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索塔斯之时||“这雨一下就是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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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o of Time 

幻索塔斯之时||“这雨一下就是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 

 

他的世界下了一场大雨,在天地之间拉开了细密的帷幕。 

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起,亦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雨帘如织,有一会儿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双手。 

“……” 

贝雷特向上望去,雨水径直地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并不觉得难受,亦不感到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的? 

他没有印象,在他记忆里最清晰的事就是他早上醒来,噩梦一如既往地困扰了他,那是个幻索塔斯的梦境,梦里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在战地的废墟上不断行走,靠在残垣断壁下,听见远处炸弹落下的声音,铝热炸弹很快就掀起了热浪,他把冲锋枪压在肩头,瞄准镜里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这个梦里没有他人。 

他并不总是会做这样的梦,他所有的梦境其实都来自于过往,他会梦到过往与现实交错的场景,有时候是过去的士兵,有时候是Thorn。 

这一次连Thorn也不在这个梦里—— 

如果他能在梦中拥有意识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因此而感到高兴,Thorn不适合这样的地方,这里不是华沙,不是格尔尼卡,他永远不希望再在这里看到他。 

可是,一旦连Thorn也不在他的梦里,他的梦就会变得越发孤单,连接不上现实。 

梦中的贝雷特觉得肩膀有些疼。 

小时候他的肩头一直弥散着一种钝痛,枪械的后坐力一直让他的肩膀有些吃不消,那样的疼痛而今残留了下来,就算他已不再开枪,它依然如同身体的记忆般存活着。 

仿佛某种活着的印记,让他即便是在梦里也依然能清晰地感知。 

“……痛。” 

梦里的他已然不是孩子,但枪的后坐力依然让肩胛生疼,他把痛苦的呼吸压抑到了最低,潜伏在断垣的阴影下犹如某个幽灵。 

——枪声就在这时响起。 

贝雷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的,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枕头下的折刀猛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甩出。 

然而声音并没有停止,铁丝网嘎哒的声响连成一片。 

“该死……!” 

这里有护网。 

身体的第二个本能是冲向声音的来向,从他的窗户外可以看到小花园的一角,花瓶在水泥的地面上碎了一地。 

“砰”,声音清脆。 

花盆近乎夸张地向远处飞出,和别的花盆撞在一起,发出声响。 

“……!” 

始作俑者并没有意识到。 

红发的少年依然对那些花盆发泄着怒火,他每一次踢击都带着宣泄的力道。 

贝雷特发现他知道那少年。 

“Fire!” 

半边面容被包裹下绷带下的少年回身,绿色的眼底闪烁的光芒带着不快。 

“啊?”他抬头,仿佛挤压而出的声音里满是挑衅。 

——住在六楼空调房里的病人,贝雷特对他的认知仅是如此,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病症,比起Fire本人来说他或许更加熟悉对方的主治。 

而挑衅一类的事原本就对他不痛不痒。 

“你太吵了。”他冷然说道。 

顺着话语,耳边传来了更多的声响。 

手指搭在护网上、铁丝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呼吸排出浊气、气流不断进进出出。 

指尖向下扣动扳机、弹壳轻轻掉落地面。 

飞鸟落向远处的树林、羽翼在空中扑打生风。 

手榴弹在身侧窗外爆炸、耳边满是高音带来的轰鸣。 

红发少年高声说了些什么、话语在半空模糊不清。 

他一眼瞥见身侧墙脚下昨夜打的开水,它们在保温瓶里安安稳稳地放置了一夜。 

眼前的护栏太过狭小,如果此时他手中有枪的话无论哪个口径都能轻易越过吧—— 

贝雷特一把抓起保温瓶,拔开塞子时热气还从瓶里冒出。 

“哗啦”。 

声音让额角一片疼痛。 

以这样的方式泼出去的水并不能泼太远,然而楼下红发的少年仍是猛地退后了一步。 

“啧。”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咬着的牙感觉到了血腥,破碎的疼痛紧接着传来。 

他舔了舔唇,楼下的Fire猛地抬起头,绿色眼底似乎燃烧起了熊熊火光。 

……要是他手中有点什么。 

“你搞什么鬼!”少年大声呵斥。 

如果这时候他还在—— 

“Fire!”修医生的声音从楼房的更近处传来,贝雷特一个激灵,神经忽然之间又被拖回了眼前。 

拖回了现实。 

“——”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脚步不由得就向后退开,耳边窗外的声音还在嘈杂地响动,但他已经什么都无法听见。 

——就在方才的一瞬他几乎又回到了战场,从骨骼深处渗出来的硝烟味让现在的他不寒而栗。 

贝雷特冲向床边,外头的声音渐渐归于平息,他从抽屉里翻出了碳酸锂,并不大的瓶子装满了药片。 

他倒出几片就丢进了嘴里,直接咽下。 

 

