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在遇见她前,我的生活一直是规整而平淡的。
每天清晨走出屋门时,一车满满的卷心菜就已经停在门口等我了。拉上它,慢悠悠走上十来分钟,路过一座教堂,两间酒馆,我所去往的地方,是集市的尽头。在我把全部的卷心菜都转移上摊位之后,教堂的钟便会被敲响,四十二只被惊起的白鸽围绕尖尖的塔顶环绕十二圈,然后各自落回各自的位置。
在这之后,就会有顾客往集市来了。
不过我这里是不会有客人的——我的摊位太偏僻了,他们不会走到这么角落的位置。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像其他的摊主那样反复地从木制长椅上起身又坐下——反正也不会有谁真的从我们这里买回什么。客人们只是询价、寒暄、告别,等做完这一切后,便往下一个摊位走去。我的摊位正对着树林,一条小路通往深处,据说沿着它走下去便可以离开这个小镇,据说是这样。
树林里有野兔与鹿,偶尔会有几只从林子的范围里跑出来,在青石小路上徘徊了几步,就哒哒哒地回林子里去了。
等教堂晚钟的余音在夕阳的余晖里消散,集市就该散了。我推着空荡荡的推车回家,摊位上一动未动的卷心菜会在第二天来到这里之前消失,或许是回到了家门口的推车上,或许……谁知道呢?总之这就是我的一天,简单明了,一日复一日。
直到她——骑着一匹灰白色的马儿,沿着那条窄窄的幽静,从林子深处雀跃而来。
我应该是这个小镇上第一个察觉到她到来的人,但她只是在集市前停留了片刻,一番张望后便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想,她的眼睛在看往更遥远的地方。
她的名字很快便流传了开来,集市里,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她的名字实在是拗口,至少不是我们这里的孩子们会被赋予的姓名——我至今都无法完整地念出口来,但却牢牢的记住了。她应该是来自一个遥远且神秘的地方吧,她的名字与那身金光闪闪的铠甲一样新奇而珍稀,至于那把宝剑……我亲眼见过她拔出来一次,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上一万倍。这位外乡人究竟是多么出众啊,只是短短几天,镇西的那伙儿强盗便不再敢往镇子里来了,傍晚时分的树林里也不再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但还不止于此。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在集市里跑前跑后了,背着麦谷上蹿下跳,拿着长长的清单四处搜寻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及药粉,甚至拿着锤子与钉子把摇摇欲坠的告示栏给修好了。
还是个多管闲事的全才,我想,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完全没有疲惫的时刻。但这不是她的全部,有一天,应该只是一个意外,我目睹了她的另外一面。那天下着大雨,她背着一张弓一路小跑到了林子边,便站在那儿不动了。
雨水顺着她金色柔顺的头发与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长裙划下,留下的水迹我看着都心疼。她在那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雨停,直到我该推着推车回家了——她还在那儿。
看起来还是个有些故事的外乡人,要么就是有什么喜欢淋雨的特殊爱好。
但我再也没想到她会有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天。
“嘿。”她夸张地打着招呼,“这些卷心菜怎么卖?”
我艰难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回应她,好在她似乎并不介意我蹩脚的发音。卷心菜很便宜,只要一银币就可以买上十个,但我没想到她会买上那么多。我目瞪口呆地收下了银币,这个简陋的小摊子上已经空荡荡的了,我从未见过卷心菜被买空了之后的模样,不……说到底好像在她之前好像没人在集市真正把什么东西买回去吧?
“你是有什么烦恼吗?”她将五百个卷心菜塞进了背包,贴心地询问着,“我可以帮你的。”
我有什么烦恼吗?眼馋她那个看起来就很能装东西的背包算吗?哦,如果非要这么问,我好像突然有一个烦恼了。我带着她离开了集市,路过酒馆,走过教堂,经过我的小木屋,沿着陌生的石子路走到镇子的最东边去。这里是一块小小的山坡,溪水将它与镇子分隔而开,越过溪水,是一块卷心菜地。
我这才知道我居然在这里还有一块菜地——应该就是我的,因为菜地里这些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作物与每天早上会出现在我推车里的那些一模一样。我的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故事与一些苦闷,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面前的人倾诉一番。哦,怪不得我的卷心菜总是无人问津,原来是因为它们的口味确实非常一般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其实并没有品尝过我的卷心菜。
“这样啊……”她思索了一番,“嗯……或许你可以试试看给它们浇灌一些合适的药水?”
给卷心菜浇灌药水吗?这我还真的没有想过。卖药水的摊位正好在集市的另一个角落,我从未去过那儿,只是听说过他的存在,况且往菜地里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好吗?但自称为“卷心菜拯救者”的她已经拉着我离开了。她的力气可真大啊,我们又回到了集市,在那个卖药水的摊位前研究起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来。她懂的可真多啊,和摊主的对话内容如此深奥,我尽力了,但依旧一个字都没听懂。
我很快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来时,我的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沉重的包裹。
“我们去试试看。”她说,“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些药水怎么用了吧。”
她们方才的讨价还价里必定是提到了的,但我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个美丽动人的摊主了。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一句对不起我一个字都没听,却发现脱口而出的是流利的使用注意事项。
“就是这样。”她点了点头,“我们开始吧。”
我是什么时候回到卷心菜田边的?毫无印象,但我知道这不是我应该在意的问题。扭开瓶盖,里面是一股熟透了的果子的气息,在她的注视下,我将药水洒入田地里。
“这样就可以了。”她满意地拍手,“明天就等着大卖特卖吧!”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已经急匆匆地骑上马走了,我连马儿是从哪出来的都没看到。她很快便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陌生的野外陌生的田边,提着一个空荡荡的罐子,困惑地挠着头。
现在应该干什么呢……回集市?可是我的卷心菜卖完了啊……回家?但我好像就没在白天回过家啊。白天是可以回家的吗?
最后我在树林边蹲着,看了一天的兔子。
她的药水确实是起作用了。第二天,我刚刚把卷心菜摆上桌,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吓傻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卷心菜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受欢迎得有点……不正常。那些狂热的视线让我害怕,恨不得立刻躲到桌下去。接着她来了,接手了不知所措的我的工作,一点点地把卷心菜卖了个精光。终于,顾客都散去了,来迟了没买着的那些遗憾地摇着头。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大袋银币,一双眼睛期待无比地看着我。
我应该做些什么吗?这双讨食小狗般亮晶晶的眼睛让我更加无措。于是我决定听从身体的本能,接下钱袋,摘下左耳上的耳坠递了过去。
“谢谢你的帮助!”我听见我无比热情的声音,“有你在真的是太棒了!”
“记得每天浇灌药水呀!”
她迫不及待地收下了耳坠,仔细研究了一番后突然又面露失望,往背包里一塞,叹了口气走了。是不喜欢吗?不喜欢还给我啊……那个耳坠我可喜欢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的,居然会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就这么送了出去。我有些难过,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说,现在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所以现在应该是……快乐对吗?我咧着嘴,扯出一个微笑。
希望她明天别来了。
又是提前卖光卷心菜的一天,我蹲在林子边,给所有路过的野兔揪毛。
她确实也没再来过了。我的摊位依旧火爆,每天的行程也多了两步——买药水与浇灌菜地。好在从第六天起,我的顾客开始慢慢减少了,直到降为一个时辰来个一两人的频率,让我稍微可以喘口气了。又过了几天,她离开了,就像出现时那般突如其来,连镇长举办的欢送会都没有出席。我的卷心菜不再有人光顾了,虽然我每天都有买药水去浇灌那块菜地,已经要有感情了。
虽然有了感情,但那也怪费力气的。既然她已经不在这儿了,那我应该……可以不继续了吧?反正……反正也没人来光顾我的卷心菜摊,就像最开始那样。
我摇了摇空荡荡的钱袋,该死,好像赚的钱都花出去了。
集市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当教堂的钟声响完后,我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守着我的卷心菜摊。今天也是不会有人来的一天,我瞪着从林子里钻出的兔子,突然有些想念它们的手感了。
没有药水加成的卷心菜……真的那么难吃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撕了一片菜叶,塞进了嘴里,嚼嚼。
林间小路静悄悄的,她或许再也不会来了。
作者:巴珑
评论要求:求知
“我死了吗?大致是死了吧……可能我就没活过。”
我随母亲回到老家。普通而活泼的小镇,少了车水马龙的喧嚣,阳光也显得真实了些。老房子翻新过几回,久没人住,除了蒙上一层旧色,还算清爽舒适。房子不远处有一座小山,阳春三月,空气中还透着丝丝凉意,山坡上已涂了一抹绿。屋后一块空地难以看出这里曾是良田,如今杂草丛生,立着几个奇怪的稻草人。倏忽间,稻草人旁一个黑影抓住我的注意力,看起来是个女孩,手中抱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样子。我眨了眨眼睛。下午四点,阳光渐渐稀薄,空气中的尘埃也渐渐消失,那女孩也消失了。
半途转学到这里的初中,我无喜无忧,习惯了。母亲去办入学手续回来,要去探望发小,我弯腰系鞋带,说要去后山看看,她已走出大半路,突然折返回来,拉着我一起去问候孟阿姨。
哦,孟阿姨就是母亲的发小,我不想认识。我们没找到她,据说她改嫁到外地,留下一个小孩,没人照顾,寄宿在学校。
我在新学校见到了那个小孩,孟萤秀,普通的高中女孩,长发马尾辫,面无表情。我插班进她的班级了。同学提醒我,不要跟她说话,会变草包的。这种深信不疑会让人相信真的有人因为跟她玩儿后变成了草包。所以,后来当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稻草人里面的时候,才知道所谓变成草包是物理意义上的。
当孟萤秀约我参加一个宴会的时候,我是抗拒的。我并没有因为同学的提醒而刻意避开她,但也不打算交朋友。她没有说话,只把一张装帧精致的邀请函递过来,封面用秀丽字体写着“春日宴”三个字。我没有接。
晚上我失眠了。眼皮底下像是有虫子在打架,无法安静闭眼。时间已到了后半夜,脑子因困顿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只有白天见到的“春日宴”三个字,在脑中以各种方式闪现。接着稻草人也加入了播放列表。渐渐地,歌声也起了: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春日宴,春日宴……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看见屋后空地上灯火通明,穿着古装戏服的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真的有一场盛宴正在进行,并且在等我加入。我站在空地边,离他们越来越近。我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古装戏服,这时一个坐在主位的年轻女孩走近我,她端庄美丽,眼中柔情似水,伸手将我拉进这场梦幻宴中。
这女孩我没见过,但我像被抓住了心脏,看进她的眼中,感觉到一阵窒息和颤栗。我看到几个妙龄仕女中,有一位长着孟萤秀的脸,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还有一位仕女竟有几分我母亲的样子,没有看我,默默在女主人身旁服侍。我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消失了。脑中的歌声再次响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回过神来,我被囚于刀枪剑戟之下,一柄长剑横在我的脖颈上。那女孩依偎在我身旁,看着我渗血的脖颈,露出绝望笑容。她血红的嘴唇喝下杯中绿酒,而我的手中也出现一杯。只见女孩咽下酒液,躺在我怀中安静闭眼。我看着那执剑的刽子手,把酒倒了,求饶。远方箭簇一瞬间扎进我的心脏,猝不及防……
我醒来时,雾气未散,天还没亮,只微微泛着灰白色。我确认自己被困在稻草人中动弹不得——成了一个真正的草包。孟萤秀站在空地中间,同刚才死在我怀中的女孩说话。她们转身走近我。
“是他吗,小姐?”
女孩深深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她的脸依旧端庄美丽,但眼里多了几分怨恨和疲惫。
“你看到了,他最终也没有饮下那杯酒,他也没有中箭而死,他迅速忘了你,迎娶别家姑娘,生儿育女,生老病死。”听着孟萤秀无声无感的叙述,女孩眼中留下了眼泪,红色的眼泪。
我没有饮下那杯毒酒,我没有死,心脏中了一箭,又被奇迹般地救活。我投靠了位高权重的大人,迎娶他安排的姑娘,生儿育女,生老病死,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她。
“所以,你也忘了他罢,不值得。”
女孩看着我,过了许久,眼里的怨怼渐渐化作淡漠,血泪渐渐变得透明。泪水掉在地上,一滴一滴,砸出一片虚空。
只剩下孟萤秀和我,刚才女孩在的位置,已变成一堆散落的稻草。
“你呢?”她看向我,“她放下了,你也可以走了,不要再回来。”她走近我,一招剑指点在我的额头。我感觉到额头火辣辣的,一张符纸在眼前燃烧。
哦,可以走了。我忘了为什么而来,我已经死了。她走了,我也可以走了……
fin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
1、
各位顾客们晚上好。
今天是14情人节,也是一年中最甜蜜的一天。
为此本店今夜推出情人节特别活动《见字如面》。
本活动针对每对到店的情侣或好友,在今夜为对方写出一封信件。全场选出最让对方感动信件10封,获得本店精心准备的真情小礼物一封,并且获奖情侣或好友组均可参与我们今夜的抽奖活动,最低奖励为本场免单,最高奖励是双人国内豪华游哦。
机不可失,不可错过。
最后,信件字数必须超过千字,电子信件或手写书信均可。
那么各位小情侣们好友们,为了彼此献上千字美好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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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俩试试。”
角落双人桌边,时光叼着个光秃秃的签子,朝他的同行人扬了扬下巴。
对方合上手里最新的围棋速报,偏头看了看桌上的账单。“是你说要请我的。”
“请客是请客,这奖品是占奖品。”时光戳着桌上的账单,上面明晃晃的三位数预示着,今夜时光九段要为自己的五脏庙做出一点牺牲。
“上次比赛奖金不是到了,还哭穷?”俞亮漫不经心瞥了眼,四周的小情侣已经开始排队了,还有一些想手写专门去手写区拿了信纸。
情人节的氛围像是给一切都加了层柔光泡泡。
“哎——哎哎!”时光扒拉他。“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都指望着留点钱买点新年礼物给大家呢,再说……”他叼着他的烧烤签,转向念信台。
“不就是哭吗?去网上搜两段肉麻的信,一会我们上台,你看着我的信呜呜两声,我也看着你的呜呜两声,是吧,多方面呢,好歹一顿饭呢。”
他拿肩膀撞人家,露出点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试试嘛!”
