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我是一粒二十一世纪新鲜出炉的灰尘,也是一个灵魂。
我是一个人,曾经是。从倒地到成盒一气呵成,死得很突然也很干脆。
可谁知道呢,我死掉、被烧成灰、被埋在地里以后,居然还有办法思考。
突然死掉也就是嘎巴一下,想起这事也就是伤心一下,接受死亡也就是痛苦一下。
而那时的我身处黑暗,不再能控制身体,没有触觉,但我还能听见虫子爬行和植物生长的声音,猜想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五感。我无法以现有的浅薄知识解释这种状况,死亡,焚烧,葬礼更像是是一场梦,我仍能满怀希望地等待自己的苏醒。
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我向来觉得自己喜欢独处,不过也仅限于人的尺度。我算是懂得了群居性的动物永远拥有不了真正的空旷和寂寞,从古至今我们就没法只靠自己活着。
说什么人活着活着就有尽头,死亡也没什么不好接受……唉,没有意识就可以忍受一切,我有,我忍不了这种黑暗的奢侈泛滥,人确实该怕死。
黑色的梦魇让我的思考逐渐嘶哑,用意识不断地重复“救命”和“让我出去”也会叫我麻木。
又过了许多个很久很久,还是没多久呢,我不知道。
砰!
总算是天崩地裂石头开花,阳光普照我和新家。
谢谢你,炸穿我坟墓的家伙,您真的一点也不缺德,真的,我由衷感谢你。
如果你是抱着开箱补贴家用之类的目的,那么真抱歉,我这里除了泥巴、盒子和自己,什么也没有。
看见阳光的那一瞬间,我已经遗忘了惊喜的情绪该如何表现,缓了好几个昼夜交替,重新拥有“正常”的人类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被风卷上了半空。
不协调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懒得再纠结什么了,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以漂浮,可以附着,视觉里有巨大版的熟悉之物,现在的我或许是一小片人类的骨灰,灰尘大小,就算作一粒灰尘。
我以为人类的身体是足以让我们引以为傲的精密仪器,这么细微的结构,怎么能容纳下人类的视觉听觉味觉呢。当然这种状态超越了我的认知,一切奇异都可以被理所当然地接受。
一粒灰尘,除了随风而动、增加空气密度和地面厚度外,基本什么也做不到。
我在光里起伏摇晃,落下又被卷起,朝未知的方向远行。
我落在水泥地上,陷进了自行车轮的花纹,时间并没有推进多少,希望我还能在随波逐流里回到自己的家。实话讲我有点咻自行车,特别是轮子正在飞转的。我不太愿意,但不得不藏在飞翔的自行车轮里,随后一头撞进泥坑,成为浊黄泥水中的一份。这感受很稀奇,我能够借助水,把天空倒映在怀里,光盯着浊黄色,不太能发觉天色的暗,泥坑的干涸来得酥脆而缓慢,咔擦声包围着我,奏乐似的,我很享受。
落入沙堆,就乘坐沙砾。
落入晨雾,就依傍露水。
落入炭火,就烧成焦灰。
我以一粒灰尘的身份,变换着、加入着各种不需要思考的物质形态,看着人,看着世界,看着其他的灰尘,飘摇的视角繁多而少见重复,不亦乐乎。
这种无脑的愉快又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落在巷子里的那天。
巷子里有一只白色流浪猫,正在生产。我喜欢猫,那只猫,她的眼睛,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与我视线交汇,她发现了我。
这种敏锐,因为“她正在制造生命”么?
我很兴奋,有种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再次跳动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
我再次落入黑暗,同时感受到三秒在挤压与腥味里窒息的痛苦,我的意识被什么吸入,走失了。
一,二,三。
接下来的时间,我应该是作为猫生活,而后死去了。
至于为什么是应该?我是猫,人类的意识就进入沉睡,三秒后是“苏醒”,我的身旁有一具猫的尸体,而我的思想仍然是人类。
我的视线蒙上了猫的阴翳,猫的色域不像人类,许多颜色在我眼里成了灰色,听觉和嗅觉也出乎意料的灵敏。
之后,我又开始飘浮,失去猫的感知,重新拥有人的感知。
我开始察觉到随波逐流的无聊,猜想并在碰上合适机会时实验,尝试将其证实成了我崭新而几乎唯一的娱乐。
“撞见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诞生躯体,把本能也划入思考领域,抢在其萌芽前,对其母体或是其本身的生命进行强烈的兴趣与关注,就会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她、他或它”
那么这样的我应该不止是个人类,曾经也拥有过类似灵魂的状态,不过再以前是什么,我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为什么我的意识属于人,而不是别的生物?
唯物主义者们不一定就不会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行为本身是否是具有能量与质量的物质。
把“我”当做一段可复制、可保存、可屏蔽、可编辑、可同化的,类似脑电波的物质,它的默认设置会是某个思考能力复杂的物种,对我来说就是人类,附着于残余躯体中的某个可移动微粒,比如躯体灰尘。
把所有与我相关的,存在过的东西——打过的喷嚏、想过的事情、屁股上的沙发印,诸如此类——全部拿来计量,然后把这些玩意儿的积累当做空白载体,扩容、续写我自己。
总得有个从无到有,姑且归功于大自然。也总得有个聚少成多,我是不是以单细胞生物……以及我未曾知晓的,更微小的姿态存在过成千上万次呢?
如果说生物体的衰亡与诞生对其中的灵魂而言就是下车、换乘下一部,购买车票的货币就是积攒这些可成为载体的存在。
话又说来,做人和做草履虫都得专心致志,不能既当人又当草履虫,这种专心致志就像崭新的颜料抱好自己的精确定义,成为陈列在货架上,带有“红色”“蓝色”“黄色”标志的商品。
渐变色比单色混乱,有时好看,有时不好看。一个生命流淌向下一个生命,就像一种颜色混合入另一种颜色,同样的中间态,同样具有诱人的未知性。
死亡之后是轮回转世。躯体、灵魂,这些物质无论有机无机,有形无形,都会回归转圆,每次生存与死亡,“我”们都在无限延长,积攒,积攒,积攒,终将抛弃默认配置以适配下一种更加高等精密的躯壳。
要是包括我在内的生物,自始至终都在作为这种渐变色存活着,万物算不算都在永生。
现在我无法证明。
我又是一片快乐的灰尘,还在飘着,不太想成为别的什么。
作者:海稼轩
要求:笑语/求知
他突然睁开了眼,意识也瞬间回笼,完全不像一个上一刻还失去意识的人。这一刻天刚好亮起来,他靠在什么硬物上,面前是刚跃出水面的大日。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湿润的水气流淌过他的身体,过去被忽视的一切感官都新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突然,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望向影子的主人,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却觉得那一瞬间连初阳的光辉都被盖过。下一刻,他听到柔媚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师父,你终于醒过来了,稍待片刻,我们快要靠岸了。”
他才发现自己在江上,朝日尚不刺眼,落在水面上,砸出一片碎金,他纵目望去望不到边,只有薄薄雾霭轻巧地散去,退得慢些的就落入水中,水珠滴落下去融汇成河流本身,又被游鱼衔住吞入腹中。不只是所见,就连所闻也全然不同,浪花溅起又落下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他惊奇地想要探听更多,是行船驶过又合拢的划痕,是风吹动高草的喧嚷——噢!原来是要靠岸了,他睁开眼看到。
他站起来,觉得腹内空空,手脚也发软,但却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舒适过,那个女子侧着身子问他:“小师父,你身子可还好?不如再躺会,待我兄长过来吧。”
他看向女子,发现她竟然同他差不多高,头发挽起,大抵是个年轻的小妇人。他有些失礼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弯腰以手作瓢,舀起水饮,江水寒凉,他也不在意地连喝好几大口,终于再直起腰来:“多谢这位夫人,不过我尚无大碍,不好白承恩情,您且吩咐,我别的没有,身体倒比旁人健壮,力气也有一大把。”
他见不到妇人的脸,但还是觉得她笑了,她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岸上。他也跟着看过去,渡口边的岸上,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子正在手脚麻利地准备着绳索,男子轻而易举地将靠近的小船拴在木桩上,叫他什么也没帮上忙。
男子的官话似乎说得不太好,同妇人说话的时候几乎没说过几句官话,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轻缓地提醒兄长:“阿兄,这位法师听不懂我们说话。”
男人也反应过来,同他友好地笑了笑,开口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这位……(“法师”,女子在旁边提醒)法师,你需要……休息吗?我的家前面就在。”
他想了想,也友好地对男人躬身行礼,刻意放缓了语速:“多谢您的好意,那么我擅自打扰了。”
兄妹俩的家就在岸边,离渡口很近,他看出来这座屋子已经有一定年头没有人住过了,最近又有了修缮的痕迹,但做得不太好。屋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手艺拙劣的木桌和两把勉强凑好的木椅,屋角还立了一个柜子,看起来有些破旧。
他被邀请坐下,男人也跟着坐下,他才发现桌子还有着淡淡的柳木香,但似乎没晒干,于是多了湿淋淋的不适感。他看向女子,却见女子绕过他们闪进了屋内,他也不好再看,把心神收回来,同男人沟通起来。
男人和其妹并不是本地人,甚至是海外来客,据男人所说,他们来自比蓬莱更远的东瀛之地的日出之国,听闻中原多珍宝,又有圣人教化,一直对此地心向往之。他和妹妹都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他取的名字叫贺诚。他在船上学习过一些汉话了,但却没有妹妹精通,运气不好,遭了海难,他们和船上的人就此失散。他和妹妹死里逃生已经是大幸,也不敢再奢求钱财。运气好的是,现在正是夏季,失了财物行李的两人倒也不至于饿死在富庶的江南,他们甚至找到了这座久无人居的草庐,有了一处真正的容身之地。
男人说得磕磕巴巴的,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了了他的全部意思,但大抵不差。他想了想,又问道:“贺兄是在何处发现我的?”
“您就躺在水上从上游漂下来,我兄长见您似乎失去了意识,便将您拉上船来。”贺家小妹端了两碗茶盏上来,给他和贺诚都倒上一杯,“不过我见小师父这模样,我兄长不帮您也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浅浮一口。茶汤和他记忆中的口味完全不同,并无辛辣之感,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甜味,接下来是青叶的涩味,叫他忍不住平缓了气息。他似乎被多年未见的未知唤醒,分明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一切却叫他觉得本应如此。
“对了,不知法师当如何称呼?”贺诚拍拍脑袋,问道。
“在下俗名李青,幼时被批八字太轻,故而一直养在庙里,受戒时叫慧觉,而今我已经不再在座前侍奉佛祖,故而二位也不必再叫我法师了。”李青捧杯笑答,贺家小妹没有出声,轻轻点头。
“那李兄弟,你现在是作何打算?回家吗?”贺诚屈指敲桌,贺家小妹行了个礼,又进了里屋。
“回家?”李青不由得重复了这个词,他几乎要忘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了,那个父亲是严厉又慈爱的,母亲是温和又包容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属于记忆中一块发黄的角落,看起来竟那么陌生,他摇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父母子女的缘分已尽,我也不应当再回去。我能否借住贵宅一段时间?我会回报您的。”
“如果李兄弟不嫌弃弊宅简陋的话,只是要委屈你同我住一间房了,另一间房是我妹妹的。”
“真是感激不尽。”李青又抿了口茶,“令妹的夫婿是还不曾寻找到吗?”
“是啊。”贺诚面现忧愁之色,“不知道同我们一同来的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想必都会吉人天相的。”李青安慰道,“不知道贺兄现在最需要什么?你救了我,我就应当回报你。”
“可你一无所有,怎么能回报我?不必如此,我救你只因为我同你一样,请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并非一无所有,我拥有一切。”
“那请你给我财富。作为交换,我也将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对话中突然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她的语气很冷静,连半分情绪都没有被李青抓住,他抬起头,女子从房门内走出来,像是夺人心神的罗刹,同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他听到自己应,“好。”
虽然已经定下约定,但李青却并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他头发还是半长的样子,不太方便见人,只是托了贺诚替他寻些抄书的活计。贺诚还不太识字,但也看得出李青应该在此道浸淫颇深。李青偶然发现贺家小妹也翻看过他手抄的书稿,但并没有听到过她对此事的评价,不如说,虽然她同两位男性同住这样简陋的屋舍,但二者却仍然几乎见不到她。
贺诚一开始替李青接到的只是供给贫寒学子的抄书活,得到的银钱少得可怜,但过不了太久,他便收到了新的待遇更好的请托,李青的抄书报酬就这样以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飙升上去,甚至在贺诚不知不觉间,他在城中都略有薄名起来。
李青在城外呆了大半年,除了抄抄书稿写写东西外,他还要出门去。他根本像是野人,在山林间采撷他所见的所有,一棵树的树叶从青到黄最终枯萎,枝干从饱满到干枯,树上的藤蔓绽开花朵结出果实又散落他方,他几乎对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怀有极大的好奇心,甚至有卧在树下两三天,只为了见雨后菇子吸取甘霖撑开一把小伞的事迹,好在没有旁人见到,不然免不得骂他一句疯癫。
等到来年春暖,他终于不再披头散发,某个集日,他第一次束起发进了城。城中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人群中穿梭停驻,只觉得万事都新鲜,城池和山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同世人分离,同人世分割开来,但在人潮中他却觉得如鱼得水,虽一切都全然未知,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下棋一般,局势变幻万千,但规则却是一块不变之石。他跟随人群向前,突然明白,只要他愿意,他注定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事实也的确如此,贺诚一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从那丝薄名起步,很快做了书院的教习,继而是做了哪位大人物的幕僚,还未有五年,他便已经拥有旁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地位,但这几年来他很少再来见贺家兄妹,只有每年寄来的一大笔银钱证明他没有遗忘当时的约定。
贺诚一开始对这些钱还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的妹妹却一直安之若素,她将这些钱大部分用在贺诚身上,她在城中替贺诚看好了一所宅子,又置办了一些铺子,叫贺诚进城生活了。剩下的一部分钱,她找人在城外筑了座屋,自己住在里头,在庭院中种了些花草,雇了些人伺候着,每日也怡然自得。
李青再见到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他看着女人想,上天总会给美人一切特权,比如让时间在他们身上都变得缓慢,她就是这样,多年来似乎浑然未变,却又成熟了更多,过往的记忆与现下的真实混淆在一起,叫他一时有些恍惚。
“你回来了。”他看到女子笑起,笑容中见不到没有惊讶或是温情,却又真诚得无可否认。他以为这是他所熟悉的东西,却又觉得陌生,这样的笑在他现在所处的生活中是见不到的,他下意识地这样判定。
“是的,我回来履行约定。”他定了定神,这些年来他同她没有过任何联系,但他却始终知晓自己将要回到此地。
“是吗?你确定已经是时候了吗?”女人收敛了笑容,她审视地凝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随我来吧,李。”
他跟随着女人出门去,穿过修剪得精致漂亮的庭院,穿过肆意生长的繁茂的丛林,他脱下帽子、靴子,丢掉绣着金线的外袍,就这样多年未见地再次迎接风。夜晚的风带来露水,再次造访他的身躯,穿透过他,吹走他身后多余的衣物,他终于呼吸到熟悉的气息。
那是不绝的江水。
女人站在岸边的小船上,她一丝不挂,雪肤在月色下清晰又朦胧。李青并不应该惊讶的,但还是为美丽所动容,她却毫不变色,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对岸,轻轻地呼唤着他:“上船来吧。”
李青上船去,本就纤弱的绳再系不住舟,小舟随江水而行。她的声音如初见那样柔媚:“你终于回来了,按照约定,我将教导你最后一课。”
“你能够教导我哪些呢?”他将中衣脱下,伸手去抚弄江水,水和缓地润湿他的手掌,传递到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他在江水中新生,而今又注定要在此地褪去陈腐的躯壳。
“教给你自然所告知我的一切,也教给你我所告知我的一切。”女子轻轻地笑,这是属于师长的笑容,引领着他向前行去。
他们交合,起初他生涩,但他学得很快,不多时便学会了她教给他的第一件事,他们随船行而动,随水涌而浮,在数不清的时间中学习着对方。
最后,他们在江水中融合,他终于问她:“你的名字是?”
她笑着念出一段他不明白的音节,然后告诉他,她的名字在汉文中的意义正是此夜此月之时,接着将他拉入水下,他并不反抗,知晓这是一切的终点。
他醒来时已不在江中,而在一棵树下,他方才枕在树根上,只有还在滴水的衣衫证明过什么。
又是一场新生。
补:
虽然主题是菩提,但是全文没有提到菩提,嗯,这是本身的预设。就好像标题所说的“菩提本无树”,这个故事的菩提其实是几次新生和死亡间的所获得的智慧和觉悟,李青的法名慧觉就是智慧和觉悟的意思,我个人认为我应该是押上了这个题的。以及结局中没有直接提到的那棵树是菩提树(没有说主角是释迦牟尼的意思)
总体的话现在回头看感觉风格不太一致,挠头,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应该会改,应该(目移
稻荷神怪谈物语-Onxy秋季公演剧本
书生-斋藤陆(Ja)
巫女-神田启太(Aj)
友人-佐佐木夏石(j)
国文老师-樱井美保 (jan)
老师的丈夫-樱井拓海(j)
大学生-樱井和矢(j)
花街女-若干 (jan)
狐妖 (jan)
(正文共计11089字)
序
神明与妖怪的界限在哪里呢?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人以自己的利益标准衡量着超越自己认知的事物,将帮助自己的供奉,将威胁自己的驱逐。
将与自己无关的遗忘。
……
一-葬礼
“斋藤听说了吗?山脚下的稻荷神社,在昨天凌晨的地震中坍塌了。”
听到友人佐佐木的言语,名为斋藤的青年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用无名指扶正歪斜的眼镜。
凉爽的秋风将院子里的桂花香送入和室内,不同于正坐于案前的斋藤,佐佐木说话时依然懒散地瘫在榻榻米上,两人面前摊着大量的书籍,被风吹得微微卷边,搔挠着斋藤的指尖。这些是为了写寄给文学杂志的稿子的参考书。
“坍塌了?那座没什么人去的神社吗?”
“是啊,可惨了,听说年迈的神官爷爷为了保护本殿,被埋在了底下,等到村里的壮劳力把他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已经不行了哇。”
斋藤皱了皱眉头,端详着对方翕阖的唇瓣抑扬顿挫地吐出字句。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他像只是在感叹一些与自己无关的突发事件罢了。
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
斋藤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睛,合上了手中的书,从案边站起。
“喂,你去哪里?马上要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啊。”佐佐木不解地翻身坐起。
“我要去神社看看,如果神田爷爷去世了,那么岂不是只剩那家伙在神社了吗?”
说的是他们曾经共通的朋友,神田启太。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神田与他们在青春的中途分道扬镳,少年们固执己见狂妄又剑拔弩张的时代,在他们之间割裂出无以修复的横纵隔阂。
“我……我可不想去,真是尴尬,我们上一次在点心店碰到的时候那家伙头也不回地走了。再说了,稿子的截稿日期已经很近了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刊登作品吗?”佐佐木扭捏地皱着眉头。
斋藤叹了口气,对佐佐木幼稚的小心眼感到无奈——虽然自己也曾经这么计较,还是不对他指手画脚了。从门边取下深色的羽织。
“晚上回来再写。”
他们的故乡是个不大的村子,就算是横跨也没有多少脚程,斋藤很快来到了神社的废墟前。看来坍塌的只是神社的部分,唯一支棱着的只剩几柱暗红的鸟居,本殿与拜殿已经化作无可修复的破烂木石堆。
所幸神田家住的老屋竟然奇迹般地挺了下来,此刻正聚集着二三人,门前放着葬礼的花圈。
神田正在门前,和过来参加悼念的人交谈。
他丝毫没有长高的迹象,瘦小单薄,又是一副脸白如纸的样子,还留起了长发,看着像鬼魅一般。斋藤微微屏住了呼吸和失礼的念头,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先远远地投了过来,冷淡而平静。
“……”
“……”
好似是自己的脚擅自把自己带了过去,而不是自己走过去的一样,斋藤僵硬地移动到了神田面前。神田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不笑也不皱眉。
“来参加葬礼吗?”
