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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
罗德里克看着倒映在后视镜中的身影,大方地问道。菲利普坐在他右手边的驾驶座上,目视前方、腰板挺得笔直,仿佛前镜真能当成镜子用似的凭空梳理自己披散时长及肩胛骨的红发。假如你干坐办公室的文职工作够久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到这份工作长年累月后必然引发的后遗症,包括且不仅限于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幸运儿”罗德里克很好地控制住了工作中丧命率超出百分比和永久性精神错乱二者各自的占比,完美地保持住了平衡,从而幸免遇难,但没有他这样好的运气与脑子的西尔维亚注定要在一日三次的血压监控和实时言语监管中度过余生。作为三分之一(该数据源与职能转化为薪酬后在全部工资中的占比)个纽约站站长的秘书,罗德里克认为自己有资格点评这两项管控的多余——假如西尔维亚有高血压风险她的两个秘书会第一时间得知并采取对应措施,无需浪费时间进行重复工作;其二就是,即使发声系统常出现惯性失控,她也恪尽职守,未泄露过任何机密。唯一会从政治移民口中下意识滚出的只有针对其他员工和多纳特罗的咒骂,比例为4:6。
“骗人的染发剂,没有一次成功过。”大楼摸爬滚打大半生后,即使同样遭受审查政策的职权剥削也依旧如鱼得水的意大利人撩起鬓发,给罗德里克看那些隐藏在深处、根深蒂固的白发。他抱怨,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怒意,“监管局的‘大人物‘们一天不关心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消费者的’正义‘就一天不能被执行,于是,我的头发就一天不能被恢复成30岁之前的模样……拜托,难道老年人就没有追求美的权力吗?
“再扯开话题我就杀了你。”他的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和对方一同平视向漆黑的前方。车厢内没有半点亮光,停靠处亦然,罗德里克只能模糊地判断距离他们最近的建筑是一栋老旧的歌剧院或与音乐相关的学校。隔音不佳的墙壁中泄露出支离破碎的歌声,像错误地从压面机中滚出的面团:不成流畅的线条,仅是段状的碎屑。路途进行时他不拥有任何掌控权,头上还套着麻袋(大楼众所周知,引以为傲的“特别待遇”),假如恢复视力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了地堡监狱也不值得惊讶,但能被赋予这等”殊荣“的人仍是他的上司。
面对言出必行的威胁,菲利普仍持不为所动的态度,他放下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别这么暴力,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如此复杂的解决方法,你是在为套头的事儿生气吗?但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把你带出来了,顺便一提,这件事是西尔维亚知道的。她‘批准‘了。”
罗德里克没有接话,尚未熄火的车内只有节奏精准的“滴、答“声反复摇晃,随着感官逐渐苏醒,他可以从气味判断出载具是街头随处可见的出租车。以菲利普的行事风格,就算推测它是为了突发行动被临时暴力征用来的也不为过。活动手腕及腿部关节,没有受到任何束缚,考虑到他目前尴尬的身份,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她是谁?“他很少重复问一个问题两次,因为在罗德里克的概念里,涉及到提问的场景只有两种:审讯或接手。前者的场合,一切避而不谈都将被认为是拒绝,是可以推进至下一步骤的信标;后者的场合,被动与主动双面作用下,他从未遇到过讲话不利索或需求含糊不清的对接人。这一切都是西尔维亚专门为他安排的,她固执地认为罗德里克过于暴力,所以走(贬职)到哪儿都带着她。一个默契又幽默的事实是,他也如此认为她。
“身份。”菲利普扬了扬眉毛,故弄玄虚的样子令人作呕,“干我们这行的人最重视这点,但也最轻视这点,对吗?”他回头看了一下那个躺在后座上的女孩儿,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声音也配合的轻了下来。“因此前提,我认为可以给你提供两个答案,但是你要告诉我‘身份’对你而言是值得重视的,还是轻视的?哦,别担心,两个都是正确答案,我只想知道你的意见,我亲爱的朋友……”
“我们并不是朋友,从法律层面来看,现在连同事这层关系都岌岌可危。”
“所以又说回来了,对吗?关于‘身份’的讨论,只要足够细心,或是多愁善感,就会发现在生活中它的占比比我们假象的要多得多,这场讨论也是,无可避免的。”他凝视着罗德里克无动于衷的模样(这样说有些刻薄了,实际上对方大部分时间都是这幅无悲无喜地表情)抿着嘴扩大了微笑,“你不也沉浸在‘身份危机’里吗?我的朋友,现在你是否后悔当时没有拆开我递给你的纸袋了?”
几乎和最后一个音节同时落地,熟悉的冰冷抵上了菲利普的下颌骨,作为衰老者,他会很自豪地承认自己体温低于均值而不受寒意侵袭的双刃剑。他并不随着年迈走向虚弱,反而更加强壮,和古树下的盘根错节相同,面对刺眼的杀意仍保持着岿然不动的体面。
作为三分之一个纽约站站长的秘书,经历了比常人更漫长、严苛、无事生非、百般刁难的审核后,给予罗德里克的特权便也不单是和上司享受同等级的档案保密,也包括高度的持枪许可。即使被团团包围起来审讯,他依旧能持有自己的武器。这一决策是暴露管理层形同虚设的最后一层纱,西尔维亚从一开始就说的没错,她只是个坐在高脚凳上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打字员。
“你的浮夸是非常有用的,现在我有证据控告你的通敌行为,并要求调查你和佩尔艾斯的私人通信。”他目视前方,浮扣在扳机上的右手和语气同频。
“新世纪,多么美好的词汇啊!光是听着你就能感受到无数梦想被化作实际的美好,同时想不起我们逐渐失去的自由。如果今天人们还坚持使用纸质信件交流,那你的控诉将永远不会成立。”他伸出手,点了点只出现在车内镜中的那个人,“你肯定知道她的名字,差点就荣登头条的潘恩小姐。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死因成谜的副教的信徒。今晚,她的身份是你能再见到自己未婚夫的交易品,满意吗?”
“你很清楚我不接受这样的贿赂。”罗德里克说。
“即使这会使你得到爱的人?真可惜,一个悲情的故事。”他浮夸地叹气。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得到,现在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坦白。”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你很愤怒。”
“没有人会接受被愚弄,我只是将他们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难得听到句表述正确的话,好吧,我退一步。”菲利普手腕上翻,双手的掌心暴露在空中,一览无余,“等价交易。你帮我将潘恩还给英国人,我可以保证你能见到你的英国未婚夫。哦对,差点忘了,你不接受这个砝码。”两手一摊,他露出无奈且做作的表情,“那让我保证,你可以接触到在调查佩尔艾斯的人。关于我和他的事可以做出担保:仅是私事,无关紧要。想什么时候盘问都可以,我不会突然消失、或是叛逃。说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西尔维亚最开始来纽约就是为了断掉我所有的后路,因为在她刚进入大楼时我便如此苛待了她,命运真是残酷,当时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的成就呢,哈?”
罗德里克扭过头来,浅色的发丝在黑夜里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你对她的恶意是源于她是西尔维亚这个人,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问。
多纳特罗保持着微笑。
“佩尔艾斯是早撤退走的。”
“我们提前得到了消息,菲罗帕托尔是位很慷慨的议员,虽然他的名声在内部不好,但人们很喜欢他是有原因的。”
“他的身份。”
“为什么你不自己问呢?让过来人告诉你,感情的事情必须要双方付出才有结果。”
“他的身份。”罗德里克收回了指着意大利人被多方公认、遭便盆砸坏的脑子的枪(考虑到未来一段时间内他无法补充弹药,节约心顺理成章地占据上风),态度过渡向粗粝的强硬。这点是他们三人共有的特征,亦是被大楼“众人”排斥的根本。“在佩尔艾斯的事情上你已经利用过我一次,这份欠债我并没有耐心等到之后回收。”
菲利普·多纳特罗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交涉对象焦虑的情绪,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浪费。不自觉中,他自己也被传染,陷入了具有针对性的焦躁。“我坦白,这是我的虚张声势,实际上我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背景调查组的狗皮膏药们有多难缠我也是见识过的,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也不会知道的更多,牛皮袋里也只是废话连篇的演讲稿。实际上我甚至没想过你会在佩尔艾斯的大楼里遇见他。我们以为是另一个。”
他保守地从衣服里侧摸出一张照片递给罗德里克,但并不需要对方看清上面的具体。“这个人是坎瑞拉·米勒,曾是斯伯林·潘恩的同学及男友,1991年因故意伤害罪入狱。表面上,他在97年被刑满释放,但我们的线人提供了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中间空白的六年里他在为白塔工作——这些是前提,根据编外人员守则,不重复利用不定因素是基本原则。斯伯林的病逝是一个很好的推力,果不其然,社会边缘人再一次消失了,但他们忘记了妹妹、艾普利·潘恩的存在。现在你怎么想?”
“你和利用这个男人的人在同时追求一个东西,同样不可告人。”罗德里克语气冰冷的回答重新点燃了他的热情。“哦、对,实在是太对啦!如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定会为你鼓掌。你说的没错,但调查不可告人的事情本就是我们工作的职责,不是吗?大楼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一切被默许,即使拉开保险后我们直对着的是盟友的后背。”
“你利用佩尔艾斯来进行调查,但他做了多余的事,这就是你计划中最大的失误。”对方打断他的虚张声势,把逐渐脱离菲利普掌控的局面一股脑倒在地上、不加任何掩饰,对控制狂或阴谋家而言,这都是最严重的羞辱。“你以为他是一心追求利益的商人,即使对方曾经就制造过‘节外生枝’的麻烦仍对其不离不弃,却忽视了人的执着。”罗德里克问:“你总认为自己是最优越的那个,比我和西尔维亚都更善于玩弄人情世故,但到头来却被他们的感情捉弄,不得不披着招摇撞骗的外衣,实则低声下气地向我们寻求帮助。所以你说的是对的,多纳特罗,感情的确需要‘双方付出’才有结果。那么你给佩尔艾斯他想要的了吗?”
回到家,远游的人才会意识到自己离开有多久。尽管现在的他还不完全适用这句话,北美洲也将亲切的空气填满了肺部。湿漉漉的暖意像猫的鼻头,若有若无地持续蹭弄着人的脸颊,他却毫不领情,还跟活在冬天似的尝试朝空中吐出一团雾气,自然最终一无所获。没有名字的男人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只有游客才会人手一份的旅行地图,花纹老气的壁纸最高点,挂钟的指针不断相互逼近。合拢之前,他最后一次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转过身去卑微地请求。
“求你,无论之后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把她带回来。”摇摇欲坠的话语落地时溅起的水花非常小,他一直坚守的名为“自尊”的高堡壁垒讽刺地反成了绊脚石。005抬头看向他,仅是出于礼貌。
“如果我能帮上忙一定替你做了,米勒,试着做个男子汉吧。”他说。
“抱歉虽然我不知道、大概是没权限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同事?上下级?总之可以肯定不是我老爹吧?所以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他幼稚的坏脾气是保持青春的秘诀,005的眼神中不对由衷的感慨加以掩饰,真诚得令人无法质疑,”再说,解救被绑架的本国公民虽然没有你们其他任务‘伟大’也是基础职责之一,所以别妄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不会拿她的事情开玩笑。“
“或许一开始你就不该抛下她,“005冷漠地回答,“将别人的错误一针见血地披露是你的天赋,也是002选择你的原因,可讲到自己的故事你却宽容异常,难道能说是麻木吗?对待一样饱受伤痛折磨的同伴,你选择了残忍的抛弃,才导致了这一连串的悲剧,为什么你能将这件事说成是‘并非玩笑’呢?”他猛然上前一步,揪住米勒的领子,硬生生地将二人的距离缩短到咫尺之间。005的影子投在对方脸上,宛若葬礼上的面纱。“如果你执意要用愤怒作为单位,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之于我远比之于你更重要。”
米勒的袭击在完全的意料之中抵达,他挥舞着拳头向005袭来,被对方更用力地拍着肩膀推开。青年踉跄着连续倒退几步,直到撞上靠墙的橱柜才停下,玻璃和瓷器同时发出短促的呻吟声,很快又归于寂静。005不再看他,大概是觉得对方已无可救药,只有嘴巴还在尽职尽责地协助他完成任务道:“我早解释过自己不能加入的原因。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白塔的正式员工参与其中只会恶化现状,其中的风险,我敢保证是你不想了解的。此时让一位和白塔没有任何关系,说是002雇佣的私家侦探都可以的编外人员可以去接触对方明显是最优解,反正没人知道你是谁呀。默默无闻的好处还是值得唠叨的。”
“当然,反正我扛不住严刑拷打交出达芙妮的名字也不会有人信。”
“如果愤世嫉俗能让你好受点,请尽情。”
005关上门,把他独自留在客厅中,承受黎明前最黑暗的煎熬。接下来登场的角色是谁?坎瑞拉·米勒和瓦伦汀·罗德关系正如此刻他同橱镜中的倒影,一个清晰饱满的代价便是另一方支离破碎,他没有足以在日落大道上留下印记的表演天赋,作为普通人只能用牺牲为代价,承受不确定的巨大风险,以获得本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好在坎瑞拉·米勒和瓦伦汀·罗德两人都是残酷的利己主义者,选择从不曾成为他的困扰——他用指甲最后一次在玻璃上断断续续勾勒“自己”的轮廓,最后将额头紧贴上冰块儿般的造物、闭眼祈祷。请你、请你……破碎的喃喃自语没有被完成,他力竭地滑坐在地上,用力张开每根手指,把面孔完全埋进黑暗。他没能看见幽灵坐在他身边,留下的朦胧背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在错过,选择了距离她们更远的道路,以至“弥补”一词犹如“明天”对于身患绝症的患者,仅是宏大的纸上谈兵。然后坎瑞拉·米勒决定忘掉,即使最后他丢失的,很可能是他自己本身。从此以后,幽灵赦免了他的全部。
约定时间是魔法消失的午夜后的第一分钟,虽然坎瑞拉提前了太久到达,却只停留在外围,不敢贸然进入谷歌地图失联的目的地。他知道这样很愚蠢,用礼貌换取更多谈判胜利的机会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只是当下除了幻想已没有其他东西可依靠……哦、不。不完全是。自嘲地笑着,他把手伸向腰侧,隔着西装的外套缓慢抚摸武器棱角分明的身体。那个男人送给他这份“厚礼”更像是贵族们坐在斗兽场的看台上,抛给徒手与野兽搏斗的奴隶的幻觉、恩赐的希望。他奢求事情不会发展到如对方期望的那般使用到它,如果可以,坎瑞拉更宁愿选择让最后一根稻草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能帮到她的话……
好消息是对方和他一样重视时间,正如约定的那样,第二分钟时一团模糊的形状从黑影中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坎瑞拉用力研磨了下左侧的后槽牙,打开前车灯,高举双手地走了出去。罕见的光芒点燃了画作,上面故弄玄虚的伪装被撕开,一辆计程车出现在他面前。
“按照约定!”他大喊,“我是一个人来的,你呢?”