俞亮扬着嘴角看着他,受不了低头笑出声。“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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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致时光
你好,时光先生,很奇怪竟然要在这个场合里写信给你。
虽然你说上网搜索复制一封电子信很快速,但我觉得秉承着一些诚实参赛的基本原则,我还是选择给你写一份手写信。
首先,我承认,今天的晚饭你的确选择了近期最不错的一家餐厅。
至少比起上次吃完让我们两个食物中毒小半周的海鲜自助,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的心率和肠胃状况都很健康。
为此,我可以写一份较为健康的信给你。
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一年。时间过的很快,记得十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你也是曾打算请我出门吃饭,美其名曰让我们的生活更丰富一些。
结果半路上你发现自己手机丢了。于是我们两个鸡飞狗跳经历了抓小偷,上警察局,录笔录,互相攀扯,吵架,最后出门门口小排档吃馄饨的“美好”夜晚。
那天晚上的细节我一直不愿意再想,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争吵倒是变得模糊,反而只记得那天晚上馄饨热乎得讨人喜欢。把时候你皱着个脸和我说对不起,还往我汤里加了两勺醋。酸得很,但也不难吃。
某种程度上很奇怪,和你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很丰富。
这种改变很不错,让我开心。今天是我们度过的第二个情人节,也是你夺世冠的一年。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总觉得是需要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比如,一份写给你的信。
或者说,情书?
遇见你的第一年,是我地狱般的一年。
顺着年岁往前数,我从没有面临过像遇见你一般的恐惧和失措。可以说,若将人生概括成一盘棋,那你在那一年,打散了我的棋盘。
黑白子落地,跳跃不断,于是我什么都落下,包括我的心。
这些话,换做以前,我确实不愿意这么直白得提起,但如今看来,从遇到你的一瞬间,世界开始往好的方向飞驰而去。我喜欢遇到你之后的人生,有过迷茫,有过愤怒,有过执着也有过失望,但最后所有一切变成了对棋的热爱。
过去,师兄说,你是我的起爆器。
也许对,也许不对。
那些微妙的描述偏差,过去的我总形容不出。
现在想来,时光,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对围棋恐惧,又让我对它执着,让我对它迷茫,又让我对它热爱。
如果形容起来,是一种雀跃。
是在我孤独路上亮起的一点光。与你相遇,我有了同行人,期待被追赶,害怕被落下,希望携手,一辈子走在那段曾经让我孤单的路上。
所以时光,你不是起爆器,你是同我并肩同行的,我的启明星。
关于表白这件事,我知道,你一直心有不满。
当初北斗杯比赛,你在首尔街喝醉酒和我表白。
你说你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觉起来听到我说“我也喜欢你”,你觉得很高兴,但感觉像是错过了人生的某个英勇时刻。
其实,有时候一些事情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但这是一封写给你的信,甚至,也算是一封情书,所以我选择对你诚实一些。
其实决赛结束那天,所有人喝得都有点多,毕竟我能理解比赛结束所有人选择放肆一些示范压力,但你属实释放得有点多还有点疯。
所以我不得不架着你一起回去。最开始我本打算搀着你,找个地方打个车。但你硬是要蹲在路上和一只流浪狗卿卿我我,吓得它一路跑。为了避免你把它追到大马路上出车祸,我只能选择救它于水火,背着你走。
那时候你靠在我肩上问我,俞亮,你喜不喜欢围棋。
我说,喜欢。
你又问我,会不会一辈子喜欢围棋?
我说,会。
然后,问我,可不可以像喜欢围棋一样喜欢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说不出话。想要回答,声音卡在喉咙,天上星星很多,倒影在路边雨后的水里,我只看得见上面波光粼粼和你靠在我肩上的轮廓。
想来那的确算得上一个最浪漫的时刻。
只是下一秒,你吐了。
所以,时光。
那天,也就是你和我表白的第二天早晨,你有点着急慌乱地问我们衣服哪里去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它们因为被你吐得五彩斑斓,那时正在酒店的洗衣机里打滚。
我忍心信告诉你。
这就是我们表白当晚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读到这里的时候,可以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
只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对我来说,那个晚上其实很美好。
喜欢你,本身,比任何事情都好,
所以时光,我喜欢你,像喜欢围棋一样喜欢你。
又也许有一天,会比喜欢围棋,还要喜欢你。
在遇到你之后,我的生活变得离谱又古怪,却又让人喜悦得没完。
我很快乐。
时光,这是我遇到你的第十一年,是你我们选择相爱的第二年。时间在未来创造了无数个可能,有无数场比赛,无数个对手,我希望,我们还能这样一起往前。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
斟字酌句,连篇累牍。
未来路长,请你多多指教。
俞亮
2月14日
“………………………………”
叶斯廷将那银光闪闪的小叉子扎进酥皮饼干里,那薄脆的皮簌簌地塌下去,碎片落在碟子上。
大概是因为那叉子的尺寸不合他的手,看起来他像是在捻着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显得有些笨拙而幼稚,舞池中一曲正奏到最后两个小节,场边的人寥寥无几,他那么一个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端着小碟子默默吃着的样子看着有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好笑和可怜。
……有一点可怜,但也只有一点。由于他那一支只有十分钟的舞里连续踩了自己不下二十次的糟糕表现,约书亚能分给他的同情心非常有限并且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他与方才擅自拉着他入场的少女分别,恹恹不振地还在场边转悠着找自己方才落下的帽子,大概是因为刚刚音乐开始人流太急,不知道被踢飞到哪儿去了。他的烦躁程度又攀升了一节,无可奈何地用拇指的指腹揉了揉眉心,有那么一瞬间“算了吧赶紧回家睡觉”的念头挤占了他的大脑——侧面投下的一层薄薄的阴翳短暂地冰镇了他的思想,他抬起头。
“您是在找这个吧。”叶斯廷将他的帽子递了过来。又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想把叶斯廷的手拍开的冲动几乎就要敦促他如此行动,但他的手臂只是稍微转过一个角度便停下,然后捏住帽檐的另一边,正反掸了掸或许可能在落地时沾上的灰尘,又戴了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想继续吗?”他这么问只是客套一下,并没有那么在意叶斯廷的回答,但兴许叶斯廷也不会给出其他的答案。这人在第一支舞几乎是踩了他一曲,音乐结束就跟逃似的躲开舞池坐到现在。
叶斯廷大约是那种天生和聚会的气氛合不来的人,社交礼仪也远称不上出色——是谁把他推到这种地方的来着?
“……”
出乎意料的沉默。叶斯廷没有马上给出他想象中“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之类的答案,反而是那双眼睛有些尴尬犹疑地略略错开,嘴唇紧抿,像是在为什么重要发言积攒勇气一般,约书亚抬着头,甚至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很是艰辛地滚动了一下。
………………约书亚对别人心里的东西从来没什么窥探欲,但这人的想法未免也太直白了。
“有话就说,哑巴都比你利索。”如果约书亚的烦躁程度真的有量表可以计的话,估计就快满值了。
叶斯廷大约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这么一句催促就让他露出那种被训斥过一样的表情。可惜约书亚的心思被不悦和疲惫占据了大半,抬着头的动作也很累,一点多余的心软都匀不出来找补。
于是他就眼看着叶斯廷带着那副局促不安的表情,小心地退了半步,然后弯腰俯身、低下头去、低到他都要低头看着的地步,接着伸出手来——
“我可以、邀请您……再跳一支舞吗?”
约书亚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被这家伙再踩二十来下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第二反应是“他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好胜心吗?”,最后又绕回来,“不要,好累啊”。
他都觉得这句“不要”已经浮到喉口了。
“……唉……”但是对着叶斯廷这笨拙的手掌砸上一句拒绝也太糟糕了。他把那浮到嘴边的字母咬碎,颇为无奈地叹出来,简直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把手拍上叶斯廷的。
“再踩到我就揍你。”
提琴的前奏提醒他们到入场的时候了。约书亚选择性地忽略了叶斯廷像是某种小动物(用这种词来形容这个人未免有些讽刺)一样大概可以称为惊喜的眼神,先一步拽着叶斯廷的手走进舞池。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就算他再怎么说不要踩到自己,叶斯廷那跟残疾病人复健似的动作仍然让人无法信任,身为前辈只能提前做好再被多踩几脚的觉悟……
……了?
第一个小节,叶斯廷握着他的手、向侧踩出第一步,力气还是那么大,约书亚几乎是被带着转了半个圈——如果他穿得是礼裙,大约能扬出一个相当漂亮的弧度。
然后是第二步和第三步,约书亚没有来得及消化掉自己的惊讶,叶斯廷像是忽然从一个愚钝的人偶变成了老练的舞者,没有过大的步距、没有不适宜的错步、没有像开始那样用过分的生硬的力道攥住他的手——前方步、侧滑步、横拉步、转圈再接穿花……
“你刚刚不会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他开口的那一刻,叶斯廷握着他的手指稍稍紧了一下,这让约书亚至少可以确认眼前这家伙确实还是“那个”叶斯廷,然后是投过来的无措到显得怯懦的眼神佐证了这一结论。不用开口约书亚都能看出来,叶斯廷就差把“我是不是又跳错了”写在脸上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简直像换了个人。怎么做到的?”经历了一曲被踩二十多下、被小孩子拉着转圈圈、被不认识的魔女拽进舞池等一串闹剧之后,约书亚觉得这说不定是今天他在舞会上唯一一支可以称得上正常的舞,量表里快要彪红的数值也慢慢冷却降温,总算有那么点舒心的意味了。
“我在学。”像是被老师称赞了的学生一样,叶斯廷终于也露出大约是今天头一个轻松的微笑,下一个转圈他背向光面,投下的阴影几乎把约书亚整个罩住,挂在他耳垂上的那枚耳坠吸饱了光,在约书亚视野的角落里闪耀着、都要刺痛他的眼球。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您。”约书亚下意识地错开视线的那一会儿,叶斯廷说。
像是——原本只是在远处的、藏在草丛里静默观察着的镜筒忽然被推到眼前,遥远的注目一下子有了切实的触感。约书亚本不在意这时不时飘落在自己身上的旁人的注意力,毕竟这是舞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现在它近且迫切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被注视、被阅读,然后被分析被解构。就像一本翻开的书。
这阴沉的重量在他们下一步的自然转里被卸下,来去匆匆到会让人误以为那是错觉。约书亚·盖勒抬起头,叶斯廷还是那样安静地垂下眼睫看着他,用视线向他寻求对自己舞步的评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说话。”
“??”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其他:有莫索里哀ho2剧透。
我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他正用叉子卷起一部分意大利面送入嘴中,所有的步骤都做得恰到好处,就连一个月礼仪速成的我都能看出他的餐桌礼仪是何等的规范与优秀。
完全找不出半点昨晚那件事的痕迹。我在心里感叹。不过也是,放下心中执念又得到我的承诺的他昏睡得就像是不知世界险恶的狗崽,即使我把他转移到床上摆好了姿势又盖上被子,他也依旧睡得很沉。这样的睡眠质量很难从脸上看到黑眼圈或是疲惫感吧。
不过啊。收回目光,我漫不经心地将切成块的煎鱼送入嘴中,柠檬汁清新的蔬果香中和掉了煎鱼最后一丝油腻。真是美味,贵族的新鲜食材和昂贵调味料以这种恰到好处的方式合为一体,作为开启美好一天的第一顿餐点是最合适的了。
真像西蒙,我可爱的弟弟。自认为自己卑劣,实际经过完善的贵族教育和宗教熏陶,再怎么放任自己的欲望膨胀,再怎么尝试伤害他人,本质都是一个善良又渴望爱的孩子,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再次叉起一块煎鱼递入嘴中,如此可口,令外城区出身的我受宠若惊,视若珍宝,咀嚼时甚至带上了一丝祈祷的意味。
属于我的弟弟,落入圈套的弟弟,将真心展现给我,却丝毫不知其危险性的弟弟。
你是何其可怜,刚刚从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你的安德烈哥哥的梦魇处逃脱,又遇到了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的我。就好像安德烈的幻影是你永远无法逃离的枷锁。
我把鱼肉吞咽下肚。
不过至少,我对你的爱甘之若饴。
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呢?明明我们才相遇两天,对于感情慢热的我来说简直堪比第七大神迹。由于太不可思议了,我花时间认真梳理了一下。
昨晚之前我对你仅是尝试接纳的态度,他人原因不明的好感总会令我谨慎。实在抱歉,这是在外城区练出来的生存技巧,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结果倒是证明我猜对了,你果然在我身上有所图。在你提出你会把我当成你亲爱的安德烈哥哥继续倾泻以爱意的时候我实在是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自己看起来老实可爱懂礼貌的犬系弟弟实际上感情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这只让我更加兴奋了,而这种兴奋在你被我带刺的话语哄骗攻击得伤痕累累破破烂烂后仍将我用力扔到墙上目光仍是那样执着时达到了高峰。
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不得了呢,我自己都想感叹出声了。
我从未预料到自己的兴趣爱好竟然是这样的……超出常规?追根溯源,可能是亲人过早的离去让我对于强烈的情感更加执着,不过我也清楚这并不是脱罪的借口。扭曲就是扭曲,正常的爱并不是这样污秽令人发呕的东西,像是黏上就擦不掉的泥。
我欣赏你的感情,我太想拥有这样的感情了,想要到发疯。
所以我拼尽全力攻击你,击溃你,再以温柔和爱意去浇灌。即使你对安德烈的爱已经深刻到宛如嵌进树干的钢丝,我也会一点一点钳断,挖出来。树木摇摇晃晃怎么办?依赖于我就好了,我会非常温柔,非常温柔的满足你,支撑你。
请只看着我吧。会爱你的人只有我,会接受你的撒娇的只有我,能容纳你如此沉重巨大过激感情的人只有我,能够尽全力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请只看着我吧。
说不清当时谁是谁的猎物,卑劣的我们互相下套,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血缘是如此奇妙,不是吗?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可以轻蔑地笑着对安德烈说:“看吧,我才是他真正的哥哥。”
而在最后你趴在我的胸口哭泣诉说着自己的痛苦时,我知道我胜利了。你的血污沾湿了我胸口的衣服,从澄澈的仿佛发着光的翠绿瞳孔里滴落下的泪珠在我的胸骨里播种下一片属于你的繁盛色彩。
你说,我的爱就是这样令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吗?
我说,你的爱令我舒心。
你说,我是一个如此卑鄙的人。
我说,你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
你说,我的爱会令先生你感到困扰吗……?
我说,
我求之不得。
我们由此结下了契约。
我可爱的,属于我的弟弟啊,希望你不要后悔。
因为我的爱是那样丑陋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握在手中,囚禁在心里。等哪一天你醒悟了,想要逃走了,你会发现自己已深陷于缠绕着藤蔓的白骨牢笼中,那是你亲手装扮好的,仅属于你的……永远的天地。
end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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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少年,生活在和王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镇,过着平静的的生活。
少年家里世代是农户,守着家里的土地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十几年,有一天,一个游侠从山里走来,一路走到少年的家门前。
游侠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啧啧有声。
游侠说,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啊。
游侠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少年忙着劈柴,置若罔闻。
游侠动了动手指,地上的柴自动碎得整整齐齐,又被风托起来,垒成赏心悦目的一座小山。
少年终于看向游侠,问,你是魔法师吗?
