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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新兴科幻作家安图·德里斯的作品《暗淡蓝点》广受好评,汀鸥通讯公司旗下的飞鸟传媒决定将其改编为电影!本台有幸邀请到了安图小姐来直播间做客,在节目开始之前,让我们来回顾这位作家笔下的世界……
◆处女作《在云端》
有一对从事云服务开发的夫妇,他们十分恩爱。然而好景不长,男主角的爱人因病去世,按照爱人的遗嘱,他捐献了她的器官。
十年后,男主角在线上维护服务器时,偶遇了另一家企业的工作人员,他们聊得十分投缘,但对方始终不肯在现实中与他见面,只选择在网络上与他交流。同样,男主角始终把对方当普通朋友,因为他的爱人仅有一位,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就这样二人在网络上交流了数十年。
故事的最后,年迈的男主角签署了公司的意识上传实验协议,准备面对死亡。在数据世界中,他遇到了自己几十年前去世的爱人,原来他遇到的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她是第一批参加意识上传项目的“大脑”,两人在崭新的世界开始了新的生活。
◆历史新编《第五颗星的奇迹》
关于AsT6626历史中那艘爆炸的载人飞船。
参加“破星计划”的五位宇航员来自全球各地。其中一位宇航员是热爱音乐的小提琴家,他想在太空中演奏小提琴,让全宇宙都听到人类的音乐,甚至把琴偷偷带上了飞船。
根据历史,飞船失事的原因是被邻国的激光武器袭击,并且爆炸解体,但在安图的故事中并不是这样。
在遭到袭击后,船员们想努力自救但毫无胜算,在飞船彻底爆炸解体之前,所有人都在等待死亡,只有小提琴家拿出了陪伴他多年的搭档,演奏了最后一首乐曲。突然,飞船剧烈震动起来,但爆炸没有发生,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这时他们发现飞船上的信号发射器还在正常运行,似乎是它将小提琴家的乐曲转化为信号发送到了宇宙中。
一定是喜欢音乐的外星人听到了我的琴声,所以来帮我们了。获救之后,第五位宇航员这样向在场的所有人解释。或许真的如此吧。
◆科幻童话《暗淡蓝点》
Z星球的政府派遣了一批宇航员去掠夺外星资源,但飞船发生了故障,失去了与地面的联系。没有物资供给,又没有办法抵达目的星球,舱内的宇航员们很快变得躁动不安,甚至开始互相残杀。胆小的男主角躲在船舱的角落里见证了这一切,在最后一位同事扑过来之前,他在慌乱之中杀死了对方。
男主发现备用的逃生飞船中还有剩余的燃料,在观察附近的星图后,他决定前往距离自己不远的一个黑洞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或许剩余的燃料也不足以抵达那里。
他坠入到了黑洞中,那感觉很奇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像是被撕裂,又被拼合起来,然后打了个卷,他在云中下沉,他在海中漂浮,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
醒来后,他发现他躺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那颗星球被蔚蓝的大海覆盖,陆地上到处是晶莹剔透的钴蓝色矿石,没走几步,他遇到了一群热情又善良的外星人,那些人接纳了他,为他提供住处,并且告诉他这颗星球的能源就是那些矿石,只要有矿石在,他们能保持永生。
虽然政府的命令是掠夺外星资源,而他又找到了新的资源,可在经历了飞船上那可怕的一幕后,他现在只想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善良的外星人帮助他修好了飞船,准备了好了燃料,甚至为他提供了一个虫洞,以供他回到原来的星系。
就这样,他驾驶着飞船离开了这颗星球,在穿越虫洞之前他最后望向这颗梦幻的蓝色星球,它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最后变成了一个暗淡的蓝色圆点。
——据说飞鸟传媒和安图协商后为这个故事续写了结局。故事的最后,主人公是否平安返回故乡?这一切只能等待电影的上映再揭晓了。
大抵是想放个假了,前段时间整出的闹剧让楚辞精疲力竭了,手中的茶盏凉了又倒沏了又凉,茶叶涩味在水里泡久了喝下去连舌尖都是麻麻的,一身白得素净的睡袍在晨间的光底下白得一片模糊,盘龙香炉吐出的烟雾缭绕在脚边,满屋尽是醒神的檀香。洗漱间里的动静停下,里头的人走了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副宛若云间的画面,本就不是现世之物的人仿佛在那逐渐耀眼的晨光之下就如同这烟雾一般像海市蜃楼,走近了挥两下手便消失了,宽松的袖口顺着手臂的曲折滑落堆积在手肘内部,露出的手肘晃眼间竟会透出丝丝晨光来,就像极了蝉翼一般。
“少主。”
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画面穿越了时间的洪流逆流而上,颇有现代感装修竟成了满屋的桃花心木,檀木雕花窗栅,窗口汽车鸣笛嚣声与直直高的水泥森林成了花香鸟语,满园春色,时间的水流把这一切冲刷干净,唯有窗边轻持茶盏的人终始如一。
“嗯,洗漱完了?”
人一身中山白袍走到了走到了自己面前,楚寅才忽然缓过神来,低头看去盘龙扣紧贴着脖颈的线条,如白玉般的皮肤延伸到衣袍领子下,只要轻轻握住在楚寅手里用力一点都能留下斑驳红印,指印或者其他痕迹,若是这白得干净之下透着灼热激烈的火红,被烧得红的红晕绕在脖子上,或许会跟随到衣领底下的身体,纤细而瘦弱,手掌之下感受到的跳动和喘息。
“楚寅?”
“呃,呃?!少,少主!”
点点粗眉微微蹙起,狐疑的眼神落在楚寅身上,楚寅惊得收回了再不受自己控制的神志,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慌张躲着。
“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庙会吗。”
“哎,哎是的!去庙会!”
楚辞半侧身在洗漱间门前盯了楚寅,打量了半刻才挪进了门后掩上了门。楚寅不经意扫见了没关严实的门缝后影影绰绰的白,也不知道是肤白亦或是那丝绸布料的白了,只得把视线撕下来连忙像逃一样离开了房间。
去庙会,对的,实际上楚辞并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庙会更是香火漫天,在入口的大香炉满是呛鼻的香火味,他虽然也是在家焚香之人,但是这种劣质的黄香让他忍不住抬袖掩住嘴鼻顺势擦去眼角的盐水。庙会虽称庙会但是除开了正式有活动的日子便全都是冲着满档小吃的人了,一条食巷远远看去看不见底只能看见满是人头涌动和飘香在空中的热气,扩音大喇叭呦喝着小笼包热腾腾的小笼包,在这天气挤在人群里吃出一身汗也便是一般风味,小孩子手里握不住沉甸甸的糖葫芦,满是糖的黏在别人的衣裳上,也是笑呵呵的摆摆手,小孩的母亲便给了一碗豆花当做了赔礼。
只要有吃的地方,就是楚寅的地方,楚辞便只是就着他手里的塑料一次性小碗每次只吃一小口尝了个味,若是再要吃多一口,楚寅便乐呵地要买多一碗说少主爱吃这个我给少主买,然后摸进了叮当响的口袋,也只是楚辞最后把自己的苏绣钱袋拿出来放在楚寅手心里。
楚辞舔了舔唇边残留下的黄豆粉,自己的糕团口味倒是在这里过了一个瘾,从楚寅手里接过了那些奶白的糍粑团子,上面还沾着古黄的粉末,轻轻咬一口黏糊却不粘牙,甜而不恶,刚好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散发开来。一个吃完低头看去,手上的各色的糕点小巧而精致,在那些牛皮纸袋的包装里散着清香,风车上的叮当作响清脆得如同一声少女发上簪的珠饰脆声,惘然看去远处的水泥建筑消失不见成了绵延不断的青山寥寥,小街上的临时摊档就成了那二层的小楼,开着那黄檀雕花的窗,少女禁步上的铃铛响了就像是清泉间叮咚的水流声。洪流的逆流而上把记忆上厚重的灰尘冲刷了干净,身后的侍女与一袭便服的人走在自己身边,手里被塞上一块青草色的糕点,再抬头看去,那人的面容竟模糊得像泡了水的纸一般,不知道是谁在叫唤着自己,声音重叠而又分散,柔得像春水一般的声音顺着河流重新流去,眨眼间从楚辞的记忆里泡发融化在水里逐渐解体。
“——少——少主?——少主?”
楚辞缓缓回过神来,楚寅担忧的神情是他第一眼看到的,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缠人如同沼泽般的思绪晃出脑袋。
“怎么了?少主,不舒服吗…?还是累了?”
“嗯…嗯有点走神。”
楚寅说着抬头看向四周,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才一手扶着楚辞。
“那边有椅子,少主要去休息一下吗?”
“好。”
看着来往的行人,热腾的小笼包隔着纸碗在手心滚烫,楚寅还在吃着自己的食,楚辞手里的那碗小笼包是被硬塞着说吃热腾的东西就好很多了,现在便在碗里散发着蟹黄的香气,呦喝的人又换了一个,楚辞低垂着眉眼轻轻用塑料的勺子捞起一个小笼包,里面的汤汁似乎隔着那薄皮就会冒着烫人的热气流进碗里,他吞下过多分泌的唾液,最后还是又放下了碗在自己膝盖上。
“少主,”
“嗯?”
“那个将军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楚寅嘴里塞着嚼不完的食,说起话来也有些模糊不清,楚辞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这么问?”
楚寅奋力地吞下了嘴里嚼着的蒸饺,用竹签又戳进了一个肉馅的饺子里。
“因为少主说我们不是完全不一样吗,那为什么少主那个时候会说喜欢上我了?”
楚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着嘴了一会儿才道。
“正是因为你们不一样,”
“人是要往前走的,现今是你在我身边,陪我经历的也是你,”
“虽说现在还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最起码现在我看清楚的是你和他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想把你当做了他的替身…”
楚辞终究是把碗里已经放凉的小笼包递到了嘴边,虽然碰到的皮已经变得温热,但是牙齿咬破了外面的面皮之后里面随之流出来的汤汁仍然把楚辞的舌尖给烫得一缩,满是蟹黄油的汤汁流了满勺都是有些盛不下的便顺着一滴滴回到了碗里,蟹子与蟹肉颇有嚼头咬下去尽是弹牙的肉感夹杂着蟹香味。楚辞细细把嘴里的肉嚼干净了,一点点把勺子里的汤汁喝下,才继续开口。
“若是他,也不愿我把你视作别人的替身,而我在原地不愿前进。”
“…那少主是为了他才接受我的吗?”
楚辞摇了摇头,扭头对上了楚寅的眼睛。
“不是的,我是自己的意志想要和你在一起,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
楚寅嘴里早就不鼓了,他对视着那双绿石一般的眼睛片刻,才微微低下头嗯了一声,楚辞便也把头转回去了翻捣着碗里的小笼包。人来人往的庙会上仍然人头涌头,远处开始的舞狮的表演,锣鼓喧天和小吃的呦喝声不尝也是一种生活气。
楚辞便把小笼包的碗放到了楚寅的手里,指尖摸过跳动的脉搏,倒了身子靠在了楚寅的肩膀上,手仍然在他手腕处搭着,楚寅顿了片刻便低头把碗里早就放凉的小笼包塞进了嘴里。
“你们几个就不好奇吗?”刚刚安静了没多久,其中一名男孩转头看向周围的几个同伴,“我们进去看看吧?”
“但……但是柳叶姐姐说里面有危险……”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女孩犹豫道。
“越是危险的地方才越应该我们出场吧!如梅你要是不敢去可以留在这里当个乖宝宝等那家伙回来哦。”
“说真的,这样不太好吧。”站在一旁稍大一些的女孩也开口道。
“哼,如钰你这么说就是怕了吧。”最先说话的男孩挑了挑眉。
“谁怕了啊,最怕的应该是如兰你吧!”被称为柳如钰的女孩立刻反驳。
“谁会怕啊,就是你怕了!”“你怕了!”“你才怕了!”“没怕就去啊!”“去就去!”“不去是小狗!”
柳如兰说着回头看向另外两人:“如梅和如竹你们没意见吧?”
柳如竹摇了摇头。而站在一旁的柳如梅在看到几人都不准备反驳后,便也不再试图阻止。
……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哪怕是外面还颇为明亮的下午,这栋陈旧的剧名楼内也依旧漆黑一片。顺着楼道慢慢走上楼梯,柳如兰明显脸上写满了失望:“而且还黑漆漆的。”
“咦,不亮?”柳如钰跺了几下脚,头顶的感应灯却没有如同预料般亮起。
很显然,几人从进门到走上楼梯的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注意的事。
“好无聊啊……如梅你不是养小鬼嘛,召两个出来玩嘛。”大概是因为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静,走在最前面的柳如兰突然提议。
“啊、啊?”
“啊什么啊,你看这里这么黑,正好可以等那家伙找过来的时候我们躲在暗地里吓她……”
“如兰你走慢点啊!”不知为何,从极其遥远的后方,传来了柳如钰的声音。
“啊?”柳如兰回过头,看到的却只有空无一人的身后。
……
“你们怎么跑这么后面去了啊!”等在原地的柳如兰终于看到了正在准备向上走的柳如钰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哈?”柳如钰反射性回嘴,“是你自己一个人走太前面了吧!”
“如梅呢?”
这句突然发问让如钰也一愣:“在如竹后面啊……”
两人同时向柳如竹的身后看去,但却没有看到本应满是担惊受怕表情走在最后的柳如梅。
“如竹,如梅人呢?”
随着二人视线同时回头的柳如竹也露出了莫名的表情,随后冲着柳如兰比划了几个手势。
“他说什么?”柳如钰皱了皱眉。
“他说上楼提前,如梅还在他身后,”柳如兰看着柳如竹又比划了几下,“他以为如梅一直都跟在最后。”
“是不是走不动了又不敢说,就躲在楼下了?”柳如钰思考了一下,猜想道。
柳如兰瞬时感到了些不对劲,忙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纸。
白色的柔光随着柳如兰的几个动作从符纸上慢慢亮起。柳如兰举着符纸,朝四周照了照。
这是一个明显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居民楼内的两层楼梯中间常见的平台,平台墙壁上段的一个有些模糊的“4”字标志着前方半截楼梯通向的应该就是四楼。
“有符你怎么早不拿出来啊。”被符纸的光微微闪了一下的柳如钰小声埋怨道。
柳如兰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拿着符纸继续朝四周照了照:“如梅,我们要回去了!”
但,四周却没有任何回应。
“如梅,回个话,我们现在就去你那边!”柳如钰也跟着喊道。
依旧没有回应。
“我们先下去吧,这里不太对劲。”柳如兰拿着符,见另外两人都没有反对,便自愿走到了最前面。
“等一下。”柳如钰朝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我们一人拉一只手吧,防止再有人走丢。”
……
向下走的路自然比向上要方便许多,也快许多,但比起刚才那种轻松的氛围,此时的三人间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我们……”大概是受不了只能听见脚步声的楼道,柳如钰开口,“还有多久到底啊?”
