天堑的空军更是尤为强大——
巨龙的身影远去。
留在卡尔·兰克一个人,坐在树上,几乎失去了所有飞行的力量。
——黄国的女王亲自来到了现场。
“哈……哈哈……”他有些疲惫却又有些兴奋地笑了,“这下……你准备要怎样应对呢……!”
头顶的天空仍旧是一片蔚蓝,只是云层已经开始在那片蓝色上聚集。
他向西走。
国名与天空同色的王国位在日落的方向,恢复了飞行能力的有翼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达那里。
卡尔·兰克已经能够看到地平线上的城市。
清早没有灯火,只有属于城市的风向这里流来,他一抬手就像能握住天顶的云,水汽顺着风的轨迹四下流动。
一只鸟顺着风的流动冲向他,他伸出手将它接住,指尖上随即就被冰冻得泛起了一层白。
那不是一只真正的鸟,而是冰的造物。
而他所知最擅长冰魔法的人——
冰做的飞鸟逐渐融化在了他的掌心。
一片花瓣从中化出,贴在了指尖。
“哈……”
笑声。
卡尔想他今天感觉到的愉快已经是近两年来的总和,摆在眼前的局势瞬息万变得如同他在史书上看到的故事。
站在这里的他所看见的一切将来会被记入史册吧——后来所看到的“历史”,放在当下也不过是这样的“现实”而已。
——他想他所看到的和SHIR看到的是否相同。
他也想他想看到的和SHIR想看到的是否相同。
两个有着相似的目的的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之间的比对微妙得让人忍不住微笑。
而这些,全然不会被记载在史书之上。
“‘银翼’,你要介入这场战争吗?”
“银翼”从不真正进入任何一个战场。
他坐在天空的远端向下望去,能够将整个战场都收入眼中。
泥沼地一片黑色。
交战着的颜色在眼底混杂成了一团,卡尔·兰克习惯于盘坐在天空,一手上翻开的笔记本上或许能够记录下什么。
有人认为他在收集情报——事实上或许也没有差别,他也曾倚靠此为生。
他也曾将这些情报带去蓝王的王宫。
在那里他曾经遇到过如他一般游荡的人,站在花园里的少女是王的同族,米色的长发垂向腰侧,手中粉色的花瓣随着她的手指翩翩起舞。
……那些并不是真正的花瓣。
而是幻术。
“你是叫……卡尔·兰克吗?”花妖的少女问他,落在眼底的光如同花瓣落地。
“是的。”卡尔·兰克回答了她。
他知道这个少女,她是蓝王的侍奉者,对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了带来蓝国所需要的东西。”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拥有那些东西呢?”
“——”
一下子……就抛出了一个好难回答的问题……
“怎么说呢……”卡尔·兰克降下了自己的羽翼,翼尖对向地面,“大概是兴趣吧。”
“你不是个历史学家吗?”
“说得也是——”
明明是个历史学家,为什么又要参与进历史的进程中呢?
卡尔·兰克显然找不到答案。
他有很多事都找不到答案,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或许要隔了很久才能发现其中纠缠的线。
——它或许名因果,又或许是他的性格。
卡尔·兰克把笔记本收回了怀中。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样的环境不合适书写也不合适观战。
他扇动着羽翼把高度降下,移动的动作会让一直围绕在身周形成迷彩的风失效。
月光洒落在羽翼之上。
“——果然是你在这里。”
那个声音就随着月光传了过来。
卡尔·兰克一下子僵直身子,好在本能让他在脚底凝固住了空气,让他不至于从空中坠落。
“坐在半空看戏……你的兴趣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啊。”
……这样了解他的人大概也只有一个了。
“Labber……”
翼歌 第四羽
名为SHIR的少女。
当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双眼,她的眼底带着片段似的光线,与身周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卡尔·兰克捂着额头坐起,他们仍在沼泽边缘,以少女的身形也无法将他搬离此地。
“真是倒霉啊……”他忍不住低喃着,对着疑惑起来的少女露出了微笑,“我是说在这里遇到袭击这件事。”
“袭击吗?”妖精种的少女歪歪头,尖耳向下垂下,又微微一抖。
“嗯,虽然不知道是谁——”
不是流寇。
他猜他只是被卷入其中,又或者被当成了某个目标的一部分。
被卷入不知名的事态让他有些困扰,可能性有很多,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理清思绪。
“对了,刚刚那个问题……”他这才想起在“相遇”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他还没有彻底完成,“我叫卡尔·兰克,也有人叫我‘银翼’。”
虽然为了帮他治伤少女把她的护甲取下来了但这大概于称呼无妨,他低头看了眼那对放在一侧的金属护甲,金属的光芒已经彻底被污泥掩盖,一想到要把这样的护甲穿带回去他就感到一阵疲惫。
“银翼先生。”少女开口了,声音澄澈,像人们一贯对这个种族的印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路过而已啊。”
并非谎言,事实也就是如此而已,卡尔·兰克以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表示自己遇到这事纯属躺枪。
——可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人故意去撞上它们,它们只不过是偶然发生在了他们身边而已。
巧合。
“但最近格林沼泽并不太平,在这一代行走实在有些太过危险了。”
“不太平……我不知道这件事。”显然那些车夫也不知情,否则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往这走了。
“是这样吗?”SHIR又歪了歪头,“这一带有很多劫匪出没啊。”
“争夺区里到处都有劫匪吧……”他忍不住说道。
“的确,不过最近这里比较特别——”SHIR露出了微笑,“毕竟蓝国的军火要从这里去红国嘛。”
“——”
几近天真的话语让卡尔·兰克一下子收紧了羽翼,这种连飞羽尖端都一并紧崩的感觉让他有些可笑的久违感。
“军、火……?”