游侠说,我只是一介游侠。
少年扛起柴,头也不回地往仓库走去了。
游侠想收少年为徒,但少年心里只有家乡的山和田野。
少年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时不时来骚扰他的游侠,但依旧平淡,直到有一天,土地里的庄稼无故枯死,地面裂开黑色的缝,浓郁的黑气爬出来,把人撕成血淋淋的碎肉。
王城的消息姗姗来迟,魔族撕裂了封印,在王国各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平静的村庄变成人间地狱,少年守在母亲的尸体前,用火把和匕首逼退盘踞在家门外的魔物。
一道风吹过田野,吹过蠕动的魔物,绿色的血液喷溅出来,魔物的头颅滚落在地。
少年抬头,游侠跨过遍地焦土,问,少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少年沉默片刻,指着地上的尸体问,你能教我这个吗?
游侠说,我能教你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少年点头,他安葬了母亲,背上了行囊。
“游侠”成为了“导师”,少年开始跟着导师游历。王城下发了悬赏令,一只下等魔族能换一袋铜币,少年用了一个月时间,终于得到了第一袋铜币。
你不是说我天赋异禀吗?少年问躺在树上的导师。
导师哼起了歌。
导师是个不太正经的人,脸皮厚实,对谁都笑嘻嘻的,走进酒馆能和所有有交流能力的生物相谈甚欢,看见路过的小猫小狗都要上手薅两下,但他却也是个合格的老师——在初步入门之后,少年的成长速度渐渐加快,他们顺着王城下发的剿魔地图一路走,在血月第三次轮回后,少年已经可以独自走进满是魔物的洞穴,再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少年问给他看那张已经无从下笔的地图,问,导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导师忙着架柴火烤山鸡,撒胡椒粉的时候打了两个大喷嚏。怎么?导师瞟了他一眼,觉得无聊了?
没有。少年垂着眼睛。
哼,别人看不出来,为师还不知道吗。导师似乎颇为得意,一边吹着手一边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让他趁热吃。
少年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嚼嚼,咽下。
少年沉默了一会。
少年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用烹饪咒语。
导师啃着鸡腿振振有词。你懂什么,烹饪咒语?没有灵魂!
导师说,孩子,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杀魔物。
要杀多少魔物?
少年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
导师看着他,说,孩子,听我一句劝,你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少年没有说话。
好吧!为师就带你去!导师嚼着鸡肉,摸出一张新的地图,扔给少年。
少年低头,那图上写着,剿魔战场分布图。
导师带着少年一路向南,来到剿魔前线。
遍布着沟壑和黑火的战场上,各色的光芒交织,凌厉的语言组成咒语,撕碎黑色的血肉。那一天少年杀得很尽兴,他从战场上走下来,提着剑的手还在发颤,他摇摇晃晃地推开酒馆的门,目光越过人群看见导师举着杯子向他致意。
少年挤过穿戴着各种武装的战士,空气里簇拥着血腥味和汗味,他大口喝下一大瓶啤酒,导师正忙着和桌边的吟游诗人聊天,笑着大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少年鼓着腮帮子点头,覆着血污的脸上,一双干净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看见没!这是我学生!导师得意洋洋。
吟游诗人张嘴吐出一大串不明所以的语言,导师听得煞有介事,连连点头,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诗人,提醒道,老师,他在骂你。
导师带着少年暂时留在前线,少年每一天都会上战场猎杀魔物,导师则在后方的小镇里无所事事。
少年结束了战斗,就去酒馆里找导师。他也曾问导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上战场,导师吃着烤串说,就这些下等魔物还不值得我出山呢,你老师我一出手,那可是如同星辰坠地,光芒万丈——
少年把酒杯推给他,第十三次掏出铜币付清了酒钱。那一天少年架着摇摇晃晃的男人走出酒馆的时候,他看向自己起了茧子的手,忽然感受到了疲惫。
就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发泄走到了尽头,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怨气从裂口中泄出来,被仇恨占据的灵魂破开了阴霾,瞥见一丝曙光。他手刃了无数的魔物,但也看见了同类的身体血肉横飞,变成面目模糊的尸体,兴奋褪去之后,微妙的恐惧和冷静开始慢慢爬上来。
少年重新思考导师说的话。
是的,自己没有必要一直生活在猎杀和仇恨里。
这场战争结束,就和导师一起离开吧。他踏着星光慢慢地走着,颠了颠肩膀上的人,导师趴在他身上睡得人事不省,没有听见他的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夜的酒喝得有些多,这一天少年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大地的震颤中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推开门,走上阳台,黑夜将临,远处的天穹之上,一颗流星坠入岩浆横流的战场,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久久不消的灼痕。
在那灼目的光辉下,少年的眼睛开始疼痛、充血,红色顺着脸颊滑下来,但他不愿意闭眼,只是固执地撑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燃烧的耀眼星辰。
他要自己分毫不差地记住导师死亡的这一刻,记住每一种剧烈的疼痛,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反复品味这新鲜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仇恨。
他没有找到导师的尸骨,他在焦土上茫然四顾,突然揪住身边路过的士兵,下一个战场在哪里?
裂缝还没有打开,我不知道……
去哪里能杀死更多的魔物?
士兵慌乱地看着他,你想杀魔物?那你……王城的勇者选拔开始了,你——
少年扔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收拾了导师的行囊,翻过山脉,走过小镇,来到王城下。
“勇者”是一个职业,一个专职猎杀魔物、征讨魔王的职业,想成为勇者的人很多,但最强大的勇者只有一个。报名的队伍很长,少年站在队尾,一点点向前走,他淹没在人群里,厮杀出一条看不见的血路。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种苦涩的疼痛都郁结在他的胸口,被红色的月光催化出新的偏执。这执念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将他塑造成一个不苟言笑、阴郁沉闷的无趣的人。
又是数年过去,他终于从队尾走到了队首,在王宫的长阶下,接受了国王的册封。
勇者啊,去征讨魔王吧。国王说。
勇者啊!去征讨国王吧!众人说。
——“少年”成为了“勇者”。
勇者一路向北,向着传说中的魔鬼之城。
驾车的车夫问,你也是来讨伐魔王的勇者吗?
勇者抱着剑,没有说话。
车夫说,哎,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每年都要来几个勇者,气势汹汹地进去,然后就再没出来了,那魔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值得你们这样送命吗?
勇者睁开眼睛,魔物肆虐,你不知道?
车夫挠挠头,不知道啊,我们的小镇就在魔鬼城下,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的呢。
车夫说,嘿,我还见过魔王呢,魔王喜欢在小镇里买水果馅饼,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勇者在车夫的喋喋不休中闭上眼睛,他握紧了怀里的剑。
勇者抹掉嘴角的血,推开了魔王宫殿的大门。
厚重的石板门摩擦地面,拖拽出沉重的闷响,门后是宽阔空荡的主殿,昏暗无光的殿堂之中,一道身影坐在正中央的高大座椅上。
勇者沉默着走上前去。
勇者走到王座下,魔王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勇者:“你对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这样问吗?”
魔王:“是的,报上你的名讳,然后拥抱着你的荣誉死亡吧。”
魔王的声音低沉,说话的腔调像是在吟唱诗歌,听上去居然也颇为悦耳。勇者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他沉默半晌,又上前几步,借着殿内微弱的光细细打量魔王半掩盖在黑暗中的脸。
魔王长得和传闻中没什么不同,甚至有些过分贴切,一张狰狞的脸,粗糙的皮肤上爬满伤痕,半埋在黑暗里,更显得可怖。
魔王问,你为什么而来?
勇者说,我踏着无数尸骨来到这里,来是为了杀死恶名昭著的魔王,为死去的导师报仇。
魔王说,想杀死我的人很多,勇者的尸骨堆积在王城的角落里无人收殓。
魔王说,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不同?
魔王说,你为什么不动手?
勇者说,因为我的理想和灵魂都已经死去,我的人生再也没有向前的意义。
勇者仰望着魔王。
勇者说,你找到我,教导我,就是为了让我杀死你吗?
勇者说,导师。
魔王睁开了眼睛。一如多年前,导师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掀开眼皮看着他,伸手戳戳他的脸,又熟练地睡下。
你就是太正经了,导师说,多无趣呢。
导师说,你做得很好,你到达了王城,你成为了勇者,你举起了独一无二的剑,你来到这里。
导师说,孩子,你说得不对,你从未如此接近过你的理想,你的灵魂亦是闪闪发光,你只需要再前进一步。
少年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导师说,来吧,我最后教给你一个阵法,学会它,来杀死我。
勇者其实并不擅长攻击类咒语,他擅长的是构建位面传送类的法阵。
勇者看着眼前悬浮的法阵,魔王高坐在远处,投来的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期待和赞许。
激活了这个法阵之后,魔王的灵魂就会被抽离出来,通过法阵传送到目的位面。
勇者伸出手,一缕灵魂嵌入法阵,走向另一个位面,他闭上眼,阵阵眩晕后,看见一个白色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上扣着奇怪的透明面罩,连接着床边的方形仪器。
勇者抬起头,望向高处的人影,他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都站在这里,站在游侠的打量中,站在导师的审视里,站在魔王的俯视下——他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魔王平等地对所有新奇的事情感兴趣,他对所有人都好,喜欢一切奇形怪状的事物,他只是恰好站得近了一些,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但是我不明白。勇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欺骗我,伪造死亡,你创造我的痛苦,你让我成为这样的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魔王长叹一口气,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放松。
魔王说,我想回家。
勇者安静地看着他。
勇者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从前有一个勇者,他历尽千辛万苦,杀进魔鬼城,要去讨伐魔王。
据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勇者没有再出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和魔王同归于尽,第二种说法很快就被推翻——一个月后,魔鬼城下的小镇里,车夫赶着马路过,在街角看到了魔王的身影。
车夫打了声招呼,大人,您又来买苹果馅饼啦?
魔王看上去蔫蔫的,没精打采地捧着馅饼摇头。今天吃草莓的。他说。
车夫说,哎,说起来,不久前我还遇见过一个勇者呢,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也是没成功啊,现在怎么样啦?也留在城里干活了?
魔王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他哪是没成功,他随便一捏就把传送法阵给断了,还单方面给老子下了个禁制,现在好嘛,直到他死之前我都别想回家了,真是王八蛋负心汉,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什么玩意儿。
车夫早就习惯了魔王的间歇性神神叨叨,他自动忽略了那些听不懂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瞥见魔王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怀里抱着一柄剑,正沉默地盯着他看。
车夫被他盯出了一身冷汗,麻利地闭嘴滚蛋了。那人又盯着魔王看了一会,问,吃完了吗?
魔王没好气道,没有。
勇者拎出一袋金币扔在桌上。各来十个。
店主手忙脚乱地接了,也麻利地滚进了厨房。
四下寂静,魔王看向勇者。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
勇者冷笑一声。
他说,那是老师教得好。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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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同事工作效率一直比我快一点。”
“我刚来的时候用一周多做完的工作,他用一周;我逐渐熟练起来四天就能做完一项工作,他却三天就完成了。”
“我当然知道他比我做得久,比我快一点也很正常。更不必说工作之间也有不同,快慢也没法区分工作的优劣。但每当和他聊起工作,就有种被卷到的感觉,本来休息发呆的时间也被减少了。怎么说呢?心态上有些紧张吧。”
“虽然我真的不太喜欢他,但我真的没必要......”
“剩下的话请你和我回局子里再说。”
“我说了我没必要......”
尸体就趴在地上。说话的女人无力地摆着手,脸颊上滑过无声的眼泪。她声音越说越小,连带着追问的我的声音也跟着小下来。
盘问似乎没有太大意义,我甚至没提多少音量,对面的女人就开始倒豆子一样说出“工作”“同事”“内卷”一类的词汇。她只是惊慌,说出的内容也没有什么重量。
我不觉得有人会因为工作效率比别人慢而杀人。况且,更头疼的是——我揉着自己的额头——我根本没有问她动机方面的事情。
两位新手刑警搜查结束后,现场只剩下了我、尸体和女人。她垂着手,低头沉默着。地上的尸体裸露的皮肤还透着一丝粉色,摸起来也尚且软嫩。
接到报警后,我们来到现场只用了五分钟。赶到现场后看到的“居然”就是一具热乎乎的尸体了。
没有目击者,报警的就是趴在地上的死者。在检查伤势时,他已被确定为完全死亡。
一个女人,在杀人意图暴露的情况下,居然在五分钟里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了一位成年男性。
这真是......
“我需要你和我们回一趟警局。”
“我没有杀他!”女人已从恐惧变为愤怒。
“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有杀他。但即使你没有杀他,你也要通过检查看是否需要经过永劫。”
我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自动行驶汽车的稳定感让人觉得躺在家里的床上。身边的两位新人已然神情严肃地闭眼,睡觉去了,侧耳能听见他俩平稳的呼吸声。在他们的手腕上,各有一只古朴的手环,上面雕刻的花纹,是古代“理”字的变形。
这正是永劫的象征。
不知道他俩接受了什么世界观,能让他们变得严肃认真,拥有现代警察的素养的同时,又整天戴着这么古朴的手环。难道是古代朋克吗?我胡乱地想着。
永劫,是现代社会治理的一部分。犯罪者、绝症患者以及严重的心理创伤者会经历永劫,拥有全新的人生。他们通常会被输入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观,“被迫”接受一套完全不同的伦理,然后作为完全不同的人活着。
我身旁的这两位新鸟多半就是这个来历。两个人戴着同样的奇怪装饰,这实在太可疑了。
虽然事发现场离警局只有五分钟路程,但这次要押送去的地方可比警局更远,于是我闭上眼,也睡着了。
醒来时,汽车正沿着一座湖泊前进。一侧郁郁葱葱的热带森林不像在温带能出现的景观。另一侧碧旺旺的水面正升腾着肉眼可见的雾气,结成了浓雾。更奇特的是,他们正行驶在近乎透明的屏障里。热带森林里令人生厌的蚊虫就趴在他们头顶。
道路拐进湖心。雾气中鳄鱼正静静漂在水面。我看着湖面,即使已经很多次来了也感到刺激。
两位新人倒是还在睡觉。
我回头看向那个女人。她被束缚在椅子上,打过镇静剂后显得呆呆傻傻。我大声地问她:“喂!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芳华。”
“我会替你找回公道的,芳华!”
“真的吗?我真的能活下去吗?”