“上来走多久下去就走多久喽。”柳如兰举着照明符头也不回,“反正四层楼,很快就到底……”
随手把照明符朝上举了举,柳如兰却看到了一个连自己呼吸都要停止的数字。
斑驳的,有些发黄的墙面上,一个有些模糊的“4”字,就这样安然却又极为恐怖地宣告着他们此时的处境。
身后的柳如钰倒吸了一口气,而柳如兰自己此时也明显没有好到哪里去。
“鬼……鬼打墙?”柳如钰用不确定的语气结结巴巴道。
“如竹?”柳如兰把目光投向走在最后的柳如竹身上。
柳如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上前去对着那面墙看了看,最终却只是对柳如兰摇了摇头。
即视早有所预料,柳如兰的肩膀还是塌了下来。正当他准备转头找柳如钰商量一下办法时,却看到柳如钰正瞪大眼睛捂着嘴看向柳如竹。
“怎么……”转回头,柳如兰感觉自己的背上,连同手心都在那个瞬间冒出了大量冷汗。
苍白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两只手从墙壁中慢慢伸出,环向背对着墙的柳如竹。
“如竹当心身后!”柳如兰的喊话终究却还是慢了一步,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双手就抓住了柳如竹的肩膀,随后保持着环保他的动作将他拖入了墙内。
待柳如竹的身影完全消失,周围便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只留下柳如兰与柳如钰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柳如钰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知道。”柳如兰只能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镇定。
“如……如梅是不是……也是……也是被那个东西……”
这一次,柳如兰却没办法回答她。
因为从楼上,又缓缓爬出了一个明显不是正常人类的“东西”。
“如钰,现在,往楼下跑!”大声指示着柳如钰,却听见没跑出几步的柳如钰发出了又一声惊呼。
从照明符的白光边缘,依稀能够看到,就在向下的楼梯底端,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也同样缓缓向楼上爬来。
而最终逃回柳如兰身边的柳如钰,此时也同样看到了那个正在从上向下爬的那个东西。
逃不掉了。
楼上楼下都有东西,身后消失的那两只墙壁里的手也同样让人不安。
“柳如钰。”看着那两个东西逐渐逼近,柳如兰此时却意外镇定。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啪”得一声。
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本来一片漆黑的楼道随着一声响指,发出了如同白昼般的光芒。
或者应该说,终于有人把灯打开了。
“所以我就说嘛,不给这几个熊孩子吃点苦头,他们永远都不会长记性的。”
在刺目的光芒下,柳如兰使劲睁开眼,隐约看到了某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影子。
“柳……叶?”
“后面至少给我加个‘姐姐’吧。”头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柳如兰撇了撇嘴。
但同时而来的,也是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一.
“没关系,看着我就好了。”
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伸出手,在想到之前就伸出手捧起他的脸。近乎是半强迫性地将他的脸扳过来,硬是让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看向自己。
那是很粗鲁的行为,当然我很清楚。也许面对他时我总是十分失礼,也许我们都显得非常焦急,也许恐惧这种心情一直萦绕在这段关系之中。某一天,以后的某一天他会找的正确的那个人。
能够带他驱逐黑暗迎来阳光的那个人。我并只是想要占有他,不想失去他,不想坐上远离那湖泊的列车。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感情。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直接责骂他的贪婪他的失礼,但厄本巴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离开之前,他会喝掉桌子上煮好的茶,也许拿上一块小饼干。嘴里说着你会找到其他你渴求的人,然后拿起门口挂着他的外套。头也不转的直接离开,甚至不会浪费精力在责备他人身上。对他来说不再重要的人连一句谴责都得不到。
我想听到他的指责,想听到他严厉的气急败坏的责骂。想证明我对于他的重要性。
这是错误吧,这是罪恶吧。这种事情当然显而易见,而厄本巴也只在我四十厘米的距离之外,就连手肘到指尖都比这距离要来得长。
假如闭上眼睛,将所有欲望关进夜晚将让人讨厌的想法放进黑暗,就没有罪了。
可现在是夏天,是光明驱逐黑暗的仲夏夜白夜。
而我一直看着他那干净的绿眼睛。
二.
其实早该想到,或者厄本巴没有跟他提起,或者考肯没有留意到。厄本巴作为学者来说非常棒,几乎是五星加上金色边饰实木底框那种棒。
在书房在写字台前他是不会倒下的战士,简单来说就是太过专精于某一项的家伙。面对室外活动时也许最擅长的也只是园艺,手上那薄薄的茧握起园艺剪已经是超乎他水平的运动。而以这跟摘下鲜花拨开花瓣的运动量差不了多远的话语,来怂恿厄本巴去亲自搭建一个五月柱,这当然是只有考肯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无论是当厄本巴满嘴抱怨时让他继续将鲜花缠到架子上,还是在浑身树叶疲惫不堪后还围着篝火跳舞,抑或是在他发誓绝对不会再出门时用一块糖果哄骗他说出吃虾节时要提早去到港口市场不然就买不到好的龙虾。所有这一切,唯有考肯能够做到。
以前回忆起外出的经历时,全都是有关考肯的事情,关于他对于挑选葡萄酒的喜好,对于船只的见解,对于各种鱼类的了解。所有事情都围绕着考肯这个人展开,无论想到什么细节总能摸着细线找到位于中心的他。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厄本巴了解,那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说到底厄本巴自身并不是经常外出的人,相对于其他人来说,相对于考肯来说。斯德哥尔摩是日照时间很短的地区,有足够多的夜晚让他整理思绪。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找到其他无聊且无关紧要的人陪同外出,外出购物,外出散步,外出到考肯可能会到的地方。
但即使是这样,累得动都动不了坐在草地上伸展双脚的厄本巴回想起的依然是考肯口中那些根本引不起兴趣他的话题,所有的船、鼓起的帆,跳动的鱼、流动的河。还有在外遇到他时,对上视线后那淡淡的微笑和偶然出现的早上好。那笑容就像见到任何一个朋友或者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那种笑容,温暖让人舒服且节制。像是厄本巴摘下帽子的示意,像厄本巴点点头那样的问好。
“真是无趣的天气,平时这个时候该是满天星空了吧。”
双手撑在身后,头顶花环的香气让他的鼻子有点痒。太阳已经不再强烈,风也变得凉快。手掌和发痛的腿热乎乎的,即使现在再去跳上一支舞跳上两支舞也再没有区别。反正明天一定会浑身酸痛,反正明天一定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你想看星星的话我们去山顶吧,这里根本看不到的不是吗。”考肯伸手将厄本巴脸旁的落叶摘下,又指指头顶那片树荫“有那些做遮挡的话。”
花冠戴的歪歪扭扭明显是随手往头上一按,考肯身上却非常干爽。没有细碎的青草,没有掉落的花瓣。只有那油画一样斑驳的光影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
“我走不动啦。”
这不是明摆着的现实吗,不可能的。
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把视线看向别的地方,而你说话的时候又会偷偷地看着对方。
考肯这么说,柔软的青草从他指间冒出,似乎只要一吸气就能嗅到那混杂着泥土的芳香。
我有这样子吗。
厄本巴这么说,考肯脸上依然是那轻松的笑容,仿佛他的嘴角永远上扬,仿佛他的眼睛不会被阴翳遮挡。
“没关系,看着我就好了。”他这么说,用手托着厄本巴的脸。白色的雏菊,青色的叶片,金色的头发。他的眼睛如平静的湖面,考肯能够清晰地在里面找到自己。
“不用害怕得到别人的回应,不用担心会当面拆开包装。我是等到回家以后再拆礼物的那种人。”
的确,在这里无法看到星星,头顶的树冠像拼图一样留出一条条缝隙,天空就在之间流动。而这条小溪太窄无法容纳星星,什么都放不进去。连光连空气都变得稀疏。
风无法穿过那层层的树干,考肯没有使用古龙水的习惯,于是即使空气变得温暖变得潮湿。在鼻腔中的只是花朵甜甜的气味和绿色植物特有的那股味道,当然还有与人亲密接触时会出现的那种气息。厄本巴甚至觉得他的花冠与自己的交缠在一起,他那短短的头发贴在自己头发上,他呼出的空气就是自己吸入的那一股。
于是他说,在仲夏夜的白夜里,对着给他的世界以混乱和爱的考肯。疯狂地说:
“我喜欢你哦。”
这句话在以前也对着他说过许多遍,但这一次是真心的,是趁着这种让人不清醒的机会以极理智的状态说出的真相。起码厄本巴愿意让自己相信那是真的。
“那我们明天就去教堂吧。”
这句话在以前也在他嘴里听过许多遍。这一次与以往的每一次相同,他依然笑着,甜甜地,眼睛微微眯起。像对待恋人一样说着。
“我现在就需要你。”
“坚强点啊,你必须活过今天才能走进明天。没关系的,只剩下一点点的夜晚了。”
如果你能够喜欢上我的话,也许我也能够试着喜欢自己。
原本厄本巴应该这么说,但实际上说出口的却是:“你有期待过黄昏之后就是一直的黑夜吗,漫长永无尽头的夜。”
真是冒失。厄本巴在心底骂道,他面前那片蓝色海洋深处有自己的脸,有他那乱糟糟满是花瓣的头发,有他那不容易变化的冷静表情。
“那不可能的吧,你知道,现在是仲夏节啊。”
抬起手将手掌覆盖在考肯的手上,透过他那宽厚的掌心触碰到的只是自己的脸。那红色的微卷的头发贴在他手心,像直接触摸自己的头发,像中间没有任何间隔。天空变得金黄,短暂的黄昏之后立马接着的是第二天的黎明。
只有几乎一瞬间的黑暗。
“我喜欢你哦。”
“那我们明天就去教堂吧。”
考肯金黄的睫毛遮挡着蓝色的海,像海上的晨光,很是好看。
发现他完全失去味觉是在科帕达七岁的时候。那位总是笑着称赞任何食物美味的兄长面对科帕达递上的,融入厨房所有调味料的咖啡。也同样一口喝下。然后微笑着说,真不错。
父亲责怪他将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兄长安抚说准备一杯咖啡对没有经验的小孩子来说是很复杂的事情,母亲拿着烟斗只在问晚餐吃什么。在角落缩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这一切的科帕达仿佛与整件事无关。
白色杯子上考肯喝过的地方流下一滴咖啡,它滑到桌面,未溶解的固体调味料就轻轻地飘在上面。
第二天傍晚,又在外面跟人打架打输带着一身小伤的科帕达盯着从电视机前面急冲冲跑过来的考肯直接问道。
你根本尝不出味道吧。你不知道母亲她喜欢甜的东西,可是如果餐桌上出现甜味她又会勃然大怒。父亲总喜欢在周三的肉丸意面里加入很多的糖。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并不是疑问句,科帕达单纯是将这个结论说出来。
这种程度的流血不会对身体有伤害,但在手臂上在小腿上会留下浅浅的伤疤。红色的叠在白色的上面,没人能看得见科帕达的创口。
那时候考肯没有否认,科帕达曾经想过也许他无论说什么哥哥都不会否认。与自己不同,有着更温暖的发色,更像母亲的考肯点点头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从药箱里拿出碘酒涂在他那不重要的伤口上。
“也许你脱掉手套会好一点。”
顺着那声音科帕达抬起头。天气并不是很好阳光也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阴沉,就跟每一个英国天气一样。黑白琴键离开他白色的手套停止歌唱,科帕达又看看靠在门上的人一眼。将手套脱下搭在面前的钢琴上,整整自己衣服后摆。
“只不过是一次拙劣的练习而已,算不上什么。”科帕达低下头,抬眼偷偷看向门外的太阳。
即使小羊皮手套再柔软,对于灵巧的手来说依然是一种禁锢,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手指重获自由。
“当然如果马斯特曼先生能够喜欢就最好了。”昏昏沉沉的室内犹如阴天的海面,黑与白的波浪上蓝色的鸟飞舞着。向天空的太阳献上尊敬与爱慕。
与母亲不同,朱利叶斯的头发像铜的颜色,容易生锈,是有点肮脏的发色。可一旦有光照射到,那份美丽就连冬日教堂顶端十字架那一点光都无法与之相比。科帕达总是对他说,只要见到马斯特曼先生你就能知道中世纪圣像背后为什么要画着一圈金色的光芒。
漂亮的、圣洁的、完美的马斯特曼先生。由一个个建立在自己希望中的幻想构建起来的形象。就如他所评价自己所弹的乐曲一样,添加太过的装饰音,炫技多于真诚。
一无是处。
从朱利叶斯的声音里科帕达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它困扰着科帕达二十几年。从七岁那年开始,到十七岁遇见朱利叶斯,再到后来也依然存在。跟科帕达一模一样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关于自己有多糟糕的这件事情。
只是,科帕达按下最后的琴键。随着他的长大,过去的伤疤也变得更淡,在他延伸的四肢里被新长成血肉稀释。那声音也是一样。
“还是没找到喜欢的作曲家吗?”走进室内的朱利叶斯是 逐渐收起光芒的太阳,最后变得冰冷安静地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比起这个,您应该还有其他事要找我吧?”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拿起钢琴上的手套,露出像他哥哥一样微笑慢慢戴上。“是升职的事情吗。”
耸耸肩,红发的男人往后靠在墙上。他说:“既然你知道的话就——”
“您也知道我已经拒绝过了。”难得一见地,科帕达还没等他讲完就打断对话。
阴影下朱利叶斯的头发显得很浑浊,与此相对的是那双蛇一样的绿色眼睛。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科帕达曾经怀疑过是否就是魔眼,但后来发现那魅惑效果只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已。
你想要吗?当懵懂无知的科帕达前去询问魔眼相关的事情时朱利叶斯直接反问他。如果只是低等级的人工魔眼倒是很容易做到,作为商品家族也有贩卖这类所以没关系。