——那么,袭击他的其实是黄国的人吗?
蓝国和红国之间一直存在着私底下的军火贸易,如果黄国想要阻止这些贸易,那么最好的方法——
卡尔·兰克决定不再想下去了。
“看样子会有很多的人冲着这批军火来啊。”他喃喃着说道。
“不是‘会’,而是‘已经’。”金色的眼睛略微眯起,SHIR的脸上仍带着微笑,那笑容在她的面容上并不违和,好似一切就当是如此,“所以银翼先生,想去蓝国的话还是要绕到比较好哦?”
那是真切的关心,并不带任何恶意,就像她方才对卡尔伸出的手,指尖上是治愈魔法的光芒。
“的确如此。”卡尔·兰克叹息,“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SHIR。”
“我吗……”妖精种的尖耳垂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哎?”
绿发的少女抬起眸望向天空,蓝色的天际在她金色的眼底留下了一片浅色。
“——我必须来这里,看着这一切。”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
卡尔·兰克不会对任何人的理由发表意见,他认为那不是他该做的事,他能做的是评判过去的历史,面对现下所有的一切,他只有权去感受,并没有权力去评论。
很多风掠国了他眼前。
SHIR已经离开,多亏了她卡尔翅膀上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现在的他已经可以飞回蓝国,但现在的他却已经失去了那样做的动力。
他用了很多力气把自己的护甲清理干净,不过就算这样再度将它们佩上还是传来了一阵土腥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现在的他又能够飞翔了。
就算不是最好状态他依然能够飞上高空查看这片沼泽中的情况,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那个,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他需要找个地方度过这个夜晚。
卡尔·兰克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差,他曾用魔法在「 」的图书馆中飘浮了整个晚上,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更希望有个安慰的休憩场所。
沼泽地里荒无人烟——而他的所有行李也都随着马车沉入了泥沼深处,较好的 预期是有个树枝可以让他栖身,但就现实情况而言沼泽里的树木也实在太不靠谱了一些。
他悬浮动在半空向下俯瞰地面,大片大片的泥沼地连同周边的杂草让他分不清那些是能够降落的地面那些又是致命的沼泽。
还有沼气……不过在散场风魔法的卡尔·兰克面前它们或许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唉……”卡尔叹息。
一时兴起采取的行动总是有着许多的不确定性,现在就是这样,他带着疲惫拍打着的羽翼。
太阳逐渐落下了地平线。
黑夜渐渐降临,视野也不再清晰,卡尔·兰克想他干脆返回方才所在的地方好了,回到原点的感觉多少有些糟糕,不过却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这不是那天的有翼种吗?”
“!”
说不上熟悉——但绝对认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卡尔·兰克一下子紧绷起了身体。
身体下意识地向一侧移去,风围起障碍,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拉开距离。
“——是你。”
那个红发的吸血种。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纯血吸血种有在黄昏散步的习惯吗?”虽然现在已经天黑但卡尔·兰克仍然忍不住说道,他觉得他一定是从Labber那里染上了毒舌的习惯,余韵糟糕。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红发的吸血种挠了挠头,“我可是看着太阳光消失才上天的——可恶,果然还是应该呆在家里比较好。”
“……”
这家伙……死宅吗?
卡尔·兰克忍不住这样想,目光向下移去,果然——眼前的少年仍然赤着双足,全然不顾在泥地上这只会弄脏他的双脚。
还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吸血种,卡尔·兰克在心底作出评价,似乎无论什么样的状况都无法影响到眼前人自身,他随性而动,不管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糟糕的情况。
他忍不住想起,上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副模样吧——
在觥筹交错的晚宴上,以赤足踩踏着厚实的地毯。
回想让额角略微刺痛着。
“你也是为了那批军火而来的吗?”他问,对方显然不是蓝国的成员,那么很有可能是他的敌人。
“嗯?什么嘛……你也一样啊?”红发的吸血种满脸无趣,双眼却略微眯起,在月光下映照出了一片冷光,“说起来——上次、我看到你跟蓝王一起进入会场。”
“切……!”这句话信号般让卡尔一瞬间张开了双翼,风被凝聚,但眼前的吸血种却摆了摆手,倦怠的感觉在面容深处凝聚。
“别这么紧张,这次我可是和你一边的。”
“……?”