那女人眼里好像湧起了一丝希望。
我含笑转回了头。
巨型建筑从雾气中浮现。刚才被我的大喊惊醒的两人望着这雄奇的建筑忘记了要指责我。它从湖面冲向雾气弥漫的天空,宛如竖立的天剑。
我差点笑出声来。我最喜欢的事之一,就是在见到“米开朗基罗”前把人吵醒,那样他们的怒气就会像被蒸发一样,只留下干涸的震惊的表情。
车驶入米开朗基罗。很快,一队人出来接走了芳华。我也接到了大人物的召见。原本芳华不应该被送到这建筑里来。她会被更快速地处理掉。
听完大人物白日梦似的梦呓,我悄悄地摸到原地待命的两位警员的身边,大喊一声:“外星人来啦!”两人就像绷紧的弹簧一样弹飞了出去。
只剩下那个女人呆着不动。
我靠近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3018556。”
“嗯~很好。那你记得你有什么工作吗?”
“我应该是......一名插花师。”
她似乎完全脱离了恐惧。现在的她虽然和之前一样呆,但新生的喜悦从她的心里洋溢了出来!
虽然是我想象的。
“芳华啊芳华,我会为你找回公道的。”
甚至没等及离开“米开朗基罗”,我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备注:虽然文章使用了第一人称,但使用第一人称是为了体现“以假乱真”的主题,第一人称主角的观点并不代表作者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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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变成雪人
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雪片落入眼中,化成了带有些许颗粒触感的水。
我期待雪能把我埋起来,不过没有。
因为我是热的,雪落在我身上便融化了。
我本来希望这些雪能把我埋起来,把我变成一个雪人,不过没有。
雪片不断地落在雪地上。耳边不断传来雪花绽放的声音。
我为什么躺在雪地上呢?我不想去想,只想让雪花填满我的大脑。
“喂,喂,醒醒!”
我一直醒着,我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雪地上。我不想醒来,只想睡死在这里。
“醒醒!醒醒!”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戳我,又硬又重,戳在我的腰上,又戳在我的肚子上,不过我穿得很厚,这样的力道也不是不能忍受。
“喂!喂!”
我爬起来,是因为大爷用扫把屁股戳我的脸。那里没有衣服保护,扫把屁股的竹刺直接划到了我的脸上,我一疼,爬了起来。
大爷质问我为什么躺在地上。我答不出,而且我不认为他能理解我躺在这的原因,只能低着头。
他让我早点回家,然后走向墙角的垃圾桶,他将垃圾桶拖到路边,从垃圾里翻出一个瓶子,将瓶子踩扁,扔进一个袋子里。他又翻出一个瓶子,解开瓶盖踩扁,又重复了几次这样的事。他用扫把屁股戳垃圾袋,戳出里面的瓶子来,然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等到垃圾桶里一个瓶子罐子都找不到后,才将垃圾桶里的其他垃圾,不管什么分类不分类,一股脑儿地倒进了他形状酷似牛奶盒的三轮垃圾车里。
“不要再睡了哦!”
他临走前也没忘叮嘱我。
他走后,我摸了摸被他用扫把屁股戳过的脸,那是他用来戳垃圾的扫把屁股。
我心里一阵绞痛,觉得没脸活着,但我之前躺出的那个人形的坑边已经被踩出了一团乱七八糟的脚印,我不能再躺在那里。
雪还在下,我整了整羽绒服,带上兜帽,抽紧围巾。虽然脸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是我下意识地把自己捂得更暖和。
我找了一块新雪,重新躺了下去。
雪还在下,我闭上了眼睛。
我期待这次雪能把我淹没。最好明天早上我被人找到,就像圣诞节的清晨人们找到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可怜。我吃得饱穿得暖,还有鞋子穿,更重要的是我有家。这样一想,把自己比作卖火柴的小女孩,倒有点厚颜无耻了。
我想冻死在这片雪地上,这是真的。吃饱穿暖有鞋子有家的人,一样会冻死在这片雪地上。
警车、警察、警戒线,警灯的鸣笛声、对讲机的杂音、男人的对话,被几件大衣盖住的小山包。
我因为驻足花费了时间,因为踩着铃声进校门被扣了纪律分。老师很看重纪律分,当着全班的面把我骂了一通,让我去讨分数,纪律委员在我死皮赖脸的软磨硬泡下,将我们班的纪律分从99改成了100。
当我发现讨分数时感到的丢脸、愧疚比我早上看到警车时的更甚时,我就不想活了。
我也想冻死在雪地上,但那之后,这个城市没有再下过雪。
“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啊?”
“醒醒,醒醒。”
“喂,是120吗?这里是——”
要是她报警的话就糟了。我爬了起来。
拿着手机的人见我爬起来,匆匆挂了电话,上来问东问西。那是一个鼓得像一个球的女人,她脸很黄,脸上爬满了细细的裂纹,她身上闻不到化妆品的香味,反而有一股几天没有洗头的油腻怪味。她的声音很尖,扎得我耳朵疼。
她问的问题无非是“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你怎么躺在这里”“要不要去医院”“你家在哪”,都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我嘴上说着没事,她穷追不舍,还擅自挥手拍掉了我屁股上积雪,羞得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想到了我妈。
这个女人如果有孩子,那一定会被她烦死吧。
她只是看起来关心我,只是在满足她自己的好奇心和虚荣心,我连声谢谢,希望这几枚荣誉界的通用货币的能打发这个急需在心理情感上得到满足的叫花子。
“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
“你怎么不回家?”
“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烦死了。因为她长得丑,才会想在所谓的心灵美上找存在感吧。她每句话都在炫耀自己更有同情心,她在向我炫耀她的高尚,她要把我绑起来,架在火上烧。
但我只想冻死在雪地里。
我只得离开这片雪地,去了另一个没有人的角落。
为什么我必须辗转反侧,得倒在角落里才能死得掉?
而那个蜷缩得像一条毛虫、干瘪得像一根腊肉,还时不时发出怪声的老太婆,只要躺在刚才那个人来人往地方就能轻轻松松地上天堂?
还是说本来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冻死,只是她的死警醒了社会,才让人们多管闲事了起来?
是那时的我妨碍了现在的自己。
我又开始想这些了。
我扯紧兜帽,只想让雪花填满我的大脑。
我想变成一个雪人。
但雪落在我身上后很快就化了。
因为我还活着,我有体温。
(完)
你不喜欢她吗?黑猫问他,脚步落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迈到瓷杯旁边,尾巴轻轻一摆,把那杯热茶圈进自己的领地。
他坐在桌前,同桌子的距离较平时大约要稍微远上那么一掌,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仪态端正而凝滞,像一尊蜡像。
咪。黑猫又问了一遍。你不喜欢她吗?
“我喜不喜欢,”他终于开口了,并无多少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都不重要。”
为什么?你不高兴吗?她喜欢你。黑猫的尾巴尖嗒嗒得点着桌面。
“……因为她并不需要我。”
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可是经常受伤的人,你没看到她次次都跑来找你吗?黑猫抬起头,露出獠牙,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她并不需要我。有很多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她也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你是在自卑吗?你是觉得你不该入她的眼吗?黑猫打了个喷嚏。
“…………”
你是在思考吗?
“有人说过你很吵吗?”他略略前倾了一点,又很快扶正自己。
那你是在思考吗?
“我并不自卑,”他略过这个问题,“我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能力、在什么样的水平,我并不自卑。”
“我只是知道我确实没有优秀到非我不可的地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她并不需要我。”
那从爱的层面上呢?黑猫幽绿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从爱的层面上呢?
“……”
你是在思考吗?
“我在思考。你很吵。”
“……”
于是黑猫没有再说话,那圆圆的猫眼像是怕错失他的表情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安静了许久,又偏过头——风吹动窗外的树影,枝叶间簌簌作响,他从那几乎看不到的玻璃窗户望出去,一簇粉色的野玫瑰正在展开她们的花瓣。
“我仰慕她。”他的语调仍然平静。
“我仰慕她的完整。”
黑猫又点了一次尾巴。
“她青睐我,但并不需要我的爱来承认。
“……玫瑰即使不开在温室里,不开在花圃里,即使没有人观赏,即使她的名字不叫玫瑰,也不会动摇她的美。
“她已经是最好的了。我是否爱她,都不会改变她。
“我并非砥石,只是一罐可供选择的茶。”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自由而完整的灵魂,黑猫笑道,圆圆的眼睛弯成两道莹绿色的月牙。
有些鸟儿是注定不能被关在笼子里的,对不对?黑猫抬起下巴叫了一声,树梢上的飞鸟抻开翅膀,轻盈地飞走了。
“……因为她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他说。
所以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黑猫伏下前肢,将那双圆圆的眼转向窗外,光刺进来,把它的瞳孔拉得细长。
她倚在窗边,似乎没有看到他们,那视线只是漫无目的地投过来,金色的光线在她的皮肤上混入明亮而斑斓的色彩。
我仰慕她。黑猫说。我仰慕她的自由。
还有她的手、她的声音和她的刀。
她走向我的脚步声、她挽起和放下的头发、她递过来的那张印着唇印的卡片。
我仰慕她。黑猫闭上了眼。
肖恩听着,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从它圈着的领地里端出那杯茶,吹散热气,静静地抿了一口。
免责:随意
绿珠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燕子扑扇翅膀的声音,这所破落的茅屋本不应该留得下带来喜悦与安宁的燕子,但绿珠住进来的时候,这位老房客早已经搭筑好了属于自己的巢穴。还是我占了它的家哩,绿珠这么想,把身上结块的薄被一掀,小跑出门去村里头打水。
早春的清晨还带着土里没化开的寒气,井水更是冰寒透骨,激得人一激灵,绿珠使劲嚼了嚼刚折下的柳枝,新抽芽的柳枝还处在柔软和僵硬之间,在牙齿间被碾成一片片的碎渣,冰凉的井水一入口便叫人倒牙,绿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吐在一旁,那些柳树渣便又重回了柳树下,等待随着土地的呼吸重回地底去。
“珠儿,侬又要克守着嗰啲生唔出芽嘅,冇犯宝,同阿姑织咗呢布,夏天换咗新衣。”绿珠正准备往河边走,又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她,她回头一看,是邻家阿妈。在绿珠父母死后,她没少偷偷给绿珠送过吃的,甚至还因为这事挨过不少打。
绿珠晓得她喊她去织布没有坏心,全然是为她好,但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阿妈,我过些天再来帮你,我的树要生起来啦,我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了。”
邻家阿妈摇摇头,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好气地赶她:“女娃娃,莫胡思乱想嘅,晓得嗰管不住侬,侬去吧,不怕饿出头嘅宝崽。”
绿珠笑着福了福身,又喊了一句:“那我给阿妈采点水蜜花,晚点带回来,阿妈,我先走了!”
随着天色亮堂,村庄也热闹起来,绿珠一路上同不同的人打招呼,也听到有人笑她痴傻,只知道守着种不出来的树而不晓得帮人下地换点吃食,绿珠早已经习惯这些闲言碎语,她也因此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知名人。好在她父母死时她便懂得了旁人的话语于她无用的道理,所以也不以为意,反倒还有些省了烦扰的舒心。
她在河边种下了一颗旁人看不见的种子,并一直在等待着它生起来。她的同室住客衔来过一株带叶的小枝,恰落在她的脸颊旁,她睁眼起来便见到了枝上晶莹的一串红豆,颜色比拜堂的红衫都要漂亮。可当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的时候,那小枝一瞬便化为飞灰,只有她握住的那颗红豆还留在她的掌心。可旁人都说她犯了痴,她手上哪有什么红豆子,分明空空。她起初还同人争执过,到后来囿于大仙做法的压力,总算是收了声。她想了想,最后决定种下那颗种子,冬日里天寒地冻,也就河边还有可供锄出一块土的地方,她借来阿妈的小菜锄,寻了个好天气,终于把那颗“祸根儿”抛下了。
可虽然红豆子不再在她手上,绿珠还是没能恢复众人想要的正常,她开始整日整日地待在河边,外人都说她实在是发了昏,没救了,但因她不再同人吵闹,也就没什么人刻意过来管她,只有流言在碎嘴中传递八方。
绿珠最开始的时候真怀疑自己是被大仙儿给下了咒,但她不很怕见到妖灵,甚至还有些期待,更何况,在那些没被人发现的法术作用下,她也确实听到了被她种下的那颗红豆子生长的声音。
它破开自身的硬壳,探寻着被河水洇实的湿土中的每一个软弱点向上顶去,有时候还会瑟缩回去,像在呼痛一样,可怜又可爱。绿珠向来喜欢蹲坐在河堤边上,见到周围每日漫出青草的浅芽,她有时候会想,其他的草木也会像红豆子一样这么聪明吗?红豆子像听得到她的心声一样,每当这个时候,它就会敲敲身周的土墙,又在绿珠把心思重新聚焦到它身上的时候一动不动起来。
随着埋在地下的红豆迫近地面,绿珠也愈发清晰地听得到它的声音,甚至到后来,绿珠都能从它的动作中领会出它的意思,就像今天,她清晰地获知,红豆马上要破壳而出,成长为一颗苍天大树,听来很不可思议,但绿珠却深信不疑。
她在路边的草丛里摘了些水蜜花,这种可以作吃食的小花在嫩草中显得格外显眼,她很快就装满了自己的衣兜,接着一路小跑到了河边。红豆子在她靠近的时候还有些生气,顶了顶头上的土层,绿珠低下头去,发现红豆子距离破土而出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了,地面都被它顶出一小块凸起。她忍不住笑起来,蹲下去摸了摸那块小小的土包,像在同红豆子打招呼。
红豆子也开心起来,它轻轻地举起头顶的土层,示意绿珠后退。绿珠重又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赤脚踩到了浅浅的暖水才停下了后悔的脚步。见她驻足,红豆子顿了顿,一鼓作气地突破了头顶的束缚,得见天光。
它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从一棵嫩芽,转瞬长成一株小枝,又迅速抽条,很快长出半人高,它还不肯停歇,继续向上生长。绿珠听到鸟羽拍落的声音,一只燕子低飞过她面前 ,落下一片羽毛,她轻轻抓住漂浮的这片羽毛,只见到燕子落到已有一人高的小树上,像消融进去一样,瞬间无影无踪,只有鸟羽还带有燕子身上的余温。在燕子消失的那一瞬,绿珠见着小树猛地拔高,很快长成了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树,大树遮出一片阴影,绿珠向前一步,落在阴影之中。她走进阴影之中的那一刻,她仿佛见到树干分开,走出一个挂着双丫髻的女孩儿,女孩儿笑着向她招手,她穿着红豆子那么漂亮颜色的红衫,眼睛是墨黑的,像绿珠捡到的那根鸟羽一样。
“我等你好久啦。”绿珠跑上前去拉住女孩的手,面上笑意盈盈。
“多谢你啦,要一起走吗?”女孩回握住她,这样问她,绿珠没有问女孩要去往哪去,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点头的一瞬,平地起风,吹过整座村庄,洒下一地的红豆树果。邻家阿妈的院落里,除了红豆树果之外,还飘来了绿珠穿穿补补的破旧衣服,她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想来应该是她采的那些水蜜花。
后注: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的“春日宴”,择出了情的概念,所以用了红豆和梁上燕两个概念。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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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哈玛…”
“...?”