也许有一只会方便很多吧,但科帕达一直没有答应这件事。马斯特曼家的技术出了名的好,不重要的强化手术只要给钱就能做。而如果是他的话,科帕达相信朱利叶斯一定会负责那次的手术,还有可能赋予比应得的更多的功能。马斯特曼先生笑着否定了他。你看起来是会让我违背家族意志的人吗?他这么说。
当然不是。他这么说。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
“在全体基础科做了那么久助教现在升为常任教师也正常吧。而且也会给你定位吧,即使是末子也很不错啊。”朱利叶斯不喜欢格纹,今天的他穿着棕色的毛呢裤子,手上抚摸着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
即使他说正常,也只不过是以马斯特曼的标准。基础科学完通常需要五年,正好是科帕达待在时钟塔的时间。以他刚来那会连魔力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五年过后能不能转去其他院都成问题。能够在一年半内完成学习并找到个忠实于民主主义的讲师担当助手,通通都是朱利叶斯的功劳。
他不会认同,那个没有多少表情流露的男人只会说那都是你的努力。
科帕达也不否认,但如果没有朱利叶斯的话,也许拖慢一点,七八年以后他也能毕业。可被其他人看得起?被比自己年幼不少的学生戏称基础君主?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一晚晚借住在朱利叶斯家里偷学来的知识反哺给低年级而已。手套中指上磨损的部位和下面泛红的指节和每个在朱利叶斯书房沙发上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都提醒他付出过什么。
朱利叶斯没有说出来,年幼的学生也没有提出。脑袋里一直提醒他的声音开口,它说:“你除了基础科以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
那声音让人生气,却无比正确。因为它正确才更让人生气。
从那以上的魔术,打个比如的话。就算是同样一模一样的术式,合格标准是涌出一游泳池的水,那么科帕达顶多只能挤出一个茶杯的量。想要泡第二杯都没有。即使他再去研究最大化利用魔力的方式也无法做到,在他坐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天花板碰到头。
“您知道我的志向不在此。”科帕达努力笑出来,却无法指挥面部的肌肉。只好用手指按下琴键,让音符将脑袋的声音赶走。让颤抖的手臂和指尖的酸痛提醒他不得不保持得体。
安静坐着的朱利叶斯看着他,叹一口气,重新抬起头说:“你刚来英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么请您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狠狠地揍到清醒为止吧。”
科帕达快速地说着,一口气将整句话连贯地吐出来。
浑身穿着白色的男人从钢琴边站起身走向朱利叶斯。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感受到在能够将炸成碎片的人体残块一瞬间恢复完全的魔术里,魔力是怎样在血管里流动的,它是不是会像肾上腺素一样带来兴奋,给魔术师刺激。朱利叶斯也不可能体会到那些本就稀少还结块无法移动的魔力是怎样才能被挤出使用的。这听起来很公平嘛。
才不呢。科帕达恨死自己这副素质如此差的身体。以前的时候没有察觉到,等到他像渴求朱利叶斯一样渴求魔术时所有微小巨大的缺陷都统统体现出来。如果是马斯特曼主族那种血脉,也许一小管血里面魔力的含量比几倍体积的奥尔森家特殊的魔力线含量还高。
“科帕达。”红发的魔术师冷冰冰地对着身边的魔术师缓缓说着:“身为魔术师你该追求的只有根源一样。”
“呵,您看我是能抵达根源的人吗?”根源一词从朱利叶斯口里说出来有些好笑,他也的确很不礼貌地笑了出来。轻薄的语气从他口中不断脱出:“您永远只会说根源,而我追求的从来只有马斯特曼先生身边的位置而已。”
就连朱利叶斯也无法抵达的地方,以这副身体的科帕达又怎样能去到。说着根源的朱利叶斯就像念着耶稣的信徒,认为根源不存在是不敬的想法。那么科帕达希望朱利叶斯永远也无法抵达根源,也许这也是他说不出口的希望。
看啊,每次提起这个词的时候。那好看的绿眼睛总露着厌倦,而他以自己能力问题一口否决之后它又变得湿润。就像现在一样,就像过去许多次类似的对话一样。
“不过说起根源,我能搬到您的家去住吗?”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微微侧着头眯起眼睛,压着声音半是诱惑半是讨好地说:“您看,这样我就能随时询问关于魔术的事情了。”
“这跟你现在有什么不同。”没有反对,没有赞成。他只是将视线移开。走廊里的风吹过扬起他微卷的头发,阴影下看不见那绿色的眼神。
他说的也没错,科帕达现在基本每天都会在他家客厅过夜。沙发上有他喜欢的,从朱利叶斯卧室换下来的毛毯。茶几上有他的笔记本和朱利叶斯为他放置的水杯。在某个晚上从噩梦里惊醒的科帕达浑身大汗气喘吁吁的他摸着自己湿透的衬衫,往窗边朱利叶斯工作的地方看去。见到他那灯光下很是好看的红发,听见钢笔尖在纸上划出虫啃咬叶片的声音,嗅到书柜间的墨水气味后才平静下来。接着茶几上突然出现的一杯清澈的水吸引他全部注意力,仿佛身上的粘稠,梦境的重量通通消失不见。“谢谢您。”他小声说着。“去洗个澡再睡,别弄脏我被子。”红发的魔术师头也不回地淡淡说着。
从那天以后每次醒来他都能在茶几上找到干净的水,朱利叶斯偶尔会偷偷看他一眼。大多数情况下不会。
在以前科帕达会自豪地大声宣称这就是同居状态。
但他今年已经到第一次遇见朱利叶斯时他的年龄,突然发现的这个事实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从小跟家里人看各种电视节目,每对情侣在成为情侣前总要先告白,在不再是情侣前也要先吵一架。分离和结合应该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哥哥与自己的亲近总是那么不自然,而父母离开时也没有任何一句告别。甚至一声不吭地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偷偷离开。
“我想要待在您的身边。”科帕达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在以前他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无论是对朱利叶斯还是考肯或者是伊叶斯。“我想要待在您的身边。”
他又重复一遍。
“这样你会看到我的全部,”朱利叶斯不紧不慢地说着“不仅是现在好的一面,还有不好的一面。同居就得接受对方的一切。你会幻灭的。”
“就让我幻灭吧,让我对您失去兴趣吧。求求你了。”科帕达说。
而朱利叶斯像听到平常的事情一样毫无变化,他沉默了一会。接着慢慢说道:
“算了吧,你那事我会去跟那边讲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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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的事情科帕达没有坚持下去,朱利叶斯也没有提起。淡金发的男人依然每日出没在他家,主人不将死皮赖脸的学生赶出去的话(通常这也不会发生)家里客厅就会多一个人。夜里会有其他人的呼吸声,有其他人在的气息。而朱利叶斯也得记得倒上一杯水放在沙发边。
这种平静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科帕达将那他那几乎不会回去的家搬到朱利叶斯家对面。就在马路过去的那栋楼,艾伦和爱伦家隔壁。
本来这不会让朱利叶斯感到头痛,就像因为科帕达在时钟塔也总是黏着朱利叶斯大声宣扬他们的关系一样。关键的时候他需要代表家族进行交易或者他们之中谁要去授课时科帕达总会自觉地消失不见。真正麻烦的是那两位说话用一样语气,上着同样课程,就连定做衣服也要使用相同布料的吵闹夫妻。住在斜对面的那两位,在科帕达之前负责随时跟着朱利叶斯的情侣。
“你已经够啦!整天跟朱利叶斯待在一起!他之前有偷偷跟我们说你长得很像狗哦!!!”穿着裙子的人说道。
“是阿富汗猎犬!你还搬到我们隔壁,难道是在挑衅吗!”穿着裤子的人附和道。
“啊,那种吗...不,我只是作为马斯特曼先生的学生,”全身雪白的男人因笑容而弯起颜色极淡的眼睛,他挥挥手,用同样清澈干净的声音继续说着。“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面前名字读音相同的两人明明不是双胞胎却长得极为相似,生起气来连脸颊两边鼓起的大小都一模一样。科帕达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朱利叶斯为什么一直说着烦一直赶他们走却从来没有哪次真正地忽视他们。
“...!你!要不是有Kilig我也想...也想搬到朱利叶斯家里啦!”女性那一位几乎就要哭起来,因为抽泣而只能断断续续控诉着那个毫无愧疚的家伙。
“嘿!别这样,你还是母亲吗!我们要带上Kilig一起过来住嘛!”男性的那一位轻抚着妻子的背部,提出更加不像父母的做法。
正当科帕达还沉浸在关于狗的想象中时,他身后就传来响亮的撞击声。像是门把撞到墙壁的声音。然后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大声吼着:“你们给我回去!别在我家门口吵架!!!”
科帕达几乎没有见过如此富有情感的朱利叶斯,他似乎只在这对夫妻面前才能放松下来。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搬到他们隔壁的原因之一。
也许有一天他也能被这样对待。
“还有你,科帕达!给我进来!”
即使背对着不回头看也能从声音里听到那位红色的绅士试图拉着门把重重地甩上门,却因经验不足而失败。木门和门框碰撞几次的拖沓声音数次响起。
最后他啧了一声任由门保持开启就快步走回屋内。
强忍着不回头去看他窘况的科帕达脸上笑容越加得深,声音也变得黏腻起来。“抱歉啊,他在叫我过去呢。”
在那两位充满恨意的眼神里,科帕达看着他们涨红的脸,紧握在一起的手。满足得浑身颤抖,大概也因为得意忘形,在最后几节楼梯上他被绊了下。踉跄几步的结果是收到底下两人的嘲笑和上面又重新喊他名字的朱利叶斯。
“马斯特曼先生原来也拥有感情啊?”轻轻关上厚重的房门,屋内一下子安静不少,科帕达能听到朱利叶斯叹气的声音。也能听到白色皮鞋踩在毛茸茸地毯上的脚步声,听到脱掉手套时细微的摩擦声。
先行一步的导师已经恢复平时的样子,没有多少表情,语调也趋于平静。安静的朱利叶斯拉开沙发上的毛毯坐下,他说:“别自顾自地给别人贴上标签。”
听起来倒不怎么生气。
“在我看来您就像天神一样呢。”清澈的声音从门廊逐渐靠近,科帕达的衣摆扬起摊在地上的几张书页。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开心,就像他弯起的眼睛,像他翘起的嘴角。
脱掉碍事的手套后,涂有显眼蓝色指甲油的手将外套下摆往后一拨,整个人坐在那脆弱的玻璃茶几上。小桌因他的重量晃动几下,最终还是在他的控制下保持平衡,而原先位于那里的物品自然被科帕达取代而掉落地面。
“你也是很不听别人说话。”扭过头去,避免直面坐在正对面的男人。朱利叶斯看着倒在地毯上仍未停止转动的玻璃杯,看它转得越来越慢,最后直到近乎停滞。有地毯接住并不会破碎,里面也没有液体残留。只是沾上地毯里的灰尘而变得不那么干净。
“圣洁美丽,又带着一点点的恐怖。”科帕达的嗓音让朱利叶斯抬起头来,看向那个用手遮挡着下半张脸的清澈男人。“如果不是您那套厚重的毛呢西装挡住,我相信纯白的羽毛一定会从您背后喷涌而出变成翅膀。”
他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和调侃,无论哪一样都像科帕达的外观一样纯净。让你无法不去相信,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而那丝毫没有弯起的眼睛和手指遮挡下的虚假笑容也同样坦诚地裸露出来。
他并没有笑。这不是街头调情那种的赞美。
科帕达的确没有打算遮掩这个事实。
“...你想说什么。”犹豫几秒钟,朱利叶斯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看向那无比干净的、寡淡的蓝色眼睛。
“明明我认为您比一般的人类拥有更高的智慧和品格,但我想要做的却只是将您拉下神坛。从背后用手亲自拔掉您的翅膀让您无法再飞起。”稍微变得湿润的眼睛,身下茶几发出的难听嘎吱声,还有他声音里逐渐加快的呼吸都证明他在动摇着。科帕达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因此与他的对话也通常会变得非常难以进行下去。你看,那从手指边缘泛起的红晕一直涨到耳尖,和他过于直白的话语都一样让人难堪。“直到您浑身血污地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变成像我一样被嫉妒和欲望困扰的普通人。”
他松开手,摸着胸膛深深呼出一口气。缓慢地,几乎是一个词一个词吐出来地说:“这是罪吗?”
“你搞清楚,我背后没有翅膀。”朱利叶斯拿起科帕达放在一边的手套递到他面前。“不过即使有,也不是你能够拔掉的东西。知道了吗?”
“科帕达。”
与他不同,朱利叶斯是浓烈的人。以科帕达的说法来说。无论头发还是眼睛,又或者是他的身份他的能力。
在他口中说出科帕达的名字,也许就是那个北欧魔术师人生中最光辉的一刻。哪怕那是带着威胁,像是蛇吐出舌头送上的礼物。也无法动摇这事实。
在以前科帕达曾经询问过关于名字的问题,那之前不久他正在跟朱利叶斯讨论客厅里被抽出来有关第二法书籍的问题。好吧,实际上是朱利叶斯发现科帕达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他们之间的谈话。而科帕达抱怨有些稍纵即逝对话说过之后不立刻记下就会遗忘。朱利叶斯表示说,真是愚蠢,既然会被遗忘就证明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根源吗?”科帕达用力合上本子。其中夹着的几张资料被快速闭合产生的风吹落地面。
看着那慢悠悠散落的小纸条,朱利叶斯咽咽口水。他说:“是的,比如根源。”
又是那种带着湿润的眼神。朱利叶斯在平时的目光要锐利得多,像吐着信子的蛇。是带有攻击力、锋利的美。而当他自豪地进行自我介绍,讲解关于家族关于魔术的事情时。蛇就死去,太阳也熄灭。变成柔软的、强韧的难以被击破的朱利叶斯。科帕达不认为那样的他不美,即使跟他相处那么久,看到更多的朱利叶斯。最初的感情依然没有改变,像第一次接触魔术,像被强力的术式魅惑。
只是那样的他就像某种受伤的野兽,不躲在洞穴里舔舐伤口而是走在森林里向大家展现血淋淋的疤痕。
科帕达希望他能躲在阴影里,让他去治愈那伤疤。
关于称呼的问题就是在这里提出的。
“我能够叫您朱利叶斯吗?”科帕达抬头看去,肩膀上搭着的细长辫子滑到胸前,像金色的瀑布。
书堆之中他铜色的头发并不怎么抢眼,不过那双重新变得锐利的眼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虽然本身科帕达也没打算那么做。
被注视着的人平淡地说:“不可以。我们关系没有那么亲近”
“可您就直接叫我名字。”
“科帕达。”
“是的没错。”
“科帕达。”
“是?”