——然后,这就是他在这一天中最为清晰的一段记忆。 

 

时间与记忆都在那之后变得摇摆不定。 

碳酸锂生效时他隐约记得自己走出了病房,他和Thorn说过今天会去图书馆,他应该在那儿。 

图书馆是Thorn最喜欢去的地方,缄默的白发少年不喜欢呆在病房里,他总是到处跑,有时侯贝雷特要花上一天时间才能找到他。 

记忆里的场景和现在的景象交错着,他一步跨到了楼下,办公室前头飘着咖啡香,他停顿,隔了一会儿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今天的他忘记带上布条,视野虽然模糊却并不黑暗,他想着这样或许也没问题吧,他摇晃着的景象里一片昏沉。 

鼻腔在转身的刹那就已经充斥了青草与树叶的气息,他呜咽一声,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树林。 

这里是他第一次听见Thorn钢琴声的地方。 

然而今天,钢琴声并没有在响。 

“……?” 

他向着熟悉的窗口走去。 

那里的确没有任何的乐声,在模糊的意识中他听见了某些声音,从图书馆的窗口传来。 

“那个……你有经历过吗?怪谈什么的。”女声。 

而后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是Thorn。 

脚步顿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昨天莫医生和修医生一脸兴奋地在说些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却只来得及听到“记者”、“加薪”这样的字眼。 

……记忆带上了疼痛。 

女记者的声音甜美。 

“是吗?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贝雷特一偏头就看到了天空,在那里乌云正在堆积,低沉的气压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他忽地想起了今早做的梦,在过去他也层听闻过战地记者的名号,只有最勇敢的记者才敢接近他们,但那种事从来与他这样的小兵无关。 

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不好的回忆带来了连锁反应,沉淀在他心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物,它们沉沉浮浮,晦暗并且阴霾。 

还带着硝烟的气息。 

他深深地呼吸,用呼吸平缓自己的情绪。 

可碳酸锂的效果已经太过,他努力甩了甩头,转身离开了那里。 

 

而后的视野坠入一片深绿之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身在树林里,这片树林本来并不大,在感知失调时却像永远走不尽的森林迷宫。 

时间已经不知道推移了多久,在模糊的认知间这些都没有意义。 

……说起来那个女记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这个医院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少值得报道的事情,但归根结底他并不理解记者的思维,他们会追寻些什么样的新闻。 

“呼……” 

呼、吸。 

深呼吸是让世界平静下来的最好方法。 

“那两个病人……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女声。 

在这瞬间夹杂在鸟鸣的间隙中传来。 

——刚刚听过的那个声音…… 

虽然就实际时间上可能并非如此,但在他荒诞而混乱的记忆中一切既是如此。 

是那个女记者。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树林,喃喃自语的声音伴随着脚步邻近。 

贝雷特不自觉地抑住了呼吸,他靠在某棵树的背后,隔着树丛就是树林里的小道,那条路并不是谁开辟的,单纯是被人走出来的而已。 

记者大约就在顺着那条道路行走,她要找的病人——住在树林里? 

“唔。” 

回想刺激了神经,他皱着眉发出呻吟,身后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是谁?”整个声音里都泛着紧绷的质感。 

或许这时候他该走出来对她说一两句“没事的”、“没关系的”一类的话语,但现在的贝雷特缺乏那样做的动力,他靠在树后,让自己再度归于平静。 

女记者又困惑地询问了几声,最终安心地叹了口气。 

然后脚步声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 

他莫名松了口气,像突然陷入了一片海绵之中,听不见东西,身体下陷又浮起。 

意识在类似的时间点上总是不甚清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陷入了这样的状况,树林里的鸟鸣叫着落上他头顶的树枝,它们已经全然将他当成了死物,因而肆无忌惮地停留。 

……也许他的确是吧。 

或许是药物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抗精神类药物有时侯会让他直接坠入另一个郁期,但他却不得不继续依赖它们,免得看到更多战场的幻影。 

鼻腔里是落叶和泥土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倒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总有一天他会就这样死去。 

这样阴暗的思绪笼罩着全身。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头顶的天空,遥远的天空中被阴云充斥。 

此时的天空也与他相似。 

这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从天空的另一侧升起了浓重的黑烟,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充斥着的。 

——然后,雨就那样下了下来。 

没有任何来由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事先湿润的空气也没有带着潮气的风……但、它落了下来。 

一下子就把整个树林覆盖在了其中。 

“啊……” 

雨水落进了眼中。 

贝雷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雨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他本能地摸索着向前行去,他想去找那道浓烟的来源,直觉将它与今早看到的某个场景联系在了一起,他几乎已能想见红发少年站在树林的一侧。 

——可是他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世界上有很多事的本质都一片虚无,他想不到理由也找不到方向,他所能做的就是单纯地活下去。 

可活下去这件事本身,比死亡要困难得多。 

“——” 

他忍不住又摸出了怀中的瓶子。 

塑料瓶不会因为雨水而融化。 

碳酸锂,心经稳定剂,可以同时治疗躁狂与抑郁。 

他把药吞下,往前走就能听见少年的声音,拉住另外一个人说着。 

“记者小姐已经走掉了啊?” 