策略是把自己伪装成无辜的平民,但从开始这个计划好像就失败了,不安吞没了所有思路后,他只能感觉到滚烫的复杂情绪凝聚在面颊、翻滚于卧蚕处。对方车中模糊的影子大幅度地晃动了下,等坎瑞拉的视觉再度适应面前对比强烈的景象时,白发的男人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他没有坎瑞拉想的那般凶神恶煞或贼眉鼠眼,比起绑架犯更像是写字楼最高层连续拿下48个月最佳员工的上班族。
好吧。坎瑞拉讪讪地想,至少他给了自己一点对峙正人君子的希望。
“你是坎瑞拉·米勒。”陈述事实和发令枪一样残忍,代表没有回头箭的开始,白发男人一上来便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还好从开始他决定扮演的就是坎瑞拉·米勒。坎瑞拉·米勒,他的舌头嘴里滚了一圈,尝不到半分属于自己的味道。“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了,可惜我没那么聪明,需要你做下自我介绍了!”两人间的距离远不到需要喊话的程度,坦白的来说就是他过于紧张、无法自已的直接表现。
男人没有搭理他的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跟雕像一样乏味。“如果你不决定推动我们的谈判进度,能不能让我把手放下来?”他的请求并不虚伪,视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那双手臂颤抖的幅度简直夸张,以至未能等到回应,坎瑞拉的双臂就跟雷劈过的树枝般随重力落下。
同时,男人开口道:“你认识怀特。”
他真想掏掏耳朵搞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个问句。
“或许吧,我蹲了六年牢,应该是见过几个叫怀特的,但手机里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所以不能算认识。”
“布雷夫·怀特。”男人非但没有推测出他的无知,反而更具体的给出了他记忆的指向,坎瑞拉却只想跳起脚来尖叫到底谁他妈的是他妈的该死的布雷夫·怀特?!今夜后倘若还有下半身,他会发誓全部都用来追杀这个人。但现在,他只能虚张声势地回答:“让我见到她,或许就能想起来更多。”
男人似乎被打动了,保持盯着他的姿势后退几步,回到了自己的车门旁。他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愚蠢的计谋奇迹般地生了效,意识便随声波的震动出现断层,清脆的炸裂毫无预兆地在近在咫尺处响起,意识空白中,坎瑞拉只有眼睛完整地看到了事发经过:对方抽出袖口中的手枪,打穿了出租车前座的玻璃。警报和透明的碎片一同飞舞,把阴影点缀成布满红色星星的夜空。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男人说,“告诉我布雷夫·怀特在哪儿,否则我就杀了她。”
“你他妈个疯子!”他条件反射地失声尖叫,破音中甚至带有哭腔。白发男人保持着枪口指向车窗(此刻玻璃已经没有了)的姿势,不为所动,当坎瑞拉的沉默持续超过五秒后,第二枪打在驾驶座上,响声沉闷。“操!操!别他妈开枪了,给我点时间……”他口不择言,甚至咬破了舌尖,铁锈味顺着唾液流进胃里,让人想哭。
“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布雷夫·怀特,我可以告诉你——”
“不,”预判了他的背叛,男人反而第一个拒绝,“我不需要其他人的名字。如果你不认识他就跟我一起等,等他来,你和这个女人可以一起走。”
“你他妈……”他狠狠地摸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好吧、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等,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走,或者让人把她扔到机场大厅里都行。我留下来和你等那什么怀特,我发誓一步都不会离开。”
对方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第三枪打碎了出租车顶端的装饰物,重复被巨响惊吓到产生耐受后,坎瑞拉竟然想笑。可能他已经疯了、就像艾普利已经死了,没有一个活人能在近到脸前的三声枪响后仍保持沉默。犹豫即刻不复存在——重复张牙舞爪的崩溃表演时,他抽出佩枪,按照达芙妮的好秘书教的那样首先击碎了身侧的前照灯。刺眼的光源消失了大半,对方的动作自然迟钝了半秒,他不敢浪费着宝贵的机会、猛地拉开车门,用金属作为掩体挡下迎面飞来的子弹的同时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摁灭开关。他们一同沉入深渊。
接下来应该往后跑。
不是谁告诉他的游戏规则,更像是求生本能,可下一秒,坎瑞拉的鼻尖却完全相反地触到了坚硬的土地,偏差发生得如此突兀,他忘记了呼吸。接连不断的枪声还在响起,杂乱无章,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开枪,因为它们都好像离他愈发遥远。再次寻回空气时,他将大量的尘土也吸入了体内,而后左肩上直接迈向麻木的剧痛才在大脑神经上缓缓苏醒。
他就知道这群人都一个样,毫无信誉可言。快速蹬着宝贵的双腿,坎瑞拉拼命将自己从原地挪开,身体在地上不雅地扭动。无需看清他也知道,战况已不再局限于自己和对方两个人间,他首先想到的是005,白塔的人或许终于舍得对毫无价值的平民施以援手?答案已不重要。只要她能够活下去……
以枪管作为支撑点,他勉强撑起了上半身。从背后偷袭他的王八蛋要么用的穿甲弹,要么就是他脑子犯抽让对方直接站在了自己身后都没注意,坎瑞拉的左半身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伴随明显是大量失血表现的呼吸困难,此刻说为陷入绝境也不算夸张。如此情急之下,他反倒一口气找回了全部的理智,大胆揣测绑匪的同谋并未增加,否则自己无论生死都该早失去意识。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他把自己藏在他人激战的噪音后,凭借记忆朝艾普利·潘恩所在的地方移动。作为交涉人他是如此的不合格,连人质的脸都没见过便相信对方真将她带来,或者只是他不愿细想。其他的任何假设只会将他瞬间击碎。
失去部分感官后剩下的便能得到强化,现在坎瑞拉把所有注意都集中到嗅觉,寻找空气中火药味儿最浓的地方。伴随爆炸和几次撕裂的空气所引起脊背的颤抖,他愈发确定自己距离那辆出租车越来越近。终于、在最后一次大跨步后,他的鞋尖撞上轮胎复杂的花纹。橡胶、泥土、汽油、劣质空气净化香薰和皮革,几种世界上最恶心的气味儿扭成一束,直抽在他脸上,威力不亚于有人在他面前呕吐。强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他将手摸索到破碎的的车窗所在的位置,边缘锋利的碎片尽情割破皮肤,借助密集的疼痛维持清醒。
鬼魅似的人影出现在对侧那刻,他连想都没想直接就开了枪,全然不顾那人是“己方”或“对方”或“不复存在”,只是随着人体撞击声响起,最后一个选项可以被排除。坎瑞拉一跃而起,发疯似的抓住后侧把手,第三次开枪击碎门锁。重叠的声响里,他被拦腰斩断,身体软绵绵侧方倒下。喉咙先比意识更早完成了动作,粘稠的液体像小型喷泉一样涌出,又随重力滴落回脸上——坎瑞拉碰不到味道、温度或是声音。唯一尚能运作的视觉紧盯着握紧门把的手。
他没有放开,死也没有。
死亡真正到来时,受洗者应该是平静的,濒死者的眼中万事万物都会笼罩着慵懒、祥和的暖光。无数攒动的金色光斑跳跃进他仅能睁开的的眼缝中,无比温柔,就像包裹着他的无边寂静正在托起一份灵魂,把坎瑞拉从肉体煎熬的剧痛中剥离出来,回归母亲的怀抱——假如他真的有的话。
首先苏醒的是左边的手指,苍白得像树枝,表面涂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油漆。困惑充满了他的大脑,试图凑近看清,可身体就像冰冻僵死的鱼,没给意识留下片点主导权。他又只能看着了,在余光中感受着在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们遮住光源时断断续续的影子。它们切换极快,扰得他心烦意乱,坎瑞拉决定不去看,更加专心地研究自己的手指。不知过了多久,右边也苏醒了,它和左边一起成交叠状压在腰部,红色的油漆到处都是,其中还掺杂有恶心的乳白色物体……哦、不,他终于想通了。自己正被体内的鲜血覆盖。
坎瑞拉被侧放在地上,侧腹的血洞被原本是白色的毛巾堵住,作用却也不过是心理安慰。005和D一前一后站在他身旁,看着面孔和金发全被粘稠的黑色污渍沾满的男人,D跪在对方头上方,用手指掰开他的嘴巴。她让005为自己倒杯水,对方就算对她恨之入骨却也无法见死不救地照做。
她不是一个母亲,现在、过去,永远都不会是。她只能作为陌生人给予对方类似践踏尊严的施舍,无论死神面前是否真的一律平等。她用手指沾满水,把它们涂抹在坎瑞拉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充满耐心地教他呼吸的技巧。慢慢,他也将透明的液体吞了下去,绿色的眼珠里闪起忽明忽暗的光点。
他看到了她,拼命张开嘴想说什么,D默许地等待,护手霜里的香精也掺进喂给坎瑞拉的水中,刺激着他的斗志。终于,他发出了声音: 达芙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救她……救救她,达芙妮,求你……为什么你不救她……我求过你,求你救她了啊……”
可干涸的眼泪也已不能打动她。
END
后记:
时隔大半年又在写哎果然写谍报就是顺手怎么这样呢!
感觉必要的剧情已经写完了接下来应该是收尾……(或许、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努努力.jpg
无人在意但响应太麻烦了还有人员添加所以请最后一起期待档案库花名册,剧情全解也会放在里面这样的,如果有的话,感谢支持(!
*仅为围绕我船【甘加&托利亚】相关二人的设定,并无世界观上的设定。
因为内容是从提供用于约稿的设定资料里修改而来,大部分都是对两人经历过的事情&剧情的普通描述,有些“详细过头”的描述是正常的,有些部分跳过了一样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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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背景】
赫兰涅瓦位于雪原边境被险峻山峰环绕的一座城邦,而自大众有记忆起,城市的建筑就以伫立在悬崖边,几乎与悬崖下被云雾掩盖的深渊只有一步之遥。
听说在曾经赫兰涅瓦的规模并非现在的“城邦”,而是一个真正的独立的政教一体的宗教国家。自某一次陆地的坍塌分裂,赫兰涅瓦一半的建筑和土地一并沉入深渊。赫兰涅瓦的周边地区的气候也在逐年变得“浑浊”,直至现在为止可以说是没有春冬之分,赫兰涅瓦已无冬天结束之日。
现赫兰涅瓦作为附属城邦,以军事力量为主。除去中心主城的地位之外,赫兰涅瓦的内部依然如以前一样由教皇统治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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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加】
崖底之物。
在某一天自崖边出现的不可名状的扭曲的事物。被形容成粘稠的仿佛融合了多种生物外型的令人不适的东西。自称来自其他地方,但因被目击时是从常人无法攀行的断崖下,因此被教会认定为来自于深渊之下的邪恶之物。在对外声称的消息里,发现甘加的整个卫队都遭遇穿刺伤而亡,除去教主,无一生还。
而仁慈的教会并未将甘加处死,而是让祂寄宿在了一名自愿奉献的信徒身上将其禁锢。
甘加爬上悬崖的那一天,赫兰涅瓦内外大范围区域发生大量平民无端昏厥失去意识的事故,由于赫兰涅瓦重建时依地势而建,不少人因昏厥而从高处落下摔成重伤或是直接失去性命。正好在外出的托利亚的父母也在不幸遇难的人员名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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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利亚】
由于甘加的间接的缘故而失去双亲,在那天事故发生时托利亚也在家中昏厥。
之后在福利院中长大,里面的孩子不是成了混混就是去从军,而托利亚在之间每每感到犹豫的时候会去偷看军营的训练,在那时就已经见过了身处军队中说是“囚禁”状态下但依然行动自由的甘加。只是在那个时候托利亚还并不知道甘加是什么,教会只对外宣布了处置,也从未说过甘加寄生的信徒是谁长什么样被关在了哪里,所以托利亚也不知道对方就是传闻里提及“不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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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里的甘加】
自崖边的镇压传闻过去数年,原本垂垂老矣的教皇如今依然活着,甚至看起来比曾经更要健康和精神。对此民众间流行的看法是教皇镇压了来自崖底的不洁事物,而不将其处死的决策又证明了他的仁慈,所以这一切都是神给予他的庇佑和祝福。
至于甘加,至今为止仍以微妙的身份在军队中作为其中的一份子生活,知道甘加身份的除去教会外,只有直属教会的军队和骑士团。在每一次的军事活动或者御敌战役里甘加都会参与,赫兰涅瓦几乎战无不胜,而胜利的讯息吹向群众的耳中时,“常胜将军”的名号总会冠以他人。当一个将军死于任何原因,那么军队和教团会树立起另一个新的“英雄”,甘加像是一个个英雄背后的阴影,无法缺席,但也不能现身于群众的耳目之中。
对不直接参与战事的教会而言,他们忌讳甘加本身这一存在,所以掩盖。对于几乎长期生活在一起出生入死的军队士兵而言,哪怕令人不适的流言总会成为不同宿舍的睡前话题,甘加对他们的帮助和作为同僚的情感早已远超过“不详之物”的本身。
在混乱的战场上甘加的存在远大过于军旗,只要甘加还在,军队就有必胜的信心。即使他们无数次见过甘加在战事中展现的“异样”,不论是裹覆在破旧兵器上就会变得锐利异常的蓝黑色阴影,还是甘加突然看不见的面容和形同女性一样的体态。这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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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露的伤痕】
但即使如此,只有两件关于甘加的事情军队会严格遵守:任何时候以处理甘加的“致命伤”为最优级,不企图为甘加摘下那看似没什么用处的挂在单臂上的人镣铐。
在托利亚以正式的身份成为直属教团军队的一员后,随着教皇发起战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在一次次的战役中逐步累下功绩的托利亚也已经到了高于甘加的位置。不同于其他因年轻而爬上军队高位于是开始沾沾自喜自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如此的人,托利亚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在日常里和其他士兵一样与甘加有过交流和熟悉,但对于甘加不温不热一视同仁对待所有人的态度,托利亚始终感到有哪里让自己不舒服感觉刺挠的地方,每一次的饭后闲聊难免有找事的人会想问甘加更多的事,都被甘加以别的方式打趣忽悠过去了,而只有托利亚一直对甘加“有所保留”的态度耿耿于怀。
在偶然一次的分组日常巡逻里,恰巧正是甘加和托利亚一组巡逻检视赫兰涅瓦境内一处山林地区,主要是防止在禁猎季有人偷猎。不巧遇上恶劣风雪天气,不得已只能就近在猎人空置的屋中暂做停留。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甘加似乎不显意外,反而在仅有二人的困境中发问: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你有什么想问的?
在事后床第间短暂的形同虚影的温情才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甘加为托利亚前面提出的始终不涉及重点的提问给予了这样的答复:在你成为独身一人的那天,是我爬上悬崖的时候。
在他人或许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对托利亚而言则是如雷贯耳,原本早快要忘掉的儿时的事情被重新回忆。等托利亚从恍惚中回过神的时候甘加的腹中的匕首已经被推入地快要没过柄部。
本应是还来得及做紧急处理的伤口,但从那副伤口中流淌而出的除去深到发黑的血液,另有什么流淌的但有着外形的东西在撕扯伤口,以至于在粘稠的撕裂声中被破坏了原本形状的伤口无法再留住匕首。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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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补】
托利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同时不常抽搐的仍未死去的甘加独处了剩下的时间,抑或是在风雪停止前他就拖着甘加还在流血的身躯先一步离开了屋子,向着赫兰涅瓦前进。回过神时是监牢闲置房中传出的“甘加”的嘶鸣,那是一种无法判定其为人类的混合的怪异的吼叫,就像人又时候会分不清猫叫和婴儿哭,房间阴影中的嘶叫比起说是人的惨叫,更多的是其他什么动物或者风声或者尖啸等等一切托利亚的经验中所能设想的声音的杂糅体。
同僚在摁着“甘加”的身体,所谓的“医疗人员”甚至没有用到任何消毒或者麻醉的措施,只是在对待一副没有生命的皮囊那版在火急火燎地缝合“甘加”腹上的伤口。同血液一并在阴影中泄露的是托利亚在小屋中见过的撕裂伤口的事物。
因为被后期撕裂的缘故,没有人联想到伤口最初是托利亚留下的刺伤,自然也没有追责。所有人只当是二人巡逻时不幸受困于恶劣天气,甚至还在返程的时候被野兽袭击。
托利亚度过了恍惚的两天。甘加也在两三天后像个无事人一样重新出现在军营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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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加的提问】
自从木屋之后托利亚似乎无意识地在躲避疏远甘加,而这样的逃避行为没有持续多久,似乎是另一种更强烈的持续至今的心情更占上风。甘加并不主动再提木屋的事情,托利亚也似乎想要假装无事发生一般。
后续的相处中甘加同托利亚(可以说是单方面的)聊天开始扯到一些与正事无关的话题,像是刻意让托利亚开口对自己做出回应,甘加总是会用到很多的疑问句,迫使托利亚因拉不下面子而选择开口回应。
“你有见过春天吗。”
那一天甘加的问题突然变了。
主教早已警示过所有人,甘加的话语不可信。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只是他为了覆灭王国而蛊惑他人的阴谋,甘加在话语下的用心就像风雪交加的山林间的阴影。
托利亚也是如此理解,但甘加曾经只问过别的,例如你向往主教那样的地位吗,你想过拥有富可敌国的财产吗,你想过普通的不必听军号早起的平凡生活吗。对此托利亚习以为常,这样物质的需要早已不在他飘渺人生的选择范围内。如果甘加的蛊惑只有这样的程度,那也就不过如此。
可自从那天后,甘加的提问就变了。不只是春天如此遥远的词语。甘加开始问他:你有没有尝过颜色像花一样的甜点,你有试过让阳光的温度来叫自己起床吗,你有过走在路上不必见到贵族也得行礼的经历吗,你有想过毫无计划地一直向一个方向走去,走到自己也不曾想过的地方去吗,这世界可是圆的哦。
而在最近一次偶尔的过近接触中,甘加的提问再次变了:
“托利亚,你有想过你对我究竟是哪种样的欲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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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人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欲求但是可以题外话说明:
对甘加这种好像所有人都忌讳但又可以亲身接触到的东西,于托利亚而言像是欲盖弥彰,教团和民众越要遮掩,越要视而不见,托利亚就越好奇越想知道了解对方。明知道了解实情可能会付出自己都不清楚说不定无法承担的代价,哪怕自己刻意和其他人一样去尝试着忽略了,但潜意识里仍然会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未知,企图探寻。不说托利亚自己,这大概是绝大部分人的通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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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情】
甘加确实来自于其他地方,悬崖只是他必经之路,因为崖底有赫兰涅瓦曾经的残骸遗迹,而现存的另一半赫兰涅瓦就在断崖之上,甘加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这一条路。
在镇压事件中,吸纳了太多赫兰涅瓦死者的声音的甘加(死者不仅是旧赫兰涅瓦坍塌时落在崖底的那些,也包括悬崖被用作吊死处刑地点后一个个坠落下去的灵魂)在面见教皇的那一刻,马上指认了教皇企图脱离主城重新自立为国的野心。
对于城市都失去了一半还被诅咒一样永远陷落在严寒冬日中的国家统治者仍拥有这样的野心感到兴趣,教皇认定甘加会是自己实现心愿的利器,而甘加兴趣归兴趣,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协助。
“你能向我展现出多少你的野心?”
在甘加听似轻浮的赌注下,教皇让甘加共享“无止境的寿命”,并让甘加屈居于一副人的皮肉骨血下,以人的姿态逗留在赫兰涅瓦。而镇压事件里死去的士兵也非甘加所为,不过是教皇为了封口而进行的一件小小的事情而已。
甘加为的就是想看看在拥有一次又一次的试错的机会和时间,这样的人类要多久才能磨灭野心放弃愿望。教皇让甘加参与一次又一次的战事,甚至放任其在内部自由行动,所有被民众认作是仁慈的放纵都不过是教皇在向甘加进行展示和炫耀。
身体的小伤小损甘加自己能恢复,但是太大的伤口会导致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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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甘加立绘上的一些设定解析:
在战场出现的女性姿态(就是立绘右边),因为甘加本身是个混合杂糅成共同意识的一个东西,立绘上的二重身只是一种象征,实际上应该算多重身。
手甲和头冠上的刺:一种类似棘刺&荆棘冠对于“受难”的隐晦象征,相当于甘加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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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个我船的二设目前为止是开放式后续(结局?)的状态,只要托利亚没有明确表现出想要探寻到底的那份觉悟,甘加就不会向托利亚透露任何一点实情。
而如果托利亚了解了所有,哪怕甘加什么都不做,教会也会有意找借口处死或让托利亚战死。这种走向的托利亚是真的会嗝屁还是被甘加从中作梗放走让他独自离境就不知道了,虽然好像横竖都不是很好的结局,但是和残次品状态的甘加私奔的if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七宝楼》
沈太荣,秦州人士。进京赶考不得志,颓然返乡。经晋州,巨雨骤至,马匹受惊而奔。暗天暴霆,不辨昼夜,至沙地,过沼泽,沈生只知死握缰绳,不知身在何处。
忽见前方晴日碧空,群芳遍地,身后狂岚如同隔世。沈生远望,有亭台楼阁在前,通体皓白,艳阳之下,熠熠不能直视。良驹力尽而亡,沈生不得已,徒步而去。及近时,先过一小桥,继至屋内,家具如珠似贝,杯盘陈设镶金嵌银,流光溢彩,精妙非凡。大柱雕游龙,廊下悬飞凤;琉璃作梁,玛瑙为栋。院内玫瑰,庭中玉树,一叶一花皆是红白珊瑚雕就;其间啼莺飞雀、舞蝶戏蜂,细看也为珠宝琥珀;又有曲水一弯,波光粼粼,乃是贝母铺成。沈生虽讶异,心中甚是喜欢,四下张望无人,偷折一只南红蝴蝶藏于袖内。
红蝶落袖,便听身后有人问:“何人在此?”,沈生回头,见一戎装少年立于桥头,答:“过晋地忽逢暴雨,至此马亡,见有屋而来。”少年道:“虽意款待,然阿母将至,此处不宜久留,请先生出庭外。”
沈生问:“此处何处?”