这句话让卡尔·兰克微微一愣。
在宴会的城市修养的这一阵子他似乎错过了许多消息,无论是军火的事也好袭击的事也好,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让他甚至都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卡尔为此有些自责,于他而言“情报”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许多人不喜欢他在战场上空飞翔,也就是害怕他刺探出一些什么。
战斗其实不是他的本职,“情报”才是——然而现在他却似乎已经失去了这一优势。
风仍没有撤下,他看着对面吸血种的双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没有听说过吗?”吸血种又挠挠头,卡尔·兰克甚至都有些想提醒他他的头发已经无比凌乱,“我们的国王已经下令要保护那批军火了。”
“——”
红国。
和眼前人发色很相称的国度。
——从保护军火这个角度让军队前来多少有些夸张,卡尔·兰克丝毫不怀疑这之中还有别的目的。
他收起了张开的羽翼。
“我是‘银翼’卡尔·兰克。”他说,“你是谁?”
在逐渐升起的月光下的吸血种“唔”了一声,把目光从他的双翼上收回。
“我叫爱德华。”他说。
翼歌 第三羽
在宴会上遇上Labber着实不断算是什么好事。
卡尔·兰克昏昏沉沉地想,他把头靠在车厢的一角,埋进自己宽大的羽翼中。
酒的香气还残留在鼻端,他其实并不是好酒的人,但有酒量,闲来没事多多少少会喝上几杯。
“呼……”他呼出了一口气,呼吸因封闭的车厢而显得有些浑浊,绿色的眼睛半眯着,透过只开了些许的车窗能够看见外头的景色。
——沼泽。
虽然大部分地方都不便行走,但这里是从宴会所在城市回蓝国最近的道路,总会有些不怕死的人——例如他——选择这条路线往返。
而能够在这样的路线上行走的车夫都有自己的一套,他们能够分辨出哪里的路面能够行走,哪条路只会通向致命的沼泽。
卡尔·兰克打了个哈欠。
他能闻到酒的香气,这香气并不是在外交会谈上留下的残像,而是他在离开城市前旅馆的主人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如果下一次他再去那座城市的话大概就已经见不到那人了吧——人类的寿命短暂,以一个拥有漫长生命的有翼种的角度去注视他们就像一场虚无的梦幻。
相反,如果对方是与他们同样长寿的种族的话,一切就会成为场绵延百年的孽缘。
……就像他和Labber。
再度回想起那个名字让卡尔·兰克“啧”了一声,他坐直了身子,用姿势的改变来驱散自己脑海中的睡意和胡思乱想。
那场三边的外交会谈这时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他又在那座城市呆上了一段时间才启程返回旋涡之国,他不担保这样的行为与想避开什么人有没有直接关联,他从来不为自己的任何事情作出担保。
马车咕噜噜地在地面行进。
卡尔·兰克推开窗户向外头望去,沼泽的风里充满了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他所在的位置尚且属于格林泥沼群的边缘,致命的沼泽地和沼气池都还在更远的地方,他也就心安理得地靠在窗边看眼前一片颓唐腐败的景象。
在他视野所及的地方只能看到蕴涵了无数水分的土地,泛着水光的泥沼充斥了远端的地平线,杂草和枯木零散地交错在视野中,他垂了垂眼,忽然发觉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昏昏欲睡了起来。
——只可惜睡眠在当下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睡意几乎要将他淹没时他乘坐的马车忽地一阵剧烈的震颤,所有的睡意被瞬间驱散,他猛地抬眼,就发现方才还凝固着一成不变的景象已经开始向下倾斜。
身体在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卡尔·兰克在这样的场合下忍不住闪过了一瞬“幸好没有把护甲取下”的想法。
马车径直翻在了路上,他撞到一侧的车厢上,耳畔都是撞击带来的轰鸣。
“啧……!”
羽翼才刚刚张开就已经被不稳定的车身逼得被迫收起,有翼种的双翼是他们最大的特点也是最大的弱点,他的双翼已经受伤,他可不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伤势更加严重。
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刚刚撞到地面的车厢在下一瞬又再度震动了起来,他可以听见外头车夫凄惨的叫声,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他尽力不去想那声音到底是些什么,况且眼下这节骨眼也没有时间给他去想那些事情,卡尔·兰克奋力收起羽翼,导致车厢震动的力量异常平稳,大约不是什么暴力——而是魔法。
翅膀好像隐隐作疼,眼下的状况他判断受伤了的自己不可能与对方正面敌对。
马车就这样被继续向前移动。
落入了泥沼中。
岸上完成了这一切的几人一直注视着车厢向下沉去,直到木制的车厢彻底在黑色的泥沼中失去了踪影才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这样就行了吗?”
“是,这一带的匪徒流寇本就众多,只要给人造成最近有一小伙人在这一带活动的印象就可以了。”
然后那些声音随着气息渐渐远去。
沼泽又恢复了之前荒无人烟的死寂,甚至没有留下丝毫方才有人经过的痕迹。
又过了许久。
一只手从方才马车掉落的沼泽中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地面。
“咕……咳咳……”
卡尔·兰克抓着地面狠狠地喘息着,地面并不牢靠,但沾满了水的翅膀着实让他的身体有些沉重。
幸好凝固空气的魔法一向是他擅长的,方才他也就是依靠这个才得以避免去和沼泽底部的亡魂作伴——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变成沼气,真的。
他喘息着把自己的身体拖上地面,手指深深地抠进了泥土地中,指甲盖生着疼,但多亏了这样他才能再度踏上陆地,否则他就要在那里慢慢等到体力耗尽。
可现在的体力也不见比之前好上多少,失去了泥水的支撑才能感觉到此时的身体是有多么沉重。
卡尔·兰克索性直接倒在地上。
抬头就能够看见一望无际的高空,天空还是澄澈的,透过遥远的云层照了下来——
而比那个更加遥远的,大概是「 」吧?