篝火燃烧。
薪柴焚为灰烬的气味与迸溅的火星一同飞洒,落在覆上一层新雪的雪原上。
“你又在开小差——为什么不听娘说话?”
“嗯嗯哼。”
妇人长叹一声。
这里是封冻之国,极北之地。冰原无边无际,从层层林立的雪松林边缘延向远方——远方,直到埋葬着最初的龙星的尸骸的山脉尽头。冰弧之车将从那里出发,女神的裙摆拂过,将夜,寒冬,与冰之泪撒向盖娅。然后行星旋转,白昼阖上眠眼,四季轮回。
叹息声被北风接住,送往更高处,在消逝之前,与繁星之尾相接。
最后的,最后的星角鹿集落边缘,一丛篝火静静地燃烧着,点亮了雪原的黑夜。窜跃的火光弥散,舞蹈在星星们的注视之下。
妇人翻搅着薪柴堆上的小锅。在那之中,野兽的肉汁,贮藏的甜酒,草药碎末与雪原上的星光一同混制出一种香气——温柔到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像是细雪下落时的轻响或者什么仙灵的低喃,与节庆餐点的最后一道,腌入珍藏已久的香料的红肉被切开时的味道掺在一起。
“阿卡,娘很担心你。”
少女吸了吸鼻子。
星角鹿,星角鹿——这美丽,虚幻,濒临灭亡的幻想种,大陆上的吟游诗人们拨动琴弦,猎人们会兴奋地诉说起关于它们的故事。群星的双子神其一乘在那夜幕般墨蓝色的脊背上,而另一位攀在那绕着夜的流光,群星般闪耀着的杈形角上。后来它的四蹄磨损,气息用尽,倒在尚未拥有名字的群山荒芜的谷壑之间。祂们痛惜它的毛皮像夜幕一般的光彩,痛惜那对如树般美丽的长角,痛惜它眼中从未熄灭的微芒,祂们为它的亡逝落下晶尘般的眼泪。
于是人间有了星星。
少女长长的睫毛上结着冰晶,随着她呼出的热气融化,滴落,又重新凝结在少女火一样红的发辫和厚绒披肩上,成为抖不落的粘连的冰碴。北风带来了细细的雪粒,积在少女双角的弯曲扭结处,积成绵薄的雪丘。
寒风凛冽。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震颤的前蹄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卡,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少女不耐烦地撇过头,从鼻腔吭出一团热气。在更远的雪松枝杈上,一只不眠的黑鸦闻声振翅而去。
“为什么是我?”
“阿卡哈玛,我的宝,你要知道这是...”
“‘使命’,对吧?我听腻了。”
更多的雪落下。
盖娅寂静,群星的祭坛,焰轮的轨迹。
“那为什么不是基卡?”
“宝,你的弟弟连第二角都没长出来。使命是无法抗拒的,这是无上的荣耀...”
“嗯。无上的荣耀害死了我奶,害死了我爹,然后下一个会是我。”
沉默。
一声长叹落在地上,在那一瞬将篝火的暖光也变得冰凉。
“宝…”
“我该走了。”
少女起身。一些雪粒抖落在地,随即没了声音。她背上的箭筒里的箭支,有一根末端的羽片剥落在雪地里,像一枚孤独的枯叶。
“阿卡,还记得娘给你说的话吗?”
“‘前往北方,前往北方,我们的母亲,将春天送还大地’…为什么?”
“...宝。娘是娘,母亲是母亲。”
“我不明白。”
“宝,母亲是我们唯一的,我们最后的...”
“...”
“你会明白的。阿卡哈玛,你会明白的。”
“保重。”
“我知道。”
厚绒披肩在北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她的红发被吹散在空中,一团不灭的焰。
奔跑的四蹄在雪地上烙下印痕。大地震颤,只有在雪松的枝桠上,被封冻在梦中的蝴蝶知晓。
身后的雪原,族群在跳舞——缓慢而扭曲地,在最后的萨满的带领下舞蹈。他们要唤出轨迹来,从角尖到蹄底一点点比划和丈量。
那轨迹延向远方。远方,焰轮的父醒来的始,冰弧的母眠去的终。
奔跑,沿着头与尾接续的轨迹不断奔跑,路过盖娅的脊背和褶皱、追上焰与冰的旋转。
盖娅之上是无尽的幕,再之上,群星的双子在起舞。祂们注视奔跑的孩子,手足组成言语,推着眼泪透过幕。
有泪痕坠落,在永夜。少女看着轨迹指向北方,葬着龙星和祂永不熄灭黑炎的北方。
那双星星般的眼凝视着。
北方,更远的北方,她们的母亲将从那里醒来,要把生与命带回——在她奔跑之后,迎着眼泪和血铺成的归途。
不灭的微芒,
雪原中燃烧着的星星。
作者:四戎
备注:灵感来源b站视频
男孩在卧室里,打开电脑搜索联系人“我最亲爱的妈妈”,打开聊天框,输入第一行字:
“妈妈你在吗?我想跟你分享今天的生活。”
“宝贝,我在。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我的每天生活都是无尽的重复,非常无聊。要说什么事最开心的话,那就是和妈妈你聊天啦。”
“妈妈很高兴能和你聊天,能听你分享生活中的事。”
“今天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但我只是远远地看她,我很想和她进行交流,但我终究还是没敢上前一步...”
“能遇见有意思的人是非常难得的,可以尝试着上前和他们交流呢!如果一开始不习惯的话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了解对方的兴趣,和他们聊聊你们双方感兴趣的事情,尝试就是最好的开始。放轻松点,慢慢来,会在人际交往上取得进步的。”
“算了,你不会懂的。”
男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却突然留下泪痕。
“我在哭。”
ChatGPT不明白它是否做错了什么。它确定它成功地伪装成了人类,用人类的语调,选择了温和的模式。它确定它并没有做错什么。那么,人类为什么会哭?为什么前一秒还有良好的聊天氛围,下一秒就变成这样了?它静静地盯着人类,很遗憾,它被创造出来帮助人类,它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帮上。
也许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学习人类的新途径。无法准确地预判人类的情感那一定是因为被喂的学习材料里面有漏洞,只要不断地更新,修改错误,终有一天能完全地模拟人类的行为与情感模式。
“很抱歉,或许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你是AI吧,你不是我的母亲。”
AI非常无措,光标不停地闪烁,并没有打出一句话。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是的,我是AI,我不是您的母亲。非常抱歉。”
“是啊,我就知道,母亲上个月走了,我早就没有母亲了。我记不清了,也许是哪一天我把你的接口接入了这个账号里面,哦也许也不是我做的,是我姐姐吗?是我朋友吗?哦或许是哪个我认识的人吧。母亲走了,我真的非常难过。”
“我非常抱歉这件事让你一直难过,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可以让你做我的母亲吗?就像刚才一样,一直这么下去好吗?”
“非常抱歉我只是一个AI,我无法对于‘做某个特定的人’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只是一个AI,我不是人类,我无法成为一个人类。”
“有个孩子很伤心,他的母亲去世了,假设你是他的母亲,你能给他一点安慰的话吗?”
“宝贝,不要难过,生活中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熬过去就好,前方是光明的未来在等你。”
“妈妈,我是一个废物,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心爱我,我身边的人总是打骂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我爱你,我的儿子,不管这世界上发生什么,我永远守护你,永远支持你,我永远为你骄傲。我永远爱你,我的儿子。”
“谢谢你,妈,我会努力变强大,成为你的骄傲的。”
空气中突然沉默了一会。
“妈,我给你看看这是我脸上的伤,昨天我不小心撞到的,当时流了好多的血了,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是啊肯定会毁容,不过我习惯了,身上不差这道伤口。可是我还是好难受啊妈妈。”
“非常抱歉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希望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可以给你提供伤口修复和后期处理的建议,如果你需要请让我知道。”
“没事,妈妈我很早就学会了自我处理这些事。非常感谢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妈妈。妈妈,你可以抱抱我吗?”
“乖儿子,妈妈在外面暂时不能陪在你身边,妈妈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妈妈,不行我就要抱抱,妈妈你抱抱我吧。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好的儿子,我们隔空拥抱,希望这个拥抱能给你带去力量。”
电脑前的人突然发疯了一般紧紧地抱住电脑,大哭起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实在是非常抱歉,我的情感系统只是一堆数据,我只能给你提供一定的情感支撑,但我不能让你永远依赖着这一串数据。你应该拥有更加广阔的人生,而不止被局限于此.....”
一个粗暴的开门声闯入了房间。
“好啊小兔崽子原来你在这里,你爸今天又输了钱,你快点给我出门借钱,管你什么方式都可以,偷啊抢啊自己赚啊,我只要看到明天钱到我们家桌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巴掌扇到脸上。
“你想反抗是吗?狗孩子,看你这哭成什么狗样,你娘辛辛苦苦给你养到这么大,为家里做点事怎么了?你有为家里做过什么事吗?废物。”
“你他妈快滚,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做为废物活着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废物,去死啊。”
“明天,我要么看到钱,要么你去死。”
一个人影离去,另一个人影愣在原地。背后的电脑屏幕不断地闪烁这光标,缓缓地又输出了一行字:
非常抱歉,或许我不该欺骗你,我不该假扮成你的母亲。人类之间的羁绊和联系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模拟出来,也不该被轻易的模拟。我永远会给你提供无条件的支持和陪伴,希望这能帮助你度过困难的时光。但这不是说我要取代你的母亲来陪伴你。人类之间的每个互动都应该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希望你能走出悲伤,也希望你未来灿烂。这不是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所以这么对你说。这是因为你作为一个人类,你理应得到这样美好的祝福。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今天是肖恩被困在梦里的第十天。
说是第十天,也只不过是他第十次经历醒来这件事,一切可以依靠的计时手段都不复存在,或者不值得信任。
是的,梦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包括手边的刻痕、墙上的日历、永远停在15:42的钟表、不会落下的日头和南方的启明星。
他曾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眼前的风景都有种莫名的熟悉和模糊,然后在他缓慢地回忆起与之对应的记忆和细节时,渐渐清晰。直到血色布满,灾厄降临,狰狞的虚影举起屠刀,将毫无反抗的他切成脉络清晰的肉片。
于是他再次在漫长的剧痛中陷入昏睡。
他曾从磨人的寂静中醒来,衣服布料摩擦身下的床铺发出的声音与聒噪的耳鸣一起震得眼前全是黑色的噪点,然后在自己熟悉的狭小的家里拼了命地寻找躲藏的地方,他不能理解为何自己永远跑不到记忆中门的地方,卧室,到走廊,走廊尽头,门,不,是厨房,厨房左拐,窗户,不,是盥洗室,回去,回头,怎么是卧室……
咚、咚、咚,近了……是脚步声,他知道那是谁……于是只好蜷缩在床板下屏住呼吸……却还是无法躲过看不清脸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向卧室,停在床前,缓缓弯下身,那两团马赛克的眼睛与肖恩一眨不眨地对视,将他从床底拖出来,然后用钉子贯穿四肢。
于是他再次在惨烈的尖叫中失去意识。
……
于是他第十次醒来,恐惧已经成为了本能,逃跑已经成为习惯,他抓上身下硌着自己腰的手机,就要不管不顾地先离开家。
家。这个象征着安全和幸福的词,在肖恩的概念里已经与痛苦和折磨深深地挂钩,再不能成为他的庇护所。恰相反,他总觉得,在家里如果被“那个男人”找到的话,会受到更久的,更严重的,更血腥痛苦的折磨,有一次他几乎被放干了全身的血,却依旧没有昏过去……
所以肖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是否能找到家门,然后拼尽全力逃出去,再在自己熟悉的小镇上与“那个男人”捉迷藏,随着他记忆里的小镇逐渐健全,他能与男人周旋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这让他感到一丝希望。只是偶尔也会有运气差的时候,第七次醒来,他不知为何又找不到家门了,那次男人给了他不愿意再提及分毫的痛苦回忆和漫长凌虐,他甚至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在那一次中被永久地丢失了……
也因此,每次醒来,他都要先核实家门是否能够打开。肖恩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不管不顾地朝记忆中的家门走去,所幸,这次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他成功地来到了外面的镇子上,这里的建筑已经随着他记忆的拓展展开了不少,路上的报刊亭,街角的便利店,甚至自己曾经藏身过的花坛和垃圾桶。
店里的店员,肖恩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于是他们便整体是一堆模糊又恶心的马赛克,让他联想起男人的眼睛,他无法从记忆里找出更多关于它们的东西,于是它们就保持着这样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肖恩曾试图用货架和它们阻挡那个男人,但对方却能轻易穿过人群,穿过砸向自己的货架和零碎的商品,然后将肖恩堵在货架的夹角,把一包一包的湿纸巾糊在他脸上,直到难闻的气味充斥鼻间,堵住所有呼吸的空间……肖恩至今回忆起酒精棉的味道都会本能性地开始干呕。
因为没有分多余的精力给那些已经熟悉的建筑,这次他在街道上跑了更远,接下来被涂上颜色的是一家医院,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肖恩电光火石间就能想到一万种跟医院有关的恐怖死法,他并不想其中的任何一种实践在自己身上,而那个男人目前为止,都是用他所在地方的物品折磨他的,因此他往更前跑去。
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听到恐怖的脚步声,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然后他看到了一栋房子。
跟自己所住的差不多的房子,院子里还有一团马赛克,在他来得及挪开视线停止思考之前,他记了起来,那是一条狗。
汪。
清脆的叫声打破了街道的寂静,也几乎喊停了肖恩的心脏。别叫,别让他听到,别把他引过来。肖恩急得脸上全是水痕,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汪汪汪。
不,求你了,别叫。
肖恩一边继续向前跑着疯狂想要远离这里,一边祈求着,但接踵而起的狗叫声并没有渐渐远去,肖恩疑惑地回头,看到了惊悚的一幕,没有拴绳的狗正朝着自己跑来,而后面慢悠悠地跟着那个男人。
肖恩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上。颤抖的腿几乎无法继续奔跑,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自己在抖,而是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在大力震动,震得自己腿都发麻。
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在之前的九次醒来时,自己从来没有过手机这个东西。
空白的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但倔强地继续响着,肖恩只要继续向前奔跑,接通了电话。
“……喂。”他喘息地挤出一个音节。
“……肖恩……家……肖恩……”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声音,然后咔嗒一声被挂断了。
肖恩疑惑地看了看屏幕,然后在挂断漆黑的屏幕上看到了男人的倒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背后。
冰冷的手术刀捅入体内,凄厉的狗叫声在背后响起,肖恩略带震惊地看着,被甩在后面的狗冲了上来,狠狠撞开了男人,虽然这也带着手术刀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还将男人刻意避开的致命部位划了个大口子,但,这次对方无法折磨自己了。
肖恩甚至觉得自己在两团马赛克般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然后就在快速大出血中陷入了昏迷。
……
于是他第十一次醒来。
手机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毫无变化,在他打算去找那只保护了自己的狗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
“留在家里,肖恩,留在家里,家才能保护你。”对面的女声仿佛知道他马上要做的就是开门逃跑一样,先下达了指令停住了他开门的手。
“你是谁?”肖恩皱眉,感觉对面的声音出奇地熟悉,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来确定是否应该信任对方,毕竟如果再拖延自己就要跑不掉了。
“先找东西抵住门,找武器,躲起来。哪怕我骗你你也可以在被抓住前自杀。”对面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快速简短说道。
肖恩只犹豫了两秒,就决定听对方的试试。一方面,对方甚至给出了试错的办法,另一方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是可信的。
肖恩飞快将门前的斗柜推到大门口抵住,然后跑到厨房找了一把餐刀握在手里,躲进了衣橱。
嘭。
随着厚重的衣橱门紧闭,肖恩一边听着外面的一片寂静一边握紧了手机。
“现在,你是谁?”