少年曰:“塞外凉州。”
沈生又问:“此楼为贵府?”
少年怪曰:“非也,先生莫非目不识物?”
遂出庭外,少年弹指间,草叶化为桌椅,桌上并两盏白玉盅,其内有茶。沈生方觉渴极,一口闷下唇齿生香。再看盅内,又已香茶满盈。
沈生问:“尊上可为上仙?”然少年笑而不答。
二人候至半夜,沈生恍惚梦中似见一大手自月中降下,双指连根拈起楼宇庭院复又上升。至半空,沈始觉此宅连同贝母流水,造型竟如宝簪一支。
睡意朦胧间,沈生听闻少年道:“阿母来也!此回寻得失物,于吾定有大赏。先生既在此,也当同乐。”
于是又一弹指,桌上笔墨纸砚齐备,少年疾书几行,道:“吾与先生指路,先生此去能有大富贵。”沈生接纸,上书江南某地某家,沈生叹道:“明日出凉州难上登天,何至江南?”
少年道:“倒也容易。”话音落,马嘶,竟得复生。
谈话间,早已不见楼阁。少年向沈生拜别:“吾随阿母去也!”亦悠悠向月奔去。
及次日,沈生醒来不见桌椅,仿若昨夜仅为一梦。所幸信纸仍在,却也非纸,乃缸口大一枚鱼鳞。
沈生依少年所言,骑马赴鳞上所载之地。至,乃贸丝富商住家。沈生登门拜访,富商以礼待之,茶过三巡,自言有独女,样貌丑陋,十有六不能人言。令婢呼之,女至厅下,甫见沈生便能开口言语,众人皆惊。于是入赘,大喜之夜,新娘容貌似是娇俏几分,过数月,竟成美人。又经数年,二人得三子,富商生意多半交于沈生,家业益大。
忽有一日,沈生午夜惊醒,见一人立于床头,提灯照去,是那日所遇少年仙人。
少年怒言道:“当日以为清廉之人,又是同喜同乐才助之,未想也是偷鸡摸狗之辈!惜赐福不可收,定教汝后世偿还!”窗外晴天霹雳,少年已不见身影。
沈生终夜未眠,天明遍寻当年所偷赤珠蝶不见,回首见庭中铺天盖地红蝶翻飞,如血潮翻涌。沈生惊叫,妻至,然妻未见一蝶。
自此沈生郁郁终生。其三子有二染疫而亡,余一膝下有四女,无子。此后数代,皆是如此。
《鱼辩》
淮水有鱼为兄弟,一日弟鱼谓兄鱼曰:“吾闻人不知鱼之乐。”
兄鱼问:“缘何出此言?”
弟鱼曰:“他日出游遇人间书生,口中朗朗。”
问:“其言为何?”
弟鱼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云云。”
兄鱼曰:“子沐仍与施论此事?”
弟鱼曰:“否,青头后生也,然亦未可知知之否。”
兄鱼曰:“自是不知。”
弟鱼问:“为何?”
兄鱼曰:“若其不知,则为不知;若其自以为知,却不知吾以为其不知,亦为不知也。”
弟鱼道:“胡哉!人定知之。若不信,问他鱼便知。”
兄弟溯游,往嵯峨洞天寻得大鱼曰白玉娘娘者。二鱼问安罢,弟鱼问:“人安知鱼之乐耶?”
娘娘曰:“汝知飞鸟之乐乎?此异族其异也。”
弟鱼曰:“吾言不然。吾知兄长心,故知其乐;鱼亦可知人心,心既能得相通,自知之。”
兄鱼驳曰:“汝知吾心,吾亦知汝心,此为通。然人不可知鱼心,何言相通?”
弟鱼曰:“兄长非人,如何知人不可知?”
兄鱼叹曰:“此旧辨也!既非人,成人便知。”
娘娘曰:“若如此,恰有一事相求。”道是有前缘恩怨者,可借成人。又云:“观其后人有姻缘入云衢。觅此婿化之鱼,可问为人龙凤者安知汝之乐也。吾与彼债亦销。”于是传将妙令心法,教二鱼如何化人。
弟鱼道:“妙哉!定不负所托。”,遂与兄往浮玉山去。
次年,兄鱼通人心,弟鱼自兄鱼处闻其妻儿;又明年,许之秘宝,得身;弟鱼得此人妻身。及化人,弟鱼急不可待,是夜便问其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耶?”然女茫然不知。
弟鱼心言:“败矣!人心无趣,早知不与兄辩。”
“人心所浮现的恶意即是恶魔。当人类遭遇到自然力量的威胁、自己或者他人的恶意,自然而然会去寻找其源头。而这些造成恶意的原因,被具体化形成了邪灵、恶神,甚至到最后形成了所谓的恶魔。”
——这种只出现在哄小孩的故事里的超自然存在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我作为人类,进化到如今这种程度的生物,怎么会酿出这种开玩笑似的祸害?如果世界上并不存在天堂或地狱,也没有能够引领救赎人类的天使或神明,那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这种像是戏弄一样要喊我为母亲,又称由我而生的肮脏下贱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人并称?这样令人作呕的混沌的脏乱的原始野兽一样的遭人唾弃的可憎的无法忽视的亲切的亲密的难以拒绝的……
“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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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要素:现代背景,物理除魔,不是很常规的恶魔要素。
简要概括:在普通的既没有神和天堂也不存在魔法的现代背景里,由其他形式被具象化出了“恶魔”这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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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
恶魔、魔鬼、或者别的什么。
使用自己知道的那些不祥的、容易蛊惑人心的、带来祸害的事物的名称来怎样称呼都好,毕竟这些东西并不是任何一样自然诞生并存在的种族,既不符合任何传说神话记载的内容,但又和那些东西存在着相似之处。
“种族?”:
准确地讲没有种族一说法。
恶魔本源只是人类生活在世界上必然会产生的欲望滚成的混沌的集合体,只要人类依然存在,恶魔就会持续诞生。但一个单独的恶魔个体真正地出生还需要一个容器 (肉体),按照通俗来说也就是“附身”,只有在完成了附身后才算是拥有了在人间活动的依凭。
混沌状态的“恶魔”还只是相当于欲念滚成的一个垃圾团,并无自我意识,只要附近暂时还有适合的容器,就不会有机会吸引到这个垃圾团去夺舍附身。保持身心健康很重要同理一些用上了被虐待摧残过的活人做祭品,来召唤恶魔的仪式也是基于这样的原理而成功的。
被附身后容器的意识?:
刚开始还残存,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容器自身的意识最终也会消失,就像在恶魔的胃里一样早晚被消化掉。在容器的意识消失后就意味着恶魔完全拥有了这个身体的掌控权,已经可以变化自己的外貌了。
容器的欲望对恶魔的影响?:
夺舍前的恶魔只是一团混合而成的不同的欲念,吸引了恶魔附身的容器自身散发的最强的欲念会成为附身恶魔的核心欲望,多多少少会对恶魔产生影响。
恶魔之间的关系是普通的平辈关系:
既没有派别之分,也没有这样那样的上下级关系或者组织关系,纯粹一群散人而且鉴于大家都是烂人,所以也没有那么团结,基本不会出现舍命救同伴的状况
恶魔的性别&生理构造?:
在完全得到容器的控制权以前生理构造是由容器决定,得到所有控制权后除了长相外貌可变以外,性别和生理构造理所当然也是能够改变的。容器的肉体于他们而言已经完全是可塑性很强的泥偶罢了。
归根结底肉体只是他们用来“生存”在人间的媒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另附:恶魔有痛觉,只是每个个体的忍耐闯值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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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构】
与之对应的除魔机构。
具有一定程度的武装力量,在针对恶魔方面多为重型武器,以求最快最效率地将●●转化成足够稀碎的肉糜,便于收押储存。
人员构成:
①出勤人员:会去往现场进行实地作战并回收肉酱的人员,危险系数较高
②后勤人员:主要由负责定期检查“肉罐头”的密封情况、肉罐的除臭防腐等工作人员、负责给他人进行心理辅导的心理辅导员组成。
对外:
以“精神疗养院”的外壳来包装自己,把监禁美名其日收容治疗,除去确实和恶魔有染的那部分人,一些因为言行异常确实只是精神心理有疾病的病患也会被迷信的家属送来,机构会一并收容监禁集中管理。
在集中管理的同时,聚集的病患散发的浓重的情绪废料反而也会成为吸引恶魔的诱饵。
由于职业身份的特殊,对内部人员的训练几乎依照“灭人欲”为原则。
同时在员工之间也流传着一种怪谈一样的潜在规则则:作为员工最好不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任何“请求句式”,哪怕是和别人之间的玩笑也不行,尤其是存在未收容的恶魔知道自己作为员工的身份为前提。
“肉罐头”
肉罐头不是食用肉。只是利用真空包装对恶魔仅存的那部分肉酱进行收容,防止恶魔的再生,在进行储存管理。
虽然以肉罐头形式储存的恶魔理论上是无害的,无法再生,没有能蛊惑人的口舌,也没有能攻击人的爪和牙,但是依照负责检查罐头的后勤人员反馈,在进入储存室工作的时候会有幻听,尤其在员工存在情绪不稳隐患时幻听现象最为明显。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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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杂七杂八的杂鱼势力】
神肉派:
以大主教(诈骗头子)起头带领的势力。
因偶然偷偷目睹了那样的存在和由其碾成的肉罐头,而坚称为食用后可以拥有神力的神肉,以此进行传销诈骗,对信徒进行敛财,并唆使信徒靠暴力手段寻找一切和神肉有关的线索甚至试图闯入机构中。
但对于拥有高度武装力量的机构来说压根是杂鱼水平。
实验者们:
神肉派中出的叛徒。
对神肉派信仰的内容半信半疑,虽然也认为神肉拥有特别的作用,但不是用于食用,而选择用侥幸获取的“肉”进行试验,例如如投喂给其他的生物等等。
当前因为被发现而成了神肉派的敌对方
因为和神肉派一样杂鱼,机构方没当回事,甚至只觉得是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
其他:
不同的声音也存在很多,但因还未达到“成群”的程度,暂不做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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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契约】
为什么不要向恶魔许愿达成契约关系?
毕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真正地恶魔,他们确实可以轻易达成你的愿望,但是也充满了不可预料的意外,而这些意外往往都是恶魔们个人的恶趣味。
●案例1-独居的长生老人
个非常典型的许愿长生的案例。
与恶魔达成契约的是一位身患绝症的老人,当被派遣的人员抵达那处已经和废弃房屋无差的别墅时,契约者正浸泡在满是血液的浴缸中,似乎无法让下半身离开浴缸。房屋太久没人打理,除去灰尘外还散发着源于契约者自身的恶臭。从记录来看不论是浴缸中的还是在房间处处可见的干涸的血渍,都来源于契约者,并且仍然维持着液态的部分血液含带剧毒。
与契约者达成交易的恶魔早已经离开,只有无法行动也无法死去更不能体面活着的契约者一个人在这个宅子里终日浸泡着自己的血液。虽然能感受到异样的令人作呕的“生命力”在身体中流淌,使他能够拥有病态的怪物般的力量杀害那些以探险为目的来到宅子里的人,契约者依然表示,这样活着不如死去,早知会是这种活着的模样,最初就不会恳求恶魔完成自己的愿望。
结果:牺牲员工两名,重伤一名,契约者和勉强活下来的探险者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安排。
●案例2-厌食症
虽然是很微小的愿望,但依然为契约者带来了预料外的痛苦。
患有厌食症的契约者称自己不过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吃下食物,至少这样也能和朋友一起出去享用美食。在结成契约后契约者确实开始变得能吃得下东西了,最初是熟食,后来逐渐演变成生食、非食物,契约者的意识是清醒着的,但依然不受控制地试图咀嚼下所有能看到的能放进嘴里的东西。
契约者被找到时正在食用非生物,被咬碎的外壳尖刺扎入口腔,而哪怕契约者哭着把扎入口腔的尖锐物拔出来后,仍会忍不住想要放回嘴里品尝。
结果:契约者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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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容器】
也即恶魔们要“诞生”时所附身的那个肉体。
并不是所有的恶魔附身对象都是来源于邪教提供的祭品,也有不少是生活在正常社会中的常人,不如说这种常人的容器才是占多数。而被附身后的容器、也就是恶魔,到底是选择离开还是继续待在容器原有的社交人际与生活圈中,也是恶魔们自己的选择。
唯一一点确定的是,如果恶魔选择继续腻在原有的生活圈,曾与容器有关系的人们般都不会太好过。
●案例3-“爸爸”
案例非常简短,并不披露具体的内容。
受害者为未成年幼女,而容器是受害者的父亲,具受害者模糊的反应来揣测,当容器被占领后,恶魔并未立刻离去,反而很喜欢他的这个“女儿”。被占据后的容器、或说恶魔,和受害者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共同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察觉不对的邻居报了警后被机构方意识到,这一恶性事件才得到了解决。按受害者反应,在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恶魔说过的最多的话是“爸爸最爱你了!”
结果:因为新生的恶魔缺乏经验,在处理事件时非常的顺利。肉罐头已经得到了加密管理,受害者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安排,包括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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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形态】
人类:生活在普通现代社会,没有兽耳娘,都是普通人类。
恶魔:分为人间拟态和原貌。
拟态同人类一样,没有太特殊的地方。
原形态除去固定的角、细而长的尾、无毛的翅膀,之外,其他方面长成什么样的都有,很像人的也有,人外程度很高的也有。
但是没有猫耳猫尾加蝙蝠翅膀的猫娘恶魔这种存在。
也没有堕天使这种东西。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寂静的深夜下垂着亮光,那不是天空的玄月,而是落地工厂的灯光。灯光之上,黑夜作为背景板偷抹几串黑烟窜出,灯光之下无数杂房屹立其中,街道由石板汇成,道路却不见丁点平整,向前延申隐约听见众人杂乱的脚步。再向前处望去,勉强称得上房屋的房子内忽闪着光。此刻这算不上一个好天气,屋内服务员拎着牌子,忍不住呼了口热气,匆忙将带有酒瓶标志的牌子挂到屋外。
他止不住的向前眺望,那同样也不是月亮,月亮的光照及不到他们身上,五彩斑斓的霓虹光透着黑暗的云雾闪着,这里的每个人都止不住的抬头望着,这种五彩靓丽的光硬生生的刻在他们的眼球上,烙在他们的脑子上,最终也只是传说里禁止到及的地方。
门缝内有声响传来,“今天不会有客人来了,他们接到了命令今夜加班。"
那是带有南方口音的嘶哑音,分不清男女。那人语气透着不悦,对着账本寥寥无几的数字不断叹气,上面的紧急状况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今夜是赚不到钱了。
门外服务员摩挲着门牌。他倒是乐观,透过半掩的店门丢出一句:
“万一有客人呢?”
前台侧耳听到几串马克皮靴声,踢踢踏踏的真令人不爽,她默默的收起桌上的账本,随口道:“不会了..”
店内她看到一只大手突得紧握门框,门口高大的身形全然遮盖住服务员,强烈的气场使得服务员本能后撤两步,带着店牌呆呆地站在原地,身旁涌现的推力逼着他不敢抬头。
来者身高十尺有余,他是毫不客气擅自推开大门,服务员从慌乱中回神,舍下门牌偷偷打量着那些人。高大男子前脚刚进,后脚店外随行人员自行整齐两排,他们的身上没有这里人浑身块土的酸气味,只有葡萄酒的香气味儿。
现在的葡萄酒只供桥墙内的贵人们饮用,这种味道引得服务员十足的好奇,个个腰间束有皮革腰带,腰间携有一管器枪,一双双长筒皮靴擦的锃光瓦亮,比这边最高的钟楼相比更为一尘不染。
“那个反叛者叫什么名字?”
除却远方滴滴荡漾的钟铃外,街上那是十足的安静,面前这群奇怪家伙的悄悄话能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听得一清二楚。
“叫,奥斯汀.杜威,是名从墙桥内逃出来的废物。”
奥斯汀杜威。一个让服务员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在酒吧内又一次的重复:
“奥斯汀杜威在哪里?”
高大男人拳头重重砸向前台,瘪薄的桌面被震得嗡嗡作响,钢笔差点弹了起来。他可不想太久呆在这里,空气中廉价酒气溢满他的鼻孔,他不喜欢这种酸臭的味道,他只想速战速决。
他看着眼前还算是风情万种的女人,一个简单的单马尾不掩她散发的气质,他看见她胸前的胸牌——梅,这个名字令他不觉的语气稍有收敛下来:
“我是国家警卫团分队长泽姆拉克,奥斯汀杜威是通缉罪犯,他在哪里?”
梅斜眼望向窗户外,那是整团模糊的身影,她不禁蹙眉,他们来的人数不少,仅靠她与门外的小赫林二人..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警官我也不想跟你兜圈,”梅试图用放松心态回应前台外的这位高大“巨人”,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只是见钱眼开的贱民。”
梅手指绕着桌上那块烧掉的痕迹,她的嗓音条件并不完美,话语间的诚恳竟然被粗糙的嗓音表现的更为真诚:
“还得请警官多多饶恕。”
梅借着说话遮掩,轻敲痕迹处三次,声响并不明显,只是在这里不明显。前台桌下正如平常布置那般是常人见不到的地方,对于一些特殊的小客人来说,这可能就是绝妙的秘密课堂。
这里仅有简单的几只桌椅,和几只正在认真书写的孩子们。孩子们的前方是一块简陋的黑板残骸,黑板钉在墙上,残骸形状歪七扭八可被钉的正正当当,不歪不斜。照明的只有几支小的可怜的蜡烛,昏黄的烛光下能够看清黑板上写着简单的声调,黑板下被一堆堆书籍垫着,黑板旁站着男子,他手中握着三块书写用粉石,另一只手捧着书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穿着就不似酒吧的员工,是一身破旧的西服,他没有员工的胸牌,可他右手袖口上绣着他的名字,奥斯汀杜威。
咚咚咚。
声音微弱在这里却明显,悉悉索索的写字音怎么做也盖不住顶上任何的响动。
三声为号,他合上书抬头望去,他有些不舍,他还想要在这里停留更久,至少把这些孩子教会——
“老实说女士,他犯的罪可不是简单的杀人罪,是知识传播罪!是反叛分子!”