他自顾自地想,狼狈不堪地倒在地面上,将羽翼向身侧摊开。
——如果现在的场景被Labber看到了,还指不准被他嘲笑“落汤鸡”什么的吧。
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思绪让他有一丝想笑,只是那种笑容在半途就转化为了淡淡的自嘲。
卡尔·兰克虽然一直自诩是一个历史学家,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告诫着自己“不要回忆过去”,矛盾的共存让他一瞬间感到了无比的疲惫,护甲太重了泥浆都灌在了里头。
可双翼是有翼种最重要的部位,只要他还想继续翱翔在Origin的天空,他就无法对保护自己的双翼这件事坐视不理。
“唉……”他发出一声长叹。
高远的天空似乎能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一般,他仰望着它,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喂喂,你没事吧?是吸入沼气了吗?可是……有翼种……”
他想他在出门前一定忘了向占卜师询问这一次远行时的运程。
虽然他通常也不会那样做——不过事后去想这些事绝对是人之常情,而因此觉得肠子都悔青了,那更是常情中的常情。
从他在交战区的天空中被不知道哪国的人撞落地面起他的运气似乎就变得不佳了起来,翅膀受伤,在三方会谈前被不知名吸血种袭击、在会场上与Labber重逢,在回蓝国的路上甚至连边境都还没有到就被人袭击——
……说起来,那些袭击了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流寇吗?因为这片土地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所以就算有流寇藏匿于此也并不奇怪。
可是那样的人却并没有打开车厢查看里面的细软——这一点让卡尔·兰克感到了不对劲。
而所谓的假设也就是在觉察到不对的刹那就要否定的东西,他又陷入了更多的追索中,好像在读史时通过那些过往的事件推想今日的他们。
并不是流寇却干着流寇在做的勾当。
他们是谁——又或者干脆一点,他们是为了什么?
卡尔·兰克自顾自地沉进黑暗中,借着黑暗来思索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这份黑暗,是因为他昏迷了吧?就在那片沼泽旁边,如果他一个翻身可能就会不小心滚进致命的泥地。
可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在思索,仿佛根本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掉似的。
这大概也算是优点吧,卡尔·兰克半带嘲讽地想着,把这片黑暗当成沼泽深处般……坠落着。
不过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并不是沼泽里黑色的泥土,而是一双眼睛。
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底的目光柔和得如同阳光透过初春的嫩叶。
卡尔·兰克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
那双绿眸的主人将手从他的羽翼上挪开,指尖上残留着的治愈魔法的光芒逐渐散开。
“你醒了?”她问。
绿色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眯起,风似乎吹动了风铃,叮当作响。
——妖精种……吗……?
卡尔·兰克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张张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是你……救了我吗?”否则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
“我只不过是发现了倒在那里的你而已。”少女微笑着说道,“我叫做SHIR,你呢?”
翼歌 第二羽
神将最初的天空赠与了有翼种。
自此有六千载的时间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没有人战局地面,没有人踏足天空。
——直至那个种族出现。
他们没有有翼种那样的双翼,只有一对黑色的膜翼,能在月光下飞翔。
而后的千年——有翼种与吸血种分享了Origin的昼夜。
——Labber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没有概念,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吸血种一向只对血和自己的研究感兴趣,再无聊他也不会轻易参与进“国家”这种事中。
或许是他遇到了什么——但对于这样的事卡尔·兰克就更加没有概念了。
毕竟他们相遇的时代三个国家还没有彼此分裂与战争,圣世纪的余韵还缠绕在这片大陆。
黄昏的时候他沿着街道行走,黄昏的颜色染上了这片土地,街道延伸向远处一片灿烂,远处的天边仿佛正在燃烧。
即便是这样微弱的日光也会让纯血吸血种厌恶——至少Labber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出没。
卡尔·兰克没有在找他,但他确实在思索关于他的事。
在接下来的事发生之前他总得找些什么事来做,思索从不会花费太多的力气,他甚至可以一边漫不经心仿佛走马观花地行走一边想着些什么。
街道上一如昨日般人来人往——借着会谈的时机有各式各样的人聚了过来,无论是商机还是别的什么机遇,人们寻求着这些。
但就算如此,聚集在前头道路边的人也实在太多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而后只用了半刻,他就明白是什么让人们聚集于此。
——是因为黄国的王莅临此地。
耶露恩。
即便是从这里他也能看到那明艳的黄色,黄国高傲的女王睥睨着众人,龙族种那种特有的傲慢气场震慑了所有的人。
而迎接她的则是红国年幼的王,明明不过是个少年却直面着对方的威压,红色的眼瞳中声色内敛。
数年前的卡尔·兰克曾经和这位王有过一面之缘——单方面的——从那时起他认定他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一如这次会谈的选址。
谁能确保这种宴会不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宴会。
黄国的女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人类种少年,两人交谈着什么,身影渐行渐远。
明明所有的人都知道两国之间的关系,眼下这样和平的场景还真有些荒诞与可笑。
卡尔·兰克默默地收回了羽翼,在风的帮助下他的伤翼仍能飞翔,却持续不了太久。
大幕已经拉开,却还没有完全拉起,那么思绪又回到了老问题上——
Labber会是跟随着哪位国王前来的呢?