这个声音也和七八年前一样,丝毫没有变化,纤柔中性的嗓音。
“啊……啊,是的,请节哀顺变。”斋藤从晃神中抽回思绪,生分又磕巴地点头。
“在本子上签一下名字。”神田指了指手边的登记簿,看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多讲。
“好,好的。”
斋藤窘迫地搓了搓指尖,拿起钢笔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神田的视线在他的背上停留了几秒,又挪开。
“……”
“……”
两人之间一句多余的话都挤不出来,尴尬的气氛像是钢笔的末一笔一样,停留过久的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黑色的污点,慢慢化开。
“你,你没怎么变呢?啊哈哈哈……”
斋藤将笔重新盖好,牵强地试图打开话头。
“是吗。”神田不置可否,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随便应了一声。
“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参加别人家的葬礼的时候会问的问题吗?”
神田终于忍不住讥讽地勾起嘴角。
“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去沾过城里的洋气了,西洋人的葬礼不兴穿传统的丧服?”
“呃,这,其实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葬礼,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有点……”
有点担心。
但后半句没说出口,斋藤捏着自己的深色羽织,将内衬的浅色衬衫和咖色的西裤稍微盖了盖。对葬礼来说,这身衣服恐怕太随意了吧,特别是注重传统的神田家。
“我回去换一件……”
“罢了,你进去吧。”神田似乎也是有些疲惫地松下了语调,摆摆手。
“事到如今,走个形式罢了。”
二-往事
要说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那要回到8年前说起。
那时三人皆是十五六岁,正好是少年人开始窜个子的年纪。青梅竹马的三人中,神田小时候并不比另外二人矮,但是过了十五岁还是没有什么拔高的迹象,就连声音也还是和姑娘一般。
这可成了佐佐木笑他的把柄。神田素来刻薄尖酸,村子里其他的孩子都受不了他的性格,不愿意和他玩耍,只有佐佐木和斋藤不知为何还能和他厮混在一起。神田丝毫没有侍奉神前之人的温顺宽厚,常取笑斋藤和佐佐木的短处,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好胜的佐佐木立刻逮住机会就逞口舌之快。
本来该是少年朋友之间的玩笑话,神田却像是吃了瘪一样,在这件事被反复提起时逐渐不再能够轻松地反驳,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有一回三人去山上玩耍,佐佐木悄悄向斋藤提议吓唬神田,于是斋藤在一棵树后候着不知情的神田。
啪嗒,脆弱的细小枝条被踩断的声音。他来了。
夜色下,戴着鬼面的斋藤找准了时机,从树影冲出,朝着神田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地上。
“哇呀呀呀!”
少年的斋藤跨坐在被推在地上的神田的身上,夸张地挥舞着手在神田的胸前一阵乱抓,作出鬼怪袭击的样子——那样子其实蠢极了吧,斋藤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好笑。
但是神田却发出了实实在在恐惧的尖叫,尖锐颤抖的声音穿透月色的树梢。
斋藤愣住了,从一旁挥舞着竹刀准备一起吓唬人的佐佐木也愣住了,这恐惧的声音实在太过异常,将并无恶意的少年们钉在原地。
啪!
一个耳光扇在了斋藤脸上,掀飞他的面具,露出他错愕的脸。
“松手!”
神田认出了他们,气急败坏地狠狠踢了他一脚。但是斋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这么呆呆地坐在神田的身上。
“我让你松手啊!”
神田动了怒,眼神里的恐惧和愤怒,在斋藤看来看起来十分陌生,又……脆弱。
还没等他道歉、回应,或者做出任何适合的反应,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把镀金的袖珍小刀插入了他的手背,激痛从伤口直窜肩膀,头顶,从头到脚贯穿。鲜红的血,血,血,从被刺穿的手掌中涓涓外涌。
“!!!!你疯了吗?!!”
还没有等到斋藤自己痛呼出声,佐佐木先吼了起来,冲了过来一把将二人拖开。斋藤的脑子只是嗡嗡作响,因为太疼了而陷入恍惚。
好疼。
……
剧烈的耳鸣和风的声音灌满了耳朵,斋藤只看到两个好友愤怒地指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金鱼一样,只有动作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来着?
(舞蹈,佐佐木与神田冲突,直到斋藤受到惊吓和受伤而失去意识)
这件事最后以双方家长互相赔礼道歉了事,毕竟都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鉴于斋藤的手缝了针,神田家虽然穷困,还是将那把刺伤斋藤的刀作为赔礼给了斋藤。那时神田的父母还在世,是神田的母亲将刀交给斋藤的。
看起来这是他们家为数不多值钱的物件,镀了金的刀身在灯光下可以看到精致的暗纹,在夜晚的月光下,会泛起奇妙的光泽,年幼的斋藤当时紧紧捏着这把刺伤自己的刀,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已经不记得家长们赔笑着说了什么,记忆里只剩只言片语。他记得的只有那之后,神田看自己和佐佐木的眼神,彻底地变得冷淡。
以及那晚扑在神田身上的时候,双手触碰到的,异常柔软的身体。
三-秘密
“喂。”
斋藤回过神来,茫然地抬起头。神田站在已经没什么人的灵堂里,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着自己的手发愣干什么,还是说你也要一起守灵?”
空气里有焚香的气味,斋藤觉察自己大概是闻得他犯困走了神,连忙将手与视线都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搓着手心的疤痕。看四周已经没有什么人剩下,他踟躇了片刻。
“需要我帮忙吗?你爷爷的朋友什么的呢?”
他识趣地没有提神田的父母,他们在几年前奉神进山的时候失踪未归,至今仍然是悬案。
“到他这把年纪,同龄的‘老朋友’也早就都死了。”神田眉头皱了皱,“你又不是血亲,回去吧。守灵也就是干坐着。”
“……我,我今晚没什么事情。而且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就现在立刻快说。”
“呃……”
沉默片刻后,神田抿了抿嘴唇,无奈地叹气。
“那随便你。”
说罢,神田便自顾自收拾东西去了。
斋藤无力地垮下肩膀,揉了揉跪得麻木刺痛的小腿站起来,深呼吸几回,往神田那边走过去,摸着口袋拿出那把包在手帕中的小刀。
“神田……这个,还给你。”
手帕的一角滑落露出金色的刀身,神田的眼睛微微瞪大,看清了面前递过来的是什么后别过头去,退了一步。
“不要,你拿走。”
“我不需要这个……这是你的东西,本来就不该给我拿着,而且我其实没有再在意……”斋藤压低声音恳求着,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希望这件事可以过去,可以重修友谊,时至今日,他还是这么期望着。
神田眉头紧蹙地推了他一把,退得更远。
“这种东西有甚么用,给你就给你了,不要再拿到我面前。”
“可是……”
“我要回房间一趟,你饿了便随意点去侧屋拿东西吃吧,不过我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了。”
神田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
斋藤怅然若失地收起手中的刀重新揣在怀里,走向侧屋。那边放着一些冷掉的饭团和茶水,看起来准备得很匆忙。
斋藤拿了一个饭团吃了几口,还咬到了没有去掉核的梅子,硌到了牙,牙龈的边缘渗出血来,将嘴里浸了血腥味。
“……”
斋藤摇摇头,捂着嘴往神田的寝室的方向走。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凭着月光辨认着古旧的回廊,左拐右弯。
这个屋子他其实很熟悉,毕竟三人闹翻之前,他每年的暑假都会来。神田爷爷是个和蔼的老头,会给他们准备可尔必思。据说神田家在古代是个大家族,但是嘉仁天皇即位以来,新思潮兴起,年轻人被个人主义的美梦吸引,迷恋起便利的电器和科技,被飞驰的火车带向远方。即使再这样偏远的地方,信奉传统神道的人也越来越少,神社门可罗雀,再加上连年降灾难,在如今已经无以为继。这几年甚至连神田家的人都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如今……
终于只剩启太一人。
连自己的神殿与自己的拥护者都无法守护的神明,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以保佑一方。
顺着回廊走到熟悉的卧室前,那白灰色的纸障破了洞,还未来得急补上,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又更加破败了。里面有些许声音,斋藤心道神田应该是在屋里,一边出声搭话一边手比脑子快地直接拉开了门。
“神田,我咬到饭团里的梅子核了,划到了嘴,有没有药……”
拉开门,昏暗的灯下,神田错愕地回过头看着他,手里提着还没来得及更换上的衣服。
虽然神田消瘦得见骨,但那裸露的胸脯上分明有隆起的软肉,被暗黄的灯镀了一道柔软的边缘光,随着神田的呼吸起伏着。
神田立刻捂住了胸口,表情扭曲了起来。
“出去!”
斋藤傻了眼,脑子完全没有消化这般情况几何,站在原地,就像当年神田被他压在身下尖叫时一样,他又是动弹不得。
一间轻飘飘的外衣被扔在了斋藤的脸上,把他的视线整个罩住,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关门时太用力以至于带着风,斋藤被关在门外寂静的月色下。
斋藤倒退,顺着廊柱子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偏过头看着云层后半遮半掩的月亮发愣。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似乎合理的解释,原来断开了点连不上思路的困惑在此刻串成了线。
神田其实是女的。
四-梦想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佐佐木君?”
“……是的,樱井老师。”佐佐木低着头,忐忑地搓着指尖。
面前上了年纪、温柔和蔼的国语老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合上了原稿,抿着唇斟酌着措辞。
“很有趣的故事,是根据我们当地的狐妖传说写的吧?”
“是的!”佐佐木的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舌头不听使唤地连续地念叨起来,“传,传说当地的狐妖其实是人们对物产的贪婪凝结起的念物,比真正的神明更有凶性,会向供奉者索求代价,若是失去信仰,则会被自己的贪婪反噬,将神社中的侍奉神前者也作为祭品生吞活剥,袭击自己曾经庇佑的人们……”
佐佐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单人舞)
“……嗯。”
老师发出的微妙叹息声打断了佐佐木的话,他凝视着老师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不再说下去,自知无趣地停下了,有些失望地笑着喃喃。
“……果然,还是太……肤浅了是吗?”
“没有,我觉得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以文学的角度来说,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怪谈故事,聚焦于传统的话题……”美保安慰着佐佐木。
从佐佐木国中时代开始,樱井美保作为他的国语老师,就很疼爱这个有活力有梦想的学生,无奈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感觉止步于16岁的天真烂漫,无法积淀出更有层次的时间痕迹。每一次佐佐木将稿子寄去城里的编辑社之前都会拿来给她看,希望得到老师的指点。由此,和老师的家人也都熟识。
“只是……佐佐木,现在外面已经不是这种故事的时代了,或许多看一些最近流行的书会增加你对人生的感受和时代的理解。如果你真的想要通过当作家搬到城里去,执着于自己的风格和纯粹的幻想会让你的路很难走。”
“……”
美保在这件事上说了谎。说到底,人生阅历其实从书里得到的很有限,面前的年轻人的天真,是人生经历过于简单的产物,倘若苦难与疼痛带来的回味与沉淀是河底的珍珠,他的人生经历便是载着他的小船,使他只能在浅浅的水面漂浮。
佐佐木低着头沉默了,默默地将原稿的顺序重新整理着,看起来很沮丧。
“吃过晚饭了吗?佐佐木君。” 美保开始转移话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和服的下摆,“我正好拿新鲜的菌子炖了鸡汤,正好今天我先生快回来了,你也好久没来了,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好,好的,谢谢樱井老师。”佐佐木听到鸡汤,眼睛又闪闪发亮了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当真是纯粹极了的人。
说话间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门声,穿着西式长风衣的樱井先生回来了。他带着他们的独生子和矢在城里做生意,最近一段时间生意很忙,一个月至多才回来一回。
“啊,这不是夏石吗?好久不见。”樱井先生看到佐佐木迎上来,眉开眼笑,爽朗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刚好今天菜做得多,便请他一起留下来吃饭了。”美保帮自己的先生接过手提包。
“好事好事,刚好今天谈完了比大生意,可惜和矢约了姑娘在城里看电影,要晚几天回来。”樱井先生呵呵地笑着,将外套脱下,露出熨帖的高级西装,“坐,坐,哎呀,夏石要是有兴趣,我带着你一起进城做生意也可以的,过几日要开个新厂,你读过不少书,帮我去记记账打理打理文书也很不错啊?”
“啊?”佐佐木愣住,这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他知道樱井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是信得过的人,很是心动。毕竟樱井先生就拿他当干儿子一样。
“好了好了,人家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拿你们商人那套铜臭气的东西蛊惑年轻人,他们还有得是时间尝试自己的人生。”美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樱井先生还是笑呵呵地不以为意:“哈哈哈……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吗?陆呢?你们不是一直黏在一起吗?”
“是哦,不是说他也要投稿,还说要一起来给我看的。”美保也想起了斋藤,回过头看着佐佐木。
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朋友,佐佐木挠了挠脸。
“……斋藤他去神田家那边了,前几天神社出了事,他大概是担心他们家吧。原稿也没写完就走了……”
“啊……”美保微微用袖子掩住了嘴,垂眸沉默下去。樱井先生脸上的笑容也停顿住了。
“这,是昨天的地震吗?我听说也不是很大的地震,怎么……是受伤了吗?”显然,他刚回来,还不知道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神田老先生好像因为地震的时候在神社里,本殿坍塌时被梁子压在了下面,去世了。”美保轻轻叹气,将衣服挂好。
“那他们家岂不是……只剩下了一个……”
“……”
大家都意识到了神田家的悲惨,纷纷沉默,佐佐木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明明其实这个悲剧说得上和自己根本没有直接关联,甚至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想理神田了,他却觉得心口好像痛了起来,呼吸阻滞。
为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是自己提议吓唬神田才毁掉了三人的友谊吗?可是那是小时候的恶作剧而已,而且是神田总是先嘲讽自己的。
他知道神田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很可怜,那种烂性格的人,一定没有其他朋友了吧?但是在神田拿刀刺向斋藤的手的时候,他的愤怒超过了一切的情绪,撕碎了一切掩盖在表面的虚伪,他用他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骂了神田。
他其实就是讨厌神田,即使在三人还是朋友的时候,也只是配合着好脾气的斋藤忍受神田的刻薄。斋藤和神田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完全不同的。
但斋藤好像从来没恨过神田,明明因为神田,他的手受伤那么重,至今仍然留下了后遗症,可是他今天还是忙不迭地跑过去找神田。
或许这也是他此刻这么烦闷的原因。
美保为了缓和气氛似地重新微笑起来,捏了捏佐佐木的肩头。
“先不说这个了,来吃饭吧。”
她的指尖也微微颤抖着。
五-不夜街
夜晚的霓虹,像是天上的星辰被摘下,装点在了街道上,又染上各种的颜色,好取乐人贪婪的眼睛,让人在本该沉睡的夜清醒兴奋,将一杯又一杯的酒送入胃袋,在半梦半醒之间洒出散发着印刷气味的钞票,买下本不需要的欢愉和物件。
和矢被女伴拖着往下一个场子醉醺醺地走,一步三踉跄,霓虹在他的眼里留下有痕的光带残影,摇曳着搅和他的大脑。
“不行……不行,我想吐了,呃呃……哈哈哈……”
和矢傻笑着摆手,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本能告诉他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绝对是不对劲的情况。他的清醒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一个自称是同学的女生约出来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很是难看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后便去喝酒,之后的一切便是颠三倒四。
“哎呀呀,樱井少爷,夜晚才刚开始呀?”
四周莺莺燕燕的声音围绕着他玲珑打转。是自己醉得太厉害吗?这约自己的同学怎地有了多个叠影。
不对。
是有好多个女人围着自己转。
和矢因为香水味捂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又生怕真的吐出来,弄脏了刚买的昂贵西装。他紧紧抓着自己装着现金的皮包,意识朦胧。
回想起来,对方这么主动约自己出来,绝对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说了家里的生意的事情,还吹了不少牛。
糟了。
不会是着了道吧?
(多人舞蹈,环绕和矢)
“各,各位,我,我还有事要回学校,先走一步……”
他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往旁边黑漆漆的路一头扎了进去。
背后的声音在追赶自己,但是和矢毕竟是个高挑腿长的大男人,他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迈开腿跑了起来,那声音和隐约的咒骂很快就远去了。
他撞到了垃圾桶,撞到了杆子,磕破了额头,新皮鞋踩进了水洼,脏水溅入了鞋帮内,打湿了袜子。但迎面的夜风和伤口的刺痛让他渐渐清醒了。
这是哪里?
紧接着而来的疑问让他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这里看起来比他见过的任何京都的街道都要破旧,蹒跚的老妪和一些面色阴沉、上了年纪的女人以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他。
猛地,他的手臂被人猝不及防地抱住,他吓得一激灵,回过头,一个缺了牙的中年女子对着他谄笑。
“小……小帅哥,做生意吗?”
一阵凉意从和矢的背后窜上来,他立刻甩开了女人的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又迈开步子逃跑了起来。
胃部的不适感终于禁不住颠簸,没跑出去多远,里面的内容物就颠了出来,他扶着墙开始呕吐,吐得头昏眼花。
真该和老爹准时回去的——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因为呕吐时反射性地流泪,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忽然看到旁边递过来一块手帕的时候,他愣了愣,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一个身着和服的美貌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俗气的霓虹衬着她眼角嫣红的妆和樱色的唇,点缀她和服领口金色的边,一切调和成刚刚好的美艳,像浮世绘上走下的幻影,让和矢移不开视线。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不知为何,和矢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参拜神社的时候,神社的神田家那调皮的孩子和自己讲过的怪谈。
天地初开,世界混沌的原初,有灵气幻化为妖狐。经过漫长的岁月,妖狐拥有了不死之身。她们喜欢引诱年轻的男性,汲取精气,对女人和孩子则掳走化作自己的养分。那些狐狸白面金身,眼有红纹。
——你们家稻荷神社,不也是供奉狐狸的神明吗?不是保佑稻田丰产,风调雨顺的吗?你怎么尽说些对稻荷神不敬的话。
——呵呵,傻不傻,我又没有说咱们村子供奉的是妖怪。只是个故事而已。
——那什么是好狐狸,什么是坏狐狸。
——狐狸便是狐狸,哪有什么好坏,好坏都是人定下的。神明大人也是妖怪,只不过有时帮人,有时害人,全看它们的心情,或者……人类有没有奉上让它们高兴的代价。
那时的和矢彻底被搞糊涂了,还想问点什么,但神社家的孩子只是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和矢朦朦胧胧地想着,手已经被面前的女人牵住。他盯着她眼角的红纹,盯着她嘴唇开合吐出好听的声音。他却一个字也不理解,意识像正在离开他的身体,腿直发软。
“……你是……好狐狸,还是坏狐狸?”
他唐突地兀自梦呓着,像是清醒的自我的最后的挣扎。
面前的女人笑了,将指腹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亦或是……清醒的那个自己并未理解。
(双人舞,和矢死亡)
六-夜话
门过了很久终于重新打开。
斋藤打了个喷嚏。夜晚的秋风吹得他指尖的血都凉了,但是心跳却不曾慢下来。看到神田从屋里铁青着脸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又更快了。
“我不是故意的……神田。”斋藤哑着声音无力地解释。
“……呵呵。”神田的脸色比起说是窘迫和愤怒,更多的是疲惫,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威胁着,“敢说出去就捅死你。”
“……不说,不说。”斋藤一边狼狈地擦着鼻涕,一边连忙站了起来,“不过……为什么啊?你,你……”
神田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少许。
“解释了有用吗?总之我有苦衷。”
“好吧,但是我总算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女孩子,也不会那样对你的……”斋藤愧疚地直挠头,“对不起,当年是我们太过分了。”
两人在破旧的廊下对视僵持了片刻,神田像是有些败下阵来地转开了脸。她再次叹了口气。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斋藤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口中伤口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只剩下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刚才的冲击太大,都忘了本来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你包的梅子饭团有核,我吃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嘴……”
“嘴里的伤口很快会好的,你未免大惊小怪。”神田翻了个白眼,但抓住了斋藤的手把他带进了屋子。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指尖在疤痕处稍微停留了几秒。
“算了,你这么介意就给你弄点药草嚼一嚼吧。”
走进屋子,这里看起来收拾得整洁,看得出房间主人的细心爱干净。衣柜里只有男人的衣服,尽数的青色和靛黑,看不出一丝女性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女性,斋藤的脸越来越红,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反而有些坐立难安。
神田背对着斋藤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草药,混合在一起后递给他。
“嚼一下,汁水都充分咀嚼后吐掉。”她指着看起来就苦涩的草药说着。
斋藤乖乖照做,但立刻被草药的苦味为难住了,眉头拧成一团。
“……软弱的家伙。”神田盯着他的表情,突然嗤笑了一声。
斋藤怔住,盯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发愣。
那次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神田重新笑起来吧。
“……神田,你这样生活不会很辛苦吗?”