“我就喜欢这么叫。”
“那么我也——”浅蓝色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像阳光透过冰山时那样。
“因为你是后辈。”亮绿色的眼睛里稍微显得狭长的瞳孔加上不怎么眨动的眼睛看着更像蛇、或者其他地狱里的恶魔。“不过我死了的话随便你怎么叫我也管不着。”
“那么有必要的话我也许会杀掉您,然后在您的坟边不断念着您的名字。”捡起地毯上散落的笔记塞回本子里,科帕达随口说着。
“好啊,拜托你早点动手。”朱利叶斯说完也重新坐回到窗边他专属的那张书桌前。
留下呆呆愣在那里的科帕达。他不是没有想过那样做的可能性,如果他出什么事情先死掉的话。剩下的朱利叶斯一定会感到悲伤,他不可能将作为魔术工坊的家重新清理一遍,也不可能对其他人哭诉自己的心情。可能也不会流下眼泪。去问他的话只会说着没事,就像现在一样。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少的重要性,说实话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普通的朋友还是特殊的人。科帕达是毫无头绪的。但起码他知道朱利叶斯并不是喜欢孤独的人,这件事情在很早就已经知道。他喜欢有人的陪伴,即使那人会阻碍他,拖慢他的进度。但朱利叶斯依然无数次答应让他在客厅留宿。
有人说青春是一场春梦,如果是这样的话科帕达愿意醒来清理裤子上的精液再换上他喜爱的那套白色西服。毕竟朱利叶斯就算不介意他留在自己客厅睡觉,但科帕达也不希望过去夜晚的腥味徘徊在书柜间。
于是他将昔日的一切统统抛之脑后。将弄湿的短裤,将那些以前的自怨自艾,将那些贵重的饰品统统丢进浑浊的泰晤士河。并希望故乡的阴霾不会顺着波罗的海穿过北海一路跟随着他。从那边开车过来需要22个小时,不多不少,位于一种让人感觉非常尴尬的时间里。飞机只需要两个多钟头,也许洋流也差不多。他挨在岸边栏杆上的这个动作持续三四个小时,从身上解下装饰花掉十分钟,让它们从手上掉落河中只要五秒。科帕达不知道斯德哥尔摩街上的阴霾是否会追来,但那些早年购买的镶嵌着宝石贵金属的饰品肯定只会沉没在肮脏的河底。
实际上,并没有。
不需要二十多个小时,也不需要两小时。等科帕达带着些许后悔拿着教材推开朱利叶斯家门的时候,那些湿漉漉的袖口和领棒就摆在茶几上。在他专用的玻璃杯旁边。
“既然你会后悔就好好收起来啊。”坐在书桌后的朱利叶斯说。
那的确是属于科帕达的饰物,他记得那些细小的链条,记得那闪亮的宝石。
“既然我丢进河里就证明不再需要它们了。”穿着比平时朴素的男人轻轻笑起来,用手帕捡起那几件装饰品。在红发的男主皱起眉转过头来之前抢先一步说道:“不过我会放起来的,在某个保险柜里。就是以防万一。”
他握着那有点咯手的遗弃物,先前那些后悔和迟疑被朱利叶斯的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吹散。就像那些肮脏的河水,隔着他心爱的手套,无法弄脏手一样。
在那以后,科帕达将所有炫耀似的浮夸装饰都通通去除。所有的贵金属,那些小颗的有色宝石。通通变成大粒的白水晶,能够在魔术上适合他辅助他的晶体。而饰针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换成普通的软领,这种坚持同样体现在他用来扎辫子的深蓝色发带上。
需要有东西将领带撑起来啊。那只是普通的缎带而已。这是科帕达给出的解释。
他的衣着风格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变过。白色的内穿衬衫,一件白背心,单排扣白色西装,长款白色外套。唯一的褐色皮带和黑色的袜子也被西装和护脚遮盖。全身白色,甚至连领带也是没有条纹的细款直线型领带。
从商店里直接买来的成衣在那些金属袖长调节器和衬衫夹以及双层卡夫的袖扣上变得高档。口袋的方巾被叠得整整齐齐,领口的温莎结非常完美。以朱利叶斯的说法来说,即使穿得全身白色也不腻不显脏的家伙。
也许比他看起来更像天使。当然这句朱利叶斯并没有说出口。
而朱利叶斯,根本不打算在衣着上花什么心思。他是属于那种打开都是全定制服装的衣柜里看到有什么衣服今天就穿这件的那种人。科帕达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许是他最认真打扮的一次。
那是在火车站台,朱利叶斯刚从家里回来。也许是家族聚会,也许是某次学术汇报。而科帕达刚来到伦敦,准备去时钟塔。就是这样的时间里,科帕达第一次遇到朱利叶斯。
他站在月台上,穿着粗花呢的夹克西装搭配塔特萨尔格子衬衫。标准领下面是同样标准的温莎结,从左边向下倾斜的正向细条纹领带夹着银白色的细长剑型饰针。宽大的驳头旁的白色方巾有着淡淡的格纹。他的手里拿着手杖,坚挺整洁的圆顶硬礼帽压住微微卷曲的红色头发。科帕达试图移开自己的目光,不让自己显得太过丢脸。而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个人身上,从他耳后弯起刚好勾住耳朵的头发,到他偶尔舔舐嘴唇的舌,再到他微微歪头从西装里掏出怀表的手。
就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角色,就像是梦里活着的妖精。
这是科帕达对朱利叶斯的第一印象。
时间过得很慢,火车一直没有进站。风通过轨道轻轻驶来,带走夏日的炎热,送出轻微的舒适。那位年轻的老派绅士柱着拐杖翘起脚尖,高贵的脸上开始偷偷地观察起周围。那些电线上的黑鸟,月台边吃着雪糕的小孩子,卖报的小贩,摇动的树枝。到后来他突然笑起来,脸上露出惊讶和尴尬的神情。从着迷中醒来的科帕达隐约听到,那似乎是个笑话。大概是“我喜欢那种邻家姑娘的类型,所以我打算不停搬家直到找到这种型的。”或者是“每当有人说‘我不相信巧合’的时候,我就会大叫‘天哪!真是太巧了我也是耶!’”这类型的笑话。无论是哪一种,那时候的科帕达无法记住,现在他也没办法想起来。
只是那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让科帕达敢于上去搭话的契机。
于是那个十七岁、刚离开故乡、穿着一身不适合他的正装的少年,迈出一步向还未调整回贵族模式的男人说:“先生,我喜欢你。”
火车进站,金属的车轮刮着轨道发出锋利的尖叫,带起夏日的风几乎将朱利叶斯的帽子刮掉。那时候还没这么高,没有比朱利叶斯高出快一个头的少年视线保持着跟他差不多的高度上。那双清澈干净的淡蓝色眼睛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像他这个人一样,冰冷干爽。但让人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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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英国八九年以后,科帕达终于发现一件事情。家乡那边的人也许很喜欢上街到处乱逛,翻翻这里看看那里。但与朱利叶斯这样的英国人比起来,就只是上街乱逛而已。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与在书房在魔术工坊进行的讨论比起来,在散步过程中朱利叶斯要更加专心。
他喜欢步行,喜欢走在街道上。闻闻汽车的味道,踩踩树的阴影,摸摸路上的风。听雨打在伞上要比它落在车顶和窗户来得动听。他当然带科帕达去过丘园,去过伦敦所有大大小小的公园。介绍过他见到的任何一种植物,走过一片片花花绿绿的草地。
可科帕达感兴趣的只有蓝铃花一种。在某个夏日,一脸不耐烦地坐着小火车去到城市北部一个偏僻的古老森林里见到的蓝色小花。喜好阴湿,总是长在树木阴影庇护下的花朵。偏偏喜欢长成一片,织出长条的蓝色丝带。
“您喜欢蓝铃吗?”科帕达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他并不清楚朱利叶斯中意怎样的植物,面对所有的花草树木他都是以非常客观的,几乎是直接从植物图志的文字复制到阅读器让它读出来一样。
“并没有特别喜好。”
那位先生也如同平时一样站在一旁,声音没有起伏,脸上没有表情。
“您还是更适合美人蕉那类型的呢。”并不介意泥土是否会弄脏白色的衣物,科帕达蹲下身摘下一朵蓝色的花放在鼻子前。“足够坚硬,能把种子用作子弹从火枪里发射出去。还能在敌人的尸体上发芽,以血肉作为养分长出新的枝叶。”
“这样才像马斯特曼先生,而不是躲在阴影下的小花朵。”
纤细的花杆在他握紧的拳头里被折成好几段,在手指与手指之间分离。
这也许会惹他生气,真的,让朱利叶斯愤怒起来。科帕达蹲着身子,闭上眼睛没敢回过头去看他。
但红发的魔术师开心地说着:“对,这才像马斯特曼。”
顺着声音的响起猛地睁开眼睛,科帕达感受到与夏季不符的凉风。是因为茂密森林的局部环境吗,是因为树叶使得阳光无法进入吗。这样的蹩脚的解释要多少就能找到多少。科帕达站起来,看向正确答案。那个抱着手一脸笑意的朱利叶斯。在时钟塔里偶尔会听到一些传言,真假混合。其中一个关于朱利叶斯的,或者说是关于马斯特曼的——他们家族的魔术刻印就在朱利叶斯的腰上,形成一大片彷如寄生的植物一样。汲取着宿主的养分,提供世界上历史上能找到的一切治愈魔术,只为不让宿主死在年龄之外的其他原因上。
破碎的蓝铃花从科帕达手掌里散落,指尖还残留着一些细微的植物纤维和汁液的混合物。科帕达确信,在那时候他看到流言里所提到的大片痕迹。会随着朱利叶斯的心跳,随着他的呼吸而活动。共同存活,共同前进的活的魔术刻印。
在从未真正见过任何一个刻印的科帕达想象里,朱利叶斯拥有的是像地下根系一样错综复杂的图案。以他学到的理论知识来看,这类同种的魔术大多源于同一个基础。从每一个瞬间灵感积累成的突破形成新的魔术,或是升级版,或是新途径。就像复形一样,而那大片的有限绿色图形通过解构的方式不同又能组成无尽的术式。噢,是的,科帕达认为那刻印必定是绿色的。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直觉这么判断,他就打算一直这样认为下去。像甲虫身上的金属反光,像朱利叶斯的眼睛,像所有有毒物体,那样的绿色。
“...你没在听我说话吧。”带着毛毡软帽红发男人眉毛比平时压得稍微要低一些,就像他的声音。
“抱歉。”科帕达将目光从朱利叶斯腰间移开,顺着他放在衣兜的手臂往上。越过深灰色的围巾,穿过落下的橙色树叶,最后停留在朱利叶斯脸上。“我没听到,您能再说一次吗?”
他握握拐杖,叹了口气说:“你不打算找个人结婚生个继承者吗。”
“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有关第二法的事情。”朱利叶斯步伐加快了点,或许是科帕达刚才的遐思让他落后几步。但那并不是特别大的差距,科帕达跨出较大的几步就能赶上。
“是,但就像科帕达你说的,这是就连我也无法抵达的领域。所以...也许应该着眼于我们能够抵达的目标。”
看吧,这才是遥远的距离。
“马斯特曼先生,您知道我是同性恋的。”科帕达说。
这当然也是一个说不上近的横沟。
“我知道,但你依然要找一个亲族的继承者。”
橙黄的树叶从栎树不停落下,掉在他黑色的帽子上又滑落。翘起的头发在耳边跳动,如野兔的尾巴。朱利叶斯的声音让科帕达想起深夜电台里温柔平静的节目,催你入眠,在你闭上眼睛后又悄然离去。没有痕迹,没有大声告诉你我要走啦。在没能睡着的那些清晨只能听着沙沙的白噪音和屋外鸟虫的鸣叫。
“...您知道的,我对您抱有爱慕之情。”科帕达说。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死皮赖脸地每天跑去朱利叶斯那狭窄的家里,不然他也不会将最宝贵的青春十年就固定在他身边。
“我知道。”走在前面的朱利叶斯似乎低下头去,也许是因为他真的这么做,也许只是科帕达希望看到于是大脑稍微欺骗他让他看见。“别说这种没有价值的话。”
“哈哈,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说这种话。马斯特曼先生真是坏心眼啊。”科帕达干脆地放弃而笑出来,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擦擦眼睛。却发现竟然真的有些湿润。坦白说他并不是没有试想过被拒绝的场景,他在笔记本上模拟好几次朱利叶斯会有的反应。这样子啊。我不是同性恋。别把魔术学习当儿戏。并不认为即使经过这样的对话之后他们的关系会有什么本质性的改变。只是,真的被坦诚拒绝的时候果然还是会伤心。肋骨底下的部位像坐过山车往下直冲似的疼痛,鼻子也被风阻挡无法呼吸。
摇摇头,用手蹭蹭鼻子。嘴里像第一次吃下甘草糖那样,刺激的咸味和苦味粗鲁地占据每一个感受细胞。将沾满粘稠褐色糖浆的喉咙撑开,科帕达勉强吐出下面的话语:“但我却没办法选择恨您,真是过分啊。”
朱利叶斯的手杖一下下敲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仿佛重复晃动的钟摆一样稳定。不是法庭上敲下宣告结局的锤子,只是平常的座钟,不停晃动,晃动。
风从河上传来,涌起里面的腥味。落叶将它压下,又被新的风卷起。街尾的山楂树早已结果,没有被雨打落的白花变成青色的果子。直到走过几个街区,朱利叶斯才轻轻点头,回复一句:“嗯。”
夕阳越过楼顶,在他身边洒下金色的边线。红色的头发在阴影下显得浑浊不堪,背挺得很直的男人头却向下垂着。放在衣兜看不见的手,和紧握住手杖关节上满是细小擦伤的手。科帕达知道那些的来历,在翘起的皮肤下深红的血块,总是染上一点点墨水的黑色。
一开始科帕达认为那气味是来自他钢笔里的墨水,带着铁腥味,却不像血液。有点诱人的、像藏书馆最深处的旧书、封着几十层禁止进入黄色栏杆的性感味道。那瓶墨水确实是带着这样的气味,从科帕达偷偷拧开瓶盖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但他也知道那些挂在朱利叶斯指甲缝的一点点黑色并不足以构成让他着迷的气味,而且那也会被朱利叶斯频繁的洗手给抹去。用力搓揉自己手指,直到它渗出红色的伤口,让粉红色的水在白色洗手池织出蜘蛛网一样的图案才会停止。不仅仅是血液,还有其他东西的气味。每当他从时钟塔,从遥远的家里回来时,这危险的气味总会浓郁几分。
洗去什么东西,扔掉什么东西,那会变得更好吗?
与面前的朱利叶斯不同,科帕达的衣服有许多的配件。一件一件加上去,让原本普通的东西变得高级。让浑身的白色也不会显得杂乱。
“我认为,如果人生是算式的话。一定是从0逐渐加上去的。”将搭在肩膀的辫子甩到身后,科帕达抬起头大步走上前去。站在朱利叶斯面前,像还在月台上一样,诚恳地、没有顾虑地说:“如果我没能做对哪件事情,或者我没有选择正确的那一项。就永远无法抵达完美结局。”
无论过去这么多年,那个少年已经长大,比他高上不少,会拦在朱利叶斯的面前。他的眼睛依然那样清澈,比起天空,比起海洋还要干净。
“不,科帕达。在我看来人生只能是减法,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离完美结局越来越远。”因为靠的很近,只能抬起头去看他。朱利叶斯笑起来,绿色眼睛里的光显得不那么锋利。
“承认吧,马斯特曼先生。”而科帕达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承认什么?”
“承认您也喜欢我的算式。”背着手走在黄昏里的科帕达大声说。
“虽然你一向擅长简单的理论知识...不过,算你得一分吧。”
朱利叶斯说。
有些事情即使科帕达再怎么好奇也不会提起,比如朱利叶斯指尖的气味,比如他对治愈魔术的看法,比如朱利叶斯对他自己的认识。
为一些小事而吵架,科帕达可以跟朱利叶斯以一句“在我们分别之前尽量去挽回吧。”开始。然后从朱利叶斯开始一句句数出讨厌科帕达的地方。接着是科帕达数出不喜欢朱利叶斯的地方。这样交换持续下去,直到一个人想不出更多的说法转而变成赞美。或者等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觉得这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平和的争吵。
科帕达会记下他能够改正的地方,即使朱利叶斯下一次也还是会找到更多可以挑剔的地方。而朱利叶斯基本上完全忽视科帕达的建议,他的确听进去,却不会修改自己的行为。
再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爱我了。
朱利叶斯说。
夹杂在一连串的抱怨和愤怒里面。
也再也没人像您一样看着我了。
科帕达说。
夹杂在一连串的爱慕和愤懑里面。
科帕达从来没试过吵一场激烈的架。你知道的,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大吼大叫,最后恨不得一拳把对方打到地上的那种。
兄长是绝对不会跟人吵架的类型,即使现在去问他的妻子。她也会说那是个平和的人,过于无聊的人。
而科帕达唯一跟家里人吵架,是一次非常失败的经历。那时候他刚从学校回来,看到母亲躺在沙发上抽着烟对着电视机。哥哥坐在旁边的餐桌上,跟父亲讨论钓鱼的问题。他看到母亲手上的烟杆,看到她手套边缘露出来底下的旧伤。突然冲动涌上脑袋,让他扔下书包跑到母亲面前,大声喊。是怎样开始的他记得不是很清楚,说实话那应该也不算是吵架。只是科帕达单方面的歇斯底里,只是他一个人喊着喊着突然哭起来,跺着脚继续对无动于衷的母亲说着。
“你根本不爱我。”“你的眼里从来只有你自己,爸爸哥哥其他任何人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吧!”“妈妈你为什么要把哥哥生下来啊!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啊!!”“我希望你明天就会死去。”“你...你也从来不想生.......生活在这里吧。总是以嫌弃的眼光看着家里,那就离开啊.......!去你想要去的地方过你梦想的生活啊!!!”“为什么...需要把我们生下来啊!”
因为抽泣而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人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人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没有人理睬他的比较好听的一种说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科帕达闭上嘴,他握紧拳头低着头,前脚掌涨得发痛。房间里充满他一抽一抽的呼吸声和电视节目浮夸的罐头掌声。
“你说完了吗,”一直沉默的母亲张开嘴,往科帕达的方向吐出青灰色的烟雾。“那就走开别挡着电视。”
“操!你奶奶的傻逼猫猫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后面袭来的一个耳光给打断。“你敢对她说粗口!”