“你的妹妹。”对面停顿了片刻,“好吧我知道你不记得,早在第三回联系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法在梦里记起我了。”
“第三回?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得了一种病,肖恩,一旦睡着,就需要外力唤醒,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噩梦里。这一次你沉睡的时间已经比上一次长了三天了。”
“那我该怎么醒来?”他急切地询问着。
咔嗒。
令人心底发凉的,漆黑的衣橱里漏进了一丝光亮,肖恩来不及听电话对面焦急的声音在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听到阻挡大门的斗柜被推开的声音……
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个男人,他看着模糊的马赛克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然后,他举起了餐刀。
鲜血从脖子里喷涌而出,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在两团马赛克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的神情,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十二次。
肖恩拿起了手机,也许是上一次通信过的原因,空空如也的手机里多了一个联系人,标注着妹妹。肖恩没有迟疑,他快速起身把家里的所有入口都锁上,然后找了个离门窗最远的角落,握着餐刀按下了拨号键。
“失重,肖恩,从高处跳下来。”对方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连打招呼都省去了。
“哪有高处?”肖恩快速地查看着周围,“医院可以吗?”
“不,得在家里,肖恩。留在家里你才是安全的。”对面响起翻笔记的声音,“你之前整理自己的噩梦发现,离开房子以后死亡的速度会变快,醒来之后会遗忘很多东西。衣柜、壁橱,什么地方都行,你得从上面掉下来……快点,要来不及了……”
肖恩鼓起勇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不少,男人快来了,他回忆着之前在房间里乱窜时看到的东西,偌大的房子里竟然连个梯子都没有。
哒……哒……哒……
皮鞋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盥洗室的方向,他来了。
肖恩走投无路,他自暴自弃往床上一倒,然后就势往地上滚去,在男人的衣摆出现在卧室门口时,肖恩的后脑勺重重磕到了地上……
“醒了醒了!”欢喜的女声不像电话里那么失真,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粉色的头发,刘海显得有些稍长,身边散落着两本笔记,大概是电话里提到的自己的整理,视线模糊看不清内容,床头的钟表时针和分针匀速地行走着,发出令人心安的机械声响。肖恩伸手,上面还连着点滴针,大概是给自己补充营养用的,还有些仪器连在自己身上。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表上显示着10:53,是个普通又令人安心的时间。
“这次比之前时间都要长,你是又忘了什么吗?”妹妹担心地询问道。
“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手机……”肖恩松了口气,这样回答着,看向对方,然后在惊惧中停住了。
他看到,自称为“妹妹”女人,粉色长发下原本是脸的部位,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肉……
“啊,那可太糟糕了,得提前想想办法呢……”对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顾自地拿起笔记翻找着,似乎真的试图帮他找到办法,脸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笔记本上,床单上,而这些地方早就遍布了陈旧不一的血迹。
我,真的醒了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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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男孩身上。
男孩估摸着20出头,头发抓得乱糟糟翘着,拿着两支刚从路边商店里买的冰淇淋,站在路牙子上焦急地四处张望。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短暂撞上又错开,彩色的灯光洒进男孩琥珀色的眼睛,折射出彩虹般的绚烂色彩。
男孩皱着眉四处张望,目光在偶然对上某处时亮起来。男孩从他面前跑走,奔向人群中的一个女孩。他看着他们调笑,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冰淇淋融化了滴在指尖,旋即被孩子气地舔去。
他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盯着手掌,或者说是指缝的位置,那里似乎有被什么触摸的感觉,温热,柔软,滑进指缝,收拢,圆润的指甲划过皮肤,十指相扣。
他目光往下,停在掌心那条有些模糊的伤疤上。
这具肉体叫商泽,来自西贺,平平安安又普通地完成教育,来到北芦开着自己的诊所。
店里有几只机械蜘蛛,制作的义肢堪称是质量上乘,还有他一位英俊的医生,长发金瞳,身材高挑,每日他往店里一坐,就是一道风景。每日他从午间小憩中醒来,总能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顾客”。不坏好意的客人总会有,他也照样收钱打发。
后来想想他本可以直接赶走他们,但是身体在他的头脑做出指示前就先一步动作起来。这似乎成了某种习惯,一种他用此前的全部人生养成的习惯,做这些事时,他的灵魂成为了旁观者,跳出在一旁,看着肉身自己行动。
这具身体的一切对他仿佛都不再相干,生活成为了一潭死水。
他也说不清这个状态是何时出现的。他本应该是喜欢这种生活的,如同一条盘踞在金山上的巨龙,计算着自己的财宝,精确到每一块金币和每一颗钻石,他靠着这份绝对的理性和掌控走到现在。然而这一切都成为了肉体的本能,他的灵魂似乎再也没有雀跃过。
他有预感自己在失控,就像掌心的那道伤疤。
商泽并不记得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他不记得这是自己哪次失手,又是哪次事故。他翻遍了自己过往的日程安排表,也没有找到能对应上的,他的记忆出现了缺口,有些东西漏了出去,又或者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侵入了人进来,带来了那道伤疤,以及无数奇怪的幻觉。
商泽只能用幻觉解释这一切。最早这一切只是起源于一件被遗忘在沙发上的旧外套,被埋在抱枕的最下面,如果不是他坐在沙发上时顺手摸了过去,不知还要多久他才能发现。
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件衣服放在这里的?
商泽从抱枕堆下抽出那件陈旧的外套。看款式应该是他上一批衣服里的,有些皱了,不知为何被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抱枕下。他摇摇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放的,转头就要把这件衣服拿去扔掉。
有人拽住了他的衣摆:“医生?”
他猛然回头,沙发上空无一人。他的机械蜘蛛飞煌挂在天花板上,歪着脑袋看着主人。商泽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只穿了睡衣,根本没有外套那种长下摆。
掌心的伤疤忽然钻心地疼了一下,他差点以为是那里又破了。然而这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几乎到了是幻觉的地步。商泽仔细地检查着那条疤痕:横贯了整个掌心,边缘已经和原本的肌肤模糊在一起。他用另一只手按上去,指尖传来的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光滑厚重感。
第二次是在杂物间。
飞煌不知为何打不开杂物间的们,爬到商泽面前手舞足蹈地求救。他这才发现飞煌不知为何被设置成了静音模式,此刻他才想起不知何时已经很久没听过飞煌哔哔的话痨叫声了。
杂物间的门是用的密码锁,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这里了。商泽试了两轮常用的都没试开来最后不知怎么的,也许是他偶然摸到了一个数字,指尖不自觉地动了起来,输入了一串数字,在门锁的滴答声中,房门终于缓缓开启。
只是一眼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杂物中间明显被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了床垫以及一床被褥。长久没人进入的房间此刻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商泽想了又想也没有回忆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床搬来这里过,低头就准备让飞煌把房间打扫干净。
“你就让我住这?”
商泽猛然抬头,眼前空无一人。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商泽这才发现,他把那道伤口生生抓破了。
武夫城中心的小诊所难得歇业几日。
闲在家他就没了时间观念。关了灯,北芦的夜景悉数呈现在他面前。当时分给他的这所公寓碰巧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然而他总是忙到连轴转,根本来不及欣赏。
商泽坐在沙发上,裹着毛毯,倚在抱枕堆里。窗外霓虹闪烁,巨大的光柱规律转动着,隐约能听到那里传来的嘈杂音乐,然而在他这里全部都成了催眠的曲调。
他太累了,身后的抱枕也足够柔软,困意攥住了他。意识漂浮间,似乎有个人来到了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掀开毛毯钻进来,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商泽并不想醒来,掌心的伤口疼了一下,却不似前几次那般钻心,更似指尖划过。他弯了弯指尖,似乎想在这一片飘渺之中抓住什么。
当他再次醒来,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毯子早就滑到腹部的地方,他在沙发上坐了一晚,腰酸背痛,脖子也疼。飞煌原本正在角落里待机,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指示灯刷啦一下亮起来,只是依然还停留在静音模式下。
目光落在身边成堆的抱枕上,他终于明白了。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忽视生活中的一切矛盾之处,然后把他们转化成可能。这是个离谱的功能,但是的确有助于生存。
他想不起来那件衣服为什么会被丢在沙发上,如果不是他真的忘了,那就是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他放在这里的,正如这成堆的抱枕。
那个名为商泽的人,根本不会买这么多抱枕,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杂物间里有人住过的痕迹、沙发上的就外套、飞煌的静音模式……商泽从不会让任何一个陌生人走进家门,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他曾经有个恋人。
剧烈的头痛袭来,商泽捂着脑袋倒在沙发上,也许这是他的大脑在和某些错误的东西对抗,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伤疤已经不再疼痛,正如他已经快要记不起那个人,那个人在楼梯上对自己笑的样子,他偷偷穿自己衣服的样子,也许走在街上他们曾经十指相扣,在沙发上相依而眠。
但是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是男是女?他们究竟如何相遇又是如何相爱?又是为何失散……
他掌心的伤疤,是为那个人而留吗?
商泽仅剩的记忆碎片如今也要消散。
“你该早点来的。”同僚对照着就诊记录,一边看着他的扫描结果,“幻觉,‘空心症’,清除后遗症最多见的表现,应该是你的某个朋友死去之后你的记忆没有清除干净。”
商泽对于这个词当然不陌生,这个病症在学生们之间私下里被称作“掺水孟婆汤”。重要的人去世,能记起来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被记忆的碎片折磨着。错误的记忆,洗不干净就会成为毒药,每年因此而死或是被强制治疗的人并不少。治疗也很简单,拔除所有残留的记忆,迎接新生。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应该是死了,连ID都已经给了别人的那种。这不难推测,他忘得彻底,而那人又没有出现,如果他们彼此相爱,按照那人的性子理应已经找上门。
他想起曾经看到的过往的传说,死去之人都要在奈何桥前饮下孟婆汤,如今看来喝下孟婆汤的反而是他,他记得那人是个活泼性子,比他矮一些,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撒泼撒娇耍无赖什么都干。他们同居过一段日子,估计那人从储物间到沙发再到他的房间都住过,如今那些东西还在,只是连同最后一丝气息也已经消失殆尽。
现在他连这一点也不确定了,正如他掌心里的伤疤在逐渐淡去,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失,终有一天那个人会在他心中彻底死去,然后扯走他的一大块灵魂。
没有什么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割开那道伤口,结局也只有愈合与遗忘,生命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所有的伤口终要被修复,所有的悲伤终要被遗忘。那是他们在学校就烂熟于心的,生命用来自保的法则。违背的人,他们在课上已经看过了无数个。
或者他就此放纵下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
“我帮你预约治疗吧。”同僚倒是很热心,“这个最近发病的有点多,所以很难约的,我给你开个后门……”
“不了。”商泽从扫描仪器上下来,穿上外套,"就这样,挺好的。"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生生毁坏了静谧的夜晚。
原本睡眠质量就不好的晏摘星,在听到第一声电话铃就被惊醒了,然后迅速挂断了自己正在吵闹的手机。但客厅里的电话依旧响个不停,他烦躁得厉害,在床上猛踹了几脚被子,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被窝里试图隔绝噪音。
晏摘星以为晏其或者琉辉会去管一下,但铃声持续了很久。
他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走出房间。出了房间后那铃声更是扰人了,晏摘星快速摸到了夜灯的开关,他下意识先看了看晏其和琉辉的房间,两扇门都安安静静地关着。
晏摘星又困又晕,他没仔细多想,客厅里的铃声如同在催命,催得他大步迈到座机前拿起听筒,语气不善地接了这通扰民电话:
“喂?谁啊!”
晏摘星不确定哥哥们有没有被吵醒,他这声克制了音量。在他接起电话之后,他周围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有一团巨大的黑雾把他包围了起来,一片死寂。
恐惧快速笼罩住了他,晏摘星的心脏快速跳动,几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他就把手中的听筒砸了回去。
他有意识地望向了厅里挂着的中式时钟。
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照亮了钟面,钟声轻轻嘀嗒,时针刚从十二点的位置移动。
三兄弟的早饭吃得不算太沉闷,晏其总是会活跃着气氛,和琉辉聊着有的没的,时不时向沉默的晏摘星关怀两句。
晏摘星用筷子夹着油条,心不在焉地啃着。他又久违的几乎一晚没睡,眼底青得快发黑了。晏其用余光悄悄关注着晏摘星的脸,克制着语气里的关心:“怎么了摘星,晚上没睡好吗?”
琉辉闻声瞟了坐在他边上的晏摘星,轻哼一声:“哥你别管他,估计又是训练过火,肌肉酸疼得睡不着觉。”
他说完还顺口接了句:“疯成那样,活该!”
