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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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亚尔林-布里斯多,来自格拉纳达。

从我路过的地方,当地居民用非常多的字眼称呼我:强盗、流民、逃难者或者瘟疫。但我们称呼自己为罗姆人。

是的,我属于你们所说的吉普赛人。

亚尔林,这个名字是来自英国的父亲给我起的。母亲坚持用这个名字呼唤我,哪怕对她来说并不顺口。

我想她依然幻想着那个男人从海的那边会回来,与她一起共度余生。

我对父亲已经记不太清,连他的脸长什么样我都没印象。毕竟这个人在我五岁那年就突然杳无音信了,此后就只能通过母亲的描述猜测他的长相和为人。

“你有和他一样的绿眼睛,亚尔林。”

妈妈总是想通过我找到我父亲,但我觉得自己除了外貌哪儿也不像他,不然她也不会在凝视我之后失望地走开。嘿,说真的,我甚至很高兴我自己不像他。如果不是他,我母亲也不会擅自脱离原来的生活,一头扎进爱情的漩涡里再也没出来过——也就不会遭遇这种独自挨饿受苦的命运。

流浪生活并不是我们的选择,它是我们的宿命,也是天性。因为贫穷所以迁徙,因为迁徙所以贫穷,似乎所有的罗姆人都难逃同样的命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们谈论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里有美丽且永恒的事物,说的那么真切,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从那虚无之中抓出什么活蹦乱跳的东西一样。

对远方和未知奇痒无比的渴望,这些玩意把我们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推搡着每一个人奔向这里或者那里,就是无法栖身定居。只要还有点力气,没有哪个人停得下来。

所以在父亲离去之后,母亲带着我再度开始流浪。

我们离开了居住了五年的格拉纳达。

她动身得毫不犹豫,房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被她卖掉的,除开租来的屋子的本身。我们的包裹里可怜兮兮地放着那么点日常衣物,唯一斑斓多彩的是她的舞裙。她还让我背上了一副响板和她底部磨损的舞鞋。

你可以活在生活的低谷里,但你不能不跳舞。她说。

罗姆族没有一个女人不会跳弗朗明哥。百分之百这是真的。因为它是那个时期除开算命以外,所有女人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也会跳,当然是男步,但我不敢说我跳得有她那么好,谁让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伴奏呢?另外,虽然我们一样活在窘境里,但我觉得她才是真实的一部分。

女人总是有内在的动力让自己活下去的,男人就不一定了。我问她时,她哈哈大笑着说。

后来有件事情改变了我的命运,那年我十七岁。

起因是母亲的思念,她想父亲想得发疯。分别过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还是总跟我不厌其烦地谈他。

那是个月圆的晚上,我们演出结束,经过码头往城郊去。

她突然站住了,仿佛被什么催眠了一般,愣愣地看着一艘起锚的大船,随后猛地甩下手里的舞裙,径自冲向港口,脚上还是嗒嗒作响的舞鞋。

她这么飞奔而去,那步伐比迫于生计的舞步更轻快,更敏捷,几乎要飞起来了,我竟然都追不上她。

妈妈!我按着她的肩膀喊她。她别过头双手合十,背过海面嚎啕大哭。那艘船上的旗帜在月光下是这么暗淡,她究竟是怎么辨认的?

一切都很安静,只剩浪花和她的啜泣声相伴。

第二天早上,她不见了。我差点以为这个世界终于打算压垮我们了。

跑遍了贫民窟和小酒馆,最后我在码头找到了她。

一群居民吵吵嚷嚷地围着这个可怜女人。他们叫嚷着,说她试图偷船,还是东印度公司的船。而我的母亲,一个真正坚毅的女人,居然神色惶恐地环视这些人,抓着自己的衣摆,嘴唇发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人们都伸着脖子想看这热闹。

我瞬间觉得丑恶的并不是我们。

“够了,无用的辩解和说辞我已经听得够多了,现在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谁干的?”

“是我!你们这群卑劣的不列颠渣滓!”

“亚尔林!”

月亮又升起来了,万事如常。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我在监狱里。

隐约传来了渺茫的歌声,似乎是在远处,若隐若现,激扬却无形。

不知怎么的,我眼前又浮现出母亲跳舞的姿态。

那些挑衅的动作,奔放而热烈,暗红色的裙角随她的跺足目中无人地飞扬飘拂。恐吓,倨傲,耀武扬威,生活施压于她,而她在舞蹈中对生活反唇相讥。响指,拍手,篝火红艳艳地跟随她的节奏升腾跌落。没有什么比她更耀眼。

“亚尔林,时间是用来流浪的,而肉体用来享乐。生命是用来遗忘的,灵魂则用于歌唱。我们就是这样活着。

要记住,你和我一样,是个罗姆人。”

2014/03/11 Arlin Brist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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