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知道只有那个视自己老婆为女神的家伙才会干出这种事。
彩色电视机发出沙沙的嘘声,后脑勺热烈的痛感和别过头去的母亲让科帕达留下一句“我由衷地憎恨你!”就大步逃离这个吵闹又平和的家。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非常旺盛。即使他的喉咙沙哑,双腿像烧起来一样热。脑袋一片白色,视野也模糊不清还是能继续奔跑。越过一座座桥,经过不同的岛屿。直到腿变得无法抬起,黑暗越过地平线向他的意识袭来将他击溃。
躺在地上胸膛里的心脏猛烈跳动,似乎变得很大,似乎每一次收缩都要将他的全身力气吸走。但这能让他的意识锁定下来,像沉重的船锚坠入海底。继续爬起来的科帕达没有力气再大步迈开双脚,他只是慢慢向前走。拨开大树下的灌木希望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不知道走了多久,月亮没有出现,身体趋于平静。心脏依然很痛,腿跟路边的树枝一样脆弱。全身各个地方都传来湿湿的感觉,当然还夹带着轻微的刺痛。夏末的森林没有一朵花,只是黑色的夜和墨色的植物。科帕达想起母亲,想起那个与自己外貌上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亲人。哥哥就很像她,每次看到考肯的时候,都能从他身后看见母亲的影子。柔和的、温暖的。而科帕达继承父亲的颜色,让他厌恶的浅色。无论在镜子前观察多久都找不到她的一点点踪影。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副镜子,他低头就能看到浑身伤痕的自己。但是没有,他低下头看到的只是黑暗。而抬头也无法找到月亮,明亮的圆盘在树荫里迷失方向。
科帕达深深吸入一口气,被开始变凉的空气呛到喉咙。咳嗽几下后在无人的森林里张开嘴巴大声尖叫。
声音回荡在树林间显得更加阴森。因身后飞起的鸟而吓得哭出眼泪,科帕达转身看去,身后也是无尽的夜。非常幸运这里没人看见,科帕达伸出沾着泥巴的手随便擦擦脸上的泪水。又因没人看见他而失落。
这其实怨不得其他人。毕竟如果想要找到科帕达的话,你要跨过每一朵浪花,剥开一层层的叶子。跟踪黑暗中干枯的树枝顶端的每一滴血,踏上一个个腐叶上凌乱的脚印。才能找到缩成一团的他。
如果你要问科帕达是怎么变成一个大人的,怎样从那样一个小孩子成为什么礼节都懂得能够圆润处理事情的大人。他会说,你只是需要一个朱利叶斯。
但每天夜里他都会走进这片森林,在过去的片段里拥抱更多的悲伤,让身体遍布伤疤。痛苦仍无法消失,幸存下来的感觉带着一股失落和庆幸。儿童会因为夜间身体生长太快而产生疼痛,那么只要感受疼痛就能成长吗。踩着落叶压下枝条的高大男人无法得到答案。
——————————————————————————
科帕达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到底用什么话语能说服那个顽固的家族,又听到些什么评论。
朱利叶斯只是一大早不留一句话就拎着整理好几天的箱子离开,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又拎着箱子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也不说解释的话。
因为平时的位置被收回,科帕达只能坐在朱利叶斯的书桌前看书。虽然偷偷看向朱利叶斯的时间比视线停留在书页的要长得多。科帕达从未见过他这样浪费时间,将整一个美好下午的时间花费在发呆上。厚重的西装脱下后就随便地扔在箱子上面,领结连同最上面的几颗纽扣都被解开。朱利叶斯手臂搭在头上,白色袖子将翘起的头发压在额头。
楼下驶过的汽车和偶尔的喇叭声中间隔着小孩子放学后的嬉戏,窗外的大灯落下,一盏盏小灯渐渐点起。沉默一直持续到已经很难看清屋内状况的时间。先是科帕达站起身,然后他放下手里一直没有翻页的书本。接着身材高大的北欧人走到厨房前,手掌贴在灯的开关上。好几十秒后他松开手,直接走进黑暗的房间。
在他整个人没入阴影前,朱利叶斯终于开口说出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现在你可以杀死我了,然后在我坟墓前想做什么都可以。 ”
他这么说。
然后,在秒钟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嚓声后。他继续说:“你可以把灯打开。”
啪——
一个简单的魔术,朱利叶斯当然可以自己去做。可他选择由科帕达点亮整个房间。
“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伫立在门前的科帕达轻声问道。即使在亮堂的房间里,他的声音仍比朱利叶斯的要微弱不少。
“你整天盯着看的那个魔术刻印。”仍然躺在沙发上的朱利叶斯,拉开自己的衬衫,让那白色布料从裤子里解脱露出底下一大片匀称的浅红色淤痕。“嘣——,它不见了。”
“这实际上是很简单的问题,即使是那群老骨头当然能够选择。放弃刻印任由我把它破坏,还是放弃我将——”
“不要说。”
科帕达张口打断朱利叶斯的话。
打断他脸上浮夸的笑容和手上僵硬的动作。
于此相对的, 科帕达却是满脸痛苦的样子。就仿佛朱利叶斯抛弃的是属于他的东西一样。
“没关系,你的话想要找到另一个家族继承者也很容易吧。那些民主派别的家伙总是很有同情心。”翘起腿,将那双雕花的乐福鞋搭在沙发上。模仿着科帕达那种有点轻佻的语气,朱利叶斯向他看去。却看到一个眼睛通红满含泪水的男人,但他还是继续把话说下去,将那些没有说出的话。“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您会死掉的,而我也再也见不到您。马斯特曼的其他人并不像您一样,他们会将你关在地窖里,将各种刑具用在您身上。”吸着鼻子,科帕达将话语从让人窒息的泪水捞出。尽力将它擦干,再把它流利地扔出。
“哈,你是没见过我们的地下室才这么说的。”朱利叶斯仿佛听到好笑的事情一样,比第一次见面时在月台上还要开心地笑出来。
“....您会死的。”科帕达说。
“从一个经常把死亡当成告白词语的人口中说出。”朱利叶斯说。
“不过说真的,要是你想要联系其他魔术师的话。虽然我是帮不到什么忙不过起码联系方式还是能够给你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朱利叶斯摘掉脖子上挂着的领结,拿起扔到一边的西装放回衣柜。
“不需要,我学习魔术就是为了您。”而惯例不领情的科帕达现在也跟平时一样。
“你以前可是说是为了你恨的母亲,那个苏格兰家族的大小姐。
“别这样,当做是我们师生情谊之间的最后一点温暖。跟我谈谈你的母亲吧。
“该死的,说点什么吧。只要离开这个话题就好,第二法也好天使也好同性爱情也好怎样都可以。”
朱利叶斯急促地说着,让好几个单词粘连在一起听不太清。就像面对街对面的夫妻一样,充满活力生动的朱利叶斯,正在拍打自己身边的位置。希望科帕达能够在那里坐下。
红发的男人说:“在我们分别之前——”
金发的男人抢先一步将它说完:“在我们分别之前尽量去挽回吧。
“再也没人像您一样看着我了。”
擦掉眼角的泪水,留下红红的眼眶。浑身色素稀缺的男人合上眼睛,几乎是白色的睫毛将蓝眼睛合上。他低垂着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清清嗓子,用以前那种干净清澈的声音诉说。
母亲是个十分闪耀的人。单外貌就非常出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春天的风,像夏天的水。只有被那双眼睛盯着,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坠入爱河。实际上父亲就是如此。
而母亲本身,也坦诚地喜爱自己的长相。花费大量时间在头发的打理上,在烟杆的保养上。她爱慕自己的外貌,她唾弃自己的内在。在别人与她吵架时,提起她的不足,母亲总会帮着对方责骂自己。找到旁人无法看到的痛点,用其他人都不能想到的卑劣语气说出。最后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吞下眼泪,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浑身紧绷弓起背部满脸愤怒。也许她是想要让自己露出冷静的面容,但这就跟她对自己泪腺的控制和做母亲的能力一样糟糕。
也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在父母偷偷离开年幼的他们那个夜晚科帕达正好醒着。从窸窸窣窣的声音里走下楼的他看见紧紧拽着自己手套的母亲还站在客厅中心,而搬运行李的父亲早已离开等在门外。奇怪的是,科帕达对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这不是那种突然的伤痛来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的平静。只是,单纯地看到事情的发生。像窗边飞过一只鸟,苹果落到地上,路边的野花凋谢。科帕达似乎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母亲会突然离开。他只是好奇那时候她脸上又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也许是平常的不在意,也许是他从未见过的笑脸。
坐在楼梯上的科帕达小心翼翼呼唤着她的名字,不是父亲赋予的那个爱称,而是基本不会被提及的、她原本的名字。想必离开这个让她厌恶许久的家一定非常开心吧,这么想着的科帕达自顾自地失落起来。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但转过身来的母亲脸上只是不甘。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就像考场出来的学生一样,就像吵完架过几天之后的人一样。银色的光芒下,被隐藏在黑色手套里的手指被她挤压得扭曲。如同地上摔碎的树枝,又像扭成一团的蚯蚓。
她说:“你看起来就像我十五年前那样,惹人讨厌。”
这么说完她就离开这个房间,橙色的辫子在月光下如同燃烧的烈火,最后一次在这个家里出现。
科帕达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笑容。
“如果要说喜欢还是讨厌的话,我想我还是爱着我母亲的。如果能够得到她的注意让我杀了我哥哥都可以。”结束童年回忆,科帕达昂起头,看向那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色的天花板。
“你哥真悲惨啊。”而朱利叶斯一直都坐在他旁边,就连之前科帕达坐下时搭在他腿上的外套一角也没有动过。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马斯特曼先生连这么远的人也想救呢,斯德哥尔摩可是在海峡的另一边啊。”以放松的姿势倒在沙发靠背上,他捡起自己盖在朱利叶斯腿上的外套。
“我想救的那个奥尔森在海峡的这边。”
扭过头,看着身边的人。而被注视的人却还是一副“干嘛”的表情看着自己。“您...真是过分啊。”科帕达这样说着。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足够幸运了。明明我也是母亲的孩子。”
“第二法就能找到你母亲还爱你的那个世界。”朱利叶斯边玩弄着自己手指边说,用指甲抠出那些黑色墨迹。
“假如能使用第二法的话,我要去寻找的就不仅是母亲爱我的那个世界了。”看着拨弄自己手指的朱利叶斯,科帕达笑起来说。“有它的话,就能看见夜晚的每一个梦都成真。”
“包括那些噩梦。”
“您这么说的话也是...幸好无论是您还是我都没办法进入魔法的世界。”
“是啊,身为魔术师真好,还未抵达根源接触不到魔法就能当那些通通不存在。”撑起身,深深地伸了个懒腰,朱利叶斯让自己往沙发里更陷进去一点。
看着这一切的科帕达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问道:“马斯特曼先生原来是那种会忽视掉根源的魔术师吗。”
“我已经不是马斯特曼啦!”红发的魔术师昂起头大声说出来。却看到眼前被大片的阴影遮盖。
站起身用一只手撑着沙发椅背的科帕达把脸靠在朱利叶斯面前,几乎触到鼻尖能感受到他稍微加快的呼吸却不会碰到的距离。“那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下,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也失去锋芒。只是一对安静的,让人着迷的绿色。那双眼睛的主人用跟科帕达差不多的速度缓慢说着:“不 可 以。”
“即使是现在这个平凡的叛逆天才学者的你也不可以吗?”科帕达空闲的手覆上朱利叶斯的脸,埋入他头发手指尖触摸到的不是铜丝那扎手的疼痛。只是柔软温暖的头发,就像他透过手套传来的体温一样。
朱利叶斯没有说话,绿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柔和。
在科帕达撑着的手臂开始感到一丝酸痛前,他终于张开嘴。
用温柔的语气,用科帕达梦寐以求听到的声音说:
“因为你已经把我杀死了啊。”
——————————————————————————
从噩梦中惊醒的科帕达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还没脱下被汗浸湿的上衣。他的手就往旁边摸去。
越过只有一个人的双人床,借着月光,科帕达看到空无一物的床头柜。没有记满笔记的本子,也没有装着水的玻璃杯。
“该死的梦魇...”
他这么说。
近期的碎碎念合集。
一、
花见浅池和韩渊离,一朵早春凋落的鲜花,一片晚秋安眠的落叶,是纯白与热烈,是思念与坚韧,是孤寂,是生命,是希望,是一颗星点亮了永夜。
花见浅池是易碎的,她是留不住的飞鸟,遥远而璀璨的星辰。她注定生于宇宙,归于宇宙,她向往真理,躯壳与生命不过是通往真理之路的垫脚石。然而仅是因为一时兴起,她闯入了另一个人的生活,遇见了同样破碎的生命,飞鸟逐渐学会了何为感情,她第一次萌生了为一个人驻足片刻的想法。
可他怎么敢跨越界限,怎么敢去挽留,感情是只会刺伤自己的长刃。他用死亡教会自己去消磨感情,他不能去爱,不能去信任,只要没有开始,就不会迎来痛苦的结束。现在他可以麻木地面对所有的悲剧,可以漠然地拒绝和排斥所有的善意。但他唯独无法放任对方轻视自己的生命,因为她比他更值得活下去——因为她无条件地相信他。
在星辰破碎、飞鸟陨落之前,他愿意用生命去弥补她的裂痕,成为飞鸟栖息的一衔长枝,然后再松开手,让她离开,无需道别,这里不是你的终点。
待飞鸟归于天空,回首望去,她最留恋的那棵树已消失在无光的黑夜中。
二、
或许花见浅池不止是不害怕世界末日,她会觉得自己同行星死去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浪漫。她平凡的碳基身躯将化作宇宙的尘埃,演变成恒星生长的养料。在漫长时间的尽头,她会是超新星爆炸时点亮宇宙的光彩,并伴随其他生命的碎片向宇宙远行,母星上没有为她而立的墓碑,这座超新星的遗迹才是她的归宿。
三、
假如韩渊离看到街巷的角落里有人被打劫或是殴打,他是不会过去帮忙的,甚至也不会去报警,直接默默绕开假装没看见。放在以前他会想办法帮忙,但现在他完全不会。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受牵连,而是根本没有去帮助的想法。可是他看到有人家境困难需要资助去治病做手术,经过调查确定属实后又会捐钱。
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是想强制自己成为麻木又几近冷漠的人,事实上有一段时间他确实成功了。不去同情他人,不去真心付出与帮助,自己就不会再被波动的情绪吞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会为某些微不足道的事触动,毕竟他不擅长伪装,真实的感情和想法是无法被抑制的。
这大概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不如说他整个人就是矛盾的集合体,爱与冷漠,反抗与顺从,希望与绝望,并试图从被规划的人生中寻找自我。
一些高浓度剧透的随笔记录。
角色死亡不算剧透,因为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是会死的。
一、
韩渊离死前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到空间站指挥中心的房间。暴乱发生的太突然,原计划的AI传送坐标还未准备确定,韩渊离想起空间站上还有一处专门用于传送物资的量子传输装置,此刻他选择去相信花见浅池:她是他近些年来唯一相信的人。所有人都在慌张地往外跑去避难,只有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他回到指挥中心旁的实验室,启动了量子传输装置将Naicon送向空间站,但情况紧急,他没有来得及附上留言。那是自花见浅池前往太空后,他给花见浅池送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信息,一条空白的信息。
在他身受重伤将死之际,韩渊离后悔自己没有在花见浅池离开时去送别,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抱有什么感情,他只想再见花见浅池一面。原本他在走廊遭到袭击,头部被钝物击打,腹部和手臂又被捅数刀,然而他又尝试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扶着墙缓步向回走去,他意识朦胧地想,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挨打,已经习惯了,他还能站起来。每走一步,腹部和腿部的伤口就会涌出更多的血。在暴乱的影响下,科学院内建筑已经断电,即便是回到指挥中心,他也没有办法向空间站发送任何消息,但他依旧执着地想要回去。
最后,自动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跪倒在地,用满是血的手去扒玻璃门的缝隙,一切都是徒劳,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打开这扇门。因为失血过多,他最终倒在了门前,逐渐停止了呼吸。
二、
韩渊离的祖母在去世前把遗产留给了他的母亲,虽然首都的生活更便捷,但他们在外出差时已经在卫星城有了新的安居所,而且在卫星城搭建起了人际网。所以最开始母亲还是想接走韩渊离,显然他不同意,韩渊离对父母没有任何感情,他也不想让他们再介入自己的生活。那时他即将毕业,科学院会分配住处,他不必担心生活上的问题,于是父亲卖掉了祖母的房子。
祖父母的房子在居民区和学术区的交界地带,他如今的出住距离老房子并不远,但是他经常回避那片区域,即便是绕远也不想路过那里。老房子寄存着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然而现在这些回忆只会带来痛苦。童年时的幸福和喜悦都已随时间逝去,物是人非,温暖的阳光依旧,日光之下,再也没有爱他的人,没有陪伴他的宠物,光芒映照的只有的病态且冰冷的现实,和一副苟延残喘、寻找生命意义的躯壳。
三、
说起来Naicon的思维引擎有一部分是依靠BN0542生物驱动的,具体说来话长。
BN0542的矿石很适合制作精密的电子元件,虽然BN0542是个无名的小破行星,偶尔也会宇宙人来挖一铲子。随着居住在矿石里的本土生物Pierre的灭绝,宇宙警察开始禁止在这里挖矿,但是某天有个非常缺钱的采矿工偷偷挖了矿石准备去卖,被宇宙警察逮个正着。总之采矿工被抓去拘留了,运输过程中恰好有块矿石掉到了AsT6626。
当地人一看,哇塞是陨石耶,就拿去黑市卖,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理查德闲来无事逛街,买走了这块外观新颖的陨石,并且摆在了自己的实验室里,而陨石里Pierre的残存体影响到了他正在违规开发的人工智能Flible。
理查德退休后一直想制造出像人类一样思考的AI,虽然这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不过理查德也没成功,结果这块陨石歪打正着帮助了他的研究,制造完成的Flible和人类几乎无异(理查德不知道这是陨石的影响,他也很好奇咋回事啊)。
后来韩渊离和花见浅池工作了一年多,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让自己手中的AI(Naicon)做工具人,他不希望那些数据拘束它,它的存在不只是为了完成使命,他希望它能寄托自己对人类的期望,即便离开AsT6626,它也可以作为自由的“人”生活下去。
于是韩渊离联系了大学教授理查德,听说他在这方面有研究,让理查德帮助他怎样实现人工智能的思想自由(虽然根本听不出来他是在求人)。理查德人是来了,然而作为关键的Flible他没有带过来,因为被政府发现就彻底完蛋。
结果Flible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拒绝类人的AI,理查德太久没回家,他便自己偷渡进首都找人,果然被抓到并惨遭拆卸,理查德也不幸被捕,被带走前他把Flible的核心拆了下来交给了韩渊离,说不好意思之前在糊弄你不过它应该能帮到你。
最后这块搭载了残存BN0542生命体的东西装在了Naicon身上,而Naicon离开AsT6626后随机传送并抵达的星球就是BN0542,至此她开启了一段属于自己太空探索之旅。
只能说到处都是文学上的巧合,虽然这个故事的本意是说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迹和希望,命运也不是能轻松改变的,但发展到最后反而变成了“尽管过去已成现实,但未来掌握在新生命的手中”,未被观测的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方寻
男 20岁
怪事人 极度不稳定体质
怎么看都像普通人,声音也很普通,眉毛很粗但是被刘海挡住了,发际线比同龄人高了那么一点,独自走在人群中绝对不会是一个显眼的存在
高中时曾经是体育系男子,但是为了追求梦想选择了走艺考道路,现在依旧跑得挺快,但永远追不上康健
三沙雕中唯一一个有稳定工作的人,外包画手,网名万寻
看上去有点凶实际上很温柔,擅长接梗和骚聊
比起高频率远距离外出更喜欢宅在家
无法感知哪些怪事是由自己引发的,非常害怕自己引发的怪事伤到别人,所以一旦有怪事发生就会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别人,容易内疚,但是现在正在逐渐好转,放弃了第一时间指认引发的怪事
“你没事吧!!”