“辛苦啊,废话。你知道要骗过所有人多累吗?”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
“……那为什么。”斋藤不解地摇头。
“……”
神田看向打开的窗户外头的月光,抚摸着平坦瘦削的胸口。
“为了也一样骗过神明。”
她开始诉说古老的渊源。
原来当地的稻荷神确实不是纯正的善神,侍奉神前的人,古来是要奉上祭品供奉的,每年一双男女。而到了近代,神田家不愿意再奉上祭品,于是神明便开始蚕食侍奉神前的神田家。年轻的女子会被当做食粮掳走,年轻的男子会被狐妖的幻影拐带或者吸干精魄。
“于是,父母将我当男子抚养,并嘱咐我当自己是男子去生活。这样,我也许既不会被当做食粮掳走,也不会轻易被美人的幻影蛊惑带走。”
她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襟。
“他们早就知道神田家会灭门的结局,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希望我用这种方式苟延残喘下去。”
斋藤哑口无言。想了半天,他晃了晃脑袋。
“那……离开当地呢?和我还有佐佐木一起去城里怎么样?我们一直在计划去城里找工作。”
“没用的。”神田干脆地摇头,“一般的住民或许可以吧,离开家乡就和这一切没有关系了。但是神田家的神受了神明多年的恩惠,就算跑出再远,血脉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会被追上讨债的。”
“那,只要不让神明发现,就可以活下去吗?”斋藤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药,一边捏紧了手指,“被我发现了会连带暴露给神明吗……”
神田突然歪过头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那要不,把你在这里杀了,这样就又是秘密了。”
“!!!”斋藤倒退一步。
“开玩笑的。”
神田将一杯水和一个碗碟推到斋藤面前。
“差不多可以了,把药吐出来吧。”
斋藤点点头,将已经嚼烂的药草吐出来之后拿茶水漱了漱口。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守住秘密的……我陪你。”他小声地说着,试探着看向神田浅棕色的双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像是有点点的金,“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补偿你。”
“什么啊,你欠我什么?你不是被我捅了一刀吗?”神田似乎是觉得好笑,将茶杯一把拿回来后咯咯地笑着,不过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我听说你现在都没法拿那只手拿重的东西?你恐怕都不能提刀吧。真要遇到了妖怪,谁比较能打都不一定。”
“没有那么严重!”斋藤连忙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还能活动,“虽然……确实不巧切断了一些精巧的经络和肌肉导致不是很灵活了,但是我另一只手也能读书写字不是吗?”
神田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来,失语了片刻,看着面前的男人来回转动手腕又舒展十指试图给自己说明的样子。
看起来颇为傻里傻气。
“……你真是好脾气到不可思议。”
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要不是你看起来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我是女人,我都要以为你是想占我便宜才这么好心。”
斋藤刷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是,但……呃,我。”
月色倾斜着照入室内,窗外的桂花簌簌地随着骤起的风飘入,一瓣黄色的嫩瓣落在斋藤的鼻尖。
神田抿了抿薄唇,双手撑在榻榻米上逼了过去,逗弄似地歪着头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拿指尖捻起那片柔软的黄,一词一顿地吐字时,气息吹在斋藤那红透的脸上。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斋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这么被那对漂亮的杏目钉在原地。
啊,是了,她很漂亮,原来自己早就这么觉得了。
只是在今天之前,意识不到这是为何,即使意识到了,也认为对方是男性而无法说服自己。
想来,她只是背负着比常人更加坚硬的壳,才如此地佯装刻薄又要强吧。
斋藤在嘈杂的心跳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捧住神田的双颊,不顾对方的惊讶,将她即将倾倒出的逞强和羞恼用亲吻堵了回去,拥抱那柔软的躯体。
月明星稀的夜里,星辰在暗处俯瞰万物。
山间的风卷过枝叶,夹带着远方不知何物的哀哀嘶鸣。
(双人舞)
七-天明
“你会不会恨这样凶恶的神明呢。”
斋藤站在神田的身后,替披着松散的睡衣的神田梳理着黑色的长发。窗外已经天明,但今日是雨天,秋季少有的潮湿与阴沉。
“不会。”
神田平静地摇摇头,闭目微笑着。
“我问你,斋藤,人类拿饵食引诱、豢养、繁育了猫狗,在它们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后又遗弃它们,那么它们要如何是好呢?”
“……自己出去觅食。”
“神明也是一样。”
轻飘又残忍的话,仿佛俯瞰着生死一般。
“那……神明要吃几人才能满足?”
“不知,一般来说,每五年便会带走二人。”神田有些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不过神田家已经死得不剩谁了,不知另一个人是谁。或许总有一天,祂们要到了足够的‘代价’就会离开此处了。”
窗外,樱井家的方向,好像传来了什么骚乱。
“不好了,城里的警察局来了联络,樱井先生,您的儿子……”
这样的声音从窗外飘入二人耳中。
“……樱井家的儿子出什么事了?”斋藤好奇地看向窗外。
“……”
神田睁开眼睛,凝视着镜子中憔悴但平静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答,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淡薄。
斋藤将她的发辫梳理成中性的马尾,指节轻轻摩挲着神田瘦削的脸。
“过后帮我去灵堂一起收拾吧。”神田慢慢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仿佛方才未曾听到什么。
“好。”
离开房间之前,斋藤去牵神田的手,却被她轻巧地甩开,脸上还是那副刻薄疏离的样子。
“怎地,你想被人以为你和男人在一起?”
“这……”斋藤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说的也是。”
“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舔了舔嘴唇,半命令地莞尔一笑,打开伞迈出步子,我行我素地走进秋日的冷雨里。
斋藤也跟着打起自己的伞,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坍塌的神社废墟之上,寂寥地伏着一个影子,一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
白色的影子,在灰色的秋日中像是有金色的光芒。
狐狸?
伞面一晃,视野被遮挡又恢复的瞬间,那双眼睛幻觉般地消失在雾雨和黯淡的天光之中。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约翰森警官一向认为这种活儿实在是不适合他干——与其说是进一步了解信息,不如用想方设法安慰受害者的亲属来形容更为合适。他已经快退休了,在到达退休年龄的数年前便就一点儿都不再想干这行苦差事,可没办法,人是需要吃饭的。最近警署简直不要太忙,他也不好意思将这个本就该是他的工作丢给其他人去,或者直接交给那个才来警署没几天的小子。
如果再迟发生个几天就好了,约翰森警官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就在休假中了,谁也别想用工作去烦他。
这个见习警员看起来就一副很想表现的样子,刨根问底与使不完的劲儿都是年轻人的特性,可约翰森警官早就是个身心俱惫的老年人了。放他一个人过来绝对会把可以简单处理完的事情搞成一个复杂的事件,以防万一,约翰森警官觉得最好还是自己动动腿儿。
虽然约翰森警官经常因为公务而造访这家医院,但走进维达医生的办公室里还是头一遭。这间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采光不错,倘若把窗帘拉开便可以看见楼下给病患散心用的小花园,不过维达医生似乎更喜欢昏暗一些的环境,只留了一道缝儿,透过窗帘的光全被染成了褐黄色。他刚结束今日的会诊,正在那张整齐得过了头的桌子后面端坐着。办公桌上只有一些必要的文件、一盏茶杯和一个小型相框,想必那里面正放着他家人的照片。约翰森警官一向看不惯能把桌子收拾到这种程度的人,在他看来,这种人绝对会斤斤计较、心里面盘算得全是心思,只是想想,他便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三张折叠椅正放在办公桌面前,约翰森警官占据了中间的那张,标准号的椅面勉强塞下了他的屁股,吱呀作响的椅子腿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真的该减肥了。他的左边坐着警署年轻的见习警员利布雷特,消瘦的个子,已经被挤到了桌角上,右边则坐着这次案件的核心人物之一。
与只是走个过场的老警察和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恨不得记下每个字的愣头青相比,利奥波德先生看起来紧张得多。他是这起案件的发现者,也是将受害者送到这家医院的几人之一,自称为受害者的兄长,但却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我的手提箱被偷了。”在前几日约翰森警官向他核实信息时,他左右摸索着,才发现了自己的大意。
如果不是这位粗心先生的公司很快发来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文件,恐怕他会成为警署眼中的第一嫌疑犯——不过现在也没有被排除在外就是了。虽然很难去相信,但绝大多数的伤害事件加害者都是受害者的亲戚与朋友。人,可都是很会伪装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生物。
维达医生上来便宣布了那个叫做吉安娜的女孩并无大碍,利奥波德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屁股终于肯在椅子上落座了。是啊,没什么事儿,这不就行了吗?约翰森警官咂舌,并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不过每一次案件里受害者的家人都没有想让约翰森警官好过过,他们非得找到一个或者存在或者出于臆想的“犯罪者”存在,明明洛文德这个小镇唯一的优点便是所有医疗上的开支都会由教会支付。
唉,他都快忘了,找出“凶手”是警察这个职务的工作来着,但约翰森警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最好都天天呆在家里没事千万别出来,反正不要一天天地就是想着搞个什么大事情出来——没有案件的小镇就是最好的小镇,而他,只是个想优哉游哉过日子的快退休的警察罢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
维达医生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时不时便抬手推一推并没有从鼻梁上滑下的眼镜,怕是很少这么直接地与警察面对面谈话,尽管约翰森警官一直觉得自己从五官到身材都长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看看维达医生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儿和生怕惹出什么事端的小白脸模样,怕是就算只放着见习警员利布雷特一人在这儿,他也会一样地战战兢兢。
维达医生微微低着头,他面前放着的正是吉安娜 沃尔特的检查报告——反正约翰森警官觉得自己绝对看不懂上面那些数字的含义,也懒得去琢磨明白。
术业有专攻嘛。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先生,但是这……我相信我当时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棒球棒——”
“她头上的伤口确实是撞击伤,如果按照您对现场的描述,应该确实是由那个棒球棒撞击而导致。利奥波德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毕竟不是警察——分析案发现场、推理出整个伤害事件的过程是他们的工作,我只能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对您妹妹的伤口做出一些分析。也许是谁对着您妹妹的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但如果非要我来给出一个什么结论,我更倾向于另一种。”
维达医生喝了口水。
“她应该一不留神跌倒了,正好后脑勺着地撞在了棒球棒上。”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啊……也太巧了。”见习警员利布雷特喃喃。
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约翰森警官大力地给了他徒弟的背一下。在进入这间办公室前他就强调过了,他的任务只是记录所有人的对话过程而已,还不需要他去对此发表什么观点。利布雷特缩了缩脑袋,吐了吐舌头继续写他的记录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
所以说啊……约翰森警官的内心又开始叹气了,有些事能别提就别给提出来。
“他说得没错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约翰森警官,现在的状况难道还不明显吗!我妹妹的住宅房门大开,人倒在沙发边,棒球棒上全是血!”
“别那么激动啊……”
约翰森警官拍了拍他右边的椅子,试图让激动得差点把椅子掀翻的利奥波德先生重新坐下来。
“是的,我承认这听起来是很巧,但巧合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发生,先生。我知道你怀疑有强盗闯入了你妹妹沃尔特小姐的住宅,但从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不大。哦,先坐在椅子上听我说完好吗?你刚刚也说了,沃尔特小姐的住宅门大开,但家中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遗失的物品,刚才维达医生也说了,她的身上并没有额外的伤口。不管是谋财还是谋色甚至是想害命,这个‘强盗’的做法都非常不符合逻辑。排除掉不合理的这部分,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这只是个意外。”
“所以你要让我相信她是自己摔倒了然后撞在了一根莫名其妙出现在那儿的棒球棒上?!我妹妹的身体从小一直都不好,她家里怎么可能会有棒球棒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你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回洛文德了吗?你妹妹在这段时间里爱上棒球运动了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男朋友的……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闭嘴。”
利布雷特的碎碎念被约翰森警官的一个眼刀给瞪回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开始变得若有所思了起来。哦,该死,她不会真的有个玩棒球的男朋友吧?
“其实我刚刚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维达医生补充,“在沃尔特小姐醒来后不久,为了判断她的状态,我询问了她有关前几天在家中发生的事。”
“看来我们有当事人的一手消息了。”约翰森警官心中大喜,“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按照她的描述,沃尔特小姐刚给地板打了蜡,于是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不小心滑倒在地,头部正好撞到了被扔在地板上的棒球棒上。约翰森警官,出于医疗的目的这段对话我录了相,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胶卷给您。”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桌面上,约翰森警官让利布雷特收了下来,没有意识到笑容已经将自己的嘴角完全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案件得到了什么大的推进,只是只要有了这个当事人本人的自述在手,这个案件绝对可以很快就此了结了。他不顾利奥波德先生先生的质疑,撑着吱呀作响的椅子边儿站了起来,心里无比地想念那张被他塞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旧沙发。
“好了,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利奥波德先生,我们就不要再多打扰维达医生的休息时间了。嗯,胶卷我们就带走了,如果可以,那些医疗报告我们也复印带走一份。哦对了,顺便把这几个椅子都给放到它们原来的地方上去。利布雷特,你听见了吗?”
他指挥着利布雷特忙前忙后,表现出一副非常专业的模样。复印件带回去看还是不看是另外一回事儿,样子还是得要摆出来的。他希望利奥波德先生不会是什么难缠的人,不会影响他即将到来的休假,但是看看他的那张正挂着不满的脸……哦,好吧,约翰森警官已经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怎么又是个不肯罢休的家伙。
看起来他的休假要和他说拜拜了,约翰森警官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着一样难受无比,于是跑前跑后的利布雷特便看着更烦心了起来。既然他这么积极干脆接下来就把事情全交给他好了,约翰森警官心想,他从不吝啬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工作,不过被分享是不行的。
约翰森警官客套了几句话告别,先一步离开了维达医生的办公室,利奥波德先生赶紧追了上去,刚刚利布雷特的某句话已经让他有了一个怀疑对象。维达医生依旧坐在桌前,正反复地整理着同一份文件,像个只被输入了一条指令的机械产物。利布雷特借用了他的复印机。打印机被放在了房间的最里端,当利布雷特回过头时,正好可以看见维达医生僵硬的背影,和桌上最靠前位置上的小相框。
相框里的那个人对利布雷特而言可还真是老熟人了。他从复印机里取出还热乎着的文件,在维达医生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冷笑。
认识菲奥娜的人都不会怀疑她简直奇迹一般的第六感和直觉——利布雷特永远不会喜欢洛文德警署的,永远不会,但就像菲奥娜说的那样,他们会很快在这里找到“她”的。
夕阳的光辉照耀天空,一辆用料考究,装饰低调奢华的马车行驶在帕斯码街区,车窗被厚厚的帘布遮挡着,无法看到里面的事物。驾驶马车的是名身材壮硕的大汉,他身边还坐着位没有他健壮,但眼眸不时透露出精光的男子,两人以及他们腰间挂着的武器震慑着大部分不时看向马车的人,剩下的小部分交头接耳的家伙,也能想到他们想干什么。
“头,快入夜了,那些家伙不会是想来袭击我们吧?虽然我对他们的战斗力表示怀疑,但有句俗话说得好,乱刀砍死老师傅,人太多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怕什么,我们打不过,不是还有少爷在吗?虽说我们是护卫,但实在打不过认怂,少爷也不会介意就是了。”
“这话说着好丢人啊,头。”
“你去跟少爷比剑,然后输上几次,就不觉得丢人了。”
“那位,还会跟我们比试剑术吗?”
“心情好的时候会,而且还可以得到指点,小子,下次有机会去试试吧。”。
马车驶离帕斯码街区,身后跟着些尾巴,不出所料的,马车在一处地方被拦了下来。
“嘿,有钱的老爷或者夫人?你居然带着两个护卫就敢来帕斯码街区,下来把钱财都交给我们,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领头人是个独眼壮汉,四周足有二十几号人围住了马车。
“头,人太多,打不过。”
“唉,少爷!烦劳您出手了!对方人太多!打不过啊!”
车厢内的艾维斯放下手中的书籍:“这话一个护卫来说,也太失职了。”
“嘿嘿,谁叫少爷比我们要厉害!”
战斗结束的比想象中快,来的这群人只是乌合之众,在两个人被杀后就开始四散逃命,战斗力甚至比不上上次遇到的五人猎人小队,不过意外也是有的,那就是独眼壮汉手中拿着的圣女血,虽然他刚拿出来手就被削断了。
艾维斯面露厌恶之色,一旁的侍卫拿过血瓶,将这千金难求的物品倒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有这东西?你看上去不像猎人。”
“这……这是我在一个重伤的猎人身上拿到的,还,还,还有一个吸血鬼的消息,就在那个什么农场旁边。我本来。本来打算抢一笔就去狩猎那个吸血鬼的,有这个……”他突然闭上了嘴,满眼惊恐。艾维斯大概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不过这家伙菜到把圣水泼到吸血鬼身上的能力都没有。
“斯奎尔农场附近……长老最近似乎会去那边,去看看也好。”艾维斯登上马车。“处理掉他,去斯奎尔农场。”
马车行驶到斯奎尔农场附近,艾维斯没发现长老的身影,或许是已经离开,也可能是还没有到来,不过,他倒是看到了一个马戏团,一个路过的地方总有小孩失踪,但名气依旧响亮的马戏团,团长被称作‘诡谲的猫人小丑’,谢幕的紫色变身术更是令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想不想去看马戏?”
“如果少爷允许,当然!这家马戏团的名气可是非常大的!”
于是他们就进来看开了马戏。与歌剧截然不同的坐席与表演方式都令艾维斯颇感新奇,他最开始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些,至于后来,是没有时间也没特意关注过,这是他第一次看。手下的两个护卫早已随着表演不断的喊叫起来,这样精彩的表演,也许也是他们第一次见。
演出不知不觉间进入尾声,随着观众们“团长”的呼声,那位压轴出场的团长走上高台,他一边向观众致意,一边走上了钢丝绳,那种超高难度的动作令台下的观众都为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个失误就掉下来,好在,这位团长没有失误,他完美的完成了演出,最后在观众们的尖叫声中分散成紫色的猫咪冲向人群随后消失不见,其中一只猫咪还看了艾维斯一眼。
艾维斯略感惊讶,团长他居然认识,不过之前没有过太多的交流,而且印象中这是位很严肃,很重视规矩的血族——完全没有今天见到的平易近人的感觉。
“你们先回去,告诉母亲我会晚些回去。”
“少爷,您要?”
“去见见这位团长。”
“这位先生,抱歉,后台是不开放的。”
“我想见一下你们团长,能烦劳小姐帮我传话吗?”
“好的,我去问问团长,不知道先生叫什么?”
“艾维斯,叫我艾维斯就好。”
“咦,居然是男生吗?刚刚粗略一眼还以为是女孩子~不过不是那些该死的背叛者,而是同族还真是令人开心呢~”
“同族很少见吗?”
“在这里几乎见不到,毕竟他们更乐意去看歌剧。”
坎说完这句,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艾维斯正思考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局面时,身后传来猫叫声,一只猫咪跑了进来。
“喵,喵喵喵,喵喵!”
“那个残月可真敢说,不过女王的消失确实奇怪。”
“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也只能跟着长老了。”
“不说这个,他们提到的湖骸我有些兴趣,怎么样,要一起去湖边看看吗?”
“没有问题,我现在是一个人,行动很方便,你还带着马戏团,要怎么办?”
“先一起去农场,然后让他们沿着大路去纳塔城,到时去那边会和就可以了。”
斯奎尔农场附近艾维斯来过,但没进到过里面,至于现在,不需要进去也能通过倒塌的围墙跟大门看到里面的样子。
“要去看看吗?平时没有机会进去,我对那些残月的生活方式有些好奇。”艾维斯颇感兴趣。
“随意。”
走入农场所在的地界,随处可见被破坏的痕迹,还有些黑色的液体,两人也见到了所谓的湖骸——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生物,不,更应该称呼其为怪物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粘液状物质流淌着,随时出现又消失的眼睛跟嘴巴状物体,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先美妙但很快变得刺耳的声音,这一切,令两名活了数百年,见识很广的血族都变了脸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们使用魔法打向湖骸,结果出乎意料,这种怪物意外的好打。
“所谓的湖骸,不会是湖底的淤泥成精了吧?”