反正,他可以肯定不是蓝国。
“——哼哼,看起来这里有只落单的有翼种啊。”
伴随着话语他一瞬间听见了翅膀的声音——并不是有翼种那种飞鸟般的双翼,而是膜翼。
宛如蝙蝠的翅膀。
——吸血种!
双翼立刻展开,扑打的风从双翼间腾起,将身后的人瞬间推出。
“呃!”
不是Labber的声音。
但他仍是一下子冲出老远,直到距离够远才终于停下。
……他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进建筑物的阴影中。
随着黄昏的降临屋子的影子逐渐连在了一起,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只有天空中的云朵依然如同燃烧般闪耀。
而就在阴影里站着红发的吸血种,黑色的翅膀向身侧展开,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半分玩味与倦怠。
以及。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站在大街上他依然没有穿鞋。
虽然并不合时宜但此刻的卡尔·兰克就是注意到了这点,眼前的吸血种舔了舔唇,露出了吸血种特有的獠牙。
“好像……飞不起来了?”
“切……!”
——其实并非无法飞行。
只是他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体力。
卡尔·兰克飞快地向后退去。
他不想在这里惹上麻烦,而这个吸血种显然就是“麻烦”中的一个。
阳光——只要到了有阳光的地方就能摆脱掉这个家伙了。
虽然他并不确定这个吸血种到底是纯血还是混血,但去尝试总是不坏——如果不中?那到时候再考虑吧。
然而就在他跑去几步远时。
“……还是算了,好像很麻烦。”
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卡尔·兰克差一点儿跌倒在地。
——这样就放弃了?!
吸血种里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忍不住想,但脚步仍旧没有停顿,一转身冲进了附近的街道。
人群往来。
谁知道那个吸血种会不会突然又有了兴致,他不想冒这个险。
越过了建筑物的阴影。
他一回身发现自己把人群又甩在了什么地方,从地面上看到的城市与他曾经在半空见到的这里实在太不相同,只有远处的建筑依然矗立。
“呼……”卡尔觉得最近的自己似乎总是相当狼狈,这样的状况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站起身扬了扬唇角。
“——卡尔·兰克。”
然后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角。
他认得这个声音,他为什么会在——不,他在这里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
卡尔转身。
站在那里的是Origin上最为人所熟知的妖精种,蓝色的发梢带着透彻的颜色,冷漠的神情霜冻般凝结着。
最初创建圣世纪的三位勇士之一,蓝国的王,布鲁斯。
就算料想到他们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入城市,卡尔也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这里撞见。
“很久……没见。”
带着轻颤。
他转身半跪下身,双翼展开服帖地平伏于地。
“——吾王。”
世界上总是会发生出人意料的事,无论巧合还是必然。
内里深处有一个“他”正在冷笑着说道,可现在的他又在冷笑着看待着那个自己。
卡尔·兰克知道自己其实虚无得厉害,明明身在“历史”之中,却又总是不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分子。
宴会上的觥筹交错。
玻璃制品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金属制品的光又是另一种璀璨,交错着在他的眼底摇晃。
卡尔·兰克揉了揉眼睛。
托蓝兰的福他最终进到了会场,可外交场合终究不是他这种习惯于沉溺书堆的人能够习惯的,他觉得领口有些紧,但那多半不过是心理作用。
更糟的是他在人群里看见了黄昏时遭遇的那个吸血种的身影,站在人群里笑得半带疲惫……并且依然没有穿鞋。
他只觉得额角有些微疼,和吸血种扯上关系果然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在心底无端地这样认定,他一眼瞥见会场一侧有向外的阳台,外头的晚风与夜色一瞬间让他心生渴望。
卡尔·兰克一向不是个喜欢忽视这种渴望的人。
脚步很快就挪了过去,然而就在踏出门的刹那,后悔的感情立刻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月光下站着的是他熟悉的身影。
仿佛是觉察到了些什么似的随着他进入阳台而转过了身。
绿色的双眼。
单片眼睛反复反射着月光。
唇角勾起的笑优雅从容得足以让人心醉。
“哟,好久不见,卡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身高都没有长?”
……然而从那张嘴里吐出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卡尔·兰克垂下了肩,叹息声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我们才多少年没见啊?”他反问。
“几十年——什么啊,我还以为对天翼种来说一百多岁算是青春期,好歹会像大人一点?”
“明明都三百来岁了还像小孩子似的家伙没有资格说别人吧?”
熟悉感一下子涌了回来,时间与习惯都被拉扯回过去的岁月,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叹息——可偏偏眼前的人依然笑得优雅淡漠。
卡尔·兰克再度叹息,羽翼沮丧地向下垂下,连动着翼上的护甲叮当作响。
“好久不见。”他再度说道,“Labber。”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
“彼此彼此。”
——还以为对方不是那种会对权力政治感兴趣的人。
明明是个喜欢泡在实验室里的人。
“你投靠了哪一边?”卡尔问。
“谁知道……你觉得呢?”