“八字真理,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康健
男 20岁
Strah!主角中唯一的普通人
三沙雕中的颜值担当,真的很帅,路人都会回望三眼的那种
但是超级自恋,疫情时一个人待着闲暇的时候大多数靠照镜子度过
有轻度洁癖(现实,精神都有),喜欢穿衬衫
非常讨厌别人倒着叫他的名字
声音是三沙雕中最低沉的
呆毛能动,越激动或紧张晃得越快
胆子很大但是自己没发现,和两位怪事人朋友待在一起丝毫不害怕,反而期待他们引发怪事
跑得特快且不受装备限制,武力值很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架
“其实,我还是挺帅的!!!”
阳智
男 20岁
怪事人 不稳定体质
社交牛杂,在完全不认识的人前会非常紧张,害怕说错话
体型微胖,刘海形状不稳定,但绝对不会是中分
非典型少年音拥有者,因此非常嫌弃自己的声音,从变声开始到成年之前话很少
衣品差,对游戏不感兴趣,体育白痴,喜欢把所有的大街小巷全部逛一遍
不折不扣的沙雕,外号“阳憨憨”,但有时候会很丧
15岁之前还是普通人,成为怪事人之后再加上声音问题导致他丧上加丧,现在好多了
“我声音好难听啊。”
阳智的声音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温柔的少年音,而是类似于变声期后期,略带一点噪点的声音,虽然已经听得出来是男声却依旧可以发出很高的音调
总之他高兴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就像十四五的小孩(?)一样
以上是对“非典型少年音”的解释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已经是六月初,但由于下雨的缘故,天气还是有些凉。备好的短裤和裙子穿不了,陈为玉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十二中换了新校长,是四十出头的女性,从市区学校调过来的。陈为玉在食堂与新校长——张女士——相遇,她把盘子放在铁架台上,凑近窗口正准备跟阿姨说不要山药不要鸡蛋,青菜少一点,炒米粉多一点,一股好闻的香水味突然卷过来,像窗户边被风吹起的薄薄的纱,朦朦胧胧地就碰到了人的鼻子。“不好意思插个队。”她朝陈为玉露出一个抱歉的笑,眼角有好看的皱纹,转头对这窗口的阿姨道:“两个鸡蛋,一瓶牛奶,一块山药,麻烦快一些,谢谢。”掷地有声。又很温和的语气。
陈小姐还晕晕乎乎地停留在香气里,好像走在清冷的早晨,冷不丁碰到玫瑰从,被鲜艳的露水沾湿。陈为玉没来得及细看张女士的脸,只看见她指甲上边缘有点斑驳的光滑的深红色。
轮到陈为玉,她把刚刚的话改了一下——“一节山药一个鸡蛋,嗯,米粉少一点,青菜少一点,牛奶……算了还是不要牛奶,谢谢。“端着餐盘找到一个空位,陈为玉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记和校长问好。回办公室后,陈小姐凭借印象在网路上一番搜寻比对,找到了好几款类似的玫瑰味的香水,不确定是哪一种,也不好直接去问校长(虽然张女士应该会很乐意告诉她,陈为玉奇怪的直觉),只好每款都买了小样回来。
这是在干嘛啊。看着订单页面,陈为玉后知后觉地瘫在椅子上,觉得有些好笑。
新校长,新面貌。校门口很快装上了电子屏,巨大的、崭新的、高清的两块屏幕与褪色的砖红墙壁搭在一起,有点像同手同脚的走路人。女教师也被鼓励穿上一些色彩艳丽的衣服。一开始大家还只是沉默地试探,把黑白色的衬衫长裤换成了安全的米白色、淡粉色或者淡蓝色。直到某位老师穿了青色垂地长裤,上身鹅黄色短衫。陈为玉那时走在三楼走廊,艰难地抱着作业回四楼办公室。从她的角度,看到那位老师走在林荫下,树影荡漾在招招摇摇的裤子上——那丝质的长裤在晃动的腿上荡成了一幅招魂幡,圆圆的影子幽魂似地四处窜。一闪而过的脚踝扣着金属带。陈为玉想到:维叶萋萋。黄鸟于飞。
黄鸟一闪而过。
自此女老师们也逐渐穿上不同颜色的衣服,走在路上,很有些“满园深浅色“的意思。陈为玉始终记得黄色短衫、青色长裤的老师。
办公室里的话题围绕着衣服展开,安全,舒适,躲避了所有的尖锐。这件碎花长裙真好看,称你的肤色。唔,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质量一般。你这件摸着舒服!淘宝买的,你要么?我把链接给你。我穿着效果没你好。不会啦!陈为玉在后面拾人牙慧,跟着夸几句,紧接着又是新的推拉。她很想插嘴:“那天那位老师是哪个科组的?姓什么呢?”话在嘴边绕了又绕,最终咽回去,一是实在找不到插嘴的时机和余地,二是显然会引来一些不必要问话,一位女老师打听另一位女老师,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平白给她添麻烦。
许是音美科组的。许姓周。周老师。听起来是很贴切的。陈为玉很难想到其他的姓。只寄希望于能在校园或者食堂里偶遇。只是没再遇见。
话题转到陈为玉身上。为玉,你这件牛仔颜色有点旧了?陈为玉猝不及防,没听清面前人说的是什么,但脸上还是仰头很谦虚地答应着。没见你穿过其他颜色呢。陈为玉有点窘。她喜欢看其他人漂亮的身体舒展在流动的颜色里,但自己对于鲜艳的色彩总有点胆怯,唯有指甲的颜色昭示她内心一点隐秘的向往与欢愉。指甲是绒黄和水绿间错的。“你的指甲太短了,做纯色显得指甲有些钝。穿戴甲会好看很多哦。”陈为玉坚持纯色。“不做其他吗?蝴蝶结?波点?条纹?或者定制图案,这边有很多可以参考。”陈为玉摇头。美甲师说那就先修一下,修得有些狠。边缘还隐隐作痛。是要添两件新衣服了。穿上新衣服会碰见她吗——跟小女孩情窦初开似的。
“总该穿两件新的啊,不给自己看也要给对象看,是吧,陈老师?”“哦,她谈了吗?”陈为玉再一次窘迫地微笑。她刚进学校时也有人打听过,都被她以“还小,以工作为重”带过去。 如今二十九的陈为玉已经无法再用“还小”来敷衍,只好沉默地微笑。“还没呢?该上心了。”“上个月的联谊你没去?”“我记得那谁的老公就是联谊认识的,认识快半年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一年级了,就在7班。”去联谊不如让我去死。陈为玉在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她的笑逐渐风干在脸上。
大家开始善意的、不由分说地替陈为玉制造机会。数学组的康老师,和陈为玉差不多大,也是单身。去食堂,科组的姐姐们去得早,坐同一桌,对端着盘子找位置的陈为玉笑:“小陈,去那儿坐,那儿有位置。”正巧是康老师那桌。康老师低着头,或许之前就收到了些风声(姐姐们从不做没准备的事情,更何况学校的流言……),骤然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往嘴里赛了几口饭。陈为玉犹豫再三,坐到康老师斜对面,很尴尬地朝人点点头。康老师一边腮帮子鼓着一边点头,跟斜嘴的小夫没差,陈为玉想笑,又憋回去。两人就算是这么认识了。
七月初,陈为玉和康老师已经能较为自如地肩并肩从学校走回家。在校园里,两人还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陈为玉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租了一小间房。这几天回去的一段路上路灯坏了,食堂吃饭时提了一嘴,康老师便说可以陪她走一段路。
迎面有人,陈为玉下意识侧一步拉开距离,生怕遇见同校老师,不晓得第二天到学校去会被传成什么样。待人走过了,看清是无关路人,又嘲自己大惊小怪。怕康老师心里不自在,不经意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上,挑起一个话题。康老师依旧是笑得很温和,仔细地听着。陈为玉确认康老师没在意,或者根本没发现刚刚的小插曲。她脑子里想着一件事,嘴边讲另一件事,眼睛要看前面,又担心后面有熟人远远看见……恼自己太累。做不到像康老师一样大方。康老师侧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眼下微微突出来,可知临近期末压力很大。他在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笑一笑,附和两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为玉她已经完全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一种烦躁笼罩着她。或许是没有灯的路太黑,她不习惯与人抹黑讲话。当两个人被黑夜一层层剥去繁复衣饰、抹去多余的粉饰、消解臃肿的肉体,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在浓郁的黑里微微颤抖……这无异于一种性爱!或许是天气太闷热,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将全市将迎来有罕见的大暴雨……康老师分不清“的”“地”“得”,分不清基本的《楚辞》与《诗经》(陈为玉只觉得自己苛刻)……但康老师总会认真听,并恰到好处地给予反应,一如他恰到好处的地出现。
二十九岁单身。在脱离轨道引发动乱之前,有一位适龄的异性恰到好处地出现,无疑帮了陈为玉很大的忙,象征着陈为玉将在前二十九年形成的轨道顺延,继续安全前行,通向已知的、确定地、安全的生活。陈为玉的心像火车都呜呜悲鸣着继续向前。
啧。金色美甲被扣烂了。金属扣带一般的颜色。
“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两个人同时开口。陈为玉看不清康老师的表情。她有些庆幸路灯没电了,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难看。康老师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和。他是好人。毫无疑问。这让陈为玉恨他,又恨自己卑劣。照理她应该说一句麻烦你了,或者辛苦了,或者怎样都好。但不知怎得,陈为玉没开口。她太累了,不想继续拉扯。康老师是个很贴心的人,安静地朝她再见。转身离去的康老师一直以来都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对方的抗拒与犹豫,但他并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他其实不太知道如何跟适龄女性相处,也不知道如何维系一段亲密关系(如果能算的话),但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停。他模糊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继续和陈老师呆在一起,她可能会说些什么,那会使自己的几个月以来的疑惑得到解答,但康老师无意窥探他人的秘密。从这一点来说,他毫无疑问是个好人。
临近八点,红色暴雨预警来得突然。学生们紧急停课,没有寄宿的学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出校门,校门口有老师维护纪律。陈为玉想起出租屋里窗户没关牢,加之觉得自己头晕,去校医室量体温,36.9℃,于是请了机动假提前离开。楼道里遇到康老师。倒是康老师毫无芥蒂地先打了招呼:“教室里太闷,出来透气。”教室两边窗户大开,空调开了25摄氏度,但暴雨前的气压把每一个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请假了。”
“路灯修好了吗?”