“或许还有其它的物质在里面?至少淤泥没有这么恶心。”
“继续向湖边出发吧。我对这些东西的源头更好奇了。”
农场被破坏的很严重,也没什么好参观的,两人正打算离开,这时,一个黑影撞向了坎,被他一把抓住。
“咦?手感好棒~”被坎抓住的是一只月鼠,毛绒绒的小家伙有些可怜的看着坎,无奈的又被他揉了几下。
“是月鼠,外界几乎见不到这些小东西。”艾维斯没忍住也去抓了一只揉了揉。
“看来这次农场被袭击,受影响最大的是这些月鼠,毕竟家都被毁了。正好我的车队还在外面没有走,要不要带些月鼠走呢?这些小家伙还真可爱。”
“一起抓些吧,我也想带几只回去给维奥拉养着玩。”
两人一拍即合,分头开始寻找逃窜的月鼠,不得不说,魔法这东西,不光打架好用,用来绑走月鼠也很不错。在农场里绕了一圈,干掉了些零散挡路的湖骸,两人再次来到刚才所在的位置,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每人都带着十几只月鼠。坎看上去很受月鼠的欢迎,除了抱着的那些,还有几只抓着坎的衣服在晃荡。
“完美!收工!”
抱着月鼠往马戏团车队的方向走,无视掉正可怜兮兮望着他们的残月,两个家伙完全没有自己抢了别人口粮的自觉。至少是帮着农场干掉了些湖骸,这些月鼠都当是报酬吧。
安顿好抱回来的月鼠。
“对了,这串手链是一个残月给的报酬。”坎掏出一串手链。“他说这个能够带来好运。”
“被你救了,说明这串手链的确给他带去了好运。”
“但是我本意是去救月鼠的。”
“就结果来说,没差别啦。”
坎安排好马戏团车队之后的行程后,指向一个方向:“那些湖骸看起来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虽然没有地图,不过那边确实是铃兰内湖的方向。”
“已经见到湖骸的样子了,还要过去吗?”
“当然!那么恶心的东西还是消灭掉比较好。而且,你不好奇那些东西是怎么产生的吗?”
“当然好奇!看天色距离天亮还有很久,时间足够。”
“那就出发吧!”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紫色的小猫,然后小猫慢慢变大,很快,就变成了可以充当坐骑的大小。“骑猫过去~”
“好棒!”艾维斯摸了摸大猫,感叹出声。
铃兰内湖边。
“看来不止我们想知道湖骸是怎么产生的。”坎看着对面的教猎,手中魔法蓄势待发。但那个教猎的举动却出乎意料。
“可以帮我照看一下我的宠物吗?”
坎,艾维斯:?
“我要去湖下面看看,不能带着他们,就拜托啦!”他将宠物塞到了坎的手中,随后脱掉外衣,稍微活动了身体,跳入湖中。
“那个教猎,真的把这两个给我了啊。”
“真的耶,他已经跳湖了,好神奇。”
坎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宠物,露出了一个笑容:“还真是不可思议,我第一次遇到对古血这么不客气的教会猎人。”湖骸依旧在不断的涌出,坎的笑容加深,独眼猫猫在他身边浮现,随即撕裂了那些接近了两人的湖骸。
“看在他很有趣的份上,仅此一次,我就帮他照看着吧。”
月亮逐渐移动,标示着时间的流逝。
“那个教猎,真的回得来吗?不会已经被吃掉了吧?”
“不太清楚诶,我们已经站了好久了。”
“……”
“……”
“我不喜欢水,所以,要不你下去看看?”
“以这个湖水目前的状态,请容我拒绝。”
组合:林芝/崔汉奎
题材:段子
时间线:两人半生不熟时
1.学中文
“lin,”林芝比划了一个斜杠表示第二声,“林,向上的林。”
崔队:“Lin.”
“Nonono,你的音调还是向下的。舌根抵到口腔上壁,气提起来。其他前鼻音也是这样发的。你看就像我这样……”
崔汉奎眼前的姑娘微微仰头,认真向他展示着口腔内的舌形——当然,他完全没看懂,也没有整会。他专注于屏着一口气拼命往后靠:太近了!!!太近了!!!
2.关于职业
林:所以你是缉毒警?哦哦,好帅!
崔:*摸后脑勺*也没有啦……
林:那你们真的会定期派人去酒吧便衣侦查吗?我以前呆的那个就不时有条子来巡视*摸下巴**突然*哦!我记得抓走过一个反社会纵火犯,就是那场火把我送上来的。不过那家伙并不是常来啦。
崔:
崔:我感觉你们酒吧很危险等我下去要好好查
3.(*来自噜哥口嗨)
崔:你们酒吧有安全隐患我觉得不能开
王老板:你不是美国警察吗
崔:我是太平洋警察
4.又关于职业
林:我是个歌手,虽然不怎么出名啦。你有喜欢的歌吗?我可以唱给你听。
没有夜生活——可能日生活也没有的工作狂崔队沉默了。
林芝喝上头了又来了兴致,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我给你唱首中文歌吧!这首在我们这非常热门,我很喜欢,我觉得这是一首很适合我本人的歌。”
崔汉奎被她太跳跃的话题弄得有些分神,看着她直直对过来的的眼睛,下意识点头。
符合她的歌曲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有点期待。
林芝带着酒蹦上了舞台,抓起麦克风熟练地做起了主持工作:“大家好!!下面一首歌送给我在天堂的新朋友崔汉奎先生,祝愿我们的友情地久天长!”
崔队顿时迎接了部分观众的注视。他欲盖弥彰地低头喝水,因为多年刑侦直觉带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歌手Lin猛灌一口酒,深情地随着缓缓响起的慢节奏音乐摇摆着,而后45度角仰头,开嗓:
“怎么也飞不出,
花花的世界,
原来我是一只,
酒醉的蝴蝶。”
转眼望向远方遁入角落的崔警官:
“你的那一句誓约,
来的轻描又淡写,
却要换我这一生,
再也解不开的结。”
……预感灵验了。在林芝撒酒疯的短短3分26秒歌声中。所有人都开始打量开始考虑现在下地狱还来不来得及的崔警官。
5.间接接吻(林芝版)
乐园的第二次宴会上,林芝突然蹿到崔队身边:“又遇到你了,警官。还是找不到说话的人吗?”
崔汉奎举着饮料,很微弱地点点头,几乎只是颤了下脑袋。林芝也没指望得到回复,转眼盯向他手里的杯子:“这是天堂特有的饮品吗?”
男人跟着她的话头转移了注意,紧张地把眼神放在了杯子上,往前举了举。然后就看见自来熟的姑娘非常自然地——会错了意思,把那杯东西接过去喝了一口。
“有点太甜了。我个人推荐你另外一款,有一股清香,没有那么重的味道,你一定要试一下!……稍等,我去拿两杯回来。”她比划了半天后索性把杯子一往怔在原地男人手里一塞,转身大步向远处的自助桌走去。
直到挑饮料的时候她才回过味来:啊,那个杯子他好像喝过了……呃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不要紧吧。
成年男人本人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卧槽啊她刚刚做了什么……!!!
6.间接接吻(崔队版)
崔汉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变得自然些。实践的结果是他现在采用了一个极度紧绷的微笑,全身的肌肉在正装衬衫下保持着最警觉的战斗状态,并敏锐地从喧闹的宴会中准确分辨出了林芝返回时的脚步声。
——如果他的队友在场会以为犯罪分子就提着手雷蹲在他一墙之隔。
“嗨警官!”对气氛浑然不觉的林芝姑娘一手拍在他肩膀上,差点让他控制不住条件反射的反手攻击,“诺,这杯给你!”
崔汉奎在接过杯子的瞬间鼻子一紧,酒香和另一股气味共同携带在杯子的玻璃壁上,不止是调制饮料的成分,而是一些陌生而熟悉的特殊味道。他略微抬起杯子对在光下,结果看见了外壁上隐约的红痕。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口红……和女性的香气。
警官瞳孔地震,直接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这是她用过的杯子啊啊啊啊!!!幸好还没有喝,还好我反应够快!
“咦?你不试一下吗?”林芝原本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见帅哥几秒不动后冷脸放下杯子,眨了眨眼睛问他。
这把崔汉奎整不会了。虽然害怕和女性交流,他在无处回避的情况下也同样做不到拒绝——也就是说他吞了口口水,缓缓重新举起杯子,精确瞄准了她唇印所在地的另一侧抿一小口,视死如归的模样宛如正在大毒枭眼皮底下当卧底伪装验货……我们的纯情警官有点呼吸困难。
饮料带着清香,确实好喝。
应该过关了吧……他想。
哇,真的喝了啊……还是不要告诉他这杯是我喝过的比较好。她想。
组合:林芝/崔汉奎
时间线:现代超能力au
——
星期六,休息夜。
复古风的木质吧台柜上传出附和爵士音乐的敲奏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柜子实则由高价收入的老洋房旧家具重新拆解组就。在柜面的一角点缀着盆青葱有余、黄白不足却价值不菲的水仙花。吧台后的酒柜被遮挡在手工编织的印第安风格挂毯后,凭空增出几分异域风情。
长发的亚洲女人正是轻靠在这样一处不伦不类的景致中,却与其浑然一体,以至于她身后复古酒吧内的其余人都像替她充作陪衬。她一面用指节轻轻敲打桌面,一面缓慢地摇动一杯威士忌。敲击声是沉闷的,而酒杯中的冰块则随之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回响。她沉浸在音乐之中,不时发出飘忽的哼唱声。
从后厨走出的王老板看见她,放轻声招呼道:“怎么样?来了几个人?”
“五个。”林芝活动了下脖子说,“三个便衣,还有两个不认识的。”
“哪两个?”
“五点钟三号桌的瘦长条,还有三点钟那个正点帅哥。”
“……抱歉,您的‘正点’标准是什么来着?”
“哎呀,就是红衣服,比较壮的那个。”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王老板扶额,手上开始做饮料,“叫你来抓人。你别反而把人家劫走了。”
“安啦。我对人没兴趣,我只对你的货有兴趣。”林芝提起杯子,背靠在柜台边沿。王老板骂她酒鬼,她得意洋洋地一撩侧发,接受了这个名号。
王老板抬头看了眼时间:“到点了。”
林芝还在偷偷瞟三点钟那位红衣男,听到提醒才回过神来。她放下酒,简单整理了下衣服,径直朝着舞台走去。
……
此时,酒吧另一侧。
“队长,舞台表演人员已经上去了。”便衣队员一本正经的即时报告从耳麦内传来,紧接着毫无正经可言的口哨声,“哇哦,亚裔姑娘,还挺正的。”
崔汉奎垂下头,看似挠了挠头发,实则在耳麦上敲了几响暗码。“做得很好,接下来交给我。”
他假装喝了口酒,略微不适地扯了扯衣服。相比于危机四伏的野外,或许这种挤满普通民众的任务更加让他头疼——他得让自己在并不熟悉的社交场所中始终保持冷静清醒的状态,又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爵士乐已经停下了,那女人接过话筒,开始说着些什么。乐队演奏起了配合表演人员发挥的鼓点声,引起一片鼓掌。
交易随时都会开始。而上头已经下了军令状,他必须得利用好这唯一的一次契机。
崔汉奎敏锐的眼神扫过台下的人群。他从酒吧的最后部看起,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大门和吧台,而后顺着最后一排的卡座一直扫到第一排。他顺着从后往前的视线望及酒吧舞台,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棕色的眼睛。
舞台上的林芝抓着立麦朝他眨眨眼,而后伸手一指:“那位和我对上视线的先生,就请您上前排来吧。”
耳麦里传出队员的抽气声。崔警官低下脸,对着舞台直摆手。
“真的不要吗?”高朗的女声操着熟练的英语笑道,“看来这位先生比较害羞啊——我也不强求了,还是请另一面的朋友吧。”崔队这侧的观众中传出叹息声。林芝点起了刚刚的瘦高个,这位倒是卖了个面子,犹豫了一刻便往前去了。
全体警队都松下了气,崔汉奎也是一样擦了把冷汗。
不过这样一来,他所在的位子也被观众所瞩目了。暗中行动难以成立。无奈之下,他敲了表示Plan B的暗号。听了几分钟表演就放下杯子,起身向店外走去。
他把自己藏在店招的阴影中,示意在店外预备着的兄弟不用行动,一手摸住了外套下藏住的枪,一手飞速地敲着暗号。
情况尚在计划中。
……
然后突发情况就出现了。
“表演不好看吗?”长发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好奇地探头看向他。崔汉奎彻底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大衣内侧打开了手枪保险。
她说:“哎呀,还在敲着节奏呢,错怪你了。是出来抽烟?”
她怎么过来一点动静都没有!崔警官警觉地皱起眉,一边在身后向同伴比了个防备的手势,一边缓缓开口:“你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用遁地术出来的。”林芝比了个日式结印的动作,而对面听了笑话的帅哥眉皱得更加紧了,“老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装束和酒吧很不搭啊?”
崔·衣着随便·从来不进酒吧·汉奎:“……没有。”
“那我现在说了。”林芝凑近到他耳边,“警官,卧底也要用点心呀。”
崔警官对于女性的突然凑近很不适应,心中默念多声这算是嫌疑人,而后冷脸振声道:“你是谁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和你们目标一致的人。在这里钓鱼。”
“凭什么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反正你也抓不着我,警官。”
崔汉奎见聊不通,伸手去抓她的肩膀,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擒住再说。却见这女人灵敏地往下一蹲,避开了他的这一记。转瞬之间,他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民间超能力者?崔队其实从她现身开始便有预料。他高喝了一声,示意对街的兄弟们对准酒吧的方向做好准备。
歌手在这时从他的背后猛蹿出来,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崔队刚回身,这家伙就故技重施,再次遁入十米开外。
崔汉奎被她的挑衅动作弄得很无语,看她没有更多攻击的意思就不想陪她再闹了。等计划结束后交给队里其他人控制住算数。时间紧迫,他不再理会某位突发情况小姐,打算重回酒吧完成计划——
咔哒声。
他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咔哒声。
声源是酒吧内部。
这区区三秒的间隙间,“永不退役的导盲犬”迅速捕捉到了异常声音的来源和实质。
这是组装枪支的声音。
来不及了!做出判断后的崔汉奎大喊一声:“小心!”身体往前一扑,所划出的弧线仿佛一只于野外躲避致命追击的狼犬,在自己纵身一跃之外,还正好抱住了再次遁地出现到他身边的林芝。
“砰!”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吧内传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枪响。崔警队下意识地开启了自己的超能,带着怀里的人腾空而起。林芝紧抓着男人的衣服,几乎可以感受到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所带起的疾风。
子弹擦着他们二人的身体飞过,打在了街对面的墙上。酒吧里的顾客纷纷群起骚动,一时间场面纷乱不堪。警笛鸣响,犯人逃逸,顾客逃离……而崔汉奎回过神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一个女人飞上了离地五米的空中。该女子在飞起的一瞬间就搂住了他的腰身,此刻正愣愣仰头盯着他的下颌线,与他进行着一个皮肤相贴的大动作。
林芝:(摸了摸)……嗨?
崔汉奎:(差点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汉奎迅速落地,比队内训练时的极限时间还要快个零点几秒,逃一样地远离开她七八米,然后同没事人一样开始指挥队伍处理现状。再次找到机会查看林芝所在时,却不知她遁去了哪里。
一些队员在偷偷瞥他,应该是看到了刚刚的场景。崔队的皮肤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即便努力地使用工作来冷却自己也无济于事。
“队长,我在地上捡到了这张纸。”一个队员把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崔汉奎起初没在意,在结束收尾工作后展开一看:
“那家伙抢的货里有我们放的追踪器。
contact【xxx-xxxx-xxxx】
ps:caught me,officer
——Lin”
身侧的队员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却见他的脸往地下埋得越来越深:“这个Lin好像是最近周边很有名的民间超能力者,能力是遁地瞬移什么的……局里有关于她的档案。”
崔汉奎深吸了一口气,把纸条塞进兜里:“告诉大家不用再搜了,回去把档案调出来给我。”他顿了一下,闷声道,“还有……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队员连忙应了一声,溜去干活了,只剩下心情复杂的崔队长留在夜半的路灯下望着造型古朴的酒吧招牌。
酒吧的名字叫:“声色邂逅”。
——
崔汉奎-美丽国超能犯罪特殊行动队队长,能力是原地飞天。最近在为一桩酒吧抢劫案而苦恼着。
林芝-表面上是酒吧驻唱,实际是民间女侠,能力是遁地藏身。最近在帮老板追查酒吧抢劫案。
警告:存在其他龙套死人角色
简介:施密特乘车抵达桑普多泽驿站。
冬夜并不平和。他在室外,口里要含着碳才能吹出一片白雾。本该弥漫着群星的天际,今夜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手指向每一个方向都只能接到雪花。酒馆当中吟游诗人的琴声和嘈杂各行其是。入夜后,门外传来嘶鸣声。门童又裹了裹扎脖子的厚毛毡,暗自咕哝着不长眼的神,一边扬声叫:“来客了!”搓搓手来拉门。杂乱蹄声勒定,几匹马的影子狂乱地将前门笼罩,风雪四处倒灌,风雪卷着黑色手杖。来人那长而低的兜帽下露出一绺红发。
“您喝点什么?我们有最好的。”他背后,被打断的交谈沿着眼神,很快又低声接续起来。翻腾着蜜色气泡的甜酒被酒保往前推,直至施密特青白色的双手。他抬起头,得到一个人与人之间分享的微笑。“客人,您从哪过来?路上一定很冷吧。天气不好,正需要这样一杯暖暖身子。别担心,里面加了柠檬,希望您喝得惯。”
“山里。”施密特说。声音正和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同样:沙哑而年轻。单片眼镜上挂着一层厚冰,早掉了下来,直着链子左右摇晃;风雪打着旋不消融,落在两肩,然后落在地下,落进靴子和湿漉漉的地毯。室内燃着几炉火,正中吊着咕嘟作响的巨大汤罐,热浪几可说是翻涌;施密特想了想,以手背试探杯侧,温度瞬间化开肌肤的青白。另一只手则迅速缩回风衣的袖口里侧。酒保询问他的口味,背过身,忙于调制。他在帽檐下抽了抽鼻子,发酵了一会儿沉默,问:“你们这里最陈的酒,是哪一瓶?”
“在酒架上。麻烦您稍等会儿了。”
某桌的客人压低了声音:“怎么不叫这小少爷自己去拿?可从来没有过什么狗屁规矩……”被同伴锤了脑袋,又热闹地喝起酒不提。他们的领口和下摆露出颜色发暗的翻毛,陈旧了依然厚实暖和,酷烈的天气没能将他们的笑容割除。反观施密特,抓着红宝石封针扎紧的斗篷,独自跛行到角落里的座位去,脸上就像模塑了一张无法呼吸的面具,抵御寒风之外的寒风。
他如愿以偿捧着玻璃杯里深紫的汁水,张开嘴,让酒液滚进喉咙。几颗萤火逆流而上,从内收的獠牙和唇齿之间飞掠而出,晕头晕脑地绕了两圈,在空中“砰”地化作粉尘。他坐在新木头味道的桌面后面,听冲进风雪的旅人颤抖疯癫地描述怪物,手指向月亮、饮水和纳塔城的方向。杯中的液平面颤了一下。于是他抬起头,视线透过混乱如鸟兽四散的众人。
“小少爷,你要往哪去?”
说话的人背后挎着一张巨大的弓,正穿进第二只护手,猎人看起来已经锚定了当夜的猎物。“喂,赶快过来,要出发了!现在开拔也很难赶上封村……”同伴站在门口催促他,手中牵着缰绳。
“稍等一下!”他对同伴大吼一声。
又转头对施密特继续说:“你的马车没在外头。”
施密特的绿眼睛映着烛火不定,“是我让他们先离开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雪还在下,怪物随时可能袭击人。这里可待不下去!”
施密特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和我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吧。”得到一声讪笑。“像你这种小少爷……还是哪个领主家的。我们可没有什么面见领主的机会。”一袋钱被扔向柜台,猎人临走之前仍不死心问:“要一起走吗?”
施密特摇头婉拒。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往嘴里使劲塞的货了,还是省点吃吧。“不必了。目前没有额外雇佣保镖的钱,若您和您的朋友能接受义工——”眼见跑得比谁都快。
马匹矮而健硕,专用于拖动货物,猎人们摸黑奔行,汽灯照亮昏黄前路。施密特默不作声,落后一段距离,沉进漆黑的影子当中。黑暗更加通透他的视野:堆积着的尸体。人类的,其他生物的。
“那是什么!”