顶上再次传来不耐烦的声响,烛火被震得摇摇欲坠,几个孩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的抬头张望,杜威拍拍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同学们,我们得先下课了,一会呢从后门出去,都明白吗?”说罢杜威摆出嘘声手势,示意孩子们小声行动。
几个孩子相互对视后明白老师的意思,纷纷点头,安安静静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泽姆拉克他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上面的人已经不允许他再浪费任何的机会将这个反叛分子放跑。在警团的10年生涯里迫使他练就观察入微的技能,反常的动作引起他的警惕,桌下有暗房!
对面女人的行为将泽姆拉克性子消磨的一干二净,几发子弹出膛射向高处。梅深知不妙,这是发起进攻的指令。酒吧门外的警队听见屋内响声后不敢再小声言语迅速站直,几列警卫整齐划一拿出器枪屋内。
梅来不及作出反应,一管管器枪怼向酒吧门口,梅透过这群钢铁管子的间隙看见门外赫林缓慢举起了双手。
泽姆拉克抬手宣读,“妨碍警卫办案罪,理应击毙。”
毫不留情的条律加之繁琐的指挥条令,构成了这一帮政府饲养的哈巴狗们,这个女人不合时宜的笑出声。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上扬的嘴角让在场的警卫们恼羞成怒。
突突突,突突突。
杜威头顶剧烈摇动声音逐渐逼近,杜威不知该擦去黑板的东西还是藏起手上的书籍,还是带走孩子。
孩子,杜威望着台下的孩子们,每个孩子的眼神,每双孩子的眼睛都迸发着求知的火。火焰微弱,无法点燃一根火柴,可火光更亮,比远处的昼夜升起的厂灯还要白亮,这团火抵得过墙桥内迷人眼的霓虹灯。
杜威扒开墙边堆砌的纸张,漏出一扇石头门,石头有小腿高还沉,他搬走石头后露出暗道,暗门狭窄只供瘦小身型的孩子们能进出。
孩子们纷纷相望,多少次意外状况让这群孩子异常熟练。可今晚杜威老师急促的反应让孩子们摸不到头脑,其中高个子的孩子似乎看出了端倪,小小的手心攥紧半截铅笔,笔杆太短导致铅笔灰染黑了他的手指不少。
在这里橡皮是个稀罕物件,落笔下去的那一刻就不允许出现错误,无论是多么小的黑点就再也擦不掉了。
“杜威老师,我们还会再继续上课吗?”孩子们叽叽喳喳哄上前,杜威摸了摸几个小脑袋,他们的头顶还参杂着灰尘烟絮,但眼神中透着真挚,杜威不忍,只好脱口而出:
“一定可以的,老师向你保证。”
一墙之隔的声响简直要把这宽窄的小教室给掀翻了,最后一声枪起,整扇木门被一只厚重如灌铅的皮靴硬生生的踹开,木门破开,风声将烛火被硬生生扯断。
杜威也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在黑暗中他将所有的孩子引进那条隐蔽的暗道当中。
“说谎话就是小狗哦。”
临走前高个子孩子塞进杜威手里一块东西,那道昏暗的明亮让杜威的眼前没有了迷茫,他将小小的缝隙尽可能的用书籍填补洞口,将这个暗道彻底掩盖在知识的壁垒中。
“奥斯汀杜威,我知道你在里面。”
泽姆拉克举起器枪,眼神示意身后队员重新装填火弹拿起器枪。
没了烛光的照耀,地下室一片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黑暗的深处若近若离传出声响。杜威站在暗处却能将门口的人尽收眼底,泽姆拉克不敢确认里面的人究竟是普通的教师还是那伙极端分子的成员。之前也有先例,他们极为狡猾常常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上面的决绝无情的口令在他脑袋里不断盘旋:
“射击。”
泽姆拉克心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们要把地下室全部烧毁,烧的连只书渣都不剩。点点火弹散着刺眼红光,数发焰弹淹没进眼前的黑雾,数几秒后却似投石问路埋入深处没了动静,点滴火弹伸进深不见底的谭水不见丝毫回应。
“这。。不可能。。”
警卫兵互相对望,按照平常这回儿里面烧的正旺,怎么打了一圈的弹药里面竟还没有任何的火点,这不符合常理!这,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内,雄赳赳昂着的枪头挨个停了下来。
泽姆拉克推开这群没用的废物向前走进,他看见了尽头微弱的明亮,幽幽朦胧散着蓝色光晕浮在半空,光晕向后退着散出纸张被踢踏的声响。
快射,快射。
杜威捏紧手中的石头不断祈祷,拳头大的蓝色矿石似乎无止境的吸收着火光,2号矿场的器石能够短时间吸入火焰,蓝光越来越强,这块石头已经到了极限,强烈的光芒让杜威看清门口高大的长官,看清那把正在蓄力的器枪,杜威不得不再次作出选择,书还是自己,还是。。
带有星火的燃弹最终是射向了蓝色的矿石,泽姆拉克眼睁睁看向杜威抓住矿石朝后墙扑去,这次子弹如愿以偿引爆矿石,霎那间的明亮贯穿整座小小的课堂内,仅仅瞬间吹动脚下的书页微微浮动,墙角书籍垒的坚固却是不再摇摇欲坠,碧蓝色焰火在杜威左手炸开,剧烈的波动炸破墙面,那一盏小小的蜡烛颠碎折断,碎在了坍塌的石墙废墟内。
废墟堆成小山,泽姆拉克拿起其中碎掉的一块衣袖,上面写着杜威的名字,有这就足够了。这时的他才敢抬起头颅,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泽姆拉克深知无数发子弹蕴含的强大能量,上面的人也不敢打着保票这玩意有多么的安全,不过这些对他而言不是他该做的任务,这个叛徒是被自己的愚蠢杀死的,舍弃那种令人艳羡的生活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他一定被炸成了碎片,因为这就是背叛的代价。
泽姆拉克放松警惕后,鼻腔里再次灌满厌恶的酸臭味儿,这次可不用再忍了,他道:“任务完成,我们走。”
身后杵在门外的警员这才敢前进,有胆大的队员见队长放松了警惕,见缝插针:“那这些书怎么办?”
泽姆拉克环顾四周,
“那两个武装教师已经跑了。”
这个蠢蛋牺牲了自己换取了这些书籍的安慰,只可惜。。他笑道:
“至于这里,已经没有人看懂里面的文字了。”
-end-
朝阳即将升起,宣誓清晨的不是太阳而是已经熄灭的电灯。霞光映满半角天边,半缕赤光悄无声息洒下,光芒低微比不起火堆最后半点灰烬落在矮矮的废墟当中,天空泛白开始亮起,赤光穿过后墙最终铺在黑板之上,墙角的书籍早就消失不见,那根蜡烛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某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欢迎来到黑市,我的朋友。在这里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稀缺的材料、珍贵的药剂,在这里都能买到!只要你给够钱。
钱不够?没关系,我们不是商会那些不知变通的正经笨蛋,金子和银币只是支付手段之一,如果实在想要商品,您可以去找我们这的老大——黑市的麻烦事可不算少,如果您能帮我们解决一两件,我们很乐意给您想要的谢礼。当然,我们回收各类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以物易物也没问题,只要你的东西值得起这个价。
我们也提供各类服务!想要佣兵保护您的安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活儿找不着人做?完全没问题,支付一点中介费,我们将为您提供完美的服务。当然了,佣兵的雇佣费您得另付。
如果您想来点娱乐项目也没问题,这里没有什么合不合法,正如我所说,我们什么都有,只要您给够钱。
在此特别说明,我们不偏向任何一方,也不谈论政治。在这里只有商人和买家,无论是谁,只要钱给够,您就是我们的朋友。企图用身份欺负人的,哪怕您是教皇也会被我们拒之门外。
另外,不要企图惹恼黑市的老大,也不需要刻意打听老大,需要的时候老大自然会出现,在此之前,我的朋友,来看看我们的商品吧!
黑市 介绍
没人知道黑市具体在哪,他们像幽灵,当你刻意想找的时候一定找不到,而当你苦于买不到东西的时候,总会有人来带你来到黑市。
与隐藏在结界里的「学院」不同,黑市的大门向所有人打开,你的苦恼就是打开黑市结界的钥匙。不过黑市规模庞大,神出鬼没,还有商会作为掩护,几乎没有人直接找到这里。
别误会,商会是正经商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自觉接受公众监督。黑市也是正经黑市,如果想坑你一手,保管你一个子儿也带不出来。
黑市提供你能想象的一切东西,金钱至上是他们信奉的唯一准则。黑市的主人被他们称为“老大”,很少有人见过这位神秘人士的真面目,毕竟这位神秘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与钱无关,而黑市对与钱无关的东西普遍没什么兴趣。老大维持黑市的秩序,商人在黑市出售商品,买家在黑市购买需要的东西,大家各干各的事,不要试图打听别的,因为没人回答你。如果真要说的话,商人们见得最多的是黑市的大小姐伊莉莎,因为有人闹事的时候多半是这位大小姐来揍人然后把人撵走。
黑市的逻辑简单而混沌,只要你有能力,你可以在黑市找人杀你的时候提供足够的筹码让他们当场反水。也正是因为足够混沌,导致大家对黑市的存在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妥协,毕竟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找他们帮忙,他们像食腐的虫,让人反感,但没了他们还真会有点麻烦。
作者:白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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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记事起,珍宝大酒楼就是她的家。她的出身无从考证,照顾她的经理张姨对她的身世避之如讳,任谁问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但好在她也不感兴趣,因此省去了很多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
她叫小昭,但不姓小。她不会害怕,也很少难过。简而言之,她是一个典型的古怪的人。
她还是孩子时,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她的古怪,毕竟小孩本就不太正常,不是大人所能揣测的。也因此,她钻进别家婚宴大吃大喝时没人觉得奇怪,客人来敬酒,问起这是哪家孩子时,那张桌子的大人也会给出自以为的答案加以掩饰。
等她长大了一点,浑水摸鱼的伎俩就不太管用了。别人开始询问她的身份,而她也不太擅长说谎,只能过上在宴席散去后吃剩菜的“贫苦”生活。
那个年代,海鲜最为上等,但也不是家家都吃得起,因此宴席上更常见白切鸡、烧鹅、烧肉、叉烧、蒸鱼之流的硬菜。
因发菜还没濒危,发菜猪手也是常见的菜式,发菜虽然是必点的菜式,但人们吃它也是为了讨个意头,味道算不上一流,因此剩的也最多,常让小昭吃得满脸黑须。
等她再长大些,张姨也看不下去了,便让她去当个服务员,工资也同其他人一样,但不许再去吃剩菜了。
珍宝大酒楼的员工餐胜在平实,有菜有肉,只是奢华程度不及宴席,从小大鱼大肉惯的小昭刚开始还有些吃不惯,但东西到了胃里都是一样的,因此也无太大意见,只是有些可惜。
过去小昭只是一个到处乱窜的野孩子,和其他员工说不上几句。因上了班,一些人也开始更加认识她,那无知无畏的古怪本性终于被人了解。
相处久了,大家还发现她的性子稀薄寡淡,很少主动做些什么。不过归根结底,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无害。
李小悦是一个喜欢她的人,因传统的家庭观念,小悦也无太多意识,这份喜欢也只停留在“一起睡、一起玩”的份上。
李小悦的行径总是在节制与纵姿间摇摆,怕被讨厌、也怕被遗弃,总是患得患失,工作也不甚专注,端盘不稳,被张姨骂了几次。
小昭自己倒是无太多男女之情、女女之情的意识,自顾自地活着罢了。
在她的生活里,音乐算是个老朋友。
音乐常与婚宴一起出现,铜锣唢呐是小昭幼时的常客。到了10岁,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便成了主流。等再长大些,年轻人的爱好变得多种多样,婚宴也成了他们彰显自身音乐品味的战场。
小昭总在端菜时和音箱一起哼歌,她在此事上是有天赋的,新歌听过几遍后便能唱熟,音色也不差,虽欠缺情感,但也悦耳动人。常有客人听了,便趁着酒意拉着小昭上台唱歌,一来二去,张姨便有了一些小心思。
刚开始,小昭的声音只是饭后水果一般的附赠,被张姨推着上台唱那一两句便走了,但不过数月,名声打响,求乐者如蜂拥,珍宝大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对小昭来说,唱歌一事和端盘子并无不同,但上了台,自然就要打扮一二。小昭不懂化妆,李小悦便帮着涂抹脂粉,在大功告成后看着她的脸不动声色地微笑。
再是平凡的姑娘,只要学会化妆也能光鲜亮丽起来。
那时她身材丰腴,穿的裙子有些紧迫,唱歌时气息急促,但那些顾着聊天吃饭的客人也并不太在意细节,只是觉得歌者略显紧迫而已。而在那些一直看着她的人眼里,她的歌声也没那么重要了。
门卫阿隋是其中之一,小伙年轻无为,学历不高,徒有一副好皮囊,平日里是把小昭这种无甚姿色的姑娘当妹妹照顾,看她化妆之后,一颗色心就蠢蠢欲动起来,首次演唱完下班后就邀着去逛街。
小昭并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他,但脸上的妆她挂着难受,逛街前便卸掉了。阿隋大失所望,但还是和小昭一起在小吃街吃光工资后尽兴而归。
自那以后,李小悦学聪明了,化妆时总想着适度,却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色心,难让小昭归于泯泯。
宴席上,总是有人借着酒劲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打打砸砸还算轻的,小昭还遇到过几个参加同村人婚宴的混混尾随她进了女厕。那些人虽然喝了酒,手劲却和清醒的人没什么两样,抓着她的手腕要做些坏事。
这世上能让她害怕的事不多,她冷着脸反抗了几下,就被扇了一巴掌,脸登时肿了起来,两行鼻血流出,随着挣扎凌乱涂抹覆盖了原本的妆容。
小昭记不清自己反抗了多久,两只眼睛肿地睁不开,头发也被抓掉一把,刺刺地疼。
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很快,李小悦就尖叫着拿扫把砸人,小昭听见一声脆响,望见阿隋用酒瓶砸晕了一个裤子脱了一半的混混,他身后的张姨拿着一根防爆叉捅捅戳戳,专攻下三路,没过多久就让防爆叉沾上了奇奇怪怪的颜色。
一个个珍宝大酒楼的员工像糖豆一样灌入卫生间,连平日里不常见的年轻老板也拿着手机录像,添油加醋的解说,打定主意要抢占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小昭还在医院躺着时,事情就结束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只从张姨那晓得以后也见不到那些人了。
她忘性大,又过了一些时间,那些伤痛的感觉也变得模糊了。
时间毕竟温柔又残忍,除了死亡,没有过不去的坎。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李小悦结婚了,因员工优惠,她的婚礼也是在珍宝大酒楼办的。
她的男人是父母相中的,样貌平庸,但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她结婚那天哭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小昭为她唱了几首歌,看在朋友的份上,又额外送了几首。
李小悦结婚后就辞职了,阿隋听说她去当了化妆师,渐渐有了名气,现在常常跟着一些明星上节目。张姨则听说她没过几年就离婚了,当时还悄悄来过酒楼听小昭唱歌,又悄悄走了。
不知为何,她的事,小昭也只能在其他人那知道了。
“后来呢?”
“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好像是和另一个女的住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张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现在都在传她喜欢女人,你和她玩得好,以前有发现啥奇怪么?”
小昭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
“她的化妆技术特别好。”她说。
“因为她是化妆师嘛。”
张姨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就走了,继续找其他八大姑七大姨聊去。张姨的好奇心无穷无尽,视奇闻八卦为人生价值,临死前躺在病床上也要问东问西。
那年小昭已经四十岁了。
张姨插着鼻管,身边原本围着的老少家人被她赶出病房,独留小昭谈话。
“你也喜欢女人么?”
“不喜欢。”
“那你怎么还不结婚?”
“我也不喜欢男人。”
“那你喜欢什么嘛?”
“没什么喜欢的。”小昭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一个秘密,我守了一辈子……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兴趣不大。”
“你这倒霉孩子。”
张姨在家人的簇拥下离世后,她便走了,继续回珍宝大酒楼唱歌。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珍宝大酒楼总店的生意慢慢少了。那些年轻人更喜欢和自己一样年轻的人在台上唱歌,小昭的上台的机会也更少了,只有一些熟识的老家伙会请她去唱几首老歌。
很多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坐在角落喝茶的陌生人而已。不知为何,没人想过要让小昭这位闲人离开酒楼,就好像她与酒楼已是一体。
少数时候,会有酒楼员工请小昭教他们的孩子学唱。不过明面上说是学唱,其实也只是让小昭帮忙照看孩子罢了,没人能指望她能教些什么。
她看着那些故人老去,孩子长大,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时候也就到了。
某个清晨,她走到酒楼门口,和一辈子都没什么长进的门卫阿隋道别。如今的阿隋又矮又瘦,像块风干的腊肉,但还没到痴呆的时候。
他问:“你要去哪?”