陈为玉说修好了——她在撒谎,明知康老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康老师不再问,点点头就走回教室。陈为玉余光瞟到教室里有学生因为这短暂的对话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而在康老师进教室的瞬间,那些毛毛躁躁都被抚平了。大家安静地刷题,偶尔有人上台问问题,遮住讲台上康老师的身影。陈为玉看了一会儿,走了。
走出教学楼,风里渗着细碎的雨粒。陈为玉思来想去,收起雨伞,任由风吹湿两边的碎发。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一些。身边都是穿校服的高中生,一样的衣服上做一些不同的变通,比如收腰,比如裁短上衣,比如把裤腿卷起来……这些细小的心思让她们从样板服中活了过来。没有人打伞。走在她们中间,陈为玉难能共享了几步青春。
出校门。有老师清脆地跟每一位离校的学生招手道别:“注意安全。”陈为玉走过,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迷迷糊糊间,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位老师身上——她似乎穿了和那天相同的衣服,鹅黄色短衫,青色垂地长裤。她朝陈为玉笑着道别:“小陈老师,路上注意安全。”在风里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所有的问题都在笑容里流失。陈为玉什么也没问。回家的路上,小陈老师发现坏了许久的路灯已经亮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前几天,只是她一直没发觉。她走进房间,把窗户打开。手机消息提示明天会有红色暴雨,但管他呢。她靠着窗,吹着风睡着了。
O其他视角见格友剧情。可能存在OOC
O概要:被压抑的谜底。
O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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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86836/
—3469字—
齐言草洗着碗而齐言树正准备出门。仙人掌酱则穿着她的新裙子从楼上跑下来为齐言草送行。
她今日要穿着人类小孩的衣服去人群聚集的地方扮演一名普通人类——这是学校给她布置的作业。
原本齐言草和齐言树都会与她一同出行。可惜有人散布复活逝去恋人的方法导致执行科加强了巡逻。齐言树因此被调整了班表。作业的事只好由齐言草和仙人掌酱两人完成。
齐言草对此类约定打水漂之事习以为常。在仙人掌酱穿着裙子站在门口盯着齐言树时,齐言草用腰腹上的围裙擦拭湿漉漉的双手,从后裤腰带口袋摸出了一颗糖交给她,随后给她一个拥抱。
“说话不算话很过分也……你说是吧?”齐言草蹲下身子装出恶狠狠的语气。仙人掌酱点点头。
“那就惩罚齐言树同志回家连洗三天的碗吧!”齐言草对着齐言树重重咬字。仙人掌酱跟着点点头。
“齐言树同志,你有什么意见呀?”齐言草踱步到齐言树面前。暗自朝对方的手心也塞一颗糖。
齐言树拿到糖后无奈笑笑:“好,我洗。”
“路上小心~”齐言草这样作别。仙人掌酱在齐言树身后挥手。
齐言树便这样出门去了。
孩子重新对着洗漱室的镜子将符别在自己腰上,好让她自己变成人类眼中普通的女孩儿,贴完符后还扭了两下,仿佛在打量刚梳好的发型。
家中事了,齐言草牵着仙人掌酱姑且算是手的地方,与仙人掌酱慢步在老门东的巷子中。主街道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把目光停留在仙人掌酱身上,幸而又很快移开。仙人掌酱也四处张望着,好奇之余有些紧张。
“要去哪里拍照好呢?”齐言草问仙人掌酱。
她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作答。
“那我来选几个你挑怎么样?”齐言草蹲下身子和仙人掌酱平视。仙人掌酱点了点头。
老门东作为旅游景区主要展示一些旧时老巷的风貌,自然吸引了些靠这一属性作店铺溢价的经营者。不算旅游人的齐言草也就自然不常来老门东。
于是姑且算是爷俩的二人在老门东里晃悠了好一会儿,拍照点没找到,倒是挤入了烤鸭的队伍。两人一边排队一边吃着刚买的烧饼。吃到一半被后头的人拍了拍肩膀。那人指了指地上的烧饼酥皮。
“不好意思啊。”齐言草没留意到酥皮于是弯下腰去捡。被提醒的人递上来一张纸巾。有一只小鼠顺着袖口探出头来。对方将小鼠提出来重新塞到领口附近让它坐好。领口下隐约可见陈旧的疤痕。太多的特点一时间让齐言草产生了:该不会是同事吧……这样的想法。
在对方掏出纸巾给仙人掌酱扒拉下被刺挂住的煎饼酥皮后这一想法得到了证实。排在前头的姑娘吃着糖山楂回头看了一眼,姑娘的个子比仙人掌酱高出一点,她眼中闪出了诡异的光芒,简单而言她似乎与齐言草一样认出了同事。她下意识往前走了稍稍。
“请问这只……是叫小白吗?”齐言草指着小鼠问,他有幸听闻过免灾科君决明的事。
那人显然有些吃惊,点了点头。
“是同事。”齐言草向君决明递去一个烧饼。
“但没有加班。”齐言草随即迅速补充道。
齐言草是灵兽科,君决明是免灾科,加之有隐秘公约在,两人只好从最近加班了吗?伙食如何啊这些方面寒暄客套。谈及加班时,前面的小女孩正巧吃了一个坏山楂,她用力吐到了外层的塑料袋里。
等队伍缩短轮到她时,她掏出了钱包。好巧不巧老板没了零钱找不开来:“可以扫码支付啊小姑娘。”鸭子店老板指了指店前贴着的二维码。
姑娘面露难色。
“我来付吧。”君决明突然道。
原来前面这位小姑娘也是免灾科的同事,曾以三秒钟就弄坏一个打印机的好成绩,成功卫冕三届最快六扇门打印机破坏者冠军。
“是阿念啊!传说中那个阿念啊!”齐言草非常荣幸能见到本人。她与电子设备的渊源如此深厚显然也是没法电子支付的。
“您是不是过于激动了一点啊……”阿念皱起了眉头。
总而言之,齐言草可算买到了烤鸭。与君决明和阿念作别后齐言草再次牵起仙人掌酱的手。仙人掌酱仍然在齐言草身后,不过一改初来时左右张望的好奇架势,只是盯着地面跟着齐言草向前走。
“刚才聊天忽视你了对不起。”齐言草停步蹲下向仙人掌酱道歉。
仙人掌酱看着齐言草半晌,轻轻刺了一下齐言草。
“这样打我很疼啊!”齐言草佯装很疼求饶,两人转而发出笑声。
“啊对了!还没拍照呢!”齐言草见前头有许多人正举着手机猛然想起了主线任务。仙人掌酱连连点头。
“在这里拍好吗?”齐言草问。仙人掌酱迟疑了会儿突然用力摇了摇头,随即拽住齐言草的袖子往前走了几步。
“你喜欢这儿吗?”齐言草见仙人掌酱突然兴奋于是问道。孩子不停点头。于是齐言草打开相机。
镜头中充斥着许多人像,齐言草试图将仙人掌酱放在照片正中。但这个小女孩抬起手并没有做寻常拍照的动作而是假装平拖什么东西。她想借助视觉差让她好像在平拖某一个游客!齐言草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随即调整了角度。镜头的人脸识别将焦点自动移动到那名友情出演的幸运游客身上。
关键先生自然而然出现了。齐言草在焦点凝聚在关键先生时,加快了呼吸,放大了瞳孔。
那正是齐言树。
他是来巡逻的。齐言草很快就明白小树崽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切顺理成章又稀松平常,可之中有什么东西像是老相片集里翘起书页的一角,早已悄悄变了模样。在石木街乡里,在一众衣着鲜亮的游客之间,在古树枝叶滤过的光斑之下,在藏起许久的秘密之中——
齐言草知晓答案。
在鬼市那柱香里,他看到了一个像是自己不是自己的家伙。
“中焦寒气淤积已久,恐怕你自己也已经知道……”姓秦的大夫对他这样说。“简而言之,你命不久矣。”
“秦大夫煞费苦心找我一个逃兵,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我快死了吧?”
“你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大夫扶额。
“不知生死?”
“没心没肺。”大夫答。“你如今想活久点了,不是吗?”
而大夫需要一个成名的机会,那小子需要一个续命的大夫。于是两人互相利用定下约。
而后在战乱频频的世道里,有了一小块能停下来落脚的地方,不用担心明日哪国的兵将会打过来,不用担心明日又要吃什么野菜,不用担心生活要以怎样的手段维系下去。
再后来在这样的地方来了一位剑客。也许是维持这样一块生地让剑客产生了比钦佩更多的情感。又或是他们本就是追逐同样理想的人。剑客喜欢上那家伙了。
“我们要不拜把子吧?”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拒绝爱意的好方法。他之所以选择装傻,是因为他从心底不愿意选择拒绝。而自此以后他更想要活下去。他不再喝酒,按时吃饭,细嚼慢咽,定点服药。一改原先对大夫诸如吃饭要嚼五十下,熬药时间久所以要记得提前煎煮等等啰嗦嘱咐不以为然的做法。
那家伙的心思最终活到了剑客为了处理家族事务归去的那天。剑客说他处理完就会回来。可在这之前稍早一些,大夫告诉他说,他时日无多,简而言之,大限将至。
那家伙知道此去一别,就是生死相隔了。他原打算目送剑客离开,留给剑客一个回来请他吃饺子的谎话,让剑客觉得世界如常,并无不妥,随后安心回去。事实上那家伙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那份被死亡封印的心脏里,这个小小瓦罐之中有什么东西发酵开成为了酒。情感的乙醇让他中了毒,伴着病痛的折磨,破烂的瓦罐在生命最后时光里把藏起来的话全漏了出来。
那家伙给归来的剑客留下了一具尸体和一封遗书。
“我与你遇见的太迟,不想给你留下伤痛,又私心你能记得我。多盼上天再与我几载光阴,又害怕有了这光阴没了遇见你的缘分。都是愚兄的不是。
若有来世,愿与你携手到老。”
这算是什么告别,又当又立。齐言草了解其中症结。从一开始他的情感就不应该因为自己即将逝去而羞于启齿,坦然承认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不会让剑客被一个死人情感所牵绊。在奈何桥头,他看了剑客好久,看着剑客扮演成自己的模样,行侠仗义而后又留下自己的姓名。
最后的最后,齐这个姓氏被心怀感激的人记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齐言草知晓答案。
在听到有人利用别人想要复活逝去恋人的心态展开阴谋时,齐言草有一瞬间庆幸自己如今健康生活着。另一瞬间他又感慨他和齐言树成了兄弟。这不失为一种祸福相依。他在洗最后一个碗时,流水映射出了他苦涩的笑容。他有时候会想这也许是他之前先行离开的惩罚,又或者是自己明知不可为仍放不下导致太久处于余情未了状态的结果。齐言草不愿意再被死亡束缚,也不愿意剑客再为家族和自己伤感。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好人有好报的完美幸福家庭。但那个困境却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今生拜把子,来世做兄弟!”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一种诅咒呢?齐言草看着镜头里的齐言树,嘴角不由上扬。既觉得命运戏谑,又觉得自己很蠢。他如今又在伦理的枷锁之中了。这份心意他还能顺利说出口吗?还能信誓旦旦大言不惭地骂自己又当又立吗?再次获得一轮新的生命也不见得事情会变得一帆风顺吧?
这些庸人自扰的情绪随着风从齐言草的心中流走,变成了淡淡的忧愁流向齐言树的心中。
即使知晓答案又能如何呢?因为啊——
——他是特别的。
在快门声响了几声后,齐言树眼神亮了起来,他转过身正对着镜头微笑比了个二。
小树崽子。齐言草如是评价。
姜曙云陪来生去草莓音乐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人好多啊。
按理说她在南京待了个把年月,风景照例都该看遍了,只是这种拥挤又吵闹的场合,会把人推向一股无端的热意,像极了大晴天里躲不过的暴晒。欢闹着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推来搡去,姜想不通他们哪儿来的这么些活力。她本身没想来,但赶上这名外地同事邀请,便想着偶尔尝试一下新鲜事物也不错。
她们是天擦黑时到的。这天怪阴,更有种湿乎乎的闷热。昼场观众看着已经有些疲累,刚入场的这些倒还迈着轻快脚步,走过边扇风边大口灌水的他们,尽自己所能凑到还在休息的舞台前排。来生个子高大得显眼,却开心得像小孩一样,还在入口买了有些傻气的荧光头饰。晚上大家一起亮就不傻了——她说着,顺手给同事头顶也安上一个。
后来登台的乐队,姜曙云也不怎么认识。音响在舞台两边堆得很高,几个比较吵闹的组合表演时,她想,音浪会不会将乌云也震落呢?那可就像是法术一般了。一旁的来生似乎沉浸在音乐里,姜曙云突然意识到她此刻的想法无人可说。就像是,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名字的由来一样,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如果有谁愿意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告诉那个人。淑昀,是日光温和;而曙云,是朝霞似火。
太吵了,我听不清!一旁有个观众对着手机喊道。他的声音很快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姜感觉自己的心跳正随着鼓点的节奏愈来愈响,最后变得像高亢的汽笛。一缕不易察觉的凉风带来了今夜第一滴冷雨,连同更多一起乘上了这艘歌的夜航船。
十一,
這是在邀請我嗎?對。
本來只是想要調侃埃圖瑪維的,沒有想到那傢伙還就這麼耿直地回答了。忒勒斯坐在河邊,不想要去人多的地方,不想遇到熟人,不想和人打交道。樹林裡孤立的小房子啊……好像也不錯,小時候他也會羨慕這種生活,自給自足,安逸而隨意,像他這種出生在人堆裡的孩子怎麼也沒辦法想像——他把手浸在河里,總有種錯覺要是就這麼浸著下一秒就能洗出血來。現在可以,他會說,那種幾個月都可以不需要開口說話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喜歡哪一種,總覺得無論是什麼形式的安逸都對自己來說過於奢侈。
無休止的水和雷擊打大地的聲音,忒勒斯往自己又縮了縮,他越發討厭這種天氣,早上麻痺感官晚上吵得難以入眠。但是輾轉間就會有什麼突然罩在他的耳上,那溫度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的老師從前常常說他天分很高但是意志薄弱,大抵就是這個意思。雨水重壓在肩背上,寒意包裹他彷彿能洗褪所有對他人的觸碰的記憶,友善的的惡意的,生的死的。他蜷起來,希望自己就這麼被打散,隨河流而去。
別淋雨,會生病的。別玩了。該走了。他幾乎能聽見有人說,幾個不同的話聲重疊在一起,變得似人非人。
他準備回去的時候已然是傍晚,小心地混在別人的營地之間打算抄近路,每一個對他來說都很像,只有規模有些許不同,他總是很疑惑梅爾薩如何遠遠就能識別別人來自哪一個氏族,不過想了想外面的人也沒法像他那樣辨別祭司之間的區別。忽然有個人影從巷弄裡低著頭匆匆竄出,忒勒斯輕跳閃過,心煩這個人怎麼回事之際視角邊緣掠過一絲光。他側身躲過襲擊者,看著刀刃從眼前掠過,趁空抓住對方反手用手臂勾住對方的脖子,奪過武器。“為什麼襲擊我?”忒勒斯頂了下對方的膝蓋後方。“三秒讓你回答。”
那個人吐出幾個無法辨認的破碎的字,被酒味給埋沒。他沒有理會,握緊自己的手腕,等著對方失去意識。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暫且放過我的人嗎?”
忒勒斯轉身,讓臂彎裡的人擋在自己和來者之間,“你派來的?”
來者慢慢地走近,完全沒有緊張的意思,攤開手表示沒有惡意。臉藏在斗篷之下他只知道是個高大的男性,說話也像是附近的人。“不,我們是從東邊來的,這傢伙一直都有癮,我已經警告過他了,別把錢都花在酒上,現在可好到處闖禍……”搶錢?忒勒斯皺皺眉頭,天底下哪一個搶錢要直接衝著對象的眼睛去,而且剛剛的動作對一個酒鬼來說也過於精準了——他後退後幾步,刀尖貼在手裡的人的皮膚上。
對方沉默了一會。“你……是個祭司嗎?在教條的執行者面前作案罪該萬死,我也沒有資格阻止,請裁決吧。”
無聊。忒勒斯鬆開手,往襲擊者的背後踢了一腳,對方踉蹌著逃走,他將小刀收起來。
斗篷下的人向他鞠躬致意。“謝謝。”他說。“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的。如果方便的話跟我走一段吧?”忒勒斯沒有拒絕,他只是覺得這個人奇怪卻不知道怎麼形容,總有種很熟悉的氣息。
“你說你是東邊來的?那裡不是很危險嗎?”
“對,我和族人們住在東邊森林外圍的小聚落裡,附近越發危險,加上那個大火……”那人嘆了口氣,“東邊雖然和這裡不一樣,沒有淹水的危險,但是也沒有什麼好的地,森林很多,所有人都散居守著自己的小地盤,即便圍著祭壇建了個聚落但教廷大概是不知道那裡的祭司病逝,很久都沒有代替的人了,你應該也能想像,沒有約束的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
“教廷人手一直都很緊缺。”忒勒斯說。他知道有些祭司會被派去不同的地區,從沒有想過教廷在那個小懸崖以外有什麼影響力——至少在審廳被取消以後就沒有了。
“你呢?從教廷旅行來這裡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嗎?”
“沒有,老師讓我出來走走,我自己也沒有什麼目的。”
“是嗎?”身邊的人忽然聽起來很欣喜似的,將手搭在忒勒斯肩膀上,力道讓他反射性地有些抗拒。“要不然跟我去東邊吧,我們正好需要一個知道怎麼主持祭祀的人,有了教廷的監視那些掠奪者應該也會收斂一點吧。”
忒勒斯撥開那人的手臂,忍住沒有顯露出敵意,他一直都會被認作祭司,在某地方他都不敢在大道上走,可是顯然在這塊地上這個身份相當好用。“你都得到森林另一頭求資源了,我去能得到任何好處嗎?海那一端的天氣可比這裡好得多。”
“明明是從教廷來的居然不知道嗎?看來往那個方向的消息真的不太通啊……這樣說吧,這塊地馬上就有新的主人,而且是主上親自指派的人選,到時候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說來聽聽,你想要什麼?”
這是什麼?新的預言嗎?面前看起來是個相當重視教條的人,那他該明白擅自杜撰預言是禁忌,為何要特地跟祭司說這種話……他故作思索,囁嚅了句,“我喜歡胸大的。”
那人又笑,因為尷尬而有些僵硬。“啊——還真的難到我了,雖然不能給,但是介紹道還是做得到的,如何?”