“哼。”卡尔没有回答。
双翼随着单音扇了扇,带起一丝风掠过窗台。
夜晚——是属于吸血种的时间。
“算了吧。”他说。
尾音被拖长。
“也是。”而Labber也随着他的话语再度露出微笑,他向卡尔走来,看起来要返回宴会的现场,“反正重逢时就知道了。”
膜翼与羽翼擦肩而过,翅尖相撞,带出些许颤栗,似乎夜风钻进了衣领。
“——那时,会是在战场上吧。”
翼歌 第一羽
羽根处一片疼痛。
那是冲击之后产生的闷痛——这样的疼痛他并不陌生,这不是第一次遭遇,也并非第一次经历,可尽管如此,疼痛依然让他的双翼变得无精打采。
卡尔·兰克露出苦笑。
从天空坠落从来不是什么好受的事,这会儿的他只想回到自己位于蓝国的家中,在书堆里——或者沙发或者地板,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好好睡上一觉,让身体彻底恢复。
可惜的是他着实是飞得太远了,上一次飞翔的地方已经位于红黄两国的交界处,现在要回蓝国可不是件那么轻松的事。
更何况他的翅膀受了伤没有办法长时间飞行,滞留于地面的有翼种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他的旅费也是。
卡尔只好想办法从陆路走。
人类种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马车,坐马车的有翼种总会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通常的马车也没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容纳他巨大的羽翼。
不过好在这些问题最后都得到了解决,卡尔·兰克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不断转过的风景,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他要去的地方是不属于任何一国的土地。
在Origin这片大陆上,三种不同理念交错又分裂之后剩下的三个王国,只有这一小片土地仍没有被染上任何色彩。
那里是“空白”。
就像一直飘浮其上的有翼种城市「 」般,无名无状。
只是与亘古凝滞的「 」不同——那片土地,只不过是“暂时”未被染色而已。
“哼……”
坐在马车上的卡尔轻哼出声。
他想起十几年前的他曾为了古籍而前往那里,十几年的时间对诸如有翼种这样长寿的种族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然而这样的时间却足使人世改变许多。
……那里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卡尔想着。
他并不是为了见证世事的转变而去那里的。
然而归根结底两者在最终的本质上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着,因为路面的状况一颠一簸,而他的思绪却已早它一步前往了他们的目的地。
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在本质上相连。
例如,他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有翼种的双翼虽然能够让他更快地前往目的地,但每一次他总是会发现,他在地面的时间比在空中的更多。
卡尔·兰克目送着马车离去。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前来争夺区的马车——可“无色”的争夺区这种是非之地绝不是受寻常人欢迎的地方。
或许要前来的是这座城市多少让车夫安心了不少。
这座城市虽然名义上并不属于任何国家,但这里其实临近红国,看着街道上完好无损的建筑,他甚至连想也不用想这里到底是在谁的掌控下。
——名义上没有任何从属的“无色”争夺区。
实际上各国的力量早已不断在向这里渗透,人们总会渴望回归秩序,也总会有所偏向。
所谓战争并不一定非得用武力来解决,事实上更多的时候战争的结果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决定。
……这大概就是历史的虚无吧。
这样想着的卡尔·兰克漫步上了城市的街道,同样与寻常争夺区不同的是街道上往来的人流,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嘈杂一片。
十几年前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随眼前景象逐渐清晰,他歪了歪头,一侧身,走进了身边的小路。
——要知道每座城市都会有一些小路。
不被初来乍到的外来者知晓的道路,隐藏着一座城市最深的记忆与最隐秘的故事。
卡尔·兰克推开了小路最深处旅馆的门。
坐在前抬的老者推了推镜片浑浊的眼镜向这边望来,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啊?”
于是他露出微笑,绿色的眼里闪烁着愉快的光彩。
“十多年没见。”他说,“人类……果然很容易老啊。”
桌面上摆上了酒。
卡尔·兰克认得这种酒,它来自大陆的最北之地,是红国的特产。
他同样也记得这种酒,十年前他来这里时,喝的也是这种酒。
……人类种的记忆比他想象得还要靠谱。
卡尔·兰克心想。
酒入口带着微苦,涩味在舌根上蜿蜒,他一口喝下半杯,口腔里霎时满是酒精的气息。
“十年前我就说过了,你这种喝法是在糟蹋酒。”老人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那是因为我没想过十年后还会重返这里。”卡尔·兰克笑了。
他的笑容像尚有着年少者的无所畏惧,果然对有翼种而言他还不过是年幼的一员。
“这次你又来做什么?”那老人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追问,声音像黑夜里磨砂的转轮,“卡沙卡沙”一寸寸碾过所有片段细节,“这里已经没有古可以让你收集了。”
“来住店,这里不是旅馆吗?”
“——果然是为了这次的宴会吗?”
“是的。”
没有迟疑地回答,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早在半个月前他还在蓝国时就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在这座城市将会有一场宴会,红黄蓝三国的国王都会来到这里,在这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足以让他期待。
卡尔·兰克抖了抖身后的羽翼。
“我会在宴会期间留在这里。”他说,面对自己已相识十年以上的——朋友?不,充其量不过是相熟的人,“这段时间,又要麻烦你多多包涵了。”
是夜,月光。
他从窗口可以望见远处街道的灯火,用魔法点亮的光芒并不是为了这座城市的居民而备,三国的会谈将在这里举行,为了曾经的英雄——今日的霸主所准备的排场自然不能太小。
……三位王里不知道有几位已经来到这里了呢?