“为什么?她不喜欢吃蘑菇吗?” 

声音隔着雨。 

贝雷特发觉他认得那少女的声音,曾在同一片树林里遇到,又曾在舞会上听见。 

她的声音里有着与之前不同的安心,那样的安心重叠在之前的记忆上,让他莫名有种错落。 

后退。 

他发觉自己正在这样做,眼前隔着些许枝叶的地方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应该被打扰。 

于是他又回到了自己方才出发的地方——方才停留的地方。 

这场雨似乎越下越大。 

雨声逐渐将他笼罩。 

贝雷特望了雨水,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有着某种放弃的意志,将他自身深深地抛进遥远的海中,他呼吸着,浮出的泡沫是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他要来这里呢。 

思绪已经不甚明晰,或许他只不过是又一次定位失败,在离开时走上了岔路。 

——可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那无异于是逃跑的一种,他明明已经和Thorn约定却又再度叛逃,他嘲笑自己或许该上军事法庭。 

贝雷特栽倒在树下,衣服还被雨水湿透,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抓出了碳酸锂的瓶子,开瓶,把药片塞进嘴里。 

世界因而扭曲得如同模糊失焦的镜头。 

他握着自己的肩头一遍遍地颤抖。 

……他想,那一定是因为梦的缘故。 

在那个梦里他徘徊了太久,以至于当他醒来时一切仍像是在梦中。 

那个梦里满是毁灭与尘埃的气息,火药味弥散在四周,弹壳泛着黄铜的味道。 

他又一次闪回到战场上,可类似的气息他已不想再在任何地方嗅到。 

尤其是在这里。 

尤其是在钢琴声里。 

所以、他畏惧着。 

那些畏惧直接就成为了他的行动。 

他害怕着的东西——他所担忧的很多东西——为某些差距望而却步。 

似乎又下了雨了,视野又被雨水所覆盖,无边无际的雨水,将他围困在这个世界。 

这场大雨似乎会下很久,久到他能看见一切往昔,从战火中挣扎着爬出倒塌的墙体。 

 

——不敢靠近。 

 

越珍重,反而越是害怕。 

黎明的空气闻起来有一股烧焦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被焚烧的地方。 

思绪仍然在模糊中不甚清晰着,像悬在半空的风筝,摇晃着飞向远方。 

贝雷特好像意识到自己又睡在了病房外头,在状况糟糕得不能更糟糕的情况下,他坐起身,撕裂般的头疼一下子侵袭了所有神经。 

……雨,怎么好像还没有停。 

他模糊地这样想着,双眼仍像是在雨中般模糊不清,耳边沙沙作响,或许是雨水击打叶面的声音。 

“呜……”每一次对移动的尝试都像是在挣扎,他抬起手臂,指尖上满是露水的冰冷。 

总而言之他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 

被整个世界一起了的质感将他包裹,在雨中,遗世独立,没有他人。 

——没有人。 

一如这些梦。 

所以他去哪?——无论去哪都无所谓了,无论是生地还是死地,能见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贝雷特觉得自己宛如一只野兽,只凭着自己的本能移动。 

视野朦胧。 

或许他应该回到病房里去吧—— 

可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朝着病房的方向前进。 

时间和空间均没有意义,这好像又是另外一场梦境,不自觉地向前延续。 

雨似乎一直在下。 

他看见视野的尽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灰蒙的世界里剪出了一片空白。 

脚步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没有声音。 

谁? 

白色的影子拉住了他的手。 

——贝雷特? 

……他不该问的。 

——你怎么了? 

会出现在这的就只有一个人。 

“Thorn……” 

他意识不到自己呼唤的声音没有任何力量。 

脚步向前移去,在下个瞬间彻底失去了力道。 

——?! 

白发少年慌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雨中的空气潮湿并且泥泞,逐渐被淡淡的暖意取代。 

“抱歉……就一会儿……”但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绪在脑海中撞击着,变成了虚空的碎片。 

“Thorn。” 

——我在。 

谢天谢地,他没有问他怎么了。 

因为贝雷特根本无法说明。 

他只知道在他世界中的雨仍然在下。 

雨水能够洗尽硫磺的味道吗? 

——我在。 

Thorn再一次写道。 

贝雷特由衷地感谢他在这里。 

他好像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走向Thorn在的地方。 

“……谢谢。”他轻声地说道,任由最后的力量消失在Thorn的肩头。 

而还有一句话,四个字。 

在还成型前就已经被他死死地压回身体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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