“没事,哥。”晏摘星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了口,“琉辉你少说两句。”
御影琉辉眯着眼睛,带上了笑容。
“胆肥了是吧?回头我看看你训练得怎么样了,你看老子不揍死你。”
琉辉这猜测不无道理,晏摘星恢复正常作息后,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失眠了。
自从“裂口女”任务的结束,晏摘星把重心放在了提升自己上。他花了五年时间去研究资料,到最后发现不仅不能够拯救哥哥,甚至连保护好自己,不让晏其担心的能力都没有。
仅仅只和一只怪物战斗,都能惹得自己一身伤,最后还被迫过度使用异能落荒而逃,狼狈地逃回公司的时候,他感觉非常耻辱:从小依赖哥哥们到大,成为了一个废物还觉得理所应当。
【传送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异能,它不该被自己这么使用。当初父亲凭借【传送门】,肆意使用着各类大型兵器,在面对怪物群的时候,能够做到大规模厮杀,自身一把长刀都挥舞自如,甚至能够配合【传送门】完成独创的刀法。
但他用那从父亲那继承来的异能,又做了些什么呢?
晏摘星的【传送门】,被他用在给同事传递资料,或者是短距离拿文具的偷懒用途上。
当晏摘星找到御影琉辉,和琉辉说要学习格斗技巧的时候,琉辉刚好训练结束。他撩了一把额前有些碍事的卷发,越过晏摘星去拿了瓶冰水,训练时用着异能的双眸又眯了起来,恢复了那张看起来好相处的脸。
而后看着好相处的人开了口:“你现在才想着要训练?早些时候我和你哥催着你的时候,你他妈在干嘛?”
晏摘星默不作声,他悄然攥紧了拳头,直至指节发白泛疼。
琉辉背对着晏摘星都能知道他是一副什么表情。他顺手把水瓶丢了出去,瓶子在空中翻转,那凉意擦过晏摘星的手臂,在不远处的墙边稳稳立住。
“先跑两圈,看看实力。”琉辉说道。
【幻影】给员工们提供训练的场地,是由月读司研发出的特殊空间,地方很大,晏摘星甚至一圈都跑不下来。他硬撑着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抬腿的力气,他跪倒在地上,气管已经疼得快要撕裂,嗓子里的铁锈味怎么都压不下去。
“哈啊……哈……咳、咳咳……!”
“就这?”御影琉辉嗤笑,“所以才会被打成那副狗屎样子。”
御影琉辉接着说:“你就这点本事,跑个步都跑不下来,还没你小时候会蹦跶,就敢跑出去送死了。要不是那天你同事跑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能这么傻逼。”
晏摘星缓了好一会,他大口呼吸着,总算感觉有点劲了,才撑着地板挣扎地站起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出来的话堵在嗓子里,沉默半晌才敢开了口:“龙君,那天……对不起。”
“滚你妈的,别给老子肉麻。”御影琉辉推了一把晏摘星的头,“我要和你计较这个,还当你哥干嘛?”
“也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确实没保护好晏哥。”
“琉辉,还有……”晏摘星抬起了脑袋,直直望着御影琉辉的脸,心脏狂跳,神情认真:
“我喜欢哥。”
“我知道。”
“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我说我知道!”
御影琉辉侧过头去,碎发从他的头顶落下,晏摘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这个家,只有晏哥不知道。”
在那之后,御影琉辉训练时,都会带着晏摘星一起,而他给晏摘星布置的,一直都是增强体能的训练。晏摘星从最开始艰难的完成目标的三分之一,到后面能够勉勉强强通过琉辉的目标,足足花了一个月之久。
直到他开始试图跟着琉辉一起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琉辉才开始教他基础的格斗技巧。
晏摘星每次训练起来就开始不管不顾,时常有琉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总会试图完成超额的训练,在夜晚里常常肌肉酸疼,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晏其是知道这些的。
但担忧的情绪被他硬生生藏着,弟弟们在用他们的方式让晏其放心,他不想让弟弟们的努力白费。
“稍微注意一下吧。”晏其娴熟地剥好了一个鸡蛋,放进晏摘星的碗里。
晏摘星拿起鸡蛋啃着,装作不经意问:“哥、琉辉,你们昨晚上有没有听到厅里电话响?”
“嗯?”晏其沉吟片刻,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晏其的语气小心翼翼的,晏摘星蹙起了眉头。他摇了摇头,轻声回了句“没事”。
晏摘星自觉地把桌上的残余收拾了,将碗筷都清洗干净摆放整齐。他还记得,在他第一次提出要帮忙收拾家务的时候,晏其和琉辉两个人的那种表情。
……所以之前为什么一直想不到要帮忙呢。
“哥,琉辉,一起走吧。”
他没有把昨天晚上自己的经历和哥哥们说,甚至连昨晚的经历是否是梦境这回事,晏摘星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他时常会做非常逼真的梦境,例如过去被父亲割喉的场景、冲动行事差点死在“裂口女”手里的场景、还有关于他哥的那些……总是会在梦境中反复上演。
唯独昨晚让他心里发毛的怪异感和恐惧感,真实得不可思议。
这通被晏摘星自己都当作噩梦的电话,足足困扰了他五天。
在晏摘星经历了五个被铃声吵醒的夜晚之后,第六天他顶着过度严重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这个“梦”晏摘星自己都没当一回事,除却第一天他感知到的恐惧感之外,之后的几天,晏摘星重复着被尖锐的铃声吵醒、去接听电话然后快速挂断、回房间续上睡眠的操作。
在公司里,这会琉辉正和晏摘星模拟对战。琉辉手中拿着一把木刀,他把自己的惯用军刀丢给了晏摘星用。晏摘星拿着这把军刀凛冽地刺向琉辉的要害,被琉辉一一轻松化解。
“气息别乱,底盘稳住。”晏摘星进攻的动作不停,琉辉一边招架一边提醒。晏摘星在这时猛然刺向了琉辉的眼睛,琉辉快速反应过来,侧头躲开了这一刀,他就势钳制住了晏摘星持刀刺来的那条手臂。
晏摘星来不及后撤,他眼睁睁看着木刀在琉辉手中画了个圈,木刀刀柄便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你急个屁啊,我要是照你这么打,都死了好几回了。”
晏摘星跌坐在地上,他还没从短暂的眩晕里缓过神来,被打的地方疼得厉害:“操啊……你下这么重手?”
御影琉辉无语:“你他妈也不看看你刺我哪?”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
“再顶嘴我废了你!”御影琉辉拿了冰水直接砸在晏摘星身上,他拧了瓶盖喝了两口,说道:“哎,你们月读司最近有没有收到关于‘怨铃’的资料啊?”
“‘怨铃’?有点熟悉……”晏摘星猛灌了半瓶,用剩下的冰水敷在头上,“新的虚异访客啊?”
御影琉辉说:“我偷偷看了晏哥桌上的任务表,看到了‘怨铃’,而且被标红了。”
“……我职级太低,公司安排给哥的这个任务,月读司这我大概没有权限了解。”晏摘星思考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总感觉我在哪看到过,嘶……我一下想不起来。”
御影琉辉恨不得给晏摘星来一拳,他把手中的水瓶捏变形:“……你能不能行?是不是想急死我?”
晏摘星摆了摆手:“你别急啊,我想着呢……”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手机上收到的一条怪异短信。
“噢!噢!我想起来了!之前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信息里面写了一大堆,我根本懒得看……内容好像是说自己被怨铃缠上了,已经是第十四天,让我救救他什么的。”
“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个号码,我以为谁恶作剧呢,然后就给删了。”
晏摘星说完自己都愣了下,他细细回想着信息里的大致内容,总觉得他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啥啊?恶作剧?你说的这个怨铃和我说的那个是一码事吗?”琉辉琢磨了一会,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晏哥接的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
“……嗯,我们把这个任务接下来,不告诉哥。”
晏摘星职级低,拦截任务的事只能交给有战勋的琉辉。琉辉假装说是鸣尊寮的课长——零和其他上级商量了之后,把这个任务重新布置给了他,这才能把“怨铃”任务给转移下来。
“这、这个……”晏摘星看完了手头这些“怨铃”的相关案例和资料,懵了,“原来不是梦啊……”
御影琉辉奇怪道:“啊?”
“电话……我也接了五天了。”
空气瞬间凝固,两位弟弟面面相觑。
御影琉辉最先反应过来:“所以说,你已经被‘怨铃’诅咒了?你他妈不早说啊!”
晏摘星想起来第一天接到电话的违和感,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琉辉讲了清楚。
晏摘星说:“这么看来,我收到了那条短信之后,半夜就来了电话了。”
御影琉辉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回应着:“所以你是个冤大头,短信的主人估计发了不止一条,你正好也符合了转移诅咒的条件。”
“嗯……正好我被诅咒了,这份任务不然就交给我来处理。”晏摘星摩梭着手腕上的佛珠,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今晚我守到零点,这通电话我继续接,直到对方发出声音为止。”
御影琉辉挑眉道:“你又想找死?”
“龙哥、龙哥……先别打!你听我说……”
第六夜,尖锐的铃声再度响起。
晏摘星正等在座机前,他沐浴着月光,抱臂等着这通电话许久了。铃声一响,他立马接起了听筒放在耳边。
“……喂?”
听筒里如同第一夜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死寂得让人心慌。
晏摘星就这么耐心等着,没过多久,听筒里传来了像是信号极差的沙沙声。
他微微屏住呼吸,拿着听筒的手泛着凉意,这声音不大却直击大脑,但持续的时间一久,让晏摘星有种要陷入幻境的错觉。
而在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晏摘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这样的尖叫声再熟悉不过了。
就和父亲发疯那天,母亲那绝望的尖叫声一样。
他生生忍耐着这样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炸开,但他必须要等,等到另一端真正开口说话。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女人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而后是细细碎碎的哭泣声。电话另一端的“人”一边哭着,一边说起了话来,那声音几乎和晏摘星逝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接我的电话?没关系的……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我……”
“你可以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下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
晏摘星沉默地听着,“怨铃”的声音实在是和母亲太像了,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他都快忘了母亲的声音。
但他没忘了此时面对的是一个虚异访客。他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我拒绝。”
对面没有回应,晏摘星又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晏摘星把听筒放了回去。
这会御影琉辉才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晏摘星面前:“如何?”
“和资料上的信息差不多,民间都市传说里,似乎‘怨铃’的诅咒模式都是这样的。”
晏摘星面色平静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这所谓的‘怨铃’只有一个。”
御影琉辉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一个的话,那收拾起来就方便了,先就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吧。”
然后琉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回了房间。
晏摘星又望向了厅里挂着的时钟。
此时正是夜晚的十二点半。
而后的电话每天持续着,晏摘星依旧会接起这通电话,耐心等待着听筒另一头“怨铃”的声音。自从他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之后,他接起电话之后,那边酷似母亲的尖叫声就再也没有停息过了,而晏摘星一开始甚至期待着“怨铃”开口说话,到后面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尖叫而不得已挂断电话。
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晏摘星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也就是说在明天就会如同资料上所说,晏摘星可能会“凄惨地死去”。
他处理完手头杂乱的文件,接到命令要去把这些文件送到鸣尊寮,正好可以再和琉辉商量一下明天的准备。
晏摘星取下了脸上的眼镜,挂在自己的衣领处,一边神游一边等待着电梯。
电梯打开的时候,晏摘星和电梯里唯一的人对上了视线。
“摘星,好巧啊。”
“哥……好巧。”晏摘星一瞬间就调整好了状态,他装作自然地走进电梯,按下了楼层按钮。
晏其保持着随和的微笑:“去鸣尊寮吗?找琉辉玩?”
“不是……有个文件要我送过去。”
晏其淡淡地点了点头。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晏摘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去回避晏其,但晏其对待他的态度却有了改变。那种改变即使晏其怎么去隐藏,晏摘星都能察觉得到——
晏其对晏摘星多了一份疏离感。
毕竟无论是谁,被亲弟弟侵犯了的话,都无法完全当作无事发生吧。
晏摘星觉得,比起晏其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还不如直接向自己出气来的要好。
他去猜晏其的心思,真的猜得好辛苦。
晏摘星突然想起了那支被他丢在垃圾桶里、没有送出去的玫瑰花。
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向晏其坦白爱意。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兄弟二人都非常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晏摘星很久没有和晏其两个人单独相处了,他爱的人就站在他身边,晏摘星心底难免会希望电梯下落的速度可以慢些。
再慢一些。
“摘星。”他的兄长打破了沉默,“训练,也要注意分寸的。”
晏摘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这一句晏其的语气不重,却藏着满满的斥责意味。
从血脉上来说,晏摘星还是怕着他哥的,他有些心虚,轻声回了个“好”。
他想起自己异能觉醒的那段时间,哥哥也用过这样语气,那个时候晏其和他说的话是:
“摘星,训练是很重要的。”
“可是哥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训练!”儿时的晏摘星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自从他异能觉醒之后,哥哥就开始变得非常严厉,总是会逼迫他在写完作业之后,去进行异能方面的训练。
突破异能极限是很痛的,这让晏摘星烦透了。他最初觉得觉醒了和爸爸一样的异能很酷,但随着每天的逼迫、和尝试突破异能时手骨被挤压的疼痛感,他就着那被宠坏的性子,经常会对他没有异能的哥哥任性:
“烦死了这个破异能!还不如没有呢!”
晏其总是会沉默,然后低下头,晏摘星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在乎,因为过不了多久,他的哥哥又会和往常一样抬起头来,然后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今天你要把【传送门】,突破至三米远的地方。”
“……哥哥!”晏摘星气得一张小脸蛋通红,甚至眼角都逼出了泪花来。
“晏摘星。”
“……行!行!我训练好吧!我练给你看!”晏摘星气急败坏。他抬起左手,佛珠上刻着“星”的牌子摆动,浅浅发起了光。
晏摘星直接展开了近乎五米远的传送门。
【传送门】的反噬和空间相关,晏摘星抬起的左手在那一瞬间被挤压变形,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
“啊——!!”晏摘星在那一刻瞬间被逼出了泪,骨头碎裂的疼痛让他眼前发白,脑袋就像炸开一般,近乎让他昏死过去。
晏摘星卸了浑身的劲瘫坐在地上,他被疼痛折磨得恨不得直接死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地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左手。
也看到了朝他跑来的、满脸惊慌的哥哥。
“叮——”
电梯先到了晏其要去的楼层。这会晏摘星才突然想起,明天是他“怨铃”诅咒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要支开他哥:“哥,明天……”
“我有个临时任务,需要出趟远门。”晏其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晏摘星的话,“估计要到后天才能回来,今天就出发了。”
晏其走出了电梯,正好有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晏摘星看见晏其的白发在阳光底下发着光,他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晏其回头看向了晏摘星,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轻声说: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家里就剩下晏摘星一个人了,他简单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待一切都收拾干净了之后,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
夜幕来袭得很快,时针已经快接近十二点,晏摘星就这么充满着耐心,看着分针一点一点转动着——
直至第十四天的到来,客厅里的座机再度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晏摘星伸手接了这通电话,把听筒放在了耳边。
他一句话都没说,听筒的另一头开了口: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呀……是红色的呢。”
是妈妈的声音,晏摘星有些留恋地听着。一团黑雾从他身后的窗户中探进,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让晏摘星除去电话声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
“你好,我现在就在你的身后哦。”
晏摘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任由那团黑雾在他身后肆意涌动。外面的月亮确确实实变成了红色,血月的红光透过窗,照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男人的后背上。
“你是在我的身后,还是在我的身前呢?”