就地理上来看红国的王一定已经位临此地,另外两位自然也不会落后太多,这座城市已经为他们的到来而做好了准备,在这个窗口上他就仿佛已能嗅到战场的味道。
“……真是麻烦啊。”
素来将自己认知为平和的历史学家的卡尔?兰克如是说道,喃喃自语的声音融入夜风转瞬不见了踪影。
虽然没有来由,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该去街上走走,狭小的房间和并不流通的风让他的双翼沉闷得难受。
于是卡尔理所当然地离开了他刚刚安定下来的临时住处——理所当然得就好像尽管他有着双翼,却依然在陆地上行走。
外头城市的夜景被残月的光辉笼罩,笼罩着暗淡月光的夜空并不属于有翼的一族,神将它赋予了另外的种族,在有翼种统辖了天空六千载之后。
卡尔?兰克沿着街道向前走,视野的尽头是为这次宴会准备的场所,用魔法点亮的光勾勒着城堡的轮廓,它占据着路的尽头,巨大的身形彻底占据了他望向地平线的目光。
他想起在空白时他也曾飞离空岛,在遥远的空中远看那城市的景观。
“空白”巨大的影子占据了他视野中的大部分,他飞得还不够远,不足以让整座城市进入他眼中。
而现在。
虽然“空白”就飘浮在这片土地的天空上,但他却看不到它,它飞得太远,通常双翼甚至不能飞抵;它飞得太高,甚至连影子也不会在地面留下。
——?
眼角忽然有一个影子掠过。
卡尔的脚步猛地停顿,身侧街道上人流往来,所有人的身影都会混进他人的影子中淹没不见。
但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从眼角一闪而过的是有着绿发身带黑色双翼的娇小身影,那身影他曾在几年的时间里每天都要反复见到。
卡尔转身就向身影出现的方向冲去。
在他的印象里那家伙虽然并不算安分但也并不没有到处闲逛的爱好,更加不喜欢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月下,光影暗淡。
他一侧身就转进了城市的小巷,影子深深浅浅地笼罩在石铺的地面,一如他浮现在他记忆中的那些记忆。
被暗淡月光投下的影子笼罩着的吸血种身影,明明年龄已是他的一倍却依然宛若少年。
“现在已经是有翼种睡觉的时间了吧?”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他说道,嘴角扬起的笑极尽优雅,如同那种族留在人们脑海中的模样。
……夜空不属于有翼种。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追踪到那人,他停下脚步,头顶上月光暗淡地洒落。
“Labber……”
名字很轻微地流了出来。
——那家伙来这里做什么?
翼歌 初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追溯时间的过往已经没有意义。
那又为什么会开始呢?
理由早已被抛弃进忘却的深渊。
卡尔·兰克最初的记忆是书。
后望回他岁月中最早的年华里,图书馆里高大的书架不是以一个孩子的身高能够碰触的。
然而,他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他身负着双翼——在这座城市里,他所有的族人都身负着双翼。
他们是有翼者。
是能够飞翔在这片天空上、最为古老的种族。
“……我想、借着本书。”
传说里神创造了这个世界。
他创造了天地山河、万世万物,所有的神灵都笼罩在他的光辉之下,他的光芒照耀了这片大陆的每一寸土地。
无论那是人类、龙、妖精、人鱼,还是巫师、机械亦或吸血鬼。
神眷世人。
而他将最初的天空赋予了有翼种。
自那之后的六千载岁月,没有任何生命踏足天空。
时至今日,也依然没有种族能够飞上他们所在的高空。
他们——身负着神所赐予的双翼。
“……为什么?”
「 」。
飘浮于无尽高空上的城市。
唯有有翼族的双翼才能飞抵的城市,他出生的城市。
它亘古地存在于这片大陆之上,凝久得犹如时间尽头静止的湖水。
——从这座城市向上望去,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云。
这里已在云层之上,蓝色的天空一如这城市的永久般悬挂在它之上,抬头望去深邃的蓝一直连接到了视野的最远。
他睡倒在图书馆中书架中,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蔚蓝的天空,在视野远处,地的尽头。
书上说,这里是有翼种的城市,这里是神创造他们的地方,是他们的出生地。
亦是他们的起源。
于是有着少年外貌的有翼种歪了歪头,眯起眼睛,用手指在书页边缘婆娑。
磨蹭出手指上一道道凹陷的痕迹。
“你说,神为什么要创造这里?”
“是为了给有翼种居住。”
“那、为什么会是有翼种呢?”