有人被尸体绊了一跤,贴在地上,哇哇大叫,声音撕裂黑夜。惊恐的喊叫声被同伴死死捂住。四五个人组成的还算有序的队伍突然收拢,马匹溃散在外,金钱与货物都不顾了。或者面前有什么人类和吸血鬼同样看不清的东西在游动似的。施密特无心观赏,他从高处跳下,试图从脑袋顶上越过这群被吓瘫的人类,披风在空中中了一干草叉,后半段滑翔险些变成滚翻。他落地时,身后几个悬点起爆,一长串贴近平地的雷声。“怪物,怪物来了!”又有几样武器脱手朝他砸来。施密特半边肩膀被钉在地上,无法用力,他的手指狠狠陷入厚重的披风,下一秒,缠裹身躯的布料被划开,非人的獠牙也探出嘴唇。有一只手趁乱伸过来捞住他,拼命也要拽走那颗红宝石的扣子,被施密特用力一拉,几乎没什么断骨的声音,连着头的大半身躯就掉进吸血鬼怀中。血液从断面往天上喷溅,洒向在场所有人。
尸体剩下的部分正被某种漆黑黏稠的东西爬过、牢牢把持。施密特松开手,让它将肠子连着上半截一起拖走。背着长弓的猎人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倒退几步,跌坐下去,脸色真正变得像施密特一样青白:“你……你是,你,装成人类的疯子!”
“我记得。”施密特往天上看。他握住肩膀上的草叉头,绷直身体,往一侧翻身。丝质衬衫之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它能轻易杀死你们所有人,别急着过来杀我。在危及性命的时刻,不该利用任何能够利用的资源吗?”
“你说这话,是会帮我们?”猎人警惕地问。
施密特平静地说:“你从哪里听出来我有能力保护你们的,我的命就全仰赖你们了。”
施密特一遍遍从泥里拔出自己的靴子。“原来真的有。”他说。
“你什么意思?”
施密特说:“一开始,我还以为说的某一个血族呢。”
沉默。“……”猎人表情十分扭曲地搓着小臂外侧。
“很久没有过了。”施密特说,“人类能和血族一起对抗某种形式的怪物。”
“什么,以前也有过吗?”
“‘什么,以前也有过吗?’你这样子真让我想起古老议会那些人说过的话啊……”
“哈,听起来你不喜欢他们。”
“他们也未必喜欢我。不,他们是非常不喜欢我。”
“他们不喜欢你?”
“血族当然有异见者。”施密特说。他眨了眨眼睛,绿色正完全改换成另一种模样,释放出某种威压似的东西。
“过去,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只有人类啊。”
行程过半,湖骸才真正现身。施密特躺在地上,他的脚正被温柔黏湿。怪物不断发出低泣,他几乎能感到某种古怪的歉意——那是伪装,他作为血族恰巧熟悉的伪装,活着就是一种伪装,为了证实伪装的效用,所吸纳的生命会被切割。血族无限的寿命和个性、记忆等恒定的花相冲突,同一个锚定点从来都不能倚靠太久。想起一无所知时他失去的东西。回归时带着伤腿和残破的身躯。他解决了可能的隐患之后陷入了漫长的睡眠。醒来时,多数人在受苦。
此时他沿着小路前行。道路能见到磷火。
磷火越多。
“去吧。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施密特说。猎人们或警惕,或馋涎,目光聚集成束,率先扫过吸血鬼的伤腿和伤臂。半透明的身影遮不住低矮的灌木,藤蔓,甚至是低压的天色所席卷的云。施密特闭上眼睛,聚焦于发红的中心太久,视野中仍残留明亮和真青色。
“无论你们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成为血族的天敌。”施密特漠然地说,“也许再等等呢。等到我们把自己解决掉。”
他无法安息失落在自己手中的灵魂。没有人能安息灵魂。他看到活灵活现的假象,他借假象把自己安抚。不像猎人的猎人,城镇的守卫和奔逃的人群。血族沉寂在沼泽的外围,施密特脸上喷溅着血,血挣脱泥浆的束缚,争着下沉,没入他的皮肤,起到水银液滴的效用,将死亡固定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曾经靠着浸泡在血里活下来,回到古老血族的族群当中,休眠三百余年。是的,他认识不止一个猎人,他们曾经有短暂的相遇。
这些人长着他熟悉的脸。三百年前,人类曾经有可敬的野性的一面。
施密特抹掉脸上的血,他始终孤身一人。湖骸引发的幻象让他感到一丝羞耻和快乐。他离开了,甚至心烦意乱地守在紫色篝火旁边。
施密特很需要一双手吻一吻。或吃些人。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1.
女朋友离开以后,我在壁橱里找到了一副没有买过的模型。
每天都会少一块,不管我如何努力去找,都找不到丢哪儿去了。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脚……
今天已经只剩下身体和头了,全部消失会发生什么呢?
2.
邻居家的孩子护身符丢了。
家长在大张旗鼓到处找。
已经第三次有人敲我家门问我有没有见过了,他们没有商量好分工的吗?
3.
镇子上没什么夜生活,但好处是很安静,晚上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在讲故事。
所以我在晚上的时候总是更有灵感,感觉好像不是我在写故事,是故事里的角色自己在动一样。
编辑也夸我文风有很大改变。
真不错。
4.
自己懒得做饭的时候,我喜欢去镇子上的小饭店,他们的粥做的很好。
我尤其喜欢莲子羹。
镇子上所有人都喜欢他家的莲子羹,早上必喝。
5.
小镇上来了一辆宣传遗体捐赠的广告车,被居民们一起赶跑了。
我作为外地人只敢在家里偷看,没敢出去。
大家说这样不尊重死者,镇上的人死了都要……
要什么来着?
6.
镇子上有个很大的菩提树,郁郁葱葱得很喜人。
女友在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下面一圈一圈地走。
她会时不时去捡掉下来的菩提子,最后捡的足够多了,她挨个打磨成珠子给我串了个手串,说是图个吉利。
7.
要是我知道不小心把手串丢了她会那么生气,分手都没说就直接消失,我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8.
邻居孩子的护身符找到了,说是在镇子外面的河岸上找到的。
找到之前总共敲了我的门五次,第一次我还开门仔细帮忙问了问细节,看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后面就门都懒得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后面来问的几个人声音都挺像的。
9.
镇子外面确实有条河,我刚来的时候图新鲜去看过几次。
水甚清,没鱼,没虾。
我甚至连水声都没听到,不过这河确实是活水。
女朋友倒是很喜欢,提着凉鞋光脚泡在河水里很舒服的样子。
我也想泡,被她阻止了。
她说我脏。
10.
脏就脏吧,谁让我是臭男人呢。
惆怅,习惯性地想点根烟,才想起来她之前监督我戒了。
她说我要跟她一起回来住就得戒烟,我之前还不信。
现在信了,因为镇子上的便利店压根没有卖打火机和烟的。
11.
是的,小镇是女朋友的故乡,她不说我都不知道有这地方。
当然我不知道不稀奇,我地理从来没有及过格。
12.
稀奇的是,女朋友会从这儿消失。
这儿不是她的故乡吗?
要走也应该是我走啊。
13.
晚饭懒得做了,去饭店喝莲子粥吧。
14.
镇子的环境挺好的,不仅有大菩提树,各种绿化做的也很好,就是路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落很多木屑。
但是镇子上做木工的只有搓手串的纪念品店,他们能产出这么多木屑吗?
15.
小镇原来应该是个景区,路上能看到很多废旧的指路牌,但是因为年久失修都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但看得出来是专门设计出来给外地人看的,指示很详细。
我的新小说就是以废旧路牌为主题写的,编辑告诉我故事很受欢迎,互相矛盾的路牌下究竟哪一条才是真的出路,大家很喜欢那种未知的诡异感,还有人专门开了帖子分析。
“所以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编辑在电话里笑嘻嘻地问我。
“不能。”
16.
虽然我觉得这里怎么看都是个景区,但我从来没见过来参观的游客。
所以纪念品是卖给谁的?
17.
风很大的时候,家里家具上也会落很多木屑,甚至会落到键盘上,让输入也变得卡卡的。
在P键第三次卡住按不下去的时候,我把机械键帽拆下来清理,里面果然都快被木屑填满了。
18.
清理出来的木屑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堆,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木屑包围了,浑身僵硬的不得了。
死宅就不应该有这种一鼓作气打扫房间的勇气。
19.
女朋友回来帮我处理了那一堆木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过分辛苦,打扫房间这种事交给她就好了。
她消失了我真的很难过。
20.
前天早上散步路过了纪念品店,里面居然没人。
透过玻璃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本来想推门进去看看的,后来觉得不太礼貌,就放弃了。
21.
镇子上的人不太爱出门,早上散步一个都碰不到,当然也可能是大家不愿意早起吧。
早上的河水很凉很甜。
不愿意早起的人也太亏了。
22.
女朋友消失以后,我也很喜欢围着大菩提树一圈一圈走。
会感觉内心很平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菩提子掉下来了。
23.
镇子外新来了一辆宣传献血的车,这次大家倒是很热情去参加了。
晚上车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两袋黑色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献血的人说我体重不符合规定,没让我献。
24.
莲子羹很好喝。
25.
在家躺着真是太舒服了,谁不喜欢一躺一整天无所事事呢?
已经懒到好几天没有去散步了,不过其他人也都没有散步的习惯,我没必要搞特殊。
好吧,如果懒惰是人类的罪,那我接受审判。
26.
这里的生活安静又充实。
真好啊。
27.
女朋友从纪念品店给我新买的键盘很灵活,再也不会卡键了。
28.
手机一直在震。
屏幕上显示着编辑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不知道有什么事。
不想接。
再躺一会儿再说吧。
再躺一会儿……
END.
【DES】塔子的随身物品-暴龙机
“这东西长得好像游戏机。”
“游戏机是什么?”
塔子双手拿着一个不过巴掌大的机器。机器外壳的颜色是深蓝色,跟她的瞳色一样,上面有小小的显示屏和几个按钮。“在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口袋里了。”塔子说她并没有带这样的东西过来,于是她现在正和小蜡烛一起琢磨着机器的来头。
“嗯……只是看它的外表也猜不出它是什么东西。”小蜡烛毫无头绪,只是看着塔子在机器上一通操纵。她拿着机器转过身来对着蜡烛兽,然后念叨着说出了:“蜡烛兽,成长期。可以称为数码兽的心脏部位的数码核被安放在头上,剧烈燃烧的火焰型数码兽……”
“等等,你是在说我吗?”
“是哦,这上面显示了你的描述。”
小蜡烛还没反应过来塔子在做什么,就听着她继续读了下去:“在头上燃烧的数码核的火消失的话,蜡烛兽就无法维持生命活动。一说其头上的火才是本体,而身体部分是虚假的……怪不得你头上的火焰也有五官,原来真的是有意识。”塔子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小蜡烛的头顶。
“这、这描述哪来的!”
“扫描到你的时候上面就跳出对你的描述了,看样子是内置了数码兽图鉴一类的资料。”塔子大概猜出了小机器的功能,没再念下去,按下了另外的按键:“这还有贪吃蛇可以玩。”
“贪吃蛇又是什么。”对于这个机器,小蜡烛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贪吃蛇是一种游戏。”
接下来的几分钟,小蜡烛一边看着塔子熟练地玩这个叫贪吃蛇的小游戏,一边听她解释了一系列的词汇:贪吃蛇是什么,游戏机是什么,游戏又是什么。他很快理解了这些事物的意义,贴在塔子的身边凑着小脑袋看着机器上来回追着食物的小蛇:“为了消遣而发明了那么多东西,人类真是有意思。”
“哎呀,输了。”
屏幕上小蛇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尾巴,“GAME OVER”几个字跳了出来。“你要不要试试看?”塔子问道。
“那试试。”
蜡烛兽接过了塔子递来的小机器,学着她的操作,开始了新一局的贪吃蛇。
【DES】小蜡烛的随身物品-单片眼镜/笔记本和笔
【单片眼镜】
摘下了小蜡烛的单片眼镜时,塔子被提出了让对方看看眼镜的要求,于是她双手捏着眼镜腿,把它放进了小蜡烛的手心里。“这个也要小心点别弄坏它了。”这是非常重要的随身物品,所以她要再强调一遍,即使小蜡烛说自己不是会随便弄坏别人东西的数码兽,“我知道了啦。”
听见小蜡烛这一声回答她才放心,便去低头打量着捏在指中的单片眼镜。咋一看很粗糙的小物品,定睛一看,其实做工非常精细,银色的镜框有着非常光滑的边缘,平面镜的镜片上一尘不染,连接着吊坠的细链条上每一个镂空的部分都清晰可见,链条末端上的吊坠闪耀着晴空的天青色,定格住了一缕阳光。
“这是你自己做的?好厉害啊,真不敢想象这是手工制品。”塔子赞叹不已,回头看向身边的数码兽时,她发现他正透过眼镜的镜片,龇牙咧嘴地眯住眼睛盯着自己。小蜡烛似乎是想感受一下自己眼中的世界,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那么顺利。她轻轻帮它拿下近视镜,把没有复数的单片眼镜戴回它的右眼前,拿起自己的眼镜,说:“这就是眼镜本来的功能,你看,我的镜片是有弧度的吧?这样可以影响光线的折射,让视力不好的人看清东西。”
“光线……折射。”数码兽在试图理解人类的科学术语,他盯着塔子的眼镜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记不住这样陌生的词汇,打开手边的笔记本记下了这个词。看着这样对新事物感到好奇的小家伙,塔子笑道:“我那边世界的东西,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慢慢教你。”
“好啊,我也会带你熟悉我们数码兽的世界。我们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我们要一起探索,说好了哦。”小蜡烛看着塔子的眼睛,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金黄色的眼底,已然流露出了面向未知的兴奋。
“嗯,一言为定。”
她多少有点意识到,自己正跟蜡烛兽一样,心潮澎湃着。
【笔记本和笔】
“我这样坐着就可以吗?要不我站起来?”
“不用,这样就行了。”
塔子抱着大腿坐在小蜡烛的面前,当她坐下来的时候,她可以平视对方。小蜡烛正专注于笔尖的滑动,抬起头观察眼前的少女时,一人一数码兽会对上眼睛,他的眼睛像晨曦时分的微光,她的眼睛像夏日无尽的晴空,目光交汇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的光点像是变成了天际一隅的星光。短暂的一瞬结束,他端详着她的脸颊,推着笔画下了脸部的轮廓线。
他画得很快,转眼间,少女的速写画被保存在了笔记本的这一页中。塔子知道他画完了,凑近身子过去看,她赞叹道:“你画画真好看,我完全不会画画,涂点火柴人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可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类,所以要好好记下来,或许这会是我研究人类的一个好起点!”
蜡烛兽一边自豪地评价着,一边在页面的角落写上一串文字,文字的形状有点像英文字母,又有很多不同。塔子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便猜测着:“这是我的名字?”
“是哦,佐——天——塔——子——”小蜡烛用笔尖点着文字,一个一个地读,“你看不懂我们世界的语言吗?你的名字用你们那边的语言是怎么写的?”
“我们世界的语言啊,我们世界有很多不同的语言系统,我就用我最熟悉的来写……”
一笔一划,她写下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四个字。小蜡烛看着塔子的字迹,开口说:“你的字……好像比较一般。”
“谢谢你这么高情商,我知道我的字不好看,人总会有缺点。”塔子盖上了笔盖,“记住我的名字了吗?佐——天——塔——子——然后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小——蜡——烛——”
利索的行笔在轻声拖长着的话音中也一同被放慢了,纸张上的笔画刻入了焰心。跳动着火苗,提起了兴致,小蜡烛拿起笔,“你们世界的语言我也想学习,教我教我!”
“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塔子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家伙,“我就先教你写我们的名字吧。”
她握住了小蜡烛的手,硬邦邦的石蜡在此时此刻于她的认知中发生了改变,蜡烛、小蜡烛、小蜡烛……小蜡烛的手,硬邦邦的,又有一点滑滑的,手掌有一点大,但是她也可以握好他的手。
“佐天塔子”、“小蜡烛”,这一行文字的模样变得更加扭曲,小蜡烛也摆不住高情商的客套了:“呜哇……塔子啊,我来教教你怎么写出好看的字吧。”
“那你来。”
拿过笔后,硬邦邦又有点滑的小石蜡手覆盖住了塔子的手背,明明他的头顶燃烧着小火苗,但是体温却很低。有那么一瞬间,塔子注意到了彼此的体温差,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新的语言系统给吸引走了。
“佐天塔子”、“小蜡烛”,有着同样含义的文字重复着。跟着写完了数码世界的文字,她对小蜡烛说:“你们的语言好奇特啊,好多笔画都跟我猜的不一样,果然,只是长得像并不能代表其他的方面。”
“这就是新事物!放心,我肯定也会教你使用我们的语言。”
小蜡烛自信满满地对塔子打包票。不过紧接着,他还是向她问出了那个介怀着的问题: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换个名字吗?”
“啊?为什么?小蜡烛不可爱不好听吗?”
“算了,我对你的想象力放弃希望了。”
“没有这么夸张吧?你不能这么片面的看待事物啊。”
【DES】学生卡
拨弄着手上的塑料卡套,讲台上老师说的话听进去了,似乎又没听进去。塔子有点心不在焉,跳跃的思绪已经顺着指尖划过的卡套边缘跳出了窗外。
今天的气温不是很高,在短袖短裤的夏装外面,她还套了一件外套,小小的身体缩在宽大的布料里,八月本该是酷暑时期。教室窗外的景色倒是一如既往,飘着淡灰色云烟的浑浊蓝天,视线越过楼下的操场,跨过街区,在楼房遮挡着的地平线末端,能抓住属于自然的一抹绿色。
她参加了夏令营,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夏令营的地点是城市边缘的山脉一角。让室内派去参与户外活动,她多少都是有些留恋自己的家,不过一想到自己很快会加入进自然的色彩,在大脑里已知与未知的交界去探索,她也愿意打起精神,给自己一个快乐的暑假。
老师说要做自己的学生卡。塔子姑且还是听见了这样的指示,她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材料,照着老师的要求开始动手。
给照片涂上胶水,夏令营中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把照片贴在纸板上,她想见识到一些新的事物,那个从没去过的夏令营目的地中总会有她没见过的东西。纸板放入卡套,穿好绳子打上结,自己夏令营中的学生卡做好了,而塔子也悄悄地给自己的暑假设立了小目标。
即使她是一个初中生,她也仍有着求知欲与好奇心。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孩子气的地方,而是继续带着它,去开始自己的夏日之旅。
【DES】起始站
【一】
触觉告诉她,周身的空气非常湿热。这不应该,今天应该是比较凉爽的天气,而不是现在这种湿气黏在了皮肤上的情况。无论是湿度还是温度,都不对劲。
听觉告诉她,有谁正在自己的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某人移动发出的脚步声,对方似乎是在自己的身边转悠,却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视觉——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空白的睡梦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她需要睁开眼睛,她需要醒过来,现在可不是能继续放纵自己睡大觉的时候——
潜意识带动着大脑的活跃,跌落于梦境突破了昏睡的囚网,她终于唤醒了自己的意识——
蜡烛。
佐天塔子看见,自己的身边站着一只好大的蜡烛。
他有五官,还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眼瞳的颜色是阳光一般的金黄色,那双眼睛眨着眨着,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蜡身上有一条粗粗的线,那应该是它闭起来的嘴。
他的头顶燃烧着火苗,焰色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跟眼睛一样的金黄色。跳动着外焰的火球像是燃烧着的小太阳,在翻滚着的焰心中,似乎还有一双若隐若现的小眼睛。
他有双手,一只手捧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笔好像在记录着什么。不过他没有双脚,身体下面是金属的烛台,不,那或许不是金属,或者说不是自己熟知的那种材料……
“你终于醒了?能听懂我说话吗?能的话我有问题想问……喂,你在做什么。”
看见眼前的生物恢复了意识,蜡烛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问题还没提出来,就被塔子的动作打断了话语。
塔子的双手捧住了蜡烛的脸。
“能碰到,是真的。”
“你……摸够了没。”
“再摸一会儿。”
“……行吧。”
少女如此执着于自己,蜡烛完全对她没办法,只能等到她尽兴为止。等待少女苏醒的时候,他猜测过很多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不过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所以现在,反而是他变得不知所措了。
塔子的手在蜡烛的身上摸来摸去,光滑的脸颊、凝固着蜡滴的头顶、不规则的双手,她的体温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头顶的火焰是炽热的,蜡制的身体是冰凉的,而少女的体温既不是炎热得让人排斥,也没有冰冷得毫无生气,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温度。
“好啦,看你长这么可爱我就忍不住想摸摸,不过现在我也该停下了。”终于,塔子收回了手,“那我直接问了,这里是哪里?”
