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雅】Glass C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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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在每周三下午前往主城商店街的一家糖果店,排十几分钟的队,买店家周三限量的琥珀硬糖和空气糖果。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起来自故乡的最纯粹的糖浆制成的糖块的味道了,或许那和现在吃到的糖果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都只是甜的而已。只是那个时候糖果的甜是奢侈的味道,而现在它们时刻呆在她的口袋里,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能立刻尝到。

最喜欢的东西已经可以被轻易获得,最珍惜的味道也已经变得越发平凡,长大之后很多曾经看似难以达成的愿望都轻而易举被实现,再度会想起那时的心情只觉得是那么的简单可笑。

用优质蜂蜜制成的琥珀糖满满一袋的价格也不过几个银币,就是想要新鲜的蜂蜜去环岛的蜂场十几个铜币就能买到一罐。衣食无忧金钱富裕之后曾经困苦的日子似乎都有些难以想象了,那个时候每周都在学院里做各种杂活赚取费用,那时看来专精导师的课业费简直就如同天价一般,让他们这些外来的没有什么资本的学生每天都生活在一块钱恨不得掰成十块钱来花的水深火热之中。那些年除了课业需要从不到商店街闲逛,除了学院内免费提供的三餐从不考虑那些去自费餐厅的人吃的又是什么。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因为学院一层的自助餐厅提供的餐点已经是她从不能想象的华丽了。还有每天都不一样的甜品点心,全都可以随随便便吃到饱,虽然再怎么都不可能比顶楼的自费餐厅更美味,但是她真的觉得很满足。

她曾经历过连树皮草叶都不能食用的绝望的饥荒,也遭遇过因为暴风雨渡船被毁漂流在海上连鱼都钓不到的困难日子,一度对于自己的需求只要维持在“死不了”就好,但是来到奥斯图之后的人生却让她再度有了实感,她不再是被丛林拒绝的存在,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了,她拥有了包括物质在内的,更多的东西。

她是个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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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在她曾经的认知里是很高档的东西。过年的时候他们在丛林集市上才能看到专门兜售糖果的商贩,那些糖果比家里长辈自己用糖浆切块冷凝出来的糖块好看也好吃的多。至于甜味的点心蛋糕更是逢年过节才可能好好享受的东西,至于外观早都变得不重要了。

来到奥斯图之后这里的糖果商店、甜品店重新刷新了她的认知,让她轻而易举的就沉迷在糖类和甜食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了。

不过刚开始也仅仅是看看而已,毕竟用昂贵的价钱购买零食这种事那时的她还做不出来。偶尔外出去商店街采购材料时路过的糖果点心店都冒着甜甜的香味,那就是她曾经的慰藉。

那天,因为上午的实战课和魔法课排的太紧,为了抢靠前的座位她随便的解决了一下午餐就去公休室等候。不过实战课消耗的能量肯定不是两口饭就可以补回来的,魔法课上到一半她就再度饿的眼花,加上休息不足,脸色变得很差。

那个时候坐在她后面的温泽悄悄地递给了她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路过糖果店经常看到的,一种很好看也很贵的球形糖果,奥斯图人管这叫做“Air candy”。

用脱色到完全没有任何杂质和杂色的透明晶糖做外壳,里面是巧克力、牛奶、奶酪等其他味道浓郁的材料制成的酱料,或者是腌渍的鲜花和果子。外面的糖壳是最单纯清甜的“糖”的味道,比冰糖的味道要淡。里面的酱料用低温塑成不同的花样,根据大小有不同的造型,覆着雪白的糖霜或者奶白的椰蓉。

吃的时候应该让其在嘴里自然的化开,口腔的热度会逐渐融化糖球里的酱料,当外面的糖壳逐渐变薄,里面浓香的酱料也慢慢融化渗透出来,原来尝到的淡甜味逐渐变得浓郁起来。低糖的酱料因为和糖汁混合也有了适宜的甜度,巧克力、咖啡的苦甜,牛奶、奶酪的奶香,酸味水果的酸甜,都融化在整个口腔和舌面上。真正的糖果好像就应该是这样,从外观到最终被放到嘴里品尝直到甜味消失的过程都是美好而享受的。

其实也不过是外形比较讨巧的普通糖果而已,但是或许是那个时候的时机刚好,又或许是贫穷的年纪里对于每一种稀罕的味道都会不自觉的将之放大美化到极致,反正直到现在,她依然对这种糖果情有独钟,愿意为了它每周都去排一次长队。

其实更多更好的糖果早都已经超越它了,可是每当她从售货员手里接过那个装着糖果的小纸袋的时候,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时她回眸看到的少年温泽的笑脸。

还没到可以称得上帅气逼人的地步,但是却足够温暖真诚,又格外单纯青涩。

美好的时光总是藏在记忆深处,回忆起时恍若隔世,竟然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经历过。

或许也就只有收在历史的盒子里,才会让人有想要好好珍惜的念头,一直端在手上看似如珠如宝的,总有一天要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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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佐……并不喜欢甜食。

被她强制性往嘴里塞糖果或是蛋糕的时候,总会皱皱眉头,再慢慢吞吞地咀嚼咽下去。

他不会像她那样让糖块在嘴里自然融化,而是会像吃坚果一样将它们全部咬碎吞掉。甜腻的味道和感觉好像大部分男生都不会喜欢,雷佐尤甚。他能面不改色的吃苦瓜,咀嚼苦的要死的草药,却会对着一块糖皱起眉头。

曾经她最喜欢的就是看他苦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因为他几乎从不拒绝她,不管是糖果还是其他什么任性的举动,她享受被他宠爱的感觉,喜欢他皱眉却依然全盘接受的纵容,沉溺于他无条件的疼爱,也放纵于他毫无怨言的姿态。