她说:“我走了。”
说完,她便窜进了621路公交,将那个张张嘴又闭上的老头留在原地。
她有老人卡,公交不用钱,坐着空空荡荡的巴士来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她只是听说这儿的风景好,便来了。
登上山顶时,天已经暗了。她坐在亭子里,远处的城市有灯光长明,星星点点如银河铺洒人间。她抬起头,真正的星星伴着月亮漫步夜空,光亮不及人间,但独自在无际的黑暗中闪烁,也称得上勇敢。
她坐在椅子上,靠着亭柱。
时候到了,呼吸愈发困难,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小昭的心脏,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害怕。
但很快,一切就平静下来了。
在最后一刻,没什么珍贵的回忆想闯进她的脑海里,她所想的便是她所见的,星星很美,人间很好。
她走到了终点,仅此而已。
不着边际地随便聊聊:国庆的时候回家,堂妹结婚,婚宴上有主持人唱歌,她唱唱唱,我们吃吃吃,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在酒楼里长大的女孩”的故事雏形,结合本期的关键词,就写了这篇故事。
离群的感觉……我觉得应该有表现出来吧。她在人间独行,被人爱过,也经历过许多,也仅此而已。她的为人古古怪怪,人生却平平淡淡,像一个踩着马路直线的孩子一直向前,也仅此而已。
感觉自己写了一个味道又怪又平淡的故事……像苦瓜一样?
未完整版,先放到这里方便画手们摸鱼【?】以后再改成角色上传OuO
「树海空洞」左泽 Zuo Ze
身高176cm,年龄依照「学科」惯例未公开,仅看外貌是「学科」五人中最年长的。
来自遥远东方的靠谱中年男性,一头乱糟糟黑发,黑瞳,带着黑框眼镜。
懒得打理自己,日常的搭配是教职工制服外披白大褂,怕热,拜此所赐办公室空调温度始终开在20度。
在学生调研中连续荣获六届「学科」“最像老师”奖项。
研究方向可以简单概括为基础材料学和药学,擅长的魔法偏向实用主义。
左泽名义上主要负责「学院」的植物相关学科的管理(草药种植、农作物栽培、温室、试验田等)、试剂采购以及结界维护,实际和「雾都剧院」一道基本负责了「学院」方方面面的管理,特别是如何管住其他「学科」。
日常工作状态属于:不想管但是这事自己不管就没人管,最后还是管了。
作为少数正常人,不可避免的变成了劳碌命,下属教职工最多的「学科」。据传闻爆料在左泽的衣柜里除了白大褂制服外有一套军装,但从未见他穿过。在学生和教职工中威望极高,由于「学院长」不露面也不管理的措施,不论在学生中还是在教师中都被称为“代理学院长”。在劳碌半生后,遵从内心来到「学院」,现在开展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保护「学院」的存续。
近年来从「雾都剧院」那里逐渐掌握了拿捏自己的同僚的方法,精神状态得到了极大缓和。对「机械降神」有轻微的弟控情结,会对他的搞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曜变银河」似乎发生过什么,对他的态度比较复杂。不喜欢吃甜的,但是解压方式是做甜点,于是这些甜点全都便宜了「箱庭旅者」,而「箱庭旅者」就是他最大的压力来源。
“真是美妙的循环啊,Bravo!”——「雾都剧院」
「雾都剧院」克拉蒂娜·欧帕 Cladina Opal
人偶身高172cm,年龄依照「学科」惯例未公开,人偶外表是金发蓝眼的高挑女性。
据说本人和人偶长的一样,但也有传闻是「学科」五人实际上最年长的。
本体所在地不明,你能见到的都是人偶,材质为类陶瓷特殊材料,特殊情况下可以同时运作多具人偶,不过为了本体的身心健康,一般只有一具在活动。
据说新生第一次在夜间碰到巡逻的克拉蒂娜,都会被吓到再也不敢夜游。
研究方向是人偶和戏剧相关,被填档案的教务痛斥:“你这也能算研究方向吗?”擅长魔法精细化操作和治疗类法术。
克拉蒂娜放养式的管理着「学院」的艺术教学,严格管理着医学教学,同时和「树海空洞」一道基本负责了「学院」方方面面的管理,主要是后勤和财务部分。
上到食堂卫生安全,下到寝室矛盾,如果这群各具特色的学者和学者幼苗互相无法妥协,最后大多都会呈到克拉蒂娜的桌上,每天白天阅览无数文书,夜间还要巡逻保证校内安全。这个家没了她得散。
「学科」之中最被敬畏的存在,毕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管钱的。「树海空洞」加入辅助管理后,有了更多的时间开展研究,对他一直心存感激。被「树海空洞」评价为对「曜变银河」「箱庭旅者」专用武器,可能是全天下唯一能压力到这两个人的存在。和「机械降神」在研究上很有共同语言,经常能看到她跟「机械降神」在中庭开茶会交流学术。一生都在追求制作出有生命的人偶。只有了解人体才能做出与人一模一样的人偶,明明医学和治疗法术实际上是研究人偶的附产品,克拉蒂娜却在研究过程中不知不觉上了心。没有了需要模仿的生命,人偶也会失去价值。
最近的烦恼是自从「学院」引入打字机做文书工作后,人偶的手老是打错字。
“我已经把机械键盘优化到极致了,真的不是键盘问题。”——「机械降神」
「机械降神」夏诺尔·格瑞林 Schorl Graydon
身高168cm,年龄依照「学科」惯例未公开,外貌看起来约在20岁上下,白发蓝眼的少年。
进实验室时习惯在左手穿戴机械手套和单片放大镜,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废寝忘食赖在工作台上,多亏总有敬爱他的学生看不下去给他带饭才活到今天。
在学生调研中连续荣获八届「学科」“最受欢迎”奖项,「学科」中最具亲和力的人物。
夏诺尔的家乡毗邻「学院」,自幼在「学院」就读,「学科」中颇为受宠的“么子”,实际比「树海空洞」更早加入「学科」。
研究方向是矿物学、机械动力学和魔道具制作,擅长的魔法是利用音波的探查法术。这个擅长只是和夏诺尔的其他法术相比——「机械降神」是「学科」中唯一魔法资质堪称缺乏的成员,但他以矿石能源制造出的魔道具运用起来丝毫不比天赋异禀的同僚们逊色。负责「学院」的各类基础设施管理,但比起管理工作,他更醉心于研究工作,这部分时常被另两位安排给其他教职工代劳,只有出现重大设施故障时才会找到他头上。
新生或许会认为夏诺尔的魔法资质欠缺才会选上他作为平衡,但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夏诺尔无论在科研、教学、创造价值还是在实战中都毫无疑问具有「学科」的实力。「机械降神」的存在无疑鼓舞着「学院」中认为自己魔法天赋不足的成员。
被「树海空洞」和「雾都剧院」当做弟弟宠爱,一方面实用的小型魔道具量产后能赚不少资金回来,另一方面有其他两位「学科」做对比,夏诺尔实在是太过懂事。「箱庭旅者」的挚友,在「箱庭旅者」离校时保管着他的研究室钥匙,学生间传闻「箱庭旅者」曾在课上说过夏诺尔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知道是不是正因和「箱庭旅者」关系亲密,对与「箱庭旅者」一同行动的「曜变银河」要求总是很严格。
“跟他有年龄代沟?我觉得是代海。”——「曜变银河」
「曜变银河」莫洛斯·奈提 Moros Ninty
身高172cm,年龄依照「学科」惯例未公开,扎着低马尾的暗红发绿瞳青年,外貌看起来约在25岁上下。
习惯带着白色丝质手套和金属怀表,举止优雅,格外注重礼节和外在形象,总是一副老派贵族作风。根据老教授回忆,他是目前最后一个加入的「学科」。
「箱庭旅者」的研究成果之一,世界上目前唯一的炼金术复活案例。实际上是与龙关系匪浅的三大贵族中其中一位幽灵住进了新的身躯,不过该身体的外貌是按照莫洛斯自身要求调整的,是不是原貌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使用的“莫洛斯·奈提”这个名字是「箱庭旅者」给予的。莫洛斯其实多少保留了生前的记忆,但机会难得,他决定抛弃过去的家族负担来体验新的人生,因此将命名权交给了「箱庭旅者」。
不擅长念书,靠着原来的家底研究方向勉强算是异种生物,没有自己的研究室,但意外的擅长教人魔法。尽管难度颇高,最近几年教学办收到希望常驻公共课程《元素魔法临时学》系列的请求只增不减,系列小标题包括《入门》《入土》《上天》《跑路》等。当然了,擅长的魔法是元素类魔法,「学科」中魔法天赋最高的成员,主打的就是一个力大飞砖。
这具躯体每隔一段时间还需要炼金术师进行维护,因此基本和「箱庭旅者」绑定行动。生前只能在家上私人教师课的莫洛斯很喜欢学校的氛围,抽空就会回「学院」给学生开点临时课程,连带着「箱庭旅者」回「学院」的频率都比以往高出了好几倍。
某种意义上是「箱庭旅者」的学生、搭档和监护人,常年跟着「箱庭旅者」在外处理「学院」的委托事务,莫洛斯也很难说清自己有没有雏鸟情节。作为「箱庭旅者」的监护人和「树海空洞」有很多共同语言,算是酒友,同时两个人互不认同各自的行事逻辑,在决策时常有争议。「雾都剧院」受害者成员之一,这种对生活费欠缺的恐惧出于天性,发自内心。生前自己也有弟弟,因此挺想宠年轻的「机械降神」,很可惜对方不怎么亲近自己。
“低头,保持眨眼睛,对就这样,然后委委屈屈地说‘老师,菜菜,捞捞’,让他心软他就真的会捞你们……呃,你从哪里开始听的?”——「箱庭旅者」
「箱庭旅者」月读弥社 Tsukiyomi Yashiro
身高163cm,年龄依照「学科」惯例未公开,白发蓝眼的青年,外貌看起来约在20岁上下。
随性自由到有些冷漠,总是穿着各种制服在外面游荡,自己是个怪人,手下收的学生也都是些怪人。鲜少出现在「学院」中,担任「学科」的时间不详。
不死者,流放者,触碰禁忌之人,欺骗世界之人,以及「学科」不公开年龄的罪魁祸首。
来自东方传承着有关祭神仪式的某个神社宗族,16岁的某一天将这个仪式进行了修改——在获得不死之身的同时,被视为触犯禁忌逐出家族。得知消息的「学院长」立刻与其接触,半强制性地亲自对其进行教导,或者说,管理。
从不开设课程,但对学生总是十分宠爱,时不时去「曜变银河」的课上充当助教,管辖着一处研究楼。在「学院」这种地方,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出现有想法同时也有潜力挑战世界禁忌的学生,教师就会让他们联系「箱庭旅者」,毕竟有些时候只有同类才能稍稍理解同类。事实上,性格各异的他们在和月读弥社接触后大多数都选择进入那栋研究楼,甚至其中大部分最后都留在了「学院」,这份师门传承也让月读弥社在学生中多了“怪物守门人”的外号。
研究方向是炼金术,擅长的魔法主要是使魔创造和能量转换,本身魔法天赋一般,正因此在魔力利用率造诣深厚,认真起来同一个法术造成的效果并不比「曜变银河」差。
常年和「曜变银河」在外处理「学院」的各类委托事务,包括但不限于招生、回收禁忌、在各大势力间周旋,以及必要时采取物理措施。月读弥社除了研究楼外,还管理着「学院」的禁书库,因此每次回校都会被提前申请好借阅禁书的师生围追堵截。
「曜变银河」的老师、搭档和创造者,月读弥社对自己的造物总是倾注了百分百的爱意,「曜变银河」自然也不能免俗,这其中是否有差异只有当事人才知晓。「雾都剧院」的欢喜冤家,每次申请经费出门都是鸡飞狗跳讨价还价。亲手把「树海空洞」招揽进了「学院」,从此能管到他的人又多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自寻死路。「机械降神」的挚友,对其态度堪称溺爱,经常跑去对方的工坊围观并帮忙改进机械。
“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面对世界,而这正是「学院」存在的初衷。”——「学院长」
「学院长」
除「学科」外没有人知道「学院长」真面目,一切成谜,以至于有一种说法,其实「学院」根本没有「学院长」这一职位。
「学科」均与其有契约,相互联系,必要时「学科」都可以是「学院长」的附身对象。
本体位于禁书库最深处的地下空洞中,自己绝大部分力量都用于创造法则,代价则是只能待着这里注视自己深爱的世界。
祂并不后悔。
《新生入学手册》
序言
欢迎来到「学院」,新生们。
这本册子后面记录了你们日常生活学习需要的诸多信息,包括食堂位置推荐菜式等,在正式开学前希望你们能仔细阅读。
在你们享受学习生活前,我们先来同步一些基础信息。
「学院」内部的研究和教学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和禁忌,合理的求知欲都会被给予适合的条件,也收取适当的回报。当你们正式开始在这里的学习生活,会有担任你们监督人的老师来跟你们对接相关事宜。
「学院」本身隐藏在结界中,如有出行需要请联系你们的负责老师获得出入钥匙,或者自己有本事出去,我们也非常欢迎。
当然,你们众所周知的法则也会有人感到好奇,不会禁止你们去探索法则,「学院」的法则不会因为探索而改变。
法则是死的,但认知是不断推进的。在漫长的岁月中,为了维持法则运行的正确性,诞生了「学科」这一特殊职位。
「学科」是活着的法则,被授予决策权和特定的称号,协助从不露面的「学院长」管理「学院」正常的教学和研究,为了保持「学院」的法则正确运行而行动。「学科」的数量并非永恒不变,其所辖范围但凭现任「学科」们决定。
现任「学科」名单如下:
「树海空洞」左泽 Zuo Ze
「雾都剧院」克拉蒂娜 欧帕 Cladina Opal
「机械降神」夏诺尔 格瑞林 Schorl Graydon
「曜变银河」莫洛斯 奈提 Moros Ninty
「箱庭旅者」月读弥社 Tsukiyomi Yashiro
如发生紧急情况,欢迎联络上述「学科」,我们将竭诚为你们的学术生涯保驾护航。
当你的求知欲得到满足后,随时可以离开「学院」,以自己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去建设世界,「学院」鼓励这一点。法则会确保你们的沉默,不用担心。
愿你们学业顺利。
「学院」
隐藏在某处的绝对中立避世组织。
对未知的渴求推动着认知的边界不断扩张,从这份求知欲中诞生了「学院」。
组织建立的起源,外界的普遍猜测以旧日贵族的奇怪爱好和神明的恩赐为主流。
在这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说法便是龙的降临,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在传说中来到了世间,慷慨解答了前来拜访的学者们诸多问题,他们为了探求留在龙的身边,最终建造了学院。
如果你有幸真的能踏入「学院」的大门,担当守卫的凯旋大厅会用穹顶的彩绘告诉你,传奇可以是现实。
这就是「学院」的第一课:「学院」只承认现实,无论现实有多荒谬。
相对的,无论多么荒谬的想法,「学院」都会证明其有可能是现实。
「学院」因其无法验明且恐怕时刻都在突破边界的实力被诸多势力忌惮,历史上曾数次遭到围剿,而每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反而验证了它的恐怖。
「学院」的性质并非是某种人为制订的规章制度,它的“绝对中立”和“避世”,由其创立者之一,某位亘古的巨物保证——这不是所谓的约定,这是不可动摇的法则。
「学院」之外,除了其名称和性质外,任何与其相关的信息都会被强制“沉默”。
最终,世俗被迫接受了它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晓「学院」,所有人都对「学院」一无所知。
正因有法则保护,「学院」才能对任何学者敞开大门。
正因有法则存在,「学院」才能是「学院」。
如果你愿意为了这份不值一提的求知欲奉献自身,那么,「学院」欢迎你的到来。
侍仙
钧窑匠人张,善作器,为上礼,无不夸赞。一日伏案小憩,忽闻细声唤之,见案上有小匠人若干,高寸许,衣冠整洁,持细小器具,推小车,车上满载。
其中有一人容貌似友,呼张名,谓娘娘召人上工,请同去。
张遂行,愈行觉其身愈小,外物愈大,然同行人皆谈笑如常,无人惊怪。
后至一地,云雾缭绕,头顶有光,满地琉璃瓦,浑圆饱满,晶莹剔透,色有红、绛、朱、赤、丹不等。
张为此地匠人艺骇然,此等琉璃能得一二已属不易,况举目之地,片片相同,别无二致,可见其作器之技至奇!神乎其技!
但见瓦上蒙尘,光芒不显,有数百先至者跪地拭瓦,张与同行人亦加入其中。虽瓦多,工者亦众,不多时,片片琉璃露其本色,霞光万彩,美不胜收。
张欣然赏之,与友道,此地华美远胜极乐七宝池,娘娘居此有福焉。
友道,非居所。
遂引其登高至顶,俯视群匠微若虫蚁,举目见云中有一卧仙,庞然大物,面容模糊远不能视,仙躯入雾若隐若现,腰下生鱼尾,尾上有鳞,若红宝,莹莹发光。
张、友适才所在即其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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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缘
女吏白儿茶,赴任前投店,夜醒,闻暗处有数人对谈。
一人道,镇中任节行商离家二年有余,家中唯有母女二人,任女一月前突发心疾已耗尽家财,其母日夜以泪洗面,近乎目盲。如今二人命不久了,唯有任节回转,方有转机,可惜他已死在途中了。
另一人叹道,我亦闻此事,昨晚我在城隍庙中与肖三爷饮酒,肖三爷与我道,任节接家书后已携财急归,然过连州时撞疫鬼染疾,死前又托同乡杨廉送书信银钱归家。但杨廉过阳山不幸遇盗,虽勉力夺回受托之物,但亦重伤不治,亡于道中,物落阳山。后过十数日,陈石奔丧路过,见杨廉曝尸荒野,心有不忍遂埋之,自尸身上拾得此物,但见留书时日甚久,恐治丧误时,竟未归家反倒往镇上来了。昨日陈石到镇上,恰逢数十人斗殴,有人因此身亡,衙役赶至后把在场的一同下了大狱,陈石也在其中。那包裹遗落在这,虽距离任家只有数里,但她们命中注定得不到这笔钱了。
前面对话的那人道,对极,救命之财过数人手却仍不能得,任家母女实在是福缘淡薄。
有第三人出声道,非是如此,你等没听闻过晋陶公之事?陶公亦是临危受托虽遇多难仍事毕也,且其一生问心无愧,往往行事皆是如此,受助者良多。难道那受助者个个福缘深厚么,哪有如此多命好的人呢?以我之见,福缘深厚的人是陶公啊。因世道如磨,人投身其中如同稻谷,善人更是容易落入磨洞中去。要不是陶公福缘深厚又如何经得起这样的磋磨?
二人道,即使如你所言,现在又哪里去找陶公这样的人为任家母女送财呢?
三人默然,此时白儿茶出言问道,任节遗物何在?