“你问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千岛湖。”
“哪里的千岛湖?”
“数码世界的。”
“嗯,这里叫数码世界啊。”
她反复念叨着蜡烛说的地名,移开了视线盯着空气,若有所思。她的冷静让蜡烛有点意外:“最近这附近有很多像你这样突然出现的人类,他们说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你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
“毕竟也没有别的理由能更好地解释我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
“你适应得还挺快的?我见过那种一过来就被吓得不行的人类,你这么淡定还真少见。”
“出现问题,慌张是没用的,冷静下来想办法才是最重要的。”那平静的表情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有点冷漠,塔子对蜡烛说,不过下一秒她对他露出了笑容,“而且,我一睁眼就被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吸引走注意力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听到她再次重复了“可爱”,蜡烛不再想抓着这个字眼追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佐天塔子。”
“我叫蜡烛兽。”
“兽?这听上去像是什么物种的名字,就好比我是人类,这可说不上是一个个体的名字。”塔子说,“我给你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小蜡烛怎么样?”
“那我也叫你小人类?”蜡烛兽再一次对塔子灵活的思维模式感到惊奇,不过这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
“你要是愿意的话也不是不行。”
“名字无所谓,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难得遇到一个人类。”蜡烛兽重新拿起了笔,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人类是什么?是数码兽吗?”
“虽然我不知道数码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不过人类基本都是像我这样的,不会有你这种长得像蜡烛的。”
“像是猿猴兽?”小蜡烛追问着,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小字。
“没有猿猴那么难看,不过人类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嗯,是猴子不是你们这里的猿猴兽。”塔子强调着二者的差别,“不知道你们这里的猿猴兽是怎样的。”
小蜡烛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满脑子肌肉又喜欢唱歌的笨蛋?”
“听起来不太好相处……我不是这样子的,不要误会了。”
“这我还是知道的。还有——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们的世界吗?”
听到这个问题,塔子收回了眼,从地上站起身望着四周。这里是一片水边的草地,清澈的湖水里能看到游动着的鱼,视线越向远处,还能清楚地看到对岸的岛屿。草地的另一边通往一座森林,温柔的暖光照从枝叶之间融化而落,抹去了林中的阴影。
“我们的世界也有太阳有空气,有绿色的植物和蓝色的天空。不过除了自然的景色,我们的世界还有我们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大到能遮风挡雨的楼房,小到铺在地上的沥青路。”
塔子走到了水边,低头看着水面上一人的影子,小蜡烛很快跟了上来,水面上也映照出了他的模样,一人一数码兽并肩站在了一起。她重新坐在地上,平视着小蜡烛的眼睛:“我也才十几岁,你真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其实也答不出来,不过我有在努力去学习、去探索世界的全貌。”
那天空一般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太阳的光彩。与她对视着,他想起了最开始被反客为主的自己。小蜡烛开口了:“看来我们俩还挺像的?我也是想去探索世界,然后成为数码世界里博学多识的大贤者!”
提到自己的抱负,小蜡烛的语气变得充满了自信,他扶了扶单片眼镜的边缘,小小的双手支在了烛台的两侧上:“今天是我独自出来旅行的第一天!不过刚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你躺在这里。”
“就你自己一个吗?你不怕危险吗?”塔子多少还是猜得出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她问道。
“我姑且也是个数码兽,基本的战斗能力还是有的。”说着,小蜡烛朝空中吐了个小火球。
这是更超出塔子认知的事情,“你还有这种能力!数码兽真是神奇,人类可做不到凭空喷个火球这种事情。”她的眼底散发着好奇的神采,“我也想去了解这个世界,我们俩一起旅行怎么样?”
一起旅行。听到塔子这样提议,小蜡烛就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身体里萌发着,那是什么,像是在生命与时空当中诞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不过至少,他可以明白的是,他非常赞同她的提议。“这个主意不错,有个伴也不会孤单,而且我也想继续研究你们的世界,我的问题可不止刚刚那两个。”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好伙伴了。”塔子牵起了小蜡烛的手,“不过我不会战斗,所以有必要的话还得你保护我了,大贤者先生。”
“我怎么变成这个名字了。”
“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帅气,而且这不也是你的目标吗?”
“……你还是叫我小蜡烛吧。”
“放心,我只是突发奇想才这么喊一下的。”
【二】
“千岛湖是一个有很多岛屿的大型湖泊,每个岛上都有独特的气候和环境,在这群岛中,要说最有吸引力、最想让人一探究竟的岛,就是湖心的那座沙漠岛了。”
沿着水边,小蜡烛走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向塔子介绍着。“湖心的岛是这里最大的岛屿,岛上没有数码兽居住,只有一大片遗迹。遗迹的中心有一座金字塔,而这金字塔才是湖心岛上最神秘的地方。”
像是为了塑造悬念吊起听众的胃口,小蜡烛刻意停了一下声,接着说:“传言说,金字塔里面有大量的宝藏,但是至今没有数码兽成功进入过,所有尝试进入的数码兽都是有去无回。”
“刚开始就选择了这么危险的目的地?我还以为你会安全一点的地点开始。”
“危险的地方才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探索未知总是要面对挑战的。”
“你还挺有冒险精神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去湖心岛?我观察了一下,这里好像没有去往其他岛的路,也不像有什么交通工具。”塔子望着四周一片纯粹的自然景观,说。
“我们到了。”
小蜡烛停在了一个打开了的井盖旁边。
“下水道?”塔子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看到这种东西,“看来数码世界比我想象中得还要有意思一点。”
“嗯,就是下水道。每个岛之间由下水道连接,不会游泳不会飞的数码兽会通过下水道去往其他岛屿。”
说着,小蜡烛已经先钻进井口,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顺着长长的梯子从地面降至地底的下水道,一条狭长的隧道展现在了眼前。隧道里非常昏暗,小蜡烛头上的火苗在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光圈,即使墙壁上装有人工光源,也无法驱散掉弥漫在空气中的凉意。隧道里有些许轻微的声响,流水的声音、什么东西移动和说话的声音,那是人类还是数码兽,她分辨不清。隧道的两侧分布着许多出口,出口的另一侧能通往下一个岛屿,还是通向另一片迷宫?
“我们走吧塔子!”塔子正提起着戒心观察着四周,就听见小蜡烛这么说着先动起了身。她立刻蹲下身,一把抓住小蜡烛的烛台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别急,我先问你,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有找人打听过的。”
“就先不说你掌握的信息是否完全正确,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我觉得我们最好找数码兽直接带我们过去。”
“能找到这样的数码兽吗?”小蜡烛抓着塔子的胳膊,挣扎着想下来。不过塔子没有把他放下,说:“你是生活在千岛湖地面上的数码兽,所以对地面上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我们找找这里的原住民——”
塔子转过身靠近了眼前的水道,小蜡烛的火光一照,映出了水道下生物的模样。那是几只绿色的软体生物,头顶上顶着两个圆球一样的大眼睛。“这是鼻涕兽,岛上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小蜡烛说,“他们喜欢潮湿阴暗的环境,所以下水道能见到一堆。”
“他们生活在这里这么久,总会有一个知道怎么去湖心岛的。”塔子对小蜡烛说,然后她稍稍提高了音量,想引起鼻涕兽们的注意:“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怎样去湖心岛吗?可以带我们去吗?”
“湖心岛?”那几只鼻涕兽听到了塔子的声音,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塔子和小蜡烛看了半天,然后大叫着:“人类!不要!好饿!”说完又埋入水中,自顾自地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交涉没开始多久就失败了,看到这个情形,小蜡烛把手搭在塔子的胳膊上支着脑袋,“鼻涕兽们就是这样有点笨笨的,不好交流,每天就只想着吃,大部分数码兽都不喜欢他们。”
塔子倒是没有因为这样吃闭门羹而生气,“毕竟填饱肚子是生物的本能。”她低下头问小蜡烛:“你饿了吗?”
“我还好。”
“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啊?”
即使走在树荫底下,也无法阻止炎热意图同化一切的扩散,气温攀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直到现在塔子才意识到,这才是酷暑应有的样子,夏天应该是烈日、蝉鸣和现切的西瓜,而不是干燥、长衫和无尽的阴云。她看着身边一棵盛开着鲜艳花朵的树,对小蜡烛问道:“数码兽一般吃些什么?”
“我的话,会吃植物的果实,还有湖里的鱼,除了农作物之外的就是这些了。”小蜡烛说,“数码兽的饮食习惯也是不同的,像是鼻涕兽那种数码兽的话,就比较杂食了。”
“你们还有农作物吗?”
“有的,常见的就是数码肉,这种农作物很容易种植,所以也是数码兽的主食之一。”
“数码肉。”塔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嗯,数码肉。”
塔子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说:“在人类的世界里,肉可不是能种出来的。我们那边的肉都是从动物身上获得。”
“有机会的话带你尝尝我们的数码肉?只是最简单的烤数码肉都很好吃的。”
说着,小蜡烛找到一棵结满了红色果实的小树,抓住树干使劲晃了晃,几颗果子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果子递给了塔子,说:“尝尝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水果。”
塔子拿出口袋里的毛巾擦了擦果子,轻轻咬下一口。“好甜!而且水分很多,好好吃。”受到糖分的吸引,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红果子,然后小蜡烛又拿来了新的水果,这次是颜色比较淡一点的绿色水果和黄色水果。“这些是口味比较温和清淡一点的水果,适合解腻。”他说。
在小岛原住民的介绍下,塔子认识了很多种类的水果,还有一些其他植物。有很多植物跟她所认识的植物有着相似之处,但同时也有很多不同,被信息绕着大脑转的她想不明白这些相同是有迹可循还是纯属巧合,小蜡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交流之余,一人一数码兽靠着树根坐着,不约而同地望向枝叶间透出的蓝天,饱餐了一顿。
准备好再次出发之前,塔子再摘了好几个果子抱在了怀里,小蜡烛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帮着带上了一些水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吧?”
“我们有求于他人,总得有点诚意。”
塔子点了点头。
【三】
蒙尘的天空,灰黄的大地,沙漠,满目只有沙漠。
用食物作为交换,塔子和小蜡烛拜托了鼻涕兽们带他们来到湖心岛,从下水道里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便被死寂的荒凉包围住了。鼻涕兽在把他们送到井盖底下就立刻离开了,现在他们明白为什么鼻涕兽这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除了探险者,不会有任何生物愿意踏入这片不毛之地。
有风卷着沙粒吹来,塔子裹紧了外套拉上拉链,说:“我只在书上看过沙漠的照片……看来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要恶劣太多了。”
“我也只是听别的数码兽描述过这里的景色,但自己亲眼见到的时候也还是很……震撼。”小蜡烛拿出了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着。
言语、文字、图画、想象力,对于沙漠,他们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了解,当他们真正身临其中时,心中所剩的感情只有“敬畏”了。大地很广阔,一眼望向地平线看不到尽头,在穹顶之下犹如牢笼。如今他们向大自然自投罗网,两位愚者能做的只有坚持自己的挑战。
他们开始向远处风沙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废墟前进。这里的气温比先前的森林更高,好在天公放了慈心,用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没有让他们再接受火烤一般的日光。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小蜡烛,塔子想象着蜡烛融化后的样子,虽然她知道他的身体不会变成这样。
“要我抱着你走一会吗?你休息下。”她说。
“不用了。”
小蜡烛婉拒了塔子的好意,紧接着接上一句话:“你是不是在想我会被热化掉?”
“是啊。”塔子没有掩饰,“虽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是数码兽,不是真的蜡烛,放心吧。”小蜡烛强调着。
拾不起时间的观念,此刻她和他也没有过多钻研的兴致,仅仅是保持着简单的闲聊,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目的地的遗迹。
这片遗迹让塔子再次感受到了惊讶,她站在入口望向前方,一动不动,仿佛失了神。小蜡烛举起手拉住她:“塔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握住了小蜡烛的手,“只是……有很多让我想不明白的东西。”
眼前的废墟遍地是破败的建筑物,水泥大楼的断壁残垣是掩埋某人某物的坟墓,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性的标志建筑物,只不过没了房顶、断了钢筋,一无她记忆中的辉煌。撒落在路上的物品无一不与塔子认知中的现代文明重叠,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她,此地埋葬了人类的文明。废墟中,唯一不属于人类文明的事物就是一种机器人。那更像是会出现在漫画里的东西,机器人的头顶有一个玻璃罩隔离出来的空间,不禁让人联想到机器人动画中被人类驾驶着的机甲战士。在周身的真实之中唯独它没有现实的依据,它更像是被幻想着共葬而下的陪葬品。
“你想到了什么?”小蜡烛没有放开塔子的手,问道。
“我在想,数码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保持着冷静的思维,重新开口,塔子放慢了语速,“这里的废墟,基本上都是人类世界里存在的建筑物,在人类的世界里它们明明好好的。但它们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还变成了这样。”
她松开了小蜡烛的手,向前走去,蹲下身挖出了埋在地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是最新款的,塔子在商店街的广告牌上看到过。广告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转眼之间变成了埋在沙里的废物,她翻起电脑的屏幕,触摸着沾满沙土的键盘,无光的屏幕上照出了塔子的表情,还有旁边的小蜡烛。
“这……这代表着什么?”小蜡烛想不明白,这些事物原本是什么模样,他想象不了塔子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代表着我们的世界已经被毁灭了?还是说这些只是假象,只是巧合?”塔子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答案的话,去找到答案就好了。”小蜡烛给自己的搭档打着气,“前面的金字塔里面也许会有线索。”
她看着小蜡烛的眼睛,应了一声,提起了精神重新站起,“我们走吧。”
穿过废墟前往金字塔的这段路上,塔子一路走一路仔细看着沿途的建筑物,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小蜡烛走在她的身侧,也一同用着很慢的速度前进着。
“在我们的世界也有金字塔。”伸手摸着某块残骸的墙皮,塔子对小蜡烛说。“狭义上的金字塔是古代法老的陵墓,因为它的锥体型而得名。陵墓中会有丰厚的陪葬品,在我们的时代里,这些陪葬品不仅是值钱的宝藏,也是我们现代人去研究古代世界的重要线索。”
“那还真是珍贵的宝物。”
“是啊。人的寿命也就百来年,而那些建筑物和陪葬品可有着远超人类的寿命。经过了几千年的时光以后,它们仍能为后人还原出古时候的景象。”
“研究历史……人类还会研究这个,真有意思,我也想试试。”
“数码世界没有对历史的研究吗?”
“也不能说是没有,但是也不如你们人类做得那么专业。对于数码世界的历史,我们基本都是只有传说这种记载的方式。”
“那有没有什么传说可以跟我讲讲的?”
听见塔子这么一问,小蜡烛思考了一下,说:“跟你讲讲古代十斗士的故事吧。”
世生于混沌,人型数码兽与兽型数码兽的战争,乱世由光明兽终结,而乱世亦由光明兽重启。神性陨落,混沌再临,再次拯救世界的,是被称为“十斗士”的十只究极体数码兽。十斗士封印了堕落的神,但因此也牺牲了自己。他们给后世留下了“斗士之魂”,以应对再次降临的危机。
“——这就是古代十斗士的传说。”小蜡烛清了清嗓子,“如果没有勇敢站出的十斗士,也就没有现在这样自由的数码世界了。”
“是啊。活在被恶人统治的世界里一定不会快乐的,在这种时候,有人愿意制裁恶人,最后还牺牲了自己,真是伟大无私的英雄。”塔子的话语里充满了敬意,“斗士之魂又是什么?”
“得到了斗士之魂的数码兽可以获得古代十斗士的力量。”小蜡烛说,“不过这也是传说,我还没见过这种数码兽……啊,那前面是不是金字塔的入口?”
塔子和小蜡烛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面前。废墟的终点就是沙漠中心那孤零零的金字塔,正对着他们有一个洞口,看上去可以通过洞口走到金字塔里面。“近在眼前了!”塔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我们快过去吧。”
就在他们靠近金字塔的入口时,从金字塔的墙面上放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塔子和小蜡烛本能地去遮住眼睛,停了下来。光芒散去,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
那像是天空上升起的黑阳,他散发出的黑暗仿佛会吞噬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将万物否定于死亡之下。血红色的眼中黯淡无光,翻滚着的眼球寻找到的对象会被他如何审判,压迫全身的力量让他们动弹不得,体内所剩无几的本能也不能给予他们行动的力量。他扇动着暗金色的骨翅,说话了:“你们好,人类的孩子,还有这只数码兽。”
“你——你是谁?”塔子用尽力气提起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正视对方。
“我是古代狮身人面兽,是这片遗迹的看守者。”他说,“你们想进入金字塔吗?”
“……古代狮身人面兽?真的是那个古代十斗士之一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小蜡烛眼睛里冒出了光,也鼓起了勇气,去跟眼前的数码兽对话,“当然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索金字塔的秘密!”
“你们可真是勇敢,就这样自己跑到这片沙漠里。”古代狮身人面兽看上去是在赞许他们的勇气,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死寂。“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答对了我就让你们进去,并且你们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没问题,你问吧。”塔子答应了。
“那好,人类的孩子,我问你。”古代狮身人面兽说,“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塔子不明所以,“当然是想进到金字塔内,我想了解这个数码世界,里面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真可惜,你答错了。”古代狮身人面兽遗憾地摇了摇头。
听到对方的否定,塔子愣住了,微微张开的嘴想说什么,但是她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原本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也退缩着回避了那血红色的视线。小蜡烛不明白古代狮身人面兽在做什么,替塔子辩解道:“她怎么答错了?这就是她和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你好像还没有明白呢?明明你的人类朋友已经伪装不住自己的想法了。”古代狮身人面兽假装很惊讶,“那我就好心地帮你解释一下吧。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探索数码世界,而是立刻离开这里,她只想回家。”
听见古代狮身人面兽这铿锵有力的言辞,塔子害怕地缩住了身体,仿佛想整个人钻进地里躲起来。而小蜡烛依然不相信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无奈地说,“你们答错了我的问题,作为惩罚,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惩罚又是什——”
小蜡烛的话音未落,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塔子没有站稳,跌倒在地。小蜡烛压低重心避免了摔倒,接着赶到塔子的身边扶起她。紧接着,他们听到了一连串的声响,那是什么机器启动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本埋在废墟中的机器人们,此时此刻都动了起来!
“那是数码兽吗!”小蜡烛吓了一大跳,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数码兽。塔子挣扎着从口袋里拿出了暴龙机,对着机器人:“机械载物兽,成熟期……啧,真是大意了……”
“你还能起来吗?我们得赶紧跑了!”
“我没事……”塔子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被吓得惊慌失措脱了力,难以行动。
小蜡烛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身去,一个火球正正好地喷在了身后一只机械载物兽的脸上,把大机器人烫得咯吱咯吱地乱叫。“塔子,你振作点!”他一边阻止着机械载物兽,一边对身后的塔子说。
“我在努力!但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了,肢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动弹不得,只能瘫软在地。
小蜡烛只得继续战斗保护好塔子,一开始那群机械载物兽还能被火球吓唬回去。很快,他们发现眼前的成长期数码兽也就这点能耐,扑在他们脸上的火焰被他们几下拍灭。机器人们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小蜡烛和塔子。
“所有尝试进入金字塔的数码兽都有去无回”,现在他们知晓了一切的黑幕,却也晚了。小蜡烛忙于对付眼前的机械载物兽,察觉到的时候,有一只机械载物兽已经快抓住塔子了——
光芒四射。
耀眼的光再次出现在了塔子的眼前。但是,跟古代狮身人面兽的光不同,这束光芒是从手里的暴龙机发出来的,还有,小蜡烛。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身边流过集中到了小蜡烛身上,是什么……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团更大的火球已经吞噬了塔子身边的那只机械载物兽。火焰中的数码兽化成了灰烬,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抽出被谁吸收走了。她转过头看向那只数码兽。
头上戴着灰黑色的尖顶帽,一身灰黑色的披风,尖顶帽的帽檐上还缠绕着铁链。对方的脸被立起的衣领挡住了,在宽檐帽下露出了白蜡色的头发和太阳光一般的金色眼睛,眼睛的一侧还戴着单片眼镜。“……小蜡烛?”