“因为有翼种是神最初的造物,神偏爱他最初的子民,所以把这些给予了有翼种。”
——把最初的天空,最初的城市,以及在所有云层之上,最深邃的蓝色。
“是这样吗?”小小的脑袋歪向了一侧。
“书上都是这样说的哦,神喜欢我们,所以才给予了我们这样的翅膀。”
所有种族里最善于飞翔的翅膀。
“我们的生命也是神给予的恩赐——”
可以千记的年寿,当所有种族的子民都已垂垂老矣,唯有有翼族仍在高空。
向下俯瞰着这个世界。
“为了什么?”少年望向身旁的人。目光穿透她的身影,身后是天,一望无际的、蓝色。
“——为了记下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一句话。
忽地就把他眼中的某种东西点燃。
卡尔·兰克在后来回忆这段时光,这句话或许就是他的动因。
可那并不是起始,人的命运是一件复杂的机械,它由每一个部件和每一个齿轮组合,只要挪动了其中一个就会发现整台机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深信这些事并不是没有来由——就像历史那样,它有它的规律——所有的一切一定不会一步而就。
火种其实早已埋藏在他的心底。
那大概——是从图书馆回家路上抱着书奔跑的记忆。
又或者——是倒在屋顶上仰望天空时产生的无尽联想。
再或许——是「 」边缘,从遥远地平线上吹来的风。
起因早已模糊,河流的滥觞一定不是单一的泉水。
世界最初都是一片朦胧的,随着双眼睁开、尚未发育完全的眼睛最终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色彩。
就如同那样。
终于到他从那样的模糊中清醒时,他发觉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图书馆里的记载。
“——”
书本无形的力量塞回了架上。
风顺着羽翼向上旋绕,书页因风而动,仅仅翻过了一页就再度停下。
光线并不明亮——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被书架遮挡。
他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望向高耸书架的顶端。
「 」的图书馆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没有种族比有翼族更热爱书籍,没有人比他们拥有更长的时间可以去收集它们。
“卡尔·兰克!”
突然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惬意的时光,他猛地一惊,铺开在半空的羽翼彻底收回了身后。
图书馆管理员的身影出现在走道上,她生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翅膀因为气氛而颤动着。
“你昨晚又睡在这里了,对吧!”
“不、那个……抱歉。”知道辩解无用的他垂下了羽翼。
“哼。”管理员“哼”了一声,“虽然给了你图书馆的钥匙,不过也要适可而止啊。”
“哈哈……”他干笑。
“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啊?”管理员插着腰,叹了口气,“好了,再不回去你姐姐可又要找上门来了啊。”
“哎?啊、的确——谢谢你的提醒。”
“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其实管理员每次都这么说,只是她从来没有做到。
卡尔·兰克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容,他说:“我……过几天就不会再来了。”
“……哎?”
“我准备——离开「 」。”
其时的他。
以人类的年龄已然年长,但在那有翼的种族中,他什么也不是。
百年时光仿佛就在双眼的张合中流去。
卡尔·兰克由是迈上了Origin的土地。
他目睹了“圣世纪”最后的荣光,他目睹了因意见不和而分裂的国家。
时间不断推进,过去的一切成为人们的回忆,而再早远的故事早已没有亲历者见证,唯有“历史”仍在被不断书写。
战争爆发,各种各样的种族各种各样的人们都参与了战争,他见过战场上同族的身影,他们一族一向好战,只有他或许是个例外。
他只喜欢盘旋在高中,目光向下垂落注视着那些人们——那些注定被记载进“回忆”又或者“历史”中的人们。
此去经年。
战火依然在燃烧,红国换了一个新王,红黄蓝三色三分天下。
他在双翼上安上了护甲,坚固、又不妨碍飞翔。
有人称他为“银翼”,他一次有一次地飞上天空,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从空中坠落,濒死,却最终没有。
翅膀上的伤越来越多。
伤痕在那里深深浅浅地交错纵横。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改变,有翼族的外貌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年轻,他看起来仍是当初离开「 」时的模样。
他以贩书为生,书籍这东西就如同嵌进了有翼种的灵魂中,始终无法割舍。
偶尔,他也会回去「 」。
毕竟那座城市是他的故乡,他出生在那里,那是他的“起源”。
养育了他的姐姐还住在那里,成家立业;他有时会带新的书回图书馆,原先的管理员已经离开,他也已没有了她的消息。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少地回去那里,他越来越多地参与进这个世界的“历史”之中,他注视着历史之轮。
它或许也正在注视着他。
这就是属于他的生活。
他所选择的,或许,也正是他所向往的。
卡尔·兰克在地面醒来。
他发觉自己又经历了一次濒死前的跑马灯,「 」图书馆里高耸的书架,书本的气息似乎又把他拽回了那座城市。
可他并不想回到那里——至少现在不想。
翅膀生着疼,虽然有了护甲结果还是在一次冲撞中受了损,有翼族最要命的地方就是那里,他叹了口气,摸索着爬向身边最近的掩蔽点。
他受过伤,很多次很多次,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
但他仍然飞翔在属于他的天空中,为了他自己想做的事。
战场的气息还萦绕在鼻端没有散去,他该庆幸吗?这一次没有人特意来寻找这个只是前来围观的有翼族。
“哼……又交了好运吗?”
——但运气总有耗光的一天。
“无所谓啦。”
卡尔·兰克轻声嘟囔着,把护甲取下,检视着自己的双翼。
其实他没有那么多的目标,不想成为被人记忆的“历史”也不想成为后世史书上的一个名字。
想做的事虽以“过去”为名,却植根于“现在”。
他想要见证这个时代、“历史”诞生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