一人道,在此店东墙柴垛中。
白儿茶又问,我福缘如何?
第三人视之道:厚有三尺。
白儿茶道:我来送这最后一程。
次日,白儿茶果在墙根下找到了一包银子及书信,遂送至任氏母女,又往府衙与官人澄清,放陈石归家。后到店中,一切如此,不复见夜谈之人,店家亦道夜间投店唯白儿茶一人。那三人所言福缘之事,白儿茶至今难辨真伪。
安东尼奥来到医院那天阳光正好,护士带领他穿过无数重叠的纯白走廊,他看向那些紧闭的门,却没有勇气去想象门后的光景,风衣沾染了消毒水呛人的气息,混合着一股陌生的苦涩气味,他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们在反射着眩目白光的空间尽头停下,护士抬起腕表,说,镇定剂能让他睡个好觉,你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不要吵醒他。安东尼奥无言地点头,在护士的注视下独自走进那间白色牢笼。屋内光线昏暗,他看见窗帘半掩,少年正躺在那角落的日光中,就这样,数天来,他终于有机会正视对方。
他确实和几年前不太一样了,安东尼奥想,他成为了大孩子,相貌逐渐成熟,长得更高,几乎快要追上他,但也愈发瘦弱,肤色更加苍白,衬得黑眼圈更为明显。他迟缓地坐到床边,生怕惊动熟睡的少年,弯腰之时,他瞥见宽松的病号服下,对方手腕上愈合的半道伤疤,和几乎微不可见的针孔。那一刻,他尽力克制住伸出手去触碰少年衣袖的冲动。他还记得,在毕业前的那个夏天,对方反常地换上了一件长风衣,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温和的午后,他粗暴地抓住了男孩的胳膊,拉扯中,他瞧见了埋藏在长袖下的淤青,以及男孩惊恐的眼神。他总是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安东尼奥缩回右手,动了动嘴唇,低头坐回床边。
少年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眼皮轻微颤动着,像是处于梦境中。安东尼奥有些恍惚,他想起实验室窗前小憩的男孩,阳光勾勒出他稚嫩的身躯,实验报告散落一地。那时他还能和男孩一起交流学术,讨论科学、理想和未来,以及分享冰箱里的一块奶油蛋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排斥在外,他不明白为什么。安东尼奥从医生那里听说,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对方入睡,但他知道,在药物的作用下,少年的世界中不会有任何梦。离开房间前,他按照护士的叮嘱将所有的物品归还原位。“不要让他知道你来过。”那是少年仅存的、最后自尊心的一丝恳求。
多年后的傍晚,他驻足在十字路口中央,鸣笛声、尖叫声贯穿瘫痪的交通要道,绕过报废汽车叠起的路障,安图缓步走到他面前,在嘈杂的噪声中道出来自远方的讯息。
他死了。这是他从妹妹话语中解析出的第一句话。安东尼奥分明不敢去想象每一间病房后痛苦挣扎的人们,此刻,脑海中却勾勒出一副红白相间的绘图,白色的裹布,和夕阳,红色的液体,暗红色的血痕,还有那时在床上熟睡的少年,僵硬,冰冷。他听不到安图又说了些什么,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十字路口的转跳为绿色的信号灯中。
Vol.223「离群」《披上狼皮》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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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把手伸向大地,棕黑的手臂几乎和泥土是一个颜色的,他直起腰,抓起一小撮泥土,然后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滑落,有些小泥块落在嫩芽的叶片上,顺着那欣绿滑落。
在瑾的面前,一整片的小麦苗向着远处铺开,这个新开垦的土地已经初步展现了它的生机。
“这里的土地很好,希望能有一个大丰收。”一旁年迈的老人擦擦头上的汗,同样棕色的皮肤,典型的达尼亚人样貌,老人的眼神里带着明亮的光,和他的伙伴们分享着劳动后的喜悦。这种情绪瑾早不是第一次触及,新叶城里那些刚干完一票的佣兵们,夜店里擦着汗完成了一场摇滚演出的乐队歌手,在刚架起主钢筋的待建楼房上小憩的建筑工……无数人影,众生百态。
瑾抬起手,装出擦汗的样子,微微侧过身,他的面庞一瞬间模糊变化,所幸没有人看到。是时候离开了,时隔数月瑾开始认真思考其这个问题,这里什么也没有,一个刚刚建立的小村落,这里是世界的边缘,文明的荒漠,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繁杂而冷漠的人群,这里太过宁静,瑾的力量就像缺水的藤蔓,从根处开始萎缩,衰弱的力量会极大增加失控的风险。
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欢快的尖叫,一群孩子相互追逐打闹,他们挥舞着木头粗糙制成的手枪,其中一位较年长的突然脱离嬉闹的队伍,狂奔过来。
“瑾————”
瑾把农具递给一旁的同事,跨过篱笆,看着那孩子喘着粗气停在面前:“小艾什,怎么了?”
“琪薇她们在大厅等你了,你快点过去吧。”孩子说话语速飞快,末了还用闪着期待的眼神盯着瑾。
“嗯~我这就过去。”瑾把口袋里掏出的几块糖果抛给孩子,“和你的朋友们分了吧。”
孩子带着欢呼抛开,很快在那群孩子之间爆发出更大的骚动。而瑾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瑾与这群逃难的达尼亚人相遇是在五个月前,那个时候他们还是难民,坎布雷拉一直驱赶着这些可怜的失乡人,把他们从最肥沃的土地赶开。而那时候的瑾刚从新叶城逃开,被迫与自己的弟弟分散,和乌法分散。没怎么想,瑾就选择加入到这支逃难队伍中,对于一名幻形师来说,这算不了什么难事。几个月的时间,达尼亚人找到了新的居住地,建立房屋,开拓田地,像是无视一切困难般开辟了生存的道路,这其中也并非无有缘故。
所谓大厅,就是村子中间最大的那间房屋,瑾一推门而入,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的那种复杂情绪令人陶醉,让瑾短暂回想起了在城里的时光,兴奋、愧疚、不安、忐忑……还有更多瑾贫瘠的词汇量无法描述的情绪。瑾眼神扫过大厅里摆放的刀剑枪支,扫过每个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化的表情,他不由顿住脚步。或许,不应该这么做,瑾开始打退堂鼓,不应该。太危险。不稳定。
直到安海落上前拍打瑾的肩膀,才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安海落是在场达尼亚人中身量最高的一人,也是他们之中少有的战士,据说曾参与和坎布雷拉人作战,直到战败,他也是如今他们所进行计划的领导者之一,并且是强有力的支持者。
“瑾!你来了,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安海落的热情一如既往,但瑾还是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另一位领袖。
琪薇穿戴着达尼亚人服饰坐在一旁,她是前任村长——那个已经被毁掉村子的村长的女儿,也几乎可以看作是如今新生村庄的村长,直到安海落说完话,她都没有把她那复杂的眼神从他身上挪开。
琪薇站起身来,开始讲话,就像过去的那几次一样:“我们是达尼亚人,我们并不以杀戮劫掠欺骗为荣,这是为了活下去做出的迫不得已的行动;我们藉此才能重建我们的房屋,我们的家园;等到我们凑够了足够的食物与衣物,我们再不会重复今天以及过去的过错,愿翠央保佑。”
“愿翠央保佑。”在场的人们或是点头赞同,或沉默以待。想想如果不执行计划会发生什么,他们的劳动力太少了,食物不足,物资不足,撑不到田地收获,会有很多人死在接下来的秋沙和冬潮中。瑾默默地从大衣下取出一个装由深蓝色液体的小瓶,每个人都走上前来领取属于他们的一滴。
其实小瓶液体之类不过都是幌子,当瑾开始念动咒语的时候——当然咒语也是假的,假装自己是个会点幻术的法师总好过让人们理解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特异能力。随着瑾的咒语,液体开始无限增值,它们覆盖包裹住在场的除瑾以外的每一个人,就像一层皮,变化,变形,不过是一瞬间,大厅里的二十七个达尼亚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七个典型的坎布雷沙人,那灰白的肤色,或蓝或绿的眼眸,怎么也做不得假。最近在荒原名声鹤起的坎布雷沙匪帮野马帮就这样出现在达尼亚人村庄的大厅之中。
其中一个男人大笑起来,尽管外形变化,瑾认出那是安海落。
“说真的,瑾,实在是太天才了,变成坎布雷拉人的模样去打劫,谁能想得到?让那些白皮鬼替我们背黑锅。”
“只希望你别大嘴巴到处乱说才好。”一旁的另一人突然尖叫起来,“嘿,瑾,我怎么变成了个女人?”
大厅里很快骚乱起来,几乎每次都会变成这样。
“只是外形变了,暂时的,你们知道,我没法控制这么多人的具体形象。”
“安静!所有人尽快装备好,我们今晚出发。”琪薇变成了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模样,他大声吩咐左右,随即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瑾,“三天后,我们老地方见。”
“有时候我觉得,琪薇,你可能更适合当个男人,”瑾毫不犹豫地取笑道,换来了一枪托的回敬。
当然喽,性格情绪上也会有一定的变化,瑾揉了揉肩膀,一向温和的达尼亚人要怎么才能转变为拦路抢劫的无情劫匪,总不可能靠他们自己学吧?
“所有人都必须先到接头地点,让瑾帮你们把那层‘皮’取下来,不需擅自回村子。”没人会相信达尼亚人会和坎布雷沙人一起合作,但为安全计,野马帮的出村和回村都尽量做到隐秘。琪薇至今以来的谨慎行动,造就了如今野马帮神出鬼没的名声。
“村子里会准备庆功宴等你们回来,等你们把食物和物资带回来。”瑾向他们挥手告别,接下来的三天里,这群匪帮分子将会分散到整个荒漠中,乃至触及文明,他们将以坎布雷沙人的名义抢劫,诈骗,盗窃,随心所欲地败坏一个无人在意的身份的名声,三天之后,他们可以脱去这个身份,连带着将那些罪恶一并抖落。
对此,瑾没有什么好说的,自拥有了这份能力以来,从来如此
三天后。
沉默。只有琪薇不安的脚步声在回荡,她已经脱去了那身伪装皮套,其他人也一样,聚集在这里的达尼亚人都是一样,他们带来了庞大的财富,足够村子接下来一年的花销,足够建起更牢固的房屋,保证冬天的温饱,保证来年的生产。但是不安就像种子,在每个人心中疯长。
“二十六个人,琪薇,我到现在只收回了二十六人的‘皮’。无论怎么数,都是二十六。”瑾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安海落?”
“对,少了安海落。”瑾询问道,“你们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往哪里去了?”
有人站出来回答,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就在不久前,他说要去再干最后一票,独自一人去抢一个坎布雷沙商人。”
“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了,琪薇。再晚就来不及了。”
“如果晚了,”琪薇走到瑾面前质询,“如果没有及时收回,会怎么样?”
“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那……”
“村子!”有人狂奔而来,指着远处村庄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来。远方,一道黑烟正在升起。
所有人都骑上马,尽可能快得向着村子的方向奔去。他们在那里看到的景象,瑾想,或许就是曾经发生在达尼亚人土地上的事情,坎布雷沙人入侵了他们的国家,烧杀抢掠,把他们赶出家园。就在达尼亚人的新村子里,一个坎布雷沙人正举着火把,做着那样的事,他驱赶着人群,狂呼嚎叫,人们在奔逃。
但那不应该是坎布雷沙人。
那是安海落。
“住手!”琪薇声撕力竭地喊道,几名达尼亚人一齐冲上前去,把安海落从马上拽了下来。几人撕扯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好不容易才被制住。
“老大!队长!唔……”安海落对着琪薇大声喊叫,以一个坎布雷沙人的模样,一个属于坎布雷沙人的心智影响着他,让他投身在那个一年前战场上的幻觉之中。失控。瑾扑上去按住他,把手压在安海落头上。
“把他变回去,瑾。”
安海落的形象在达尼亚人和坎布雷沙人之间闪烁,在两个形象之间,还有无数人的面孔,就像无数沙粒聚集成沙漠。安海落或许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但瑾还记得,但是……
瑾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安海落仍然是保持着灰白的肤色,尽管他的心智似乎已经恢复,但属于曾经安海落的那张脸似乎已经是触及不到的水中月。
瑾阴沉着脸:“你觉得做坎布雷沙人比当达尼亚人好吗,安海落?”
安海落躺倒在地上,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天空,看着遥远的天空,喃喃着心中的话语:“在亚巴达,我们丰饶的都城,在玳付谷,宝石之乡,无论在哪里,我们节节败退。坎布雷沙人比我们强,强太多了。我们只会在土地之中劳作,他们只是挥动刀子,就把我们的一切都抢走了。”风静静地吹拂着,带着燃烧木头的焦味,还有短暂的抽噎声。
安海落的眼神逐渐变了,变得释然,然后狂热:“坎布雷沙人好?开什么玩笑,我恨死他们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做的那样,从他们手中把一切抢回来,烧毁他们的城市,就像他们对我们的都城做的那样,挖空他们的山脉,就像他们取走我们所有的珍宝那样。”
琪薇竭力忍耐着颤抖地哭泣之声,宛如悲鸣:“可是看看你的周围吧,你烧毁的是又一个安居之地,又一片生存的希望。”
“什么?但……”安海落仿佛才从梦中醒来,他起身环顾四周,就像一头狼扫视羊群,达尼亚人一个个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村庄在燃烧,受伤的人在呻吟。只有琪薇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悲悯,说出的话却是无情
【你走吧,离开这里】
“我还是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我是为了大家战斗……瑾,帮帮我,再给我一个达尼亚人的皮,难道让我永远当一个坎布雷沙人吗?”
“你打算披上几层皮生活,”瑾抓住安海落的手臂,向他展示那灰白色的皮肤,那毫无疑问是表里如一的一张皮,“抱歉,你已经永远改变了,你的想法,或许更适合做个坎布雷沙人。这个村子也无法再接纳你。”
“你,接受你自己吧。”
安海落离开了。临走前他用怨忿的眼神扫视这个村子,或许是对坎布雷沙,或许也是对达尼亚,但最终他一言不发地离去,这个坎布雷沙人骑着马消失在傍晚的夕阳下。
清理灾害用去了一整晚的时间,所幸没有人因此而死。当琪薇在混乱和忧虑的思绪中迷糊睡去,又从中惊醒,一点细微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带着警惕,披上披肩,抓起一旁的枪支走出门。
她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黑发男子正在将几个包裹放上马匹的背包里。
小偷!?
琪薇架起枪支,靠上前去:“不许动!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身来!”
“琪薇?很抱歉吵醒你,我本不想吵醒任何人……”对方像个无事人一样随意地转过身来,琪薇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扣下扳机,但那说话的语调和此人的体型给了她一瞬间的灵感。
“哦,天呐!瑾,你是瑾。”
“啊~对,”那人一拍自己的脸颊,尴尬地笑了,“原谅我一直瞒着你们。”
“是你给我们那些‘皮’,你自己当然也披着一件。原来你是丹国人。”
“你知道,异乡人的脸庞有时候会引出很多麻烦。你懂的,对吧?”
“我懂。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我本来有此打算。”伴随着安海落的事件发生,人们看待瑾的眼神也有了变化,猜忌和抵触也将随之而来“我知道你们以后不会再做去那些‘生意’了,但保护自己的武力还是很重要的,不要丢了。”
“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瑾拉了拉自己脸上的皮,那也是一张表里如一的皮:“看样子我还变不成达尼亚人;我在这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兄弟,还有安海洛的事,我也有责任。”
“从没想过永远留下来吗?作为真正的你自己留下来。难道你要永远披着某人的皮生活?”
“有些问题问出口就没意思了,琪薇。总有些代价,是需要你永久支付的,至少我不为此后悔”瑾的身量微微拔高,更加健壮了几分,明亮的黄色皮肤转为灰白,他眨了眨眼,用全新的碧蓝色眼瞳看向琪薇,“就当是留个纪念,程心龙,在新广报这个名字可以找到我。咱们有缘再见”
在黎明的笼罩下,瑾骑着马消逝在北方的地平线上。
END
写于2023.10.22
呜呜,库鲁西~没有力量~
可能会有bug?写得有点意识模糊了
白船既至,福兴码头紧挨挨立满八方来客。时及夜半,行路不便,欲往拜仙登岛者便个个提灯点蜡,把小小渡口照得亮如白昼。云蒸雾绕,繁星点点,倒真似天宮门口一般。可在杜云容眼中,烛火却将众人面前的浩荡汪洋衬得更为漆黑诡谲,宛若凭空一张大口,竟像要把此处吞去。
她从人缝中朝前望去,模模糊糊地见得一艘大船自海雾中缓缓靠岸。那船果真如其名一般通体洁白并无一丝杂色,被码头上灯光一照,更显得不似凡间之物。
也不等白船放下踏板,周遭人群说着“船来了!”便乌泱泱向前涌去,瞧打扮四海八方三教九流皆而有之。云容看这些人脸上神情里多少都带着心事,却也有兴冲冲仿若像是去玩一场的。她轻轻叹口气,倒是希望自己也能如后者一样。
父母抱着鱼尾婴走在前头。如今离白岛已近,母亲似乎也不再在意襁褓有没有将鱼尾包进,弟弟妹妹趴在父亲母亲的肩头冲云容笑着,口中咿咿呀呀还说不清话,两条短小的尾鳍在半空中乱甩。来往的路人有见了惊异害怕或笑着夸赞的,却也有熟视无睹的。杜老爷和夫人不理这些目光,随着人流向白船缓缓行去。云容跟在后头看得真切,她见着几个妇人死死盯着父母的背影许久,她们有的也抱着个严严实实襁褓似的布包,有的孑然一身立在码头上,最终也没有登船。
这些妇人遭过什么事,云容心中猜了个十之八九,多少理解她们心中所想,那些眼神着实阴森凄惨,无人能看得第二眼。她知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母亲坦坦荡荡带着亲生的鱼尾婴原未欠着他人些什么;可云容仍是愧疚,心中愈发难受起来。
这样想着,她脚下步子便迈得更慢了些。父亲母亲着急上船安置幼子,忠柏早带着他们和另几个杂役家仆找了祁书生登上姓名。前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阵阵雀跃欢呼传来,后边的人又是心焦又是好奇,并作一片人海向白船挤去。云容头回庆幸身边有丽柳扶着自己,不然恐是粉身碎骨也快。
总算走到,丽柳同方才带路来的徐娘子说杜家老爷夫人方才已上了船,小姐走得慢,现在才来。徐娘子同祁书生说了,他翻翻名录补加两笔,很快就放二人上艞板去。云容刚要走,却见丽柳在原地一动不动。踟躇片刻,竟从行囊里取出珓盘托至云容面前。
“小姐,请……”
云容一见那两枚红漆木珓便吓得脸色煞白,只觉得往来行人都经丽柳这一出正齐刷刷看向此处。
“丽柳,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还懂些占卜?等下能帮我算算这顺水客栈可是能越开越兴隆?”