“塔子,是我。”小蜡烛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点变化,变得更加沉稳了,不过她还是能确定,眼前的数码兽就是小蜡烛。他一挥法杖引起了更多的火焰,燃烧在机械载物兽身上,另一边伸手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乌云,降落在敌人的头上,下一秒,电闪雷鸣,他们纷纷倒地。
“进化了?你们还挺有意思的。”这一次,古代狮身人面兽是发自真心地在欣赏他们,“不过可惜,你们还是得死。”他抬起尾巴晃了晃,有更多的机械载物兽从地里出现了。即使现在小蜡烛的战斗力变强了,奈何还是难敌数量众多的敌人,烧掉这几个,马上就有新的出现。就在这紧要的时刻,从天空上传来了一个女声:
“机械载物兽,停止攻击!”
听到这一声命令,机械载物兽们立刻停止了行动,后退着远离了小蜡烛和塔子,回到了废墟的地里。
“哎呀,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正义女神尼菲迪小姐?”
“你给我闭嘴,狮身人面兽。”从天上跳下来了一只数码兽。她同样有着狮身人面的模样,但是她全身洁白,背后张开的羽翼圣洁如神之使者,与浑身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低下头,对小蜡烛和塔子说:“你们两个快上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塔子想回应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她用胳膊支起身子想要站起来,然后,眼前一黑——
【四】
四周一片漆黑。
在塔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这片黑暗里了。看不见家,看不见学校,看不见同学和老师,看不见森林与淡水湖,看不见小蜡烛,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这里是哪里?爸爸,妈妈?她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喊着父母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恐惧从心中迸发而出袭击了全身,她拔腿就跑。
这里是哪里,得想办法逃走,逃离这里,回家,回家,回家,冷静,冷静,冷静,需要想办法。她竭力让自己冷静,稳定住慌乱的思绪,现在需要冷静地想办法。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得不到支配也找不到方向,又不知为何在一味地向着前方奔跑。自己说,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而同样也是自己在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直到精疲力尽之前,在无尽的黑暗中,她终于瞥见了一丝曙光,有光。
像是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她知道,自己要抓住那束光芒。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光的方向奔去,抓住了——
将光拥入怀中的时候,十分温暖。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塔子看见了白发黑衣的小巫师和全身洁白的狮身人面女神。视野变清晰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那个可恶的黑狮子混蛋。”
“巫师兽,成熟期……掌握了火焰和大地的魔术……”塔子念着暴龙机上的描述,“小蜡烛,你长高了。”
从小蜡烛的怀里坐起,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隔着衣物的布料轻轻摸着对方的脸颊:“还变成了人类的样子,数码兽都能这样改变容貌的吗?”
被自家搭档一通乱摸的巫师兽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任她随便处置。塔子捕捉不到对方的眼神,但也还是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他的想法,停下了手,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另一只数码兽:“你是叫……尼菲迪兽对吧?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们。”
“不,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尼菲迪兽说,“狮身人面兽嗜杀成性,阻止他的胡作非为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吗?他真的是看守者吗?”
塔子的疑问让尼菲迪兽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向远处的金字塔望去,然后说:“我和狮身人面兽都是这片遗迹的看守者,他没有撒谎。只是,他生性恶劣,喜欢欺骗他人,甚至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荠。我们本来只需要把来到这里的数码兽赶走,但是他会先用谎言玩弄着那些数码兽,然后让机械载物兽残忍地杀死他们,吸收资料,甚至不用脏自己的手。”
尼菲迪兽的语气非常沉重,“所以,我把他封印在了金字塔的墙上,即使如此,他还能找到机会伤害其他数码兽。”
“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他了吗?”小蜡烛问道,“把他找个地方关起来之类的?”
“我没有这个能力。”尼菲迪兽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也是被任命的守护者,与我平等,我们不能伤害对方,也不能将对方驱逐出这里。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受害者的增加。”
“这也是数码世界的规则吗?这也太不讲理了。”塔子不能理解尼菲迪兽为何会受到这样的限制,而她得到的回复,只有对方一个无力的眼神。
“人类的孩子,你想离开这里对吧。”尼菲迪兽重新看向塔子的眼睛,“在岛屿的底部有一个车站,可以离开这里,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下去。”
“谢谢你,尼菲迪兽,不过在这之前……”塔子说,“我想再去见一次狮身人面兽。”
“还要回去吗?!”小蜡烛很惊讶,“金字塔进不去也无所谓了,我们现在还是离开要紧。”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至少我在的时候他就不会伤害你们。”尼菲迪兽说,“但是,你想找他做什么?”
“……我想去找他,重新告诉他我的答案。”
塔子的语气非常坚定。
“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了。”
坐在尼菲迪兽的背上,从高空中跨过沙漠与废墟,塔子和小蜡烛再次站在了古代狮身人面兽面前。百无聊赖的死神先生看见了那个人类少女,重新来了精神:“嗯?居然还回来了,我以为你们早就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塔子并没有搭理古代狮身人面兽那无聊的挑衅,说:“我来重新回答你的问题了。”
古代狮身人面兽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尼菲迪兽,“还知道请外援来保护你。不过你最多也就是能保住性命,如果你答错了,我还是不会让你进入金字塔的。”
“没问题。”
“那我就在重复一次我的问题吧。”古代狮身人面兽坐直了身,“人类的孩子啊,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你说的没错,狮身人面兽,我就是想回家。因为我非常害怕,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身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塔子不再逃避那看穿人心的眼神,用着自己的力量,去做出反击,“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件一事就否定了所有。”
恐惧、动摇,面对着究极体数码兽的威压,退缩的情感开始在她的灵魂上攀爬。塔子咬咬牙努力让自己站直着身体,握住了身边小蜡烛的手。不要被狡猾死神给骗了,她告诉自己,她要说出正确的答案——
“去探索这个数码世界,同样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这是我和小蜡烛的约定,也是我心中求知的欲望,也是我离开这里的方法!我被困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只有将未知变为已知,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直以来性格安静的她,第一次这样大吼大叫情绪激动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泵血的压力让她脑子晕晕的,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晕倒。从手上传来了小蜡烛的触碰,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悄悄看向身边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巫师兽,她对上了那双正注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瞳。那一瞬间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已经成功的传达出去了。
安静,没有回应,接着从面前传来的是一阵厚实的掌声。古代狮身人面兽抬起他的前掌,为塔子刚才的发言鼓掌。“没想到,人类比我还狡猾啊,你答对了。这就是你心中的正确答案。”
“我才不狡猾,狡猾的是你。”塔子对古代狮身人面兽的形容很不满意,反驳道。
“我虽然杀人如麻,但我还是个说话算话的数码兽。”他说,“现在,你答对了,你们可以进入金字塔,我也会回答你们的问题。”
“等一下,狮身人面兽,让他们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尼菲迪兽说,“我们收到的命令就是不让任何数码兽进入金字塔。”
“你忘了吗,尼菲迪兽?这个世界的预言。”古代狮身人面兽告诉对方,“‘孩子们的到来能给混乱的数码世界重新带来秩序’,我相信,这个少女就是预言中的孩子之一。”
“预言?这又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塔子自言自语念叨着,“那我就提出我的问题了?”
“你说吧,我知无不言。”
“数码世界跟我那边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关系?”
“……”
古代狮身人面兽沉默了,看他的神情,他并不是想耍赖不说答案,而是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人类的孩子,我只能说出我知道的信息。”古代狮身人面兽的表情非常认真,“你们的世界和数码世界一定存在着一种联系,你也注意到了,千岛湖上存在着很多你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这片遗迹里的废墟甚至都是你们人类世界的建筑物,而且你本人就是从人类世界通过某种方法来到了数码世界。当你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时,你会有什么想法?”
塔子默默处理些古代狮身人面兽传达来的信息,思索着说:“……我会想,一个东西肯定是模仿着另一个东西做出来的。”
“那么,换成这两个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我的猜测,孩子。我只能确定的告诉你,这两个世界不是互相独立存在的。还有,我能向你保证,你的世界现在没有遭到任何危险。”古代狮身人面兽说,“所以,你就不用想一些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的事情来吓自己了。”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古代狮身人面兽说出了塔子不想听到的内容,“不过乱读别人心是很没礼貌的。”
“谁叫我是个可恶的黑狮子混蛋呢?”
他又在读自己的想法,而塔子不想再接他这个话茬了。
“好了,你们进去吧。”在他们面前,金字塔的入口已经向他们打开。“这么有求知欲的人类孩子和数码兽,真让我想起一个数码兽,就是那个,你们应该知道的,什么数码世界第一智者。”
“你是说古代贤者兽吗?”小蜡烛说,“你、你真的就是古代十斗士之一的古代狮身人面兽吗?”
“当然不是了。古代十斗士已经死了几千年了,我只是一个继承了古代狮身人面兽能力的数码兽,现在干着仓库管理员的活罢了。”他看着眼前的小巫师,说,“不过,你或许真的有当大贤者的潜力哦?”
“谢……谢谢你的夸奖?你这真的是在夸我吗。”
小蜡烛看不透眼前的这只大黑狮子。
两名看守者无法进入金字塔,所以接下来,只有塔子和小蜡烛去揭露金字塔里的奥秘了。
明亮、黑暗,从外面进入金字塔里,视野一下子暗了起来,不过很快,周围再次变得明亮了起来。“这里是——!”
塔子听到了小蜡烛按耐不住激动的声音,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四周的墙壁五颜六色的,上面写满了数字,和她不认识的另一种文字。每一个字符都是活动着的,在空间里的每一处流动,仿佛拥有着意识与生命。她不明白这些文字的含义,而小蜡烛已经兴奋地跑到墙边去了:“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这个好像是地图啥的,这个又好像是写了很多数码兽的名字还有介绍……?古数码文字太难了看不懂啊……”
他在笔记本上尽力地记下自己能理解的东西,看完一个地方又跑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奋笔疾书。塔子没有去打扰对方,想给他一个专心思考的时间,自己走到一处漂浮着文字的地方,也想试着读懂它,却发现上面写的是自己熟知的语言:“咦,这里有我看得懂的文字。”
“是什么!”小蜡烛立刻窜到塔子的身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漂亮的星星。
“孩子们的到来能给混乱的数码世界重新带来秩序……这不就是古代狮身人面兽说的那个预言吗。”塔子念着显示在眼前的文字,“不过后面就看不懂了,这团乱码一样的文字是古数码文字吗?长得比现代的数码文字还要难懂。”
“真是不甘心……好不容易进来了,结果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啥也没看懂。”小蜡烛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划来划去,写出来的字都变得难看了。“直觉告诉我这里一定记载了非常多的信息!但是我就是看不懂。”
“别泄气啦。”塔子摸了摸小蜡烛的后脑勺,“等以后学会了古数码文字,我们再回来一探究竟,还有机会回来的。”
“说的也是,这次只能这样回去了。一开始就选择这么大的目标确实有点难……”
小蜡烛的话刚说完,一阵光芒闪过,接着是谁跌在地上的声音。塔子定睛一看,身边的巫师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蜡烛兽,弯着灯座瘫在了地上。
“变回蜡烛兽了。”她蹲下来看着小蜡烛,“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变成巫师兽的?”
“数码兽有一种能力叫进化,当积累的数据够多的时候就可以进化,进化以后会变成一种新的数码兽,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会发生变化。”小蜡烛解释道,“不过我应该还没有积累足够的数据进化,当时被机械载物兽们攻击的时候,我就是一直想着要保护好你,然后突然感觉到体内的数据在暴增,就进化了。我觉得应该是这个……”
他的手伸进塔子的外套口袋里,准确地摸出了暴龙机。
“就是它。数据的来源就是它,但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小蜡烛按着暴龙机上的按钮,却只打开了图鉴,再按一下,打开了贪吃蛇的游戏,“这种进化的形式看样子只是暂时的,它从哪弄来那么多的数据?”
“谜团太多了,不知道这个问题在这里有没有相关的记载。”有一串字符从她的眼前飞过,她伸出手想抓住它,然而字符径直穿过了她的手,接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可是却不能得到它真的太难受了……”小蜡烛的话已经失去了标点,一长串的文字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塔子伸出手托住他的烛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总之这次就先离开吧。”
“嗯……塔子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你累成这样,就好好休息吧。刚刚你这么努力地战斗保护我,在我醒来之前也是一直抱着我不放手,所以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放下来的。”她把怀里的蜡烛兽抱得紧紧的,“在我们到车站之前,你可以睡一会儿。”
小蜡烛想,自己这样子应该睡不着,不过实际上,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塔子的怀里呼呼大睡了。
【五】
睡醒的时候,小蜡烛听到了剧烈的风声,再睁开眼一看,他差点误以为世界只剩下无暇的蓝天与白云了。
“你醒了?我们现在正在去车站的路上,尼菲迪兽直接载着我们从千岛湖外面飞下去。”
他听见塔子这样说,揉揉眼睛,发现除了蓝天白云,身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浮空岛。他探出头往下看,眼下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大陆。“原来这外面是这样的!”小蜡烛第一次知道自己居住的千岛湖是一个浮空岛,也是第一次知道千岛湖之外还有一个这么广阔的世界。他抓紧了塔子的胳膊怕掉下去,但是眼前的美景又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翱翔在天空俯视大地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同样地。塔子也着迷于这个世界,她说。
到达车站,跟尼菲迪兽道谢告别之后,塔子和小蜡烛一起走进了车站里面。这个车站仿佛是人类世界车站的投影,售票的窗口里没有人,进站的卡口敞开着,车站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一路走到车站底下的月台,便看到了轨道上的列车。
“机车兽,完全体,有着蒸汽火车的模样,以不断行驶为生的机械型数码兽。这还是数码兽啊,真是什么样的数码兽都有。”看着暴龙机上的介绍,塔子和小蜡烛走到了月台的最前面,选了第一节车厢里的座位。车厢里,两排座位靠着车厢两侧的窗户安放着,坐在座位上,能从对面的玻璃窗看见外面的风景。从月台延伸出的铁轨通往了视线和意识难以触及到的地方,机车兽会载着他们走向新的大地。
等待着不知何时发车的列车,他们靠在一起坐着,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发呆,这时塔子说话了:“我给你讲讲我们世界的狮身人面怪兽吧。”
“你们的世界也有长着狮身人面的生物?是数码兽吗?”
“不是,它只是一种神话传说里的生物,名字叫斯芬克斯。”
塔子开始讲述斯芬克斯的神话:“斯芬克斯是巨人与妖蛇所生的怪物,长着人类的头、狮子的躯干,还有鸟类的翅膀。它生性残酷,从智慧女神那里学习到了很多谜语,经常守在路口,向想要通过的行人提出问题,如果答错了问题,就会被吃掉。”
“跟这边的狮身人面兽一副德行呢。”
“有一天,有一个勇敢的青年要去制服这样作恶的怪物。他来到了斯芬克斯守着的路口,被它拦下,斯芬克斯决定出一个最难的谜题给他。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比较难,它需要结合我们那边的知识才能答出,不过你可以试着想一下。”
“什么生物,能发出一种声音,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
“……数码兽?”小蜡烛想了一下,“有进化得这么奇怪的数码兽吗,而且进化也会改变声音。”
“答案是‘人类’。”塔子揭露了谜底,“斯芬克斯很狡猾,这个问题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那样。早晨用四条腿走路,意思是刚出生的人还是小婴儿的样子,没办法用两条腿走路,所以是连着用手爬着的;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意思是人长大了,就可以用两条腿走路了;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意思是人变老了,用两条腿走不稳了,所以需要拄着拐杖走路,拐杖就是第三条腿。”
“真是狡猾的怪物。”小蜡烛没想到问题的全貌是这样的,“那个青年答对了吗?”
“嗯,青年答对了谜题,于是斯芬克斯羞愧地跳崖自杀了。后来‘斯芬克斯’这个词也用来比喻谜一样的人和事物。”塔子说,“要我说,我感觉古代狮身人面兽出的题目还是比较难。只是单纯的难题我还能想一想,这种读人心去抓出心中的弱点来问问题,得要有非常坚定的意志才能说出他认为的正确答案啊。”
她注意到小蜡烛没有立刻应声,清了清嗓,“我想回家是真的,但是这个世界也很有意思很吸引我,你要相信我。”
“我没有怀疑啦,我相信你。”看塔子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小蜡烛说,“再说,想回家也不丢脸,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可能比你还要慌张。”
“谢谢你。我是认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她的眼睛里映出了太阳光,映出了小蜡烛头上的火光,映出了小蜡烛的眼睛。她笑着对他说。
“之后也请多多关照。”
作者:栗头
评论:求知
杏小心地把炒饭从锅里盛出来,农村的大锅没办法像正常炒锅一样抬起来。她努力几次,最后还是留下一撮米饭没办法拿出来。厨房的灯没开,只有主屋的灯亮着。杏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显眼的工具。她放下饭铲,一边想“就这样吧”,一边摸着月光出门。
农村周围没有无处不在的照明,有一段距离的村里公路上也是昏黄的灯光。主屋有几步路的距离,隔着门窗有淡淡的影子映下来。夜色刚刚降临,周围似模糊不模糊。只有隔壁奶奶们在门口谈天,时不时蒲扇的拍击声最为清晰。
杏推门进去,姥姥正准备出门接她。
“姥姥收拾桌子腿脚慢啦,我们杏还会炒米饭呢。”
这是她在老家住的第一天。
杏大学毕业,四处想想,跟母亲提了一嘴,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姥爷早年去世,姥姥自己在家,几位姨们住在附近,每天中午或者晚上不定时来看看姥姥。剩下时间姥姥跟临近的奶奶们聊天,偶尔去广场上溜溜弯,一个人倒也自在。
杏临到家前十分钟才给姥姥打了电话,姥姥在电话那头笑意盈盈。
“我们杏最近怎么样啊?”
“杏要回来了吗?好啊,怎么不早说,姥姥给你买排骨炖肉吃。”
杏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姥姥平常话很少,但是一直让杏有隐隐的归属感。
姥姥早年间打毛线,做十字绣。杏呼呼哒哒在院子里四处跑,一会蹲着看蚂蚁,一会摆弄院子里面小小一亩花花草草。累了就在姥姥旁边的躺椅躺下,帮着姥姥收拾毛线,或者学着姥姥的样子打几针。姥姥总是耐心地教她,教不会也不拆掉有些错乱的针脚,就是那样继续织下去。有些围巾是给杏的,杏欢天喜地地四处跑,昭告全世界这条围巾是她和姥姥一起织的。有人有疑问她就自豪地指一下错针的地方。
“这里,这里肯定是我织的。虽然只有这里没有织好。”
杏一直这么成长起来,略带活泼的性格被姥姥一直包容得很好。等到离开姥姥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杏可怜巴巴地趴在床上。
“姥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姥姥也要看家呢,不过你想姥姥的时候姥姥就会出现的。就像你想妈妈的时候。”
姥姥到现在还会跟杏讲起来这些事情,像珍宝一样,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
姥姥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哭着给姥姥打电话,说想回老家跟姥姥一起织围巾。
姥姥每次回忆到这里,都会大笑。
“我们杏,那个时候小孩都说想回家,只有你在说想回家和姥姥织围巾。从小就怪听话呢。”
杏不再是小孩,也不是那样灵动活泼的性格。从小磨到大,十几年学生生涯让她从一个好动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温顺的姑娘。她也并不傻,清楚地记着自己逐渐改变的过程。
像是自身的保护色一样。
上次见姥姥还是在大三下学期,教室和宿舍内弥漫的考研考公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短暂地逃回老家,姥姥也不问她怎么突然回来,只是给她倒上杯水,让她顺顺喉咙。
“回来跟姥姥睡,我对我们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早睡。”
这次姥姥也是一样。上次杏回来的时候颓废得跟个小孩一样,每天只是坐着或躺着。姥姥看在眼里,没说别的,每天还是在小院子里织毛衣。偶尔把杏叫出来一起晒太阳。叫出来也不说话,两个人躺在躺椅上,蒲扇盖住脸,杏给姥姥买的小音箱在旁边吱呀呀地唱着戏。
姥姥说,织织围巾,看看野猫,听听戏,再跟人聊聊天,就是一天。
“考虑太多也是一天,歇一天也是一天。”
她念叨着,意有所指。
“你过得快乐我就快乐。”
几个姨听说杏又回来了,第二天热热闹闹凑了一大桌,连老带小,纷纷扰扰。杏已经习惯这样的亲戚,上次回来好歹是大学生。这次刚毕业回来会接受更多的盘问,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杏考上研了吗?在看工作了不?”