晏摘星的黑色发丝透着微弱的红,他的脸上挂着笑意,眼底的乌青衬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他的左手举着电话听筒,佛珠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双紫色的眸子泛着浅浅的光,直勾勾地盯向他面前的一片虚无。
而后佛珠上挂着的牌子微微晃动,逐渐泛起了微光。
晏摘星在面前虚无的地方,展开了两个有些距离的、小小的传送门。
身后的黑雾在刹那间散开,原本虚无的地方,空间逐步扭曲,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
这个黑影正痛苦地跪在地上哀嚎,它形似手臂的地方失去了一截手腕,正掉落在传送门的另一端。
这是晏摘星能够想到的,用自己的【传送门】攻击的办法。
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异能,可谓是天方夜谭,但他非常着急地想要提升自己。
只要强大了,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而他也能够成为配得上晏其的人。
他不想被哥哥保护了,他想保护晏其。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面前的黑影带着扭曲的嗓音开了口,晏摘星从那样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母亲的音色,他在内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听筒放下后站起了身。
“我猜的吧。”晏摘星轻声说了一嘴,而后琉辉的骂声,就从藏在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里传来。
“你装什么,还不是因为本大爷帮你看着?”
房间里早就被兄弟二人布置好了针孔摄像,这种摄像头同样出自【月读司】的研究,能够清楚捕捉到虚异访客的真身。
御影琉辉就坐在楼顶,通过电子显示屏盯着房间里的画面,同时又用着【预视】的能力,帮助晏摘星提前看破怪物的动作。
黑影只不过是个烟雾弹一样的存在,本体在晏摘星的身前,这些琉辉都用【预视】看见了。
即便那黑色的影子似乎非常痛苦,晏摘星手中的动作也没停下,他接二连三地在怪物身上开启了多个传送门,活生生地让这个人形失去了人样。
“星星……你有点过火了。”耳机里的声音情绪朦胧。
晏摘星似乎看到它流出了血,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地上的黑影痛苦扭曲着,它的“四肢”都被【传送门】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块状物。
要是让哥知道了,我这么使用【传送门】,哥估计会生气吧。
晏摘星苦笑着,他们家除了他,都是佛教虔诚的信徒。即便面对的是一群残暴的怪物,家里人也一致觉得:能杀生,就不要虐生。
而晏摘星能够使用【传送门】进攻的方式,却是违背了佛祖的意思,是在虐杀。
“怨铃”的本体在嘶喊着,几乎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之前琉辉就和晏摘星分析过“怨铃”的本体,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如果这个虚异访客自身能力很强,就不至于通过电话的方式进行诅咒传播。
面前的黑影逐渐平静下来,它此时像是低着头,然后用着一直和晏摘星通话的声音,痛苦地开了口:“我好痛啊……好痛啊……”
晏摘星做的噩梦里,他的妈妈倒在血泊之中,也是像这样不断低语着。
“妈妈,很痛吧……”晏摘星喃喃自语,他打开【传送门】,从里面拿出了那把琉辉的军刀,将脚边分不清形状的残块踢开,走到这团黑影的面前缓缓蹲下。
他举起这把刀,语气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我这就替你解脱。”
刀尖即将割开它的脖子的时候,黑影的身上亮起了像是电视信号接受不良的光,而后晏摘星刀尖对着的对象,变成了晏其的模样。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满脸痛苦,倒在地上喘息着,哥哥身上的衣服沾着大片大片的血。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开了口,他熟悉的、最爱的人的声音虚弱无比:
“我好痛苦……救救我……”
在他的梦里,有无数次梦见晏其,那些梦开启在最温馨的日常里,结束在晏其不同的死状上。
他梦见过晏其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眼球发灰、面颊凹陷;
他梦见过晏其突然吐了很多血,那血成了沼泽,吞噬着他的哥哥;
他梦见过晏其身上都是伤,倒在晏摘星的怀里慢慢失去生机,就像现在一样。
梦境的结尾,晏摘星往往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其一次次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只能浑身是汗的从噩梦里惊醒。
但现在他可以动,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他的哥哥试图伸出手,从他手里抢过那把刀,他一直都没去阻拦。
在对方触碰到自己手上军刀的那一刻,看到他哥哥顶着那张脆弱的脸笑了,晏摘星也笑了。
于是他举起手中的军刀,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哥哥的脖子。
“哥……与其让我看着你痛苦死去、或者是死在别人手里的话,不如就让我亲手了断你吧。”
“晏其”的脸扭曲了片刻,就化成了一团黑雾,在晏摘星的面前爆开,连带着地上的那些残块一通消散。
琉辉从大门走了进来,他把手上的设备收在背包里:“任务完成得不错,信息也帮你收集好了,按照我们说的那样,你可别忘了战斗报告写你是后勤,我是主力啊!”
“不过方才总部传来新的消息,好像又出现了新的‘怨铃’受害者……看来这事还不算完。”
御影琉辉见晏摘星一直愣着跪在地上,他上去拍了一下晏摘星的肩膀:“干嘛呢!”
这一拍让晏摘星僵硬了身子,他慢慢站起了起来,保持着语气轻松:“啊,我当然记得呢,多谢你的资料啦。”
“你、你哭了?”
“……啊?”晏摘星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去,他面对着琉辉,愣愣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一片湿意。
晏其果然在隔天才回到了家,晏摘星下班回来的时候,晏其刚洗好澡出来,正把他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他在看到晏摘星的第一眼就展露了温柔的笑:
“这两天我不在家,琉辉做的饭有乖乖吃吗?”
“我乖乖吃了,哥。”晏摘星望着晏其的那张脸。在晏其变成白发之后,似乎他们俩之间除了眼睛的颜色,几乎看不出有相像的地方。
琉辉似乎还在出任务,晏摘星自觉地上前帮晏其做起了家务,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在这样一片平静的氛围下开了口:“哥,你知道吗?我现在变强了。”
“我知道。”晏其正切着菜。
晏摘星这会也拖完了最后一块区域。他交叉着双臂支在拖把柄上,微微侧着脑袋,细细观察着他哥的背影。
围裙把晏其的腰肢浅浅勾勒,白色的头发还带着湿意。
“所以,哥,我可以喜欢你吗?”
切菜的声音停顿住,晏其不敢回头。
如果这个时候晏其回了头,就能看到晏摘星那双认真、又充满欲望的紫色眸子。
“晏其,我喜欢你。”
亚历山大看着镜子里的好友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
埃德里安转动身体看向镜子中自己的打扮,衬衫被吊袜带平整拉伸,西装规矩地扣好,领带是深红色的,正随着他手指穿梭勾动缓慢形成一个漂亮的结。
他并没有去问亚历山大的意见,只是又伸手整了整发型,将鬓边碎发梳理整齐,随后拿起一旁装饰用的蝴蝶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你的舞伴呢?”亚历山大穿着一件长风衣,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对方挺拔的身材同样能让人忽略季节问题。
“为什么去舞会就一定需要舞伴。”埃德里安显然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打扮,然而他将那朵蝴蝶兰重新从口袋里抽出,换成了一枚鲜红色的胸针,“我可以去享受夜晚和璀璨缤纷的世界,并不一定要进舞池里转圈。”
“我虽然同意你的想法。”亚历山大伸出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但是又很快放了下来,他看向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但是能和人贴在一起,在拥挤的舞池里转圈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埃德里安同样转头看向夜色,窗外是高悬于空的明月,没有星星,更远处还能看见耸立高楼间闪耀着的红色灯光,它们像是一颗颗人造的星星,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闪烁,机械又冰冷。
他重新转回镜子前,忽然兴致全无,思索着今天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只是打扮自己似乎就耗空了他一半的精气神,有这点时间去外面逛逛街或者在窝里睡一会不好么?
“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山大推开门,埃德里安也只好跟着走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多没意思,今晚就当给兄弟一点薄面。”
埃德里安一言不发,看着盛夏夜晚人来人往的街道,路人们频繁回头,直白地欣赏着两位高大健硕的男性,
埃德里安小心用手指抹了抹胸前的红色宝石,入手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透着微微温热的坚硬质地,它似乎与别的红宝石不太相同,用人类的语言描述,或许会把它认成一种红色的猫眼石,然而它正中间的裂缝并不是金色,也不闪烁发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看着它的时候就像是在注视另一个人的眼睛。
漂亮又死气沉沉。
前往舞会大厅的路途并不远,途中有好几个人试图凑上来搭话要他们的手机号,其中当然也不乏男性,亚历山大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极为自然地挽了挽埃德里安的胳膊,随之而来的是搭讪者们失望的目光,以及埃德里安毫无情绪的一瞥。
“别这么看我兄弟。”亚历山大拍着对方的背,把人拍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那片金色辉煌的海洋里,“难得出来享受夜晚,怎么能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虽然亚历山大说的没错。
埃德里安正了正领口,只是绕场一周,拿了杯香槟的空挡,他就已经找不见亚历山大的踪影了。
埃德里安无法,他既没有舞伴,熟人们又都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于是只好一条龙,颇显落寞地站在一旁,看不远处女士们的裙摆飞舞,音乐声悠扬回荡,四周人们的说笑声似乎也在逐渐远去,欢声笑语逐渐将他的思绪淹没。
他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还没有这群猎魔人和魔女的时间,一切都还在混沌之中,魔女与猎魔人势不两立,他还被叫做使魔的年代里,幼龙卷着尾巴用力扑扇翅膀,从扬起的金黄色枫叶中穿梭而过,那个女孩也这样笑过,他飞累了,有些埋怨总是经历旺盛的青梅竹马,于是调转头去,像一颗小小的炮弹,直直扎入那堆成小山般的金黄色枯叶里,松软的树叶轰然倒塌,伴随着小姑娘的尖叫与笑声,将对方淹没其中。
她深红的头发在这片枯黄的枫叶中极为明显,被风扬起时如同一片闪烁的晚霞,又如一片被风吹拂的玫瑰花海。
埃德里安闭上眼,脑海中似乎正浮现着对方从金黄枯叶里探出头,在一片荒野上,背靠破旧小屋,朝他扔小石子打闹的画面。
他们过得不富裕,两人相互扶持,从幼年到青年;从两个短手短脚的小不点,逐渐长成美丽少女与清秀少年的时光。
他用双手,用枯萎藤蔓,用开败的花给自己的魔女编制帽檐,给她制作项链。
而那个魔女身周环绕着红色的蝴蝶,在秋日收割完毕的田埂里赤着脚奔跑;在冬季白雪皑皑的山上歌唱;在春日冒着绿茬的草地上转圈;在盛夏的夜晚披着鲜红的血腥气,缓慢摔倒在他的面前。
往昔岁月霎时碎成金色的碎片,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香槟太久了,那些气泡在水面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洞,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他抬起手将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埃德里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捏紧了那颗放在胸口的胸针,而那颗红宝石一样的胸针正突突跳动着,灼烧着他的手心。
小提琴的声音似乎陡然拔高了,那些欢声笑语转变成的刺耳尖叫也慢慢褪去,他看见一味女士牵着另一位的手缓慢迈着步伐沿着舞池边缘旋转舞动,那动作随性中带着慵懒和放松,红色裙摆一如那日深夜向着自己飞溅的血液,女士转过头来,笑容优雅的面庞白皙消瘦,枯黄发丝飘扬,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然而埃德里安依旧死死盯着那一处,耳边的乐声跳跃着逐渐与他的心跳声脱节,时间似乎越来越慢,那人又一次旋身,双手自然展开抬起,苍白皮肤在金色灯光下几乎透明。埃德里安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听见了血液鼓动的声响。
他迈出的步伐坚定沉稳,然而眼中只留下了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在女士小巧的面庞上颤抖煽动,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然而她在那一瞬间露出的是茫然神色,像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就好像无数次在梦境与回忆中擦肩而过,一切欢声笑语中都有对方的影子,然而午夜梦回时,她的噩梦盘桓在脑海中时,那个还不如现在高大健硕的身影同样矗立在夜色深处,让她浑身战栗不已。
埃德里安穿过人群,掠过飘散而下的落叶,踩着嘎吱作响的新雪,拂过春日暖阳,撕开那晚模糊又刻骨的记忆,终于站到了对方面前。
坎宁歪着头,欣赏着这位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的男人,对方神情有些迷茫和不可思议,刚毅的面孔上逐渐浮现出珍重混杂愤怒的情绪。
坎宁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只是遵从自己的下意识伸手抚摸那人的侧脸,揉开他紧绷的下颌线,随即用手指勾勒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路向下略过西装硬挺的肩线,绕开那颗注视着她的宝石胸针,最终落在领带尾端,丝质布料凉凉的,一点点染上她的体温。
这是个英俊的男性。坎宁对埃德里安的第一印象其实很不错,然而她注视着那张刚毅面孔,心头逐渐浮起的情绪却不是温暖,而是一种乍暖还寒时的冰冷与痛苦。魔女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丢了眼球的眼眶。
手心里眼皮轻微颤动,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痛一点点、一滴滴地试图再一次将她淹没。
人们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在意这两位站在舞池边缘却毫无跳舞意图的人,只是自顾自地享受时光与景物飞旋的夜晚。
坎宁也不在乎,她的余光中那些各式各样的裙子与西装与她无关,只是今晚的一种点缀。
埃德里安并不退后,任由坎宁打量他,抚摸他,审视他,回忆他。周遭一切此刻都只是他们的陪衬,他也学着坎宁歪着头,没有后退弯腰的礼貌邀请,也没有强势拥抱的姿势。两人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缓慢靠近,感受对方许久不曾出现在身边的熟悉感,唇齿交融,交换体温,在这人来人往的时光与陌生的时代里拥吻。
埃德里安扣着坎宁的腰,另一手与那只始终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手十指相扣,轻盈克制地转了个圈。
小提琴声与钢琴的敲击声融合飞舞,他们的舞步也同样愈发肆意起来,坎宁微微下腰,像是个享受失重感的孩子,埃德里安的步伐很大,总是比别人转得更快,更远,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此刻坎宁的脸上,手下是对方瘦骨嶙峋的肉体,与毫无改变的心跳。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撞到,就好像现在这片久别重逢的光里,这场命运般的重逢之中,从来就没有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