徐娘子看到这幕惯常打趣一句,却不知这在云容心头却是火上浇油。实际码头行人来往匆忙,现又都奔白船去,哪里还有多少人注意得到她?纵有有心人盯紧了看,多也觉得是寻常女眷投着取个吉祥罢了。可云容却想得复杂,此番离家,她本就不想再被父母大张旗鼓逼着将自己说成是什么仙姑子神婆儿的,借宿顺水客栈时被母亲叫去给东京来的学究看卦也几乎要了半条命去。若是在此被人认了真,不如一头溺毙轻松。
她不顾徐娘子疑惑,吊起一口气来使劲将丽柳拽到旁处才问:“母亲命你这样的?”
丽柳摇摇头,事实显然并非云容所言那般。
“那是何故?我又……我又不能……”
“快要起航了,”丽柳不看云容,仅是盯着一旁的白船,“且请小姐问一问吉凶。”
丽柳倒也不喊不叫,声音比起平日还轻上几分,不像是要召人来看云姑掷筊。云容一面放了些心,一面却皱起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丽柳在提这样的荒唐要求。她知道丽柳是母亲房里的,素日对自己不是十分恭从客气,但如此冒犯也确实少见。
“……那些个大人物小人物的又没在旁边,卜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她叹着气说。
“来来往往不都是人?小姐投便是了。”
“还未备上焚香果子供品,可是大不敬,如何能这样随便就问圣母。”云容心中挣扎。她知道只需拿起那两片木头随便一丢,丽柳或许就能作罢,但总是觉得不妥,冥冥中仿佛真的冲撞了什么似的。
“焚香本就是召了仙使来听人问的,如今近在神仙地头,料也不必再唤了。”丽柳总算正眼看向她的小姐,“供奉……这船也像是供奉了。”
“又胡说不吉利的!你究竟……”
丽柳将珓盘又是一送,云容吓了一吓,想问的话也被打断了。她看看那两枚珓子,又看看丽柳。丽柳皱着眉,很是勉强地冲云容笑着。
“……丽柳,你可是怕走水路?”云容问。
但丽柳摇摇头道:“如何会怕水路?我不怕。那些仙儿妖儿的我也早就不会怕了。小姐,我……”
她像是要说出什么来,但思忖再三,仍是将抿紧了嘴唇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末了,丽柳劝道:“小姐就当行善。”
云容没了法子,见后头人群越来越闹,心一横将珓木捻起攥在掌心,口中默念:“太元圣母千万宽恕!平日糟践圣号,哪知现在竟是变本加厉!我罪孽深,千万别让坏珓落到别人身上去。”
颠了几回,闭上眼丢去。听那咚咚几声响,再睁眼时,只见一对阴茭落在盘上。云容心下焦急,匆匆将剩的两回也掷了,却全是盖杯之状。
这是大凶!云容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在颤。她不知丽柳问的什么,但既是全阴,想来要落空了。
抬头望去,见丽柳满面凝重,死死盯着珓木,半晌才吁出一口气。
“如此……”她一点点笑开来,“如此……倒也好……”
丽柳慢慢收了珓盘,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她扶了云容登罢舷梯步上甲板,此处雾气更是浓重,除却各人手中提灯外,唯有船首一颗明珠荧荧作亮。灯在陆上还算得明亮,登得船来叫海风一吹,都成了惨兮兮的残烛。众人半摸着黑摩肩接踵向船舱走去,一路走散走失、被踩住裙角的大有人在,更有奇珍异宝被人撞了满怀散落一地的正骂骂咧咧找着冤头债主,闹闹哄哄,一时间喧嚣鼎沸,把那涛声也盖了过去。
借了烛光,舱室仿若是搬了不知何处的仙居洞府来,雕梁画栋一连有几层楼高。舱内看着是还未点灯,偌大一物默然立在夜色中,像头巨兽正于此歇息。
舱门未开,上了船的都挤在甲板。起初的一阵喧闹过去后,众人便寻了熟人攀谈起来,气氛比起方才降温不少。丽柳陪着云容在一处等着,云容瞧见她紧闭着嘴,也不再说起刚刚求珓的事儿,如此,她也不好再主动去提了。
忽然间,五六个似是仆役的不知何时从雾中出现,幽幽在人群里穿梭起来。这几人皆作了素色打扮,却是簪花佩玉,手提竹篮。云容看他们动作极快,走路如飘一般,寻常人想要抓住衣袂裙裾想也是难。
有人开始起哄道:“是仙儿!”
“但鱼仙怎么会没鱼尾……”
“你这就外行了,此乃化形!”
那几个仆从也不回应,盈盈笑着在人堆里头寻着要找的人,找见了,便贴上去从篮子里掏出一枚房牌递上,不多时便送好了大半。有几个女使几次路过,云容闻见了她们衣服上的熏香味儿,竟觉得有些熟悉,像在哪儿闻到过似的。
“想必是江南杜家的大小姐。房牌咱已给了杜家夫人了。”没等云容回过神来,一个梳了双髻的女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虽是柔声细语,却毫不见客气。云容惊吓之余,见她长得秀丽可爱,一双明眸映着四周提灯火光,像是群星熠熠。女使也不多寒暄,抬起芊芊玉手遥指船头,腕子上一对细镯经这么一动,撞得银铃般响起来。
“杜家夫人在那儿,您二位随了咱去。”
于是,便跟了女使往她手指处走。她一步步迈得轻松灵巧,如一阵青烟从人缝里头穿了过去,可云容和丽柳却没那么好运,路上免不得又撞又挤,好几次差些就要被土墙一样的大汉堵在路中。总算狼狈到了船头,母亲果然在那儿。
“可算来了,在后头磨蹭些什么?”母亲看也不看云容,却像是知道来的是她。“你同我一屋,让你父亲带着他俩去。”
云容应了,却不见父亲和忠柏,问母亲也只说是先去打点安置鱼尾婴。想找刚才的女使道谢,回身没有见着,丽柳在一旁提醒说那女使早已又回去人群里分发牌儿了。
“母亲,那就是鱼仙?”云容犹豫再三,仍是小声询问。但听母亲单单笑了几声,一时并未回答。
她同母亲一道在甲板上等着,雾霭沉沉,也不能从天光里辨出时辰。不知过了多久,云容不经意发现这船不知何时悄悄起锚,早就在航行向前。她也不是第一次乘船,可平日江河摆渡毕竟不同于海航。白船披着夜色驶向远洋,波涛翻涌,却仅有轻轻晃动,若非仔细觉察,真像在陆上一样稳当。
云容瞧见母亲怔怔地看着雾中海,行人来往似是全然无关。母亲平日里虽不至于说是唠叨,但沉默的模样在现在的母亲身上尤其少见。一旁的丽柳也不作声地看向雾里,那儿有什么?云容怎么看都不理解,她久站不住,想开口和母亲说些话儿,但望着那侧脸心中又突然生出些胆怯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父母用毕仙药至今也已经有几个年头,平日了无事端,云容尚且可以用“偶然”、“意外”骗骗自己,将那些一并搪塞过去。但恐惧一旦从记忆里冒头,这层糖衣可就不太能兜住了。
母亲身子不动,斜过眼来瞧了云容一眼。过了片刻,母亲望着海面开口道:“你不想见鱼仙?”
云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哆哆嗦嗦张着嘴“啊啊”支吾起来。她确实害怕,若有可能,云容情愿一辈子也不要和这些神仙起交集。但仙药到底是什么?云容想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纵使她知道自己恐是没多少勇气,在谜底现出来前,许是一早就受不住了。
母亲没等云容纠结出句回应来,自顾自道:“上得白船来,不见鱼仙倒是件难事。”
“女儿知道的……”云容小声答复。
“你这么怕做什么,仙儿又不吃你。”母亲笑起来,将重音放在了“你”字上,这话听在云容耳朵里总有些古怪滋味。
夏日夜短,本就是半夜上船,没过多时天光就已微微泛白,照得那浓雾连作一片。忽听有人喊道:“亮灯了!”回头一望,见那楼栋间星星点点亮起无数明灯,倘使不是深知身在海上,这景色便像是来了雾中仙市一般。众人都拿着房牌往舱内去,云容也跟着母亲。
进了雅间,日常用度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虽不是多贵重的,但格调清雅,也是用了心布置。丽柳安顿好杜家母女洗漱更衣就先行告退,云容和母亲许久没住在一间房里,多少有些局促起来。她想现在夜也深了,还是早早去睡,正当此时,云容却听见母亲在背后唤她。
“云容来,” 母亲微笑着站在镜台旁,一手握牛角梳,另一只手在招呼她过去到躺椅上坐下。“阿娘给你梳梳头。”
香炉应是刚添上了新香,一股暖融融的甜味在屋子里慢慢地漾开。云容虽然又困又怕,也没法在这关头说个不字,眼下剩了她和母亲独处,若真的拒绝,实在不好说要被做什么事。母亲虽大约说了鱼仙不会吃人,但谁又能说得准母亲会不会呢。
云容乖乖过去坐下半躺下来,母亲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托住她的一头乌发慢慢地梳着。丽柳走前已梳通过一遍,因此母亲梳着顺畅,丝毫没有弄疼她。以前母亲不爱做这些,她对云容从来都淡薄得不似亲生,说到梳头这种亲昵的事儿更是一次也无;然而自从仙药进门,母亲对于云容而言虽是变得奇怪,却也亲近了许多。她变得会给云容梳头、打扮、挑选衣裳或是置办点心,就像把每个母亲都该做而她却没做过的事情在一件件补上一样。只可惜弟弟妹妹出生后,母亲又把关心全都给了他们,云容这头便冷了下来。
母亲慢慢梳着,云容闻着那香愈发浓甜,待她想起这味道时,眼前恍惚见了那双髻女使的袖子拂在脸上。薄纱轻又轻,母亲又哼起歌来,云容晕晕乎乎,她知道不该就这样睡,起码得和母亲请过晚安回到自己床上才算安心,但这香就如那晚,闻着让人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不由得就想一头扎入黑甜乡去。是了,那晚闻见的香也是这一支,为何女使身上也会……
云容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动,头一偏,沉沉入梦。
昏昏沉沉间,她觉得自身飘在半空,眼前身侧是烟气缭绕,当头是艳阳高照,脚下是重峦叠翠。高处风大,一吹云容便跟着飘起来,虽然只着一件单衣,在这百丈高空却丝毫也不觉得冷。直飘到云雾散开处,却有强光逼得人睁不开眼。待习惯些了,云容向前望去,见阳光下一尊白玉巨像半卧群山之间,裙边飘带化作百川入海。这像造得精巧绝伦,但脸上像蒙了一层云雾,久看不出五官神色。云容被风送到造像前,才刚靠近,就见那山一般大的头颅正幽幽向自己这边转来。
是活的!刚来得及心中一惊,那巨像已直起身子朝着这头伸出手来。这手遮天蔽日,云容与之比起来不及蚂蚁大,她抬头一望,见掌心正中佛像似绘着的偌大一个莲花纹样正缓缓周转,细看却又不是莲花,每一瓣都是一尾游鱼,再一看,竟都是些鱼尾人身的画像游弋其中。云容吓得哪顾得上什么尊敬,魂儿都要飞到九天外,一不留神身子又被这神仙用一指轻轻托起,那手指冰冷如玉,像在井窖浸了几千几万年,云容被激得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此时又来一阵狂风将大仙脸上薄云吹散,露出一张无暇玉面。
云容认出那是自己的脸。
她爬起来向后逃,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从这高空中落下去,一路狂奔不知腿软摔倒几回,直到跑得喘不上气也逃不出那段指节。每每回首,那张面庞总变成另一副模样,或是母亲,或是父亲,或是丽柳,又或是不知何时见过的什么人。云容喊也喊不出,哭也哭不出,忽然地动山摇,一条细长玄黑鱼尾从湖泊似的裙裾下自山海间甩上天穹,虽然颜色突兀,但显然正是白玉神仙的下半身!云容踉跄跑着,边又听到身后阵阵笑声如在耳畔,她再一次转过头去,那张脸却成了一面铜镜,照着杜云容,照着金乌火轮,照着世间万事万物轮回流转。
云容一步也不能再挪,她知道自己再逃不了,眼睁睁见着铜镜当中裂出一道碎痕像嘴一样张开,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而后,她听到鱼仙从那道口子中发出了声儿,那声音对她说:
“你可算来了。”
这话教云容听罢浑身一震,脚下忽的如同自云端落下。惊醒,方觉自己刚刚身在梦中。而现下眼皮如有千斤重,四肢昏昏沉沉使不上劲,云容只得半梦半醒闭着双目躺着。母亲仍在慢悠悠地替她梳着头,耳边窸窣,香气浓烈。时间过去多久了?云容没了概念。没等她安下心来,适才未能注意的一阵歌声如今变得愈发清晰,云容努力去听,那恰是母亲刚才唱过的曲儿。那声音最开始在她脚边,继而是身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是停驻在面前。云容睁不开眼,但依然能感到烛光被一个身影挡掉大半,一股湿冷之气透过寝衣慢慢裹住了她的全身。母亲在她身后轻轻地笑,前头的又是谁?云容怕极了,欲作劲逃开,但母亲牵住头发的手像鹰爪 ,将云容一颗头固住了不放。云容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下更是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一只冷冰冰的手伸过来贴着她的脸颊缓缓蹭了蹭,似是在对待什么宝贵的物件。歌声一直未停,听着是妇人在唱。婉转巧妙,比云容听过的任何一个歌班、任何一羽莺雀儿都要好。可此刻云容无暇享受,梦中所历之事尚未细细消化,如今隔着薄薄眼皮与那一片猩红中的黑影面对面着实令她几近崩溃。云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几乎就要跃出喉头来。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有人喊着“站住!”之类,黑影像被惊着了,歌声戛然而止,那阵冷气也一下从云容身周撤开。几阵细碎动静后,仿若有什么东西入水去,可房里哪来的水呢?
云容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珠在里头颤巍巍地转,终于在余光里扫见一个人影。云容不禁被吓得一颤,壮起胆子定睛看去时,见是位珠钗满头的貌美贵妇人。这贵妇四周都是溅开的水渍,但衣裳却半点也没被浸湿,且单现出了裹满了绫罗绸缎的上半截身子,下半身不知隐去了何处,实在古怪。她瞧见云容有些醒了,倒也不惊讶,竖起一指压在朱唇上示意噤声,又不知从哪里解下一枚荷包。身后的母亲像是没见着这一切似的默不作声,云容不知该作何反应,便看着贵妇人从荷包里掏出两枚泛着异彩的贝壳来,她当着云容一手握一枚,向舷窗外恭恭敬敬拜了三次,然后将两枚贝壳也掷了三回。就算云容再不开窍,此时也看出她在做什么了
“三圣杯,”妇人用不甚熟练的官话判道,“欢喜之甚。”
云容不知她问了什么,却晕晕乎乎想起自己为丽柳问出的三阴来。妇人收好贝壳向云容莞尔一笑,在云容眨眼之间,似乎听闻噗嗵一记水声,而妇人已消失不见了。
这头母亲终于松开了云容,起身又向炉里添了几块香。云容忧心神鬼之事,急于证实妇人是通过话本里提过的密道离开而非化作魂灵青烟。但她刚刚想要把自己支起来,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再睁眼醒来时,已是在床上了。
母亲在床头绣着云容不认识的花卉,弯曲的茎秆如同水草。像是察觉到云容睁开眼,母亲便头也不抬地对她说:“起得这样晚,快用了饭带你弟弟出去透透气。”
于是叫了丽柳进来梳妆用饭,起初云容见了铜镜还有些生怯,一时不敢看向镜里。船上备的饭菜清淡可口,用罢,便同母亲一道去到外头,期间云容想问母亲昨晚的事,一来总是不得空,二来也畏惧着没能开口,只能骗自己全是做梦。到了甲板,天色依然昏暗,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浓雾像盯上了白船一样至今未散。父亲和忠柏抱了弟弟妹妹早就在那等着,云容问了好,就见母亲从父亲手里接过弟弟来让云容抱着。
“你先抱抱他,我和你父亲有些事要谈。”
云容起初还想交给丽柳,但丽柳从忠柏手里抱过妹妹来也跟着母亲走了。她找不到其他丫鬟,推脱不掉,只能老老实实抱着弟弟。几天不见,云容感觉弟弟又长大了些,若非长了鱼尾,看着已到了学步的年纪。弟弟嘴里啵啵地吐着泡,忽然朝云容一笑,开口就是:“姐姐!”