“杏有对象了没,姨给你介绍一个,也是在外面上大学的……”
“……”
姥姥在杏旁边坐着,安静地吃着菜,偶尔插几句嘴,也都是向着杏说的。
“我们杏还很厉害呢。”
“杏还是很认学的”
“杏就是回来歇息下,是吧我们杏。”
姥姥提到杏的时候,都在说我们杏,我们杏如何如何。她对待其他几个孩子也是这样认真,但是很少在一直念叨小孩。
大家都知道姥姥偏爱她的杏。杏变了,也没变。最起码姥姥爱的那个部分还完完整整地从小保护到大,是她心里的小小港湾。她每次难受的时候都在想,姥姥最爱我,我不能让姥姥失望。
她开玩笑地对好友讲,这像渐变色一样,只不过我是变色龙。渐变也变得很快。
姥姥的杏和现在的杏之间渐变的杏,像绕口令一般的杏。
姥姥对小时候的杏说,你长成什么样子都爱你。
姥姥对现在的杏说,我们杏现在需不需要和姥姥一起睡觉?要不我们杏晚上睡不着,早上也起不来。
杏刷完牙回到屋里,褥子和毯子已经铺好,刚晒过的秋凉被还散发着太阳的气息。她拖拉着拖鞋走到床沿,再蹬下拖鞋,像儿时一样。
姥姥已经在床上好好躺着,旁边的音箱磁拉拉播放着村镇的晚间电台。主持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向您播放我们最后的晚间曲,来自弗里茨·克莱斯勒的爱之悲。祝您一夜好眠。”
伴着小提琴的声音,她熟练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发热眼罩,撕开包装后愣住。杏在姥姥身旁用不着这个东西,但简单想了想还是给姥姥递过去。
姥姥接住,诧异地问,“杏,这是什么新鲜小东西?”
杏耐心地给她解释着,让姥姥躺平。解释的间隙,眼罩开始蒸腾出丝丝热气,她手指接触到眼罩上传达的温度,熨得她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她轻声地说,“姥娘,这个眼罩开始发热,它有温度设定,就像这个晚间曲一样,让您睡个好觉。”
姥姥温顺地躺着,像她二十年前一样,等待着她去关灯,两个人一同平静地躺在黑暗里,手牵着手入睡。
她撕下的包装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玻璃反射的一点月光,照得它亮亮的。
包装纸上写,四十一度,祝您好眠。
十五,
梅爾薩埋怨那次夜襲埋怨了很久,好在這些人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首要的敵人。忒勒斯心裡有點複雜,接下來兩個部族決定合併同行,在這種關乎存亡的節點反對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加上這邊剩下的都是些無力自保的人,剩下的俘虜作為苦力被各方劃分了,實際上算下來也沒有多多少人力,反而一行人的組成變得更加複雜,就連忒勒斯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放心吧,我們不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梅爾薩的語氣柔和下來。“話說……你會回來的吧。”
“會——抱歉,在這種時候突然決定出行。。”
“你都要把最麻煩的人帶走了,我也沒什麼能抱怨的地方。”然後她目光掃過忒勒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活著回來,我還等著你給我分擔責任呢。”
“不要太期待。”埃圖瑪維微笑。“我本來就不屬於任何部族,從他們之中選一個新的家長吧。”
“大不了我們結婚唄,這樣你就是親族了。”她的拳頭敲敲他的肩膀,最後想了會還是給了他一個擁抱。“開玩笑的。”他熟悉那種眼神,忽然覺得有些多餘。
忒勒斯靜靜地溜出帳篷在外面徘徊,不知為何明明睡了幾天手腳卻仍是乏力,灌鉛般的沉重。
那種遮蔽天日的暴雨似乎變得沒那麼頻繁,這樣也好,他對自己說,至少出行不至於要一直為了躲雨煩惱。事到如今真的要準備離開了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心慌,究竟是在怕什麼?怕自己終究還是被這裡的安逸給寵壞了。還是怕如果要往東走必定還會經過那個人的地盤。
在夜色的掩護下誰也不可能抓得到他——要不是累得無法思考,他現在已經在通往東邊的小路上了吧。無論埃圖瑪維說什麼,只要抓準時機和距離,他絕對可以將那傢伙射殺。
聽著周圍收拾善後的人民熙熙攘攘,有人主動向他問好,他們終於喊了自己的名字,那彷彿是一場夢,自己醒來還會坐在河邊被大雨沖刷,即便有細雨的遮蔽這天的陽光也有些過亮有些過於遙遠。
輸得一敗塗地,這些人仍向自己道謝,沒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對自己道歉,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作用就是為他人臟手,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
埃圖瑪維從帳篷裡出來。“你今天很安靜。”
“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待在裡面做什麼。”
對方低下頭真正笑起來,“你害死了他們多少家人,是我也嫌棄你。沒有事後問罪已經很不錯了。”
“都不知道我幹嘛去救他們。”
“該還的就得還。走吧,還有一個人要見。”
“你真的要去。”
“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忒勒斯不喜歡萊門。
先前聽祭司講述古物的事情,現在他回想起來了——不,這傢伙是個相當弱小的普通人,這一點他很確信,只是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可能並不是。還沒見到人他就能感覺到那種異樣感,是金屬擠壓的聲音。
哪個正常人會為一個空箱那樣拼命——不,也不能稱得上拼命,廢墟里那孩子滿臉的焦急,眼神卻是毫不匹配的沉穩,推拖著可以獨自療傷卻放下自己接下來行程的消息,這種聽起來就是誘導的話著實讓人不愉快。埃圖瑪維倒是無發覺不妥,也不知道是感覺不到還是自信這些東西對自己無害,很執意一定要來問話。
他清楚埃圖瑪維很介意夜襲裡發生的事情,那混蛋說過這塊地會有領主親自指派新主——他心裡大概有些明白了,不需要讀到預言也早早有了這種預感,帶著神的血脈的人,光是這塊地上有兩個,那麼其他地方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還有多少個。
萊門和一個同為異地人組成的商隊在一起,即便如此他看起來仍舊像個外人。窩在貨車後箱的角落休息,抬頭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已經預料到他們近日就會拜訪了嗎。“請坐。”
“這是在威脅還是在請求我的協助呢?”這麼說著卻也沒有希望他們離開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在教廷外會使用魔法的人也不少,忒勒斯始終將匕首藏在袖子裡,如果對方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劃開這個人的脖子。
“別介意。”埃圖瑪維坐下,交給對方一枚銀幣,後者含笑接下。“那個人究竟是誰?”
萊門抬了抬眉毛,歪過身看向忒勒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從哪個教廷來的。”
“知道什麼?”
“大概三十年前亞盧士開始衰敗,領主要放下這個世界的王,我們這邊的教廷拒絕了,你們的接受了,所以領主的孩子和教條之門一起降生在海的這邊。”萊門指指無目的遠方,“那是第三年長的,你的哥哥。”又指指埃圖瑪維。“你是目前最年輕的,第十二個。”
海的對面。他的老師經常望著相同的方向,摸著臉上的傷疤,滿滿的藏不住的厭惡和酒精之後的迷糊。霧氣之地舊神居,覆滅的王國亞盧士,背棄神的教廷……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全部燒掉多好。
萊門忽然一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仍是笑著。“我就知道這麼多,剩下的得去找官方的人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信息,這樣收這麼多錢我都不好意思。大人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們要啟程去教廷,你……有辦法繞過那位的領地。”埃圖瑪維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他也在疑惑,也或許是為了自己最不希望聽到的消息而憂。
“這……我其實沒有辦法安全走過王的領地。”忒勒斯沒預料到會這種直白的回答,還想著是否是陷阱,如果這個人早就被買通那麼當初拒絕梅爾薩的請求就有道理。面對沉默那雙眼抬了起來,細細打量他們的表情。“這樣吧。和我們同行,我們要跨河沿著山腳走然後在東南的海岸上船。並不是受管轄的船,若不介意的話。我的目的不是教廷,只需要陪我走過第一王的地就足夠了。”萊門遞出剛剛那枚銀幣,卻不再是向著埃圖瑪維,而是朝著忒勒斯的方向來。
“這是要僱用我嗎?”
對方點頭,“是的。”
“我可沒那麼便宜。”
“這是定金,你選擇加入那天我先付一半,到達目的地後支付另一半。”小小的,綴著繃帶的手一翻,抬起兩隻手指。“一共二十枚金幣。”
“給我。”忒勒斯回答,接過萊門拋來的銀幣。
十六,
“你狀態真的不太好。”突然埃圖瑪維的手指就按在他的眉骨上,檢視著他,在夜色和火光之間他也是這樣的表情,乾淨的讓他很不適。“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拒絕吧。”
他無由地抓住埃圖瑪維的手腕,耳裡的雜音鼓漲起來。或許殺了那個混蛋自己就回不來了,忒勒斯對自己說,他也大可可以直接在這個鎮上上萊門的車,過海拿到錢往北走,過他能理解的從前日子。這兩個氏族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就當作自己再一次撇下過去一走了之多好,在這個小鎮因為自己而被毀滅之前……就像一個詛咒,他總是覺得所有人都這樣麼想,即便如此這個人乞求自己留下,邀請自己同行,為什麼。
“你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忒勒斯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躲開。“有什麼不滿就說啊,我已經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了。”
火海之中他們都流著血,因為戰鬥而精疲力竭,是這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拒絕僱用自己。討厭嗎?厭惡這樣的隨意決定為人賣命的行為。
埃圖瑪維沉默,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總是會忘記這個人有多實誠——想要出去旅行,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親近的人安全,想要這裡的人穩定生活,可是答案最終仍凝結成一點茫然。“我不知道。”他回答。
“人家不是都把這塊地託給你了?領主的兒子,天賜的王。”忒勒斯半挖苦地笑道,對方僵住,沒想到自己開口會是這種話。
“你相信?”
“我好歹也差點成為一個祭司。”
他後悔自己的語氣如此刺耳,聽著都覺得有些可悲。可即便他再拒絕教條再不相信萊門這個人,偏偏他目睹過天罰,偷偷讀過書庫裡的記載,和老師是使者,他逃走時給他指路的是偽神。這就是她想要的嗎?是要讓他此時此刻在這裡將埃圖瑪維帶回去,還是他是被派來阻止原本該發生的事情——不管那是什麼。
殺了他們。高塔上替他射出箭的細小聲音說。他們——他們兩個。
那些手指仍在自己的喉嚨上,牙白色的長髮透著背後火光,眼神平靜遙遠。“你還會像從前那樣祈禱嗎?”
“你會選擇那一邊嗎?”
埃圖瑪維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以為這個人真的不在意自己並非人類——至少不完全是人類,看來也不是如此。對方隨口提醒一句出行的時間和會面地點,五天后,在小鎮南端,接著轉身便回往營地的方向走。忒勒斯披上斗篷,溜進小巷裡。
跳下去就好了吧。他坐在懸崖的欄杆邊懸著腳,從縫隙裡看底下尖銳的岩石和海浪,一片灰藍和白霧中隱約可見狹窄的道路和木舟。他和老師就是走下這條路,就這麼坐著小船去了殿堂所在的之地,聽說殿堂背面就是里拉,讓死者做夢的白砂地——那這麼說來去那個世界無論如何是從這懸崖。
“要我幫你一把嗎?”女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沒有聽到走近的動靜,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只有對方頭上的曲角和兩條攢動的尾巴。斜陽下她拉長的影子顯出背後兩雙巨大的手,猶如翅膀。
“不用。”忒勒斯驚訝自己還能好好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害怕。非人的物,他也不是第一次看過。
“為什麼坐在這裡?想走嗎?”
忒勒斯點頭,又將臉卡回欄杆之間。為什麼想逃走,這裡明明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所知的一切都在這裡,有的吃有地方睡,教他認字教他戰鬥,自己再笨再失敗所有人都仍原諒他。
為什麼會想逃走呢。為什麼開口沒法把這個地方稱為家呢。
“你明天到森林,我帶你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偽神大人有什麼命令?”
對方抬起眉毛,“呦,還認識我?”忒勒斯又一次回過頭,偽神已經蹲在咫尺之間,睜著眼睛打量他,本來該是淺綠色的雙眼吧,幾乎被陽光浸染成黃色,乾淨明亮,最深處潛藏的卻全是惡意。“你還算識相,也好,省得我還要花力氣演戲。我只來幫你逃走,你就好好出去玩就行。”
他從來就知道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幫助,即便是來自神也是如此,他沒有期待過什麼好結果。忒勒斯本想著這根跳下懸崖也沒有什麼差別,仗著好奇心就應約了。那天的森林意外的很安靜,沉在濃稠的霧裡面,不見一點月光,連遠處山腳下的村鎮也不見燈火——他從來沒有走進森林深處,從來都是被帶著走安全的同一條路,此刻還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背後老師可能追過來。她在他手裡塞了一把銀色的長弓和半個動物的頭骨,什麼也沒說,只將手指豎在嘴前讓他也安靜,他就這麼過上去哪裡是哪裡的生活。
直到那次夜襲。
忒勒斯跌跌撞撞地走進帳篷,差一點就被自己絆倒。“你每次都一定要喝到這麼醉嗎?”埃圖瑪維熄火的動作被打斷,臉上還有些訝異,放下工具伸手想要去扶,忽然又想到這個人消失前的語氣還有些遲疑,結果對方轉身順勢就撞進他的懷裡,喃喃哼著聽不清楚的話。
“討厭嗎?”
“沒有。”埃圖瑪維回答,“自己站好,把衣服換掉,全身都是酒味。”說著揭開手一眼瞟見他肩膀上隱隱的紅痕。“跟人打架了?”
“是那個……酒館的,那個誰……”忒勒斯的聲音慢慢淡去,閉著眼停頓許久。“她咬我——”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對不起……”
他沒有理解這句道歉,只當是酒醉的胡言亂語,隨手將頭巾摘掉,那深藍色的雙眼和蒼白的皮膚映著火光,熱得像團火球,此時此刻這種溫度竟讓埃圖瑪維感到放心。他把他放下,蹲著幫著這個困惑地盯著毯子上的花紋看的人解開靴子上的綁帶。
“我討厭夜晚……”忒勒斯輕聲道著,“我每次都希望可以直接跳過夜晚……但是我也不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埃圖瑪維感覺到忒勒斯弓起身,紊亂的呼吸到了耳邊,確實混雜著陌生人的氣味。然後耳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嚇了跳,緊接著感覺到忒勒斯吮著剛剛咬破的地方。埃圖瑪維撥開他,有些無奈地拭去耳尖的血珠,自己還從未被咬過,該怎麼反應都不知道。
想要試試看嗎?酒醉的人歪著頭,手繞進他的髮絲,罩住他的雙耳遮蔽了雨聲。
【這是告白章】
【TLS和他都不是人的兩個隊友】
【ATM:莫名其妙被上???】
【其實AT和TLS完全不互補啊,他們屬性是一樣的面板都很像,其實也都是挺小心翼翼的人,AT比較自信罷了,TLS在外面打滾比較久就不太相信陌生人了(比竟他到頂也是普通人咳咳)】
# Vol.209 「夜色」《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随意
虽说她这次买的票不再是低价的绿皮火车需要轱墩钴墩个好几天才能达到她曾经所在的小城,但遥远的距离仍让蒋婉在高铁上几乎做了个半天。窗外的绿随着时间推移被先是被染上暮黄最后压入钴蓝色。
小城的夜色并不浓重,新建的高楼不算多,蒋婉下了车并不急着涌入人流,反而是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偏向站台的另一侧,她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和月亮。跟记忆里无差,这里的晚间天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反而像是叠涂了很多很多层蓝色油画棒的程度。
月光莹莹散发出朦胧的奶白色与高挂在站台里的LED显示屏里醒目的黄色与红色对映,此时广播的播报听得蒋婉脑袋里的某处直突突。她深吸一口气,拉起箱子向出站口走去。
这次的电话虽是奶奶手机打来的,可接通时却是好几道嘈杂刺耳的声音。
护士明显压着情绪在将一切简洁告知蒋婉,并多次强调了老人摔伤的严重性说明多点时间住院观察确实是必须的,老人最好再多做几次全身检查。奶奶小声地说着不必麻烦之类的,蒋婉没太听清,是因着话筒里护士的声音被打断像是被某人拿了去紧接着就传来姨妈叽叽喳喳尖锐的抱怨。
“老的都要死了还给人找麻烦!你们医院就他妈赚我们黑心钱我看她没啥事为什么要住院!?你看看,她自己都说没事!蒋婉!你这个晦气鬼快点把你奶的诊费打过来,我可是每一分钱付给医院!!不要住院!我们没钱付——没人照顾她个老不死的……”
“怎么倒是没把你摔死,你不是……”
“够了!”
蒋婉实在是无法忍受,冲着电话大声打断没有尽头的吝啬语言。
“钱我等下打过去,你先别说话!把医院的开票拍给我再把奶奶的医保卡拍给我——你先让她住院,我马上赶回来…”
似是不满蒋婉过于较真谨慎的态度,那女人对着电话呸了一口骂骂咧咧说着自己没文化不会办理什么手续,她看没什么病直接带走了。“你要是想让她住院,你自己回来带!我没那闲工夫,妈的,正摸了个清一色刚要胡牌就被火急火燎带到医院了,小马也真是的,没事干打什么120。晦气,我看你和你奶奶是晦气鬼!”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任凭蒋婉再怎么拨通号码都没人接。只好匆匆忙忙请了假,坐上最近一班的车回来。
好在邻居马叔——那位撞见奶奶摔跤并好心送医的邻居叔叔——虽然蒋婉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和善二字,给她发了条信息。蒋婉想着应该是奶奶背着姨妈求马叔帮忙做的。奶奶说她感觉还行,蒋婉不必着急回来,她在家躺两天就好。蒋婉在心里嘀咕真躺两天也不会有人给奶奶送饭的,她那位姨夫到对自己的母亲有点还在的良知,不过妻管严加上她并不觉得那个女人会多烧一口饭给机会存在的。
她礼貌回复了马叔,说自己正在车上了估计晚上就能到,顺便拜托马叔给奶奶送个午饭和晚饭她回来就把钱给他。
“婉婉太客气了,你也别太急了。等你晚上回来你奶奶估计也在休息你到时候也不好带她再去医院,还是自己先吃好然后找个…找个住宿的地方…你家这里可能不太方便你和你奶奶住了……”
虽然马叔说的很委婉,但蒋婉早就猜到会是如此了。那两位怎么会放着空房子不占有呢?该说他们能给奶奶留一间住所已经是超出蒋婉的预料了嘛…
简单吃了晚餐在中心医院旁定好了旅馆后,蒋婉还是放心不下奶奶,决定去老屋看看。约了车便出发了,夜色下的小城保有人情,灯火天幕与不算冷清的街道,蒋婉此刻虽身居于此,但与这些有着厚厚的壁障。小城养育她长大,她除了留有些南方女子的软糯形象外并再无其他瓜葛。她好似游离在人群外的一端,隔着河岸静静观看他人的举动。
就连司机也察觉到不对,车里的广播频道从实时交通切换成了搞笑故事,蒋婉将目光从窗外的小城夜景里转向司机,司机也恰好从后视镜里对上蒋婉的眼神,朴素的中年男人腼腆一笑,蒋婉微微愣住,随即抿起嘴角回以感谢的笑。
下了车她便向司机大叔道谢,并额外付了些钱,大半夜的往这个快要到郊外的落寞地跑属实是辛苦更何况这边的路不好走。
蒋婉一脚深一脚浅地迈着步子往里走,路过小卖铺的时候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她停了几秒往里看去,男人邋遢的模样倒是与记忆里分毫不差。蒋婉揣着心怦怦往里走去,石板路上覆着青苔,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这边的房屋都是分设式的老屋子,下面一排届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餐厅,狭小的屋子还能作为客厅虽然这边的人并不在乎就是了,隔壁二层的一栋楼才是分开的起居室供他们休息睡觉。蒋婉站在自家的厨房门口停留,手轻轻一用力就将其推开。她跟奶奶说了很多次,但奶奶仍没有上锁的习惯。
她扼住了呼吸,一切都改变。
夜色打进破旧的小屋,正呈在蒋婉眼前的是张奶奶的照片——
灰是夜色的灰。
白是月光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