那是她没长大时的样子,她充满着糖果甜美和点心芬芳的少女时代。那个时候她并不嗜甜,因为零食太贵太奢侈。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看雷佐的反应,那是她的恶作剧和小游戏,枯燥辛苦的学习日常中的小小调剂而已。

因为有雷佐的存在,她可以在贫穷和艰苦之中依然活的自由自在,依然享受年轻的美好生机,像结界内的普通人一样去思考明日的油盐酱醋,而不是伤感于森林之外的黑暗冰冷。

因为每一天阳光都会照耀在她身上给予她温暖,每一天吹过密斯特瑞尔斯的风都温柔舒适,每一天诗院的乐声都悠扬安详。

拥有雷佐的每一天,她都真正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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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每次她远征回来医生都会戳着她的脑门说:“早晚有一天你的牙全坏掉”,然后不忘通知同宿舍的舍友监督她一天三遍的刷牙。其实他最想做的是没收她口袋里的所有糖果,不过却一次都没有那样实践过。

对于熟人朋友这种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时候她也着实觉得有些没意思。

最常去的糖果店依然每年每年都在推出新产品,各种棒棒糖,太妃糖,巧克力,牛轧糖,凝胶软糖,棉花糖……基本上每一种她都尝过了,也有了新的喜好,不过琥珀硬糖和空气糖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去买。

只不过她也很少再去用舌头卷着糖块慢慢地感受它在嘴巴里融化的滋味了,她也开始咬碎糖果,让半透明的硬糖块在嘴里支离破碎的像一堆玻璃渣子一样,然后去体会它们滑过喉咙时带来的细微刺痛。

甜味不会停留太久就完全消失,只是牙根会隐隐作痛。喜欢吃糖的人会用一颗糖来打发时间,所以糖果越来越硬,要咬碎它的力气也要越来越大,有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和一颗糖较劲,但品尝一颗糖的时间好像真的越来越漫长,越来越让人觉得折磨。

她不再那样疯狂的喜欢吃糖了,但对甜食的需求却不减反增。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她身体里生产糖分和转化热量的器官也出了问题,没有甜食就难以支撑下去,没有糖分就失去力气。而这仅凭她本身是不够的,她需要借助更多的外力,需要更多的糖果,需要更多的养分。

一棵远离了故乡的树,会在异国他乡渐渐枯萎吗?

它为何无力伸展根系和枝条抓紧土地和天空,仅仅是因为这片土地天空和那片土地天空有所不同?

她不知道,不想知道,她只是需要一颗糖。

不会融化,不会破碎,纯粹的没有颜色,冰冷的没有味道。

一颗装在口袋里,一颗被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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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小包空气糖果还给了温泽。

“唉,我给你的不是这个味道的吧?”少年温泽抱着手臂看了眼她手里的糖,坏坏地说,“不是原来那个味道我可不要。”

她早就忘记温泽给她的糖是什么味道的了,不是很多种味道吗?

“我忘了,那等我想起来再还你。”她没好气地就要收回手。

对方却突然伸出手嗖的一下把她手里的纸包抢走了,“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不行,这个先给我,剩下的等你想起来了再还~”

“你想得美!”她气鼓鼓地,伸手就要抢回那个纸包,“你给我的还没有这一包多呢!”

“这个我先给你收着,你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我给你~”拔个子的少年仗着自己身高手长把手臂举得高高的,嬉皮笑脸地逗弄她。

她跳了几下都没够着,气得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扭头就走。“我才没那么傻!”

少年在她背后一边抱着腿跳脚一边笑,嘴上还是不忘招呼:“记着,你还欠我一包糖哦!”

她气得差点拿挂在腰上的魔导石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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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或许真的没有欠他一小包几颗的糖果,只是后来从他那里得到的糖也越来越多。无法拒绝的时候她就说:“下次还你”,但是他总是笑着说“欠着吧欠着吧。”

后来她亏欠的越来越多,已经不是一大包糖果的分量能够衡量的了。

再后来她也知道了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吃糖,随身携带糖果的习惯也是出自其他的原因。

可她仍旧感激那颗空气糖果。玻璃一样晶莹透明的糖制外壳里是一朵花形状的巧克力,就像是饰品商店贩卖的封存在玻璃球体的永生花一样有着脆弱精致的美好。不过所谓永生花最后也是会枯萎的,一朵巧克力花更是稍微灼热一点的温度就融化的一无所有。

糖果吃掉了,糖纸扔到了垃圾桶里,甜味慢慢地从舌尖散去,好像再也没有什么痕迹为它留了下来。

她、他们,他们的人生都脆弱的就像这玻璃一样漂亮又单薄的糖果一样,放置在低温橱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化,不知道最后还有什么留存,不知道还会有谁再在记忆中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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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的朋友在街上碰面,看到她手里的纸袋,笑着说“你还是这么喜欢吃糖啊,迈雅。”

她晃晃手里的袋子,随意地笑了笑,点头应了。

“有时间一起喝茶吧,我知道一家点心做得很好的店,你一定会喜欢的。”

“一定去。”

其实她已经没有那么喜欢糖和甜食了。可是事实好像比她自己的辩解更有说服力。失去了对于甜蜜的感知所以变得更加嗜甜,沉溺的也并非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味道,而是它曾经所代表的一种过去的滋味而已。

她伸手在袋子里装糖的纸包边上扯开小口,拿出了一颗糖,琥珀色的硬糖散发着蜂蜜独有的香气,从她的鼻尖飘散,最终融进了商店街熙来攘往的人流里。

蜜蜂知道人们用这种方法把它们的蜂蜜更好的保存起来了吗?

它们不知道。

它们当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