云容赶忙移开目光,她不敢看弟弟,强装自己没听见那一连串歪七扭八的“姐姐”。这团温冷的软肉在她怀里扭动,云容忽然想到现在没人在身边,她或许能丢下弟弟就逃。可逃去哪里?四周黑漆漆全是海,海中又像是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仙儿们不会吃了云容,却也不会放过她。云容又望向眼前来往人群,她习惯了往细处看人,多少看出来乘客之中多是心中怀了事、藏了鬼胎才来,偶尔见得一两位老实本分的,在这白船上眼见着也像要被什么东西吞了去。
她想象不出自己往后会如何,也看不到明日在何处,一切皆如海雾。明明醒了,但梦却如影随形,偌大的鱼仙的手总像是仍然遮在半空。云容仰起头,恍惚间见了雾气组成了那如意纹,伴着鱼仙的幻影在空中幽灵般嬉戏,如同一轮邪月悬在白船上。
“姐姐!”弟弟从襁褓里钻出只手拽住她的衣襟。云容阖上眼,明明只是过了片刻,却觉得渐渐脱力,有些抱不住他了。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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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把插头从左臂上拔出,插线立刻自动缩回展台。展台上是一副巨手公司用来展示安保方案的模拟全息地图。
位于巨手公司一楼的体验中心零星站着客户和接待人员。 “这是木偶城分公司的最新产品……”接待人员用着这样的说辞。
体验中心面积很大,像温室一样暖和。
“我们暂时不需要这个,不好意思。”瞬向身边那名在自己查看安保宣传资料时,始终礼貌地伸着一只手的接待员道歉。她看了一眼身边无所事事、四处张望的星矢,二人离开展厅。
巨手公司的玻璃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瞬回过头,看到那名接待员站在门口,仍向自己长久地鞠躬。
她呼了口气,吐出的白雾飞快消散。四周一片白茫茫,在离开巨手公司大厅,或者说大门敞开的一刹那,寒气便凶猛地包裹了她。瞬把衣领竖起,拉链拉至顶端。
十六岁的瞬虽然头发长度跟男孩子一样,但五官纤弱,目光总是小心翼翼。
“怎么样,拿到了吗?”星矢凑过来。这个穿着旧夹克、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并不强壮,年纪比瞬稍大一岁。他的左颊涂了廉价的粉底,仔细观察可以看到掩藏的乌青,右眼角贴着一块创可贴。
“这次只是来观察情况,明明跟你说过的……”虽然这样说,但从瞬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不满,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温柔的性格使然。“不过我拿到了巨手公司的建筑地图,还留了点小礼物。顺利的话,今天夜里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的监控进入公司大楼。”
冬天的寒气令乌黑的地面也显得苍白了。
星矢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瞬的身上。他的右手活动时,总传出轻微的机械声响,虽然星矢一直有在认真维护,但廉价货毕竟是廉价货。
“肯定会顺利啦,我爸妈会帮我们的。”他把双手放到脑后,大大咧咧地说。瞬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瞬转移了话题,“还有,以后少在外面打架。”
“我打架又没输过……”星矢小声争辩。
有轨电车停在路边,二人上了车。车厢里塞满了人,星矢和瞬只好握住扶杆。
车窗蒙着水雾,看不清外面,像盖着一层雪。
今年冬天还未落过雪。
“喔,原来明天是圣诞节!”星矢指着电车屏幕上的广告,大声地说。四周投来不满的目光,可他毫不在意。“你记不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一辉哥背来好大一袋红薯,整个晚上我们三个一边烤红薯,一边看免费的圣诞节目,电视频道只有节日才免费。”
星矢两眼放光,但他没得到瞬的回应。过了好久,星矢才发现她眼中盛满泪水。
“对不起,我不说了。”星矢把目光移回广告。过了半晌,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又想一辉哥了?其实我也想,我打算这次事情办完,去木偶城找他。”
“找?你想怎么找?”瞬反问。
星矢难为情地向四周看了看,“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就留在‘电弃之家’等我消息。”
车厢里陷入寂静,只有机械结构的吱呀声。车窗内侧的水汽凝聚成滴,弯弯曲曲地下坠。
星矢没有沉湎于伤感太久。他握着横杆,电车里的空气跟外面一样冷,还混着机油味。星矢不喜欢这种味道,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流行的安保机器人,那还是第一代产品,总散发这种味道。
直到一则新的电车广告开始播放。
“不行,我不答应。”瞬声音很小。
星矢没有听到瞬的话。他专注地盯着电车屏幕,上面正在播放巨手公司的广告。“啊,又是巨手公司……”他事不关己地念叨着。
瞬注视着星矢,开始后悔接下这起有关巨手公司的委托。但她还很年轻,年轻得难以将这种感情归纳为后悔。她只是觉得难过,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写着“电弃之家”的破烂招牌下面站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瞬掏出钥匙,开锁,把一块悬挂的废铁片转过来,让写着“营业中”的那面朝外。然后她走进屋,打开电灯开关,屋里一瞬间也像门外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方漂浮的冬日一样白茫茫了。
但屋里仍然很冷。毫无疑问,这种紧邻城郊、半步跨入废品填埋场的房子,保暖性一定很差。瞬没有脱外套,她看见星矢房间的门还开着,于是走过去关门。
星矢床头仍贴着那堆新闻剪报,数量没有变。那些极其陈旧的剪报都是关于安保巨头巨手公司的。
是不是不应该接这次委托?瞬不知道答案。她伴着自己的脚步声缓缓回到门厅。门厅的四壁钉了许多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类电器:微波炉、电视机、还有一些平时用不太到的比如记忆读取仪之类的玩意。旧的便宜,看起来新点的要贵些,这就是瞬、星矢、还有过去的一辉的生意——维修翻新各种电器。哪怕是一辉离开、二人找到其他行当的现在,这家店依然经常营业。
两分钟过去了,瞬开始感到不自在。
门厅里摆了一张维修台,上面放着修了一半的电路板。瞬走过去坐下,椅子冰冰凉凉。她打开台灯,焊了几个引脚,楼上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随后是桌椅翻倒和女人的尖叫。瞬站起来,在一只十七寸的显像管电视机前停下,犹豫是否要按电源。
“咚!”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呼,我回来了。”星矢抱着一兜茄子,最上面是一袋吐司面包。他径直走向厨房。“你看到了吗,街角贴着停电预告,从今晚开始。有没有搞错,明天是圣诞节哎,完全不拿我们当人啊!”
瞬吐了口气,走到门厅中央点燃炉子。她的步伐不自觉地轻快起来。“我没注意呢,也没什么关系,早点睡觉好了。”
“你记得回来就把炉子点起来,大冬天的,柴火用光我再去买。”星矢一边摆弄带回来的食物,一边说。瞬没有回应,专心拨动炉子里的细柴。
炉火闻起来香喷喷的。
“楼上是不是又在吵架?”星矢走出厨房,忽然站在原地,留神听了几秒。他抬腿就要出门,但被瞬拉住,“别管他们,我们一起看电视吧,反正现在没客人。”
“唔,好吧,你想看什么?”他走到那只显像管电视机前,蹲下从一排碟片中翻找。碟片最左边是一套残缺不全的圣斗士星矢,一辉、星矢和瞬相遇后的名字就是从那里取的。
最终他们选了一部在下雨的颓废城市里,男主角不停开枪杀人的电影。星矢其实不太想看电影,这些片子他都看过不止一遍,对他来说,看过的电影缺少几分惊奇的意外。但他此刻也无事可做。
头顶的争吵不知何时偃旗息鼓,像未曾存在过。小小的火炉驱散了整个宇宙的寒意。星矢躺在沙发上,舒服地几乎要睡着了。
“你说,一辉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他那么可靠,又聪明,现在一定已经在木偶城生活得很好了吧。他会不会来接我们呢?”瞬躺在星矢旁边,悄悄地问。
星矢闭着眼睛,“谁知道呢,总不会过得比我们更差,我们两个都是累赘啊。做什么都好,只要别去给公司当狗……”
瞬把毯子向上拉了一下,柴火发出可爱的噼啪声。
“明天是圣诞节,说不定他会去高档餐厅跟别人约会呢,餐桌上会点蜡烛的那种。”她回望自己的维修台,台面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藏进了暗处。
“哼,说不定已经忘了我们了。”星矢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呵欠。
电影里的男主角举着枪,在拥挤的人群中追逐一个女人。那座城市明明有这么多人,可瞬却感觉不到一点热闹。
她停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要忘记了。
“你还想去木偶城找他吗?”
“嗯……总要去的吧。说不定真找到他了呢,也说不定他正需要我呢。等到我们把事情忙完,就……”星矢迷迷糊糊地伸展身体,以免从沙发上滑下去。
瞬以一种不寻常的目光打量着星矢。她不知道星矢口中的“我们”是指星矢和一辉还是和她自己,但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个答案。瞬的视线逐渐向下移动,脖子、胸口、手臂……最后停留在右手,星矢的数据接口。瞬从左臂拉出自己的接头,缓慢并迟疑地停在半空。
瞬的骇客技术进步飞快,不但可以进入巨手公司的资料库——
甚至能让星矢会忘掉他刚才的主意。
瞬的视线最后回到他的脸上,遮盖伤痕的粉底和创可贴都被丢掉,露出一道短小新鲜的疤痕。有星矢和一辉在的时候,她感觉很温暖,很热闹。
瞬的目光在颤抖。她的手在接近星矢的右手。如果这样做,星矢还会是原来的星矢吗?
“砰!”
瞬哆嗦了一下,接头瞬间缩回左臂。电视里的男主角开了枪,女人被子弹命中。她很痛苦似的,撞破了一扇玻璃橱窗,淌出好大一滩血。
那女人几乎什么都没穿,她一定很冷吧。
“对,就这样,打垮那些公司……”听到枪声,星矢嘟囔起来。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右手压到身体下面去了。
深夜的巨手公司显得有些阴森,一楼大厅漆黑一片。但当星矢和瞬站到公司门前时,这扇玻璃门仍向他们无声地敞开了。
温暖的空气涌了出来,转眼消散无踪。
“这就是你白天留下的小礼物?”星矢打开手电,向里望了望。强光令大厅里沉睡的轮廓显出原形。他看见许多似乎有点印象的投影设备,但没有通电,那些昂贵的全息投影设备看起来就像一台台电磁炉。
“不止这个。”瞬绕到星矢的前面,“乘电梯到五十九层,那里有一个检修接口,我可以直接骇入巨手公司的内部数据库而不需要进入防守严密的服务器机房。”
“喔,不愧是你啊!”星矢发自真心地感慨。
电梯就停在一楼,二人顺利地乘上电梯。前往五十九层的旅途显得相当漫长。
瞬低头看着操控台上一排排楼层按钮。在电梯到达十九层的时候,她轻轻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木偶城?”
“这个嘛……委托完成之后立刻就去,夜长梦多嘛。”星矢抬头望着当前楼层数字,二十二,二十三。
数字来到四十八,接着是四十九。“不去可以吗?”瞬问。
“哎,为什么?明明你也很想见一辉哥吧?我会把他抓回来,让他给你认真道歉的。毕竟是不告而别啊。”星矢随口说着漫无边际的保证。数字显示五十六。
“可是,那样的话——”
五十九,门开了。
“什么?”星矢转过头来问。
“……没什么。”
瞬回避似的低下头。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袖珍电脑,走出电梯。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巨手公司五十九层平面图。
五十九层没有灯光,只有紧急出口指示牌幽暗地亮着,像洞穴里的苔藓。
“前面拐角右转,然后左转,后面……”
“小心!”
瞬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了自己,接着是两声枪响和重物倒地声。
“星矢!”瞬看清扑倒自己的是星矢。星矢爬起来,举着手枪向前走了几步,他面前倒着一台反射银光的机器人。
瞬紧张地呼吸着。
“是安保机器人,旧型号的。”星矢抽抽鼻子,他闻到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安保机器人手里同样握着一柄枪,双眼暗淡无光,只有后颈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散发幽深的红色。
一分钟前,它还在服从内部程序的指令;而现在,它听从了子弹的命令,忠实地躺在地上。
瞬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向前跑去:“检修接口,必须拦下它的报警信号!”
不论安保机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数量只有一台,如果能够阻止这栋大楼进入警戒状态……
来得及!能行!
瞬狂奔着,此时她有一种错觉,自己的双腿和手臂仿佛一枚枚零件。她觉得人体就好像一台机器。十几秒后,瞬顺利抵达检修接口。她一边大口喘息,同时从墙上抽出插头接入袖珍电脑。
“怎么回事,这层楼有好多安保机器人!”星矢也跑进这条走廊。他躲在前面拐角,小心地朝外张望。就在他探头的瞬间,水泥被子弹打成碎片。
他立刻缩回来。
“我至少看见了三个!”星矢大喊。
“我不知道,这不在他们的巡逻守则上!”瞬回答,“我现在尝试关掉这层的自动警报!”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出一行行指令。
星矢骂了一声。绝不能让瞬分心,必须在走廊外解决掉这几台机器人。他的右手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
机器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分辨出走廊中的回声。三……不对,一共有四台。应该怎么做?星矢焦急地试图想出个什么好办法,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只是在憋气而已。
“干!”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等了几秒,猛地从拐角冲了出去。安保机器人的子弹已经出膛,而这时候星矢还没看清敌人的位置。
手电筒在空中被击得粉碎,它被星矢高高抛过头顶。刺眼的光照突然熄灭。同一时刻,星矢压低身体,像一头迅猛的猎豹。他不擅长计划,不擅长想办法,但每个人总有点擅长的什么东西。
星矢擅长依靠本能战斗。先是这一台,再是那一台。星矢扣动扳机,没有时间等待子弹命中的结果,已经调转枪口射击下一个目标。利用最近的目标当作掩体,他获得了攻击第三个目标的机会。最后是最近的这台,必须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判断。他松开手枪,任凭它在空中下落,紧接着扭动身体,在避开致命伤的同时,右臂积蓄力量。
一拳!
星矢的右拳导弹一般击中目标的下巴,钢铁瞬间凹陷挤压到一起,敌人结实的脊柱几乎被拉断,数百公斤的钢铁轻飘飘地离开地面。这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随后是咚的一声,他和敌人的身体一前一后落地。
星矢的模样很惨,左肩被子弹穿了一个洞,右手皮肤完全开裂脱落,露出扭曲变形的黑色碳钢骨骼。
最后一名敌人的指示灯闪了两下,无力地熄灭了。
星矢喘了好几口气,艰难地蹭着墙爬起来,眩晕令他在原地停了好几秒。
四周再次陷入安静。不知是体力消耗过大,还是皮肤破损、又或是失血的原因,星矢觉得有点冷。冬天的寒意似乎早已渗入这层建筑了。
他的额头全是汗。
“你那边结束了吗?不知道其他机器人什么时候会来,咱们得赶紧走。”星矢绕过拐角,向瞬那边挪了几步。先前的激战似乎完全没有干扰到瞬,他看见瞬目不转睛地盯着袖珍电脑。
“喂,快走,别管那什么委托——”星矢喘着粗气。他拖着两条残废的胳膊,想用自己的脑袋碰一下瞬,把她叫醒。最不济放弃委托也好,星矢想着。这动作让他的脑袋凑到了屏幕前,让他看见屏幕上的那个文件。
“什么嘛,这不是已经——”
巨手公司连锁6号复制人设计书,设计师,一辉。
这行字切实地穿入星矢的眼球,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哪怕瞬立刻拔掉了数据插头,这样的印象也并没有消失。
星矢瞪大了眼睛。他呆了几秒,但大脑依旧缓慢地理解了这行字,就像水总能渗透沙土。他的脸迅速颤抖起来。
“我们快走吧!”瞬手忙脚乱地拖着星矢向电梯走。
星矢没有动,他就像一块血液被冻结的塑像,在瞬的拉扯下纹丝不动。他猛然发现世界其实在以一种他完全不理解的方式运行。
“为什么?”星矢难以置信。他想不通这件事。“为什么?你明知道巨手公司杀了我爸妈,你明明知道!”
“我要去问,我要教训你一顿!”
“我要——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星矢在原地大喊大叫。
瞬背靠着墙壁缩成一团。她捂着嘴巴,哭得跟星矢一样难过,甚至要更难过。
噗通一声,星矢摔倒在地。他昏了过去。
大概是刚下过雨,肮脏的街道上泥泞不堪,更远处漂浮着白色的雾。星矢拉紧单薄的外套,按照记忆回到他们的基地,一家没有名字的电器维修店。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伤心地哭泣。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星矢走近她。她抬起头,原来是瞬。
“星矢!”瞬站起来抱住自己。星矢也抱住她,才发现自己也是小孩子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星矢把瞬推开。“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瞬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想你和一辉哥打架……”
“一辉哥?”星矢环顾四周,没有在房子里找到一辉的踪迹。“一辉去哪了?”星矢重复了一遍,“一辉?”他隐约想起,一辉好像惹自己生气了。
所以才躲出去了吧,星矢理所当然地想。
但自己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呢,有点想不起来了……星矢皱着眉。
“如果你一觉醒来,忘了你们吵架的事,是不是会更好?这样你们就能和好如初了。”瞬突然凑到他的耳边。
星矢吓了一跳。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做得到的!”瞬急切地说。她紧紧地盯着星矢。
星矢抬起头想了想,然后看向瞬。他幼小可爱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吵架也好,和好也好,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忘记,因为这都是我的事情啊。”
“是吗,是这样啊……”得到这样的回答,瞬低下头,仿佛有些失落。
“还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不想忘记,你是最珍贵的家人。我们一起去找一辉哥吧。”星矢格外认真地回答。他想拉住瞬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变成了一只扭曲变形的机械手臂。
他又变回了现在十七岁的模样。
星矢忽然记起了对一辉生气的原因,那一小部分记忆像被装在尘封已久的盒子里,随着盒子打开,旧相片般安静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发现自己没有当初那么愤怒了。
“一辉哥一定也有这样做的原因吧,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我想跟他谈谈,你愿意一起来吗?”
瞬突然流下眼泪。星矢慌张地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不,我很开心,”虽然泪水还挂在脸上,瞬却露出了一个明亮又安心的笑容,“千万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哦。”
屋子里变得暖洋洋的。
星矢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电弃之家,就躺在门厅的沙发上。他发现自己左肩缠着绷带,原本是右手的地方空空荡荡,大概是被瞬拆下来了。
四周没看到瞬的身影。
小小的火炉燃烧着。
星矢从沙发上起身,除了左肩严重作痛,并没有其他不适。他打开房门。
瞬回过头,二人目光相接。她站在门口,先前在眺望远处。
“在看什么?”星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除了一串遥远的路灯外,黑夜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停电预告是今晚吧?”瞬披着一件坎肩,轻轻地摇晃身体。
圣诞节的夜晚依旧没有下雪。
“啊,灯灭了。”瞬指向远方。那一串遥远的路灯,从远方开始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子,目光随着熄灭的灯光转动。先是平视,接着变成仰视,随后扭动脖子,再是仰视,最后又是平视。
圣诞节的夜色吹灭了一串蜡烛。瞬趁机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好梦。”星矢轻松地说,走回挂着破烂“电弃之家”招牌的屋子。
“喔,梦到了什么?”瞬跟着走进去,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好像梦到你和一辉哥了,果然还是我们一起去找他比较好……”大门合拢,火炉的光从门缝里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