“可以是可以,反正我回去也得經過森林。”忒勒斯聳聳肩,“你們住哪?我得先和醫者說明一下才能去找你們……我還想先認識一下你的同伴,畢竟差點因為那個混蛋而瞎了呢。”
“當然,我會讓他親自向你賠罪。”那個人轉過身指向小鎮朝向內陸的方向,“我們明天就啟程,清晨在東邊那條路口碰面,到時候你要是決定不跟我們走我也不會強求。”
忒勒斯望著那個奇怪的人走遠——窒息感,對,和埃圖瑪維在一起時被無意識攥在手裡的窒息感。他甩甩身上的雨水,剛才的對話在腦海裡來回回放,有些懊惱自己竟什麼都沒搞明白,連對方所在的位置都沒能得到——主上親自指派的人選又是怎麼回事。好奇心催促著他跟上那人的腳步,可是理智卻阻止他繼續探查,直覺告訴他這個陌生人不是一般人,即便感受不到惡意,心裡那種不上不下遲遲卻沒有褪去。
“埃特。”夜晚忒勒斯望過自己的手臂和凌亂堆疊著的織布和皮草,面前的人側側身表示自己有在聽。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奇怪的人,那個人請我去東邊的祭壇,如果去的話說不定能找到那個集結盜賊的混蛋,只要一箭就好,然後我就回來,我們一起去旅行——他本想這麼說,可是話語卡在舌尖怎麼也道不出,知道埃圖瑪維絕對不會答應更不會放他走。對方等不到忒勒斯繼續說話便睜開眼睛,滿是詢問的意思。忒勒斯喉嚨一緊,“教我打獵吧。”
埃圖瑪維微笑,“雨太大了,等天氣好轉再說。”說完閉上眼又安靜下來。忒勒斯沒有接下去說,不想再打擾對方平穩的呼吸,靜靜看著那應約的牙白色輪廓。事實上他也沒有特別想要什麼東西,只要有食物和住所就好,跟著誰比較安全就跟著誰——他都是如此過來的。
你受過訓練?你能戰鬥?跟我們走吧,我們能提供食宿和陪伴——只要你為我們濺血。
說起來他不知道埃圖瑪維究竟想要什麼,他不需要保護,不需要借他人之手去達成什麼目標,就只是旅行有個導遊就願意搭上自己和族人的安全也未免過於牽強……他強迫自己也閉上眼不去多想,風雨背後又是那種似人非人的濁音。
十二,
忒勒斯敲完鐘便去和其他人會合,男男女女不到二十人,正圍著什麼議論著,有些認識的面容不在其中,說是去保護長者和小孩到外圍去躲險了。他遠處看到別的營地也開始敲警鐘,小鎮上異常明亮。
“怎麼回事?”
“有外人混進營地裡,正準備摸進大帳篷裡剛好被抓住。”
這時一個女孩撥開人群向他們走來,看起來是議論有了結果。“埃圖瑪維。小鎮不能被破壞,要不然誰也別想過冬,我們打算找其他部族的人一起去鎮上。能不能……”她頓了一下。“能不能請你幫忙跟榭利氏溝通,畢竟他們數量最多……”
“好。去告訴其他人,派一部分去抓捕入侵者,但是不要太分散。俘虜能抓多少是多少,全部集中在哨塔,他會跟你們去。我有種感覺這些人不只是來搶資源的,我想辦法去找他們的領頭。”其他人點頭表示同意,隨即便散開去和其他部族交涉。
“打算怎麼做?”忒勒斯把稍早搶來的那把小刀扔給埃圖瑪維,想起巷口的那個醉漢——他該說出來的,沒想到事態會惡化得如此快速。
“絞死。”埃圖瑪維輕聲答道。
他反應過來自己接到的是什麼命令,倏地回頭,埃圖瑪維臉上沒有表情,但他知道那眼底暗暗湧動的是怒氣,就和按著他的喉嚨質問自己的目的時一樣平靜的可怕,此時此刻看到的又是最初那個流著血追擊自己,殺伐決斷的獵人。
是嗎。急促的心跳之下忒勒斯發現自己揚起嘴角,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他啟步跑著跟上其他人。
鎮上和忒勒斯預料中的同樣混亂,各種不同的人拿著器械揪成一團他根本分不清誰屬於誰,只能照著同行的人的指令行動,接下來的的過程就異常簡單,襲擊,壓制,捕獲,傳話。他一路穿過房屋街道,糧倉在哪個方向他不知道,只知道哨塔在前方。
“弓箭手……忒勒斯!”
忒勒斯收刀抬頭,在人群中看遠處到穿著祭司袍的醫者正在試圖將傷者扶到巷子裡。他深呼吸,拉開弓,緩緩地閉上一隻眼遮去周圍的喧鬧。巷子後方那個人影應著弓弦的顫動倒地,醫者嚇了一跳,直到忒勒斯抵達才大致明白發生什麼事情。“情況呢?”忒勒斯扯了一下醫者的手臂。
“是從鐵匠鋪附近開始的,他們先破壞了熔爐,在所有人都趕來滅火的時候開始襲擊人群。”她說,蹲下身去摸倒地的人的口袋,除了武器和幾個硬幣以外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他們似乎在把人往外趕,目的不明確。至少祭壇周邊還是安全的,這些人還沒有瘋到攻擊教廷的地呢……”
熔爐,東邊。忒勒斯瞄一眼路口,都在往哨塔的方向跑,看來在外敵面前再陌生再互相嫌棄的一群人也能朝著相同的目標去——還真是簡單。“我們打算把抓到的人集中在哨塔,埃特有他的打算。我告訴他們傷員可以去祭壇沒問題吧?”
“可以。”醫者停頓,思考著。“哨塔嗎……那裡好像已經被佔領了,你的身體剛恢復沒多久,不要太冒險。”
忒勒斯沒有回答,將斗篷的帽子拉過頭頂。如果塔上也有弓箭手就麻煩了,得先去清空哨塔才可以,他對自己說,那個塔不大而且看起來很窄,安靜一點的話他可以輕易解決。
你不需要一個人擔心這種問題。
“可惡。”他低聲咒罵了聲便往無人的巷子裡跑去。
那石塊和木頭胡亂堆砌成的塔樓甚至不足教廷的藏書室高,卻已經是周圍最高的建築,連著朝東的圍欄,上面點著代表有襲擊者的火。他隨便找了個屋頂爬上去,瞇起眼試圖判斷守在那裡的究竟是己方還是敵人。
隱約間他似乎辨認出熟悉的身形,放箭,對面的人倒下時沒有多少動靜。
是稍早撞他的——果然這些人是算計好才來的。
忒勒斯快速放倒塔樓門口的兩個守衛,披上他們的斗篷摸進建築內部,一路想著自己身上的箭所剩不多——這把弓唯一的缺點就是耗箭。此時背後的門口傳來集結的人群的腳步聲,他沒有打算回頭去接應,爬上梯子趁塔里的人靠近想問他話之際將小刀埋進對方的喉嚨。他把那仍在掙扎著的身體往角落推去,順手抽走那人腰上的一柄乾淨的刀。
下一個——
火。火。
忒勒斯覺得自己彷彿回到那夜夜襲——事實上城鎮並沒有起火,他正站在塔頂端眺望那片由火把組成的光河,此時此刻他慶幸這裡有雨和那些泥瓦的屋頂。人能夠逃走的都逃走了,原本正在奮戰的也都慢慢準備撤退。
又一次。他所經過的道路終究會成為廢墟。
背後幾個族人剛剛到達,剩下的眾人守在塔下圍起一個圈。他們沒有多問他這個塔里發生過什麼,只是迅速和他交換了一些信息,轉身便去安置俘虜。
埃圖瑪維在哪裡?忒勒斯扶著塔頂的窗探出頭,瞇起眼睛想要辨認混亂中的面孔——應該不會太難才對,埃圖瑪維在這種時候應該是最亮眼的那個才對。他的目光掃過廣場。
那是什麼情況——
另一個人群停留在那片空地邊緣,火光的照耀下兩個對峙的影子,埃圖瑪維正緊握著大刀備戰,遲遲不敢向前,而對方……對方帶著相同蒼白的光暈,站姿很是從容——
找到了嗎?敵方的首領?他皺起眉頭。這個站位又是怎麼回事?決鬥?現在?埃特?困惑之餘他架起弓箭,拉滿弓,體力也差不多耗盡了。那傢伙哪裡來的自信能跟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一對一決……從這個距離即便是這把弓估計也沒法造成太多傷害,但是只要能讓那些人分心哪怕一秒……
箭尖隨著那兩個影子來回搖擺,在他的手指間卻無比確信。埃圖瑪維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生氣便生氣吧,自己有任務在身,他必須得這麼做。
“咻。”
在忒勒斯腦海裡繪著對方被箭擊傷的畫面,直到他的後背因為用力過久而顫抖,回過神發現箭此時怎麼還在弦上。
一瞬間時間似乎暫停了,他動不了。有什麼慢慢攀上他的肩膀,溫潤如晴空和春日的陽光,笑聲在渾濁的空氣裡輕撫他的後頸,宛若銀鈴一般輕巧,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誰?誰還笑得出來?他咬緊牙不讓自己被影響,自己早該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擾,就跟兩年前一樣……
佈著灰藍色紋路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太小,太輕,帶著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強大——他記起高燒中隱約看到的幻象,觸碰的瞬間幾乎將他灼傷,令他緊繃的身體退縮。
殺了他們。她說。
箭桿從忒勒斯手指間脫開,他尖銳的深吸氣將自己的驚恐壓回喉嚨末端。
【看TLS和三王互相敷衍(笑)三王不會想招TLS的啦這個人不確定性太高,只有ATM才會自信去撩好嗎】
【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法和三王正面剛,畢竟他比ATM早出生快要10年】
如企划书所说,打卡要求为产出一份与官方主线相关,且至少与其他一位场内角色或官方NPC有互动的投稿。没有完成打卡的角色将会被判定为“角色旷工过久被辞退”。
打卡投稿请归在“主线剧情”tag下的“第二章”子tag下,没有按照规则打上tag,或仅关联了自己的角色的作品无法算作打卡成功。
本章可以请假,但需在本章打卡死线后一周内补上打卡,否则依旧算作角色旷工过久被辞退。
以下为第二章未打卡/打卡无效导致被辞退的角色名单:
执行科:宋和
情报科:笑无颜、张铃铃、何诗怡
免灾科:启明、左筠、白戳、银娘
灵兽科:姚戎、朱瓷
后勤科:无
夜游神:无
说书人:无
如有错算、漏算的情况请上报企划组。
而我脑子里还在自动循环伊比利亚船歌……先保命了,再给点时间呜呜,这个和上次一样会删掉所以不用评论收藏谢谢!
“你还好吧?”她见那一袭红衣踉跄着往后退了去,便抓紧时间回头去瞧司马际的状态。她见对方毫发未损,也就松了口气,没再多追究刚才自己所见到的异常模样。“据说在噩梦被杀死不算稀罕,但沾了脏东西进来的梦还是小心为妙呀。”
“无妨,感激不尽。”司马际看起来也适时恢复了状态,重新捡起落地的兵刃。“方才史官落魄之处,还望包涵。”
“别在意,我搭救自己未过门的相公,天经地义。”
她如愿看到对方的动作滞了片刻。
“那么,您的言下之意是……?”
“……别让我把话说那么明白嘛。”她眉毛抖了抖,转而抬头对上司马际的眼。“意思就是我接受你的求婚,挑个吉日良辰去扯证吧。”她说完往与司马际相对的方位踏出一步,同时挥拳出去,正好一击打在袭击者的下颌上;随即又曲起手臂,筋骨收紧,狠狠往对方腹部接了一肘。这东西来得真不是时候,她在心里暗自计较红衣不解风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司马际眼里闪过的情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和热诚,同时清澈得令她心生一丝久违的怯意。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途经岳阳八百里洞庭,那汪如镜的湖水仿佛将整片碧落从万尺高处扯下。当时她畏光畏火,更畏惧湖泊忠实而无情展示出来的自己的样貌。当时她尖叫着,颤抖着,挣扎着向湖水另一侧伸手,既想彻底将眼前的东西撕个粉碎,又想索性就这样融于其中。
不过算了,她想,决定好了要做那就不退缩——一如以往。
她调整好姿态,在敌人吃痛弯腰的同时,紧跟着双手扣住对方肩膀,盘算着把对方掼在地上打断他的脊椎再随手补一刀这事儿就算结了——可下一秒火光就烧红了眼前一片。她听到司马际在唤自己的名字,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明明自己赶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击飞了那家伙的武器,可现在那把身缠火焰的长刀却被他悄无声息地重新握到了手里。
“刀?什么时候……”她没来得及继续思考,只发觉眼前白光闪烁,随即视野便忽然飞得老高,似乎自己是不知何时被打飞出去了——不对,不对,她想,就算没有痛觉,但她也没感觉到任何足以将自己跑出去的力量,甚至可以说她只感觉到一身轻盈……
轻盈?
逢狄猛地意识到了现状,急忙丢掉了眼前不断升高的好风光,转而下腰后退,与对方拉开了距离。被击飞出去的只有自己的头颅——理解到这一点的同时,脖颈处灼烧带来的不适感也缠上了自己的感官,这使她不得不反省起自己的草率。现在地面上的那部分彻底失去了视野,她完全瞧不见敌人的动作,仅能通过皮肤和骨肉去感知。
罢了,有头无头差别也不大,只希望脖子断面别出现什么铁板烤肉尸油滋滋的效果。她最后抱怨了一句,便扔掉这些杂乱念想,控制起仍留在地面上的大部分躯壳,瞄准敌人的手腕再一记抬腿,那先前斩断自己脖颈的弯刀即刻脱手而出;她往后几步拉开距离,发现那柄灼热而锋利的武器很快在半空中失了轮廓,化作一团烈火回到持有人的手中。
是不是得喊司马际帮帮忙?她感知到司马际已经接近了自己和红衣,便打算构思一下如何在这种看不见听不清的情况下告诉对方自己会配合他的动作。不过她才打了个手势,就感觉自己的脑后被一对温暖的手掌托住了。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的同事谷粱,于是她视线下挪——哦,对方骑着心爱的飞天扫地机呢。
不过为什么是扫地机?罢了罢了,总比事后指挥身子漫山遍野来找头好。她长舒一口气,抬眼正好和谷粱的视线对上,同时谷粱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接得好!”她见谷粱的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咧开嘴尽可能露出了轻松活泼的笑脸,“不过还得麻烦你把我丢回去……”
她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随着年轻人哇的一声惊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往地面坠落,夜风在她耳旁高歌。看来并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毕竟再怎么亲切只剩下一颗头还是会引起恐慌,周瞳就方便多了能自己飞回去——
不对司马际大概不会害怕吧。她的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么个念头,随即便咚一下撞到了某个人形的阻碍,并且将对方直接击打在地。扑面而来的杀意和血腥使她意识到谷粱不仅接得不错,投得也挺有水准,只可惜此刻无暇去夸。
她张开嘴,对着眼前的家伙用力一咬,随即血的味道灌满了她的口鼻,只可惜好像仅仅撕下对方一小块皮肉。似乎是脸或者脖颈的一部分,不过无所谓,往而不来非礼也。她嚼了几口觉得没什么好滋味,于是毫无留恋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去。与此同时她操控自己的身体靠近,不费太多功夫分了家的脑袋和身子终于重聚了。
“逢狄小姐,您是否安好?”司马际的声音也从身侧传来,语调里带着诸多关切,三分释然,还有一丝惊讶。他果然没怕。
“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不过给你看看也好。”逢狄捧起脑袋,朝司马际展露笑容,“那么彼此彼此,落魄之处,请多包涵。”
她听到一声令自己满意的“那是自然”,快乐地眨了眨眼,随即不太爱惜地抓着发梢将头颅高高拎起,沿着脖颈的断口往回那么一放,顺利地将断裂的两部分躯体接了回去。她内心雀跃,垫步上前重整架势,又顺势对着眼前重新燃起的赤色勾了勾手指:“那么,第二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