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杰罗】刽子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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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布歇-尚松家族,万杰罗的刽子手。数百年来,他们砍断凶手的头颈,勒紧恶徒的脖子,折断盗贼的四肢。点燃火刑堆时,他们根据家属的贿赂或王上的赦令悄悄勒死犯人……这些在正义和善良的阴影中清理污秽的人们。他们杀死平民和贵族,有时也杀死血族。无论多么漫长的永生,在刀斧面前也只是银光一闪。

眼下正是完美节,兼具新年与狂欢节两重意义,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从1月1日黄昏到1月4日午夜,王都万杰罗会被鲜花、彩纸、笑闹、喧哗,以及昼夜不灭的灯火淹没。在繁华的日常景象之上,完美节将为这座享乐之城更添几笔癫狂的色彩。如果说欢乐是痛苦生活中提炼出的少许副产物,那么四天的狂欢只能算是喝下一剂汤药之后的两三颗砂糖。更何况在完美节的欢乐正式开始之前,新年第一日的正午,总会有一场公开行刑。在赫尔墨斯广场公开处死两个犯人。由两个从头到脚笼罩在黑布里的行刑者,将痛苦和罪行血淋淋地丢到众人面前。既有此举,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在狂欢节结束后的宿醉中忘记自己身在现实的本分。

时间还远未到正午,赫尔墨斯广场上已经人满为患。广场周围,尤其是正面朝向行刑台的阳台及屋顶都已经被租赁一空,这些平日只求简朴实用的小旅店小事务所唯有在完美节期间才透出少许装饰之美。晚来一步或者被高得离谱的租金拒之门外的人只能向广场上的小贩购买折凳和简易望远镜。人人都准备好了彩色纸片、面粉球、长命烛和奇装异服,只等犯人的生命结束,领受了一年中最严厉的告诫,然后去好好取乐。

在广场边挂着蓝色窗帘的落地窗边,拉菲尔·德·蒙特-克里斯伯爵小姐也在耐心等待行刑,白色绣金线的毛皮披肩几乎盖过她的膝盖,一枚黑底银花纹噬咬自己尾巴的蛇形戒指挂在银链上充当链坠。陪同她的是贤者会的领袖拉格朗日·维尔·托斯卡里亚大人。这位睿智之人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这灰烬般的颜色静默地为他的生命做出注解——他的自然生命早已枯槁,所剩只是贤者之石的奇迹。

稍微留心的人会在维尔大人左手上看到同样的蛇形戒指,那是托斯卡里亚家族的标志,也是格外亲密的证明。在万杰罗的种种奇闻轶事中,有关他们二人的传闻之神秘丝毫不亚于传说中统治着所有血族的“地下亲王”,其荒诞则犹如大陆尽头、昔海彼岸的异国神话。人们传说,拉菲尔根本不是活人,她是维尔大人用最深奥的炼金术制造出的人偶。他从水银、硫磺、石灰、泥土中塑造出她的躯体,又从海中寻得她的灵魂,使她重新在世间行走。这些传说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当事人对此只是一笑置之——在万杰罗,在自命不凡的桦榭区,没有一两个值得称道的传闻才叫悲惨。

拉菲尔举起望远镜看着广场。行刑台上安放了一座绞刑架和一个断头台。犯人还不见踪影,但行刑者已经在旁边等候了。同往年一样,行刑者从头到脚都蒙着黑布。是勒·布歇-尚松家的人无疑,只是鲜有人见过尚松家历代行刑者的真面目。他们身披黑布出现在众人面前,如同墓地的乌鸦,如同死神的仆役,如同过往每一个尚松的鬼魂在行走。

“我倒是想到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拉菲尔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维尔大人饶有兴趣地扬起眉毛。“请一定让我知道,亲爱的拉菲尔。”

“尚松家的人,”她向行刑台方向点点头。“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会令人生疑哪——莫非这个家族历来就只有唯一的一位行刑者?”

维尔大人被这番话逗得开心起来。“当然不是这样的,”他轻轻整理了一下伯爵小姐蓬松的棕色发卷。“根据我的亲身经验,尚松家族并非永生者。事实上,我相信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永生的脆弱。”

“看来您认识他们?”拉菲尔好奇地问。

“那是非常早古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也不能算是认识。”

“哦,维尔大人……”

无论十年或二十年,拉菲尔在对维尔大人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少许孩子气的恳求语气。一个人在童年时代养成的习惯,就如同源自生命深处的遗传特征一样,是难以改变的。

维尔大人看看窗外,这是残余的冬季里最后几个阴冷天气。灰蒙蒙的天幕下,干冷的风像无形的大鸟掠过城市。绞刑架的挂绳摇摆不定。稍远处,一把彩纸被刮到空中,似乎对等待行刑的过程感到不耐烦。

“你还记得奥诺弗雷·谢尔班吗?”维尔大人换上郑重的语气。这个名字涉及到一段隐秘的往事,是他漫长生命中将要和拉菲尔分享的无数个秘密之一。而她本人就是这“无数”中的最为重大之一,于是所有的秘密都因此变得神圣且珍贵。

“因‘新德古拉主义’而被处死的血族贵族吧?替他行刑的也是勒·布歇-尚松吗?”

“正是尚松之一,但绝不是眼前这个尚松。同样地,奥诺弗雷·谢尔班确实是被处死的血族贵族,但并非传说中那个嗜血的疯子。两百年时间……如果创造宇宙只需七天的话,两百年时间用来流传一个故事委实长得过头了。”

拉菲尔安静地等待下文。一旦收敛笑容,这位伯爵小姐的脸庞就显出严肃深思的神情,翠绿的眼睛令人联想到夜色中游荡的猫。

“我能结识奥诺弗雷·谢尔班完全是拜贤者会所赐。如今为人所知的炼金术大师们在苏西莫斯历138年前后还都是初入贤者会的浅薄学者。谢尔班是那帮年轻学者极有才华的一个,因为在讨论会和各项研究中的优秀表现,大家默认他为领袖。和现在一样,所有的讨论会都在黄昏举行……”

“密涅瓦的猫头鹰总在黄昏时飞起,”拉菲尔援引这句古老格言。

“你真是个胡言乱语的诗人,”维尔大人笑了。拉菲尔总能令他笑出来——无论是幼儿时天真的举动或成年后聪慧的谈吐。如果将拉格朗日·维尔·托斯卡里亚大人的生命比作一支没有终结的赋格曲,那么拉菲尔无疑是其中最欢快的主题。她的言谈举止,一切行为,乃至于既成事实和尚未闯下的祸事,都将成为托斯卡里亚赋格曲中跳跃流畅,如忘忧果般令人迷醉的旋律。

“贤者会行事向来遵循最简。黄昏时分是血族与人类共同行动的时间,这才是原因所在。”他举起单筒望远镜看了看广场方向。距正午还有半个小时,囚犯就快押来了。“谢尔班那篇引起争议的论文——《血族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就写于这一时期。这篇文章后来在审判中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

拉菲尔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她在维尔大人的书房里读到过这篇论文,其内容并不偏颇,甚至是客观而翔实的。但幼苗生长时,人们往往不能预见它日后的作用。

“当时他接受血液交换仪式不过十多年时间。外表就像所有血族一样,苍白,俊美。必须承认,在选择同类方面血族格外谨慎严格。然而身为人类的特质依然保留在他身上,他的性格是热烈而快活的,喜好一切享乐。我们常常一起用餐,他享用普通的美食,以一杯牛血佐餐,与我们品尝葡萄酒别无二致。他也是剧院的常客。一个人若是活得太久,难免对戏剧感到厌倦,这点我也不能免俗。但谢尔班那时只能算是普通的年轻人而已,普通的娱乐他一样也不肯错过。所以,很自然地,在一年完美节的长命烛之夜,他发现了万杰罗城中的无名宝石。”

“于是这也是不能免俗?”拉菲尔略带嘲讽地说。

“是的,人人皆世俗。谢尔班的那个无名宝石娇小可爱,却生着一种令人敬服的气质。她的眼神就像马戏团的驯兽师那样,傲慢、危险,几乎能叫野兽驯服。这样的眼神往往会成为灵魂上的鞭笞,比现实中的九尾猫皮鞭更甚。谢尔班就像一切注定短命的普通人那样疯狂地爱她,而她更是报以十倍的热情。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白夜和二十个满月,想出了无数个荒唐的主意取乐——在圣乔治纪念堂的屋顶上跳舞,在河堤上赛马,谢尔班为她在白夜里制造了一场降雪,而她则陪谢尔班啜饮温热的血。若非饮用人血是一项重罪,她一定会将自己的血献给他。

“她住在花冠剧院附近公寓的小阁楼上,靠着替演员们缝衣服,织花边维生。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家人,谢尔班也就从来不问。事情就以这种胡闹似的方式持续下去。那时候我们无不断定他们最终会以同样疯疯癫癫的热情来结束这场恋爱,甚至做好了准备观赏这场活生生的悲喜剧。只是……哦,人类的想象永远不及生活的万分之一复杂,我们生造的悲剧与现实的悲剧相比不过是滑稽剧。

“大约是苏西莫斯历141年或者142年的秋季的一天,我们在郊区观察星相,直到午夜才返回。虽然万杰罗那时已取消宵禁制度,但应付卫队夜组永远是件麻烦事。因此我们决定穿过石墙区……”

拉菲尔听了到这里禁笑了。万杰罗有极少数这样的地方——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更加整洁、安全、便于交通,只会像有害健康的疮疤一直存在,甚至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向周围扩散一点。石墙区就是这样,它最初是万杰罗旧日的城墙所在。随着财富积累,万杰罗不断打破外壳向外扩张。芬芳迷人的桦榭区里显赫的姓氏永远没能超过二百个。而由城外流亡者、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杂凑起来的聚居区却日益扩大,渐渐成了城内的一个区。拉菲尔曾乔装进入石墙区。层层叠叠的建筑排列得如同迷宫。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法术的力量,稍有天赋的人就能感觉到那种令皮肤轻微刺痛发痒的气息。那是个犹如藏匿了怪兽一样的地方。万杰罗的风格在此处荡然无存,异国的格调体现在每一片砖瓦上。如果说河岸区的贫穷、肮脏和狡猾都还打着万杰罗原产的印记,那么石墙区的危险和神秘就是来历不明之物了。

维尔大人见到拉菲尔偷偷发笑,自己不禁也笑了,只有分享同一桩恶作剧的人才能体会到个中的好笑之处。但他随即摇摇头,严肃地说:“不,拉菲尔。直到现在,我想起那天夜里通往石墙区的小路依然懊悔不已。那天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十个满月——最后一个满月。如果说那之前都是喜剧的话,之后则成了漫长的悲剧。

“我们穿过昏暗的小路进入石墙区,那个地方虽然从未禁止旁人出入,但却隐含着一种叫人望而却步的架势。最老旧的残垣断壁上刻着许多人像,其中好些如同被斩首一样,头都随着颓圻的部分消失了,剩下的浮雕被风化,被苔藓侵蚀,被昏黄的煤气灯照着,看上去好像附着鬼怪的古代图腾。我们就在迷宫般不断分叉的小巷子中兜圈子。拐了几个弯之后,竟然看见一家人门楣和门把手上挂着金线扎起来的新鲜橘子花。

“于是有人叫起来:‘在午夜举行婚礼!万杰罗竟有这样的异国风俗!’

“立刻就有人反对:‘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野蛮人?金线串起的橘子花不就是万杰罗的花样吗?’

“‘但夜间的婚礼却是昔海彼岸,那些古怪东方人的习俗啊。看,他们屋里灯火通明,还有音乐声。正是人人兴高采烈的时候哪!’

“这时候谢尔班作出调解的架势说:‘既然婚礼还在举行,我们不如进去看个究竟好了。他们的大门上挂着万杰罗风格的花束,想必也会欢迎路人加入庆祝婚礼的行列。也许这家人是从东边渡海而来的流亡者,现在正举行着兼有两种妙处的婚礼呢。’

“他说完就毫不客气地跨进别人家大门。剩下的人也只好跟了进去。

“我们没有收到阻拦,但也没有受到多少欢迎。我自忖这也许是石墙区自成一体的怪癖向万杰罗风俗屈尊让步所致。但事情并非如此。

“这场婚礼非常古怪,全然没有一般婚礼的欢快气氛。灯光、装饰、摆设、酒水、餐具,还有前来观礼的人全部带着一种过于严肃的气氛。整座房子就像被冬天早晨灰扑扑的浓雾笼罩着一样令人不快。屋里的乐队加起来不过六个人。两个小提琴,一个中提琴,一个大提琴,一支长笛,还有一架大键琴,演奏着不愠不火的音乐。新郎是个粗壮的年轻人,长了一头粗硬的黑发和扁宽的鼻子。新娘的脸则被白色镶金边的面具遮住。穿着礼服在昏暗中行走的人们一个个小心谨慎,其中更有四五个体态轻盈的年轻姑娘,戴着深色丝绒面具遮住脸,这为婚礼更添一笔诡异色彩。

“这些人默默地饮酒,低声和他人碰杯祝福,仿佛生恐祝词被他人听去变成了诅咒。偶尔有几个人在跳舞,但乐曲始终是缓慢庄严的。

“谢尔班忍不住问这家的主人:‘你们是万杰罗的居民,还是别处的移民?’

“那个人回答:‘我的家族一直生活在万杰罗,从我的曾祖父起,家族中没有一个男人不是在正义者陵园下葬。’

“‘这不是很好吗!’谢尔班大声说。‘先生,我祝你和你的家族荣光共存!’

“‘我宁愿不要,’主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但仍然感谢你。’

“像谢尔班那样的人,就算遇到公墓里的死人半夜聚会跳舞,也会想去凑个热闹,婚礼上自然更要不遗余力地制造快乐气氛带领下,大家喝了更多的酒,找出纸牌和筛子开始下注。中间还把仆人叫来,命令他不买到刚出炉的烤鹅就不要回来。之后又要求乐师们演奏欢快的曲子。谢尔班拉起戴丝绒面具的姑娘之一带头跳起四对舞。舞曲结束时,他突然拉住那姑娘的胳膊,出其不意地摘下她的面具。与此同时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

“‘蒂珂!’谢尔班惊呼——那正是他的无名宝石,这二十个月以来他全部的爱与热情所系。

“蒂珂怒视着他骂道:‘你这个傻瓜!没晒太阳你的脑子霉烂了吗?为什么要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你倒不如现在就把自己挂在绞刑架上!……’

“‘我不准你对客人无礼,蒂珂!’这家的主人呵斥道。

“蒂珂夺回面具愤怒地走了。

“‘作为刽子手的女儿,显然不如作贵族老爷的女儿快乐。请原谅。’

“这句话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刽子手家族。永远的行刑者。刽子手的女儿只能嫁给刽子手的儿子。万杰罗登记在册的有七个刽子手家族,数百年来,七个家族之间频繁通婚,却从来没有一滴杀人者的血流到他们以外的家族中去。传说看见了刽子手女儿容貌的人无一例外都会以死刑收场。

“婚礼现场一片死寂。谢尔班微微鞠了一躬。‘不,是我该向万杰罗城中执行正义的人致敬。能否请教阁下的姓氏?’

“‘勒·布歇-尚松,’主人说出这个可怕的姓氏。‘倘若有朝一日你要用到我,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丝毫痛苦。以感谢今天,你在婚礼上带来的祝福。只是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而我,将铭记你的好意。’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离天亮不剩几个小时了。我们离开尚松大宅,在大片橘子花装饰的大门上,可以看见这个家族的铭文——死亡永恒。

“自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蒂珂。在她小时候的最初一段时间,谢尔班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她。但她曾住过的阁楼一夜间人去楼空,房东提及这个黑眼睛的房客时忍不住啐骂:‘她不但前者两个月房租,还卷走了我最好的一套餐具!’谢尔班又找到她的主顾,却发现她丢下一堆不能按时交货的花边、裙子衬衣,害得人家手忙脚乱。我还陪他去了两个勒·布歇-尚松府上,得到的只是冷淡的礼貌。后来我们还寻访了城内各种古怪的所在。像是疯人院、监狱,还有圣骨堂遗迹——那个地方在苏西莫斯历197年遭遇了一场水灾,之后就被填平了。我们甚至还暗中调查了成立绝大部分的流浪汉、乞丐、窃贼和算命的,但所有这些努力都不能帮助谢尔班找到他的无名宝石。”

“我倒是能够理解她,”拉菲尔轻声说。“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泄露就是结束之时。但是维尔大人,关于刽子手家族的种种禁忌,竟然是这样令人深信不疑吗?”

“是的,时至今日,尚松家也不曾与刽子手以外的人通婚。”

“就因为‘看到刽子手女儿的脸会被判死刑’这种可笑的迷信?”

“没有迷信,亲爱的拉菲尔。这就像万杰罗在每年的1月4日过完美节一样有着似是而非的理由;像你会对王上行礼一样荒谬又理所当然;像我们每年开始狂欢节之前要处决两个犯人一样笃定且不由分说。任何事情都没有迷信,只是理由有所歪曲而已。”

“难道您真的认为奥诺弗雷·谢尔班之死与那位尚松小姐的美貌有关吗?”

“如何能断定二者无关呢,亲爱的拉菲尔?”

伯爵小姐想了想。“也许吧,也许等听您讲完那桩令他丢了性命的案件之后,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当然。”

此时犯人已经被押上行刑台,广场上拥挤的人群中传出一阵低沉的骚动,仿佛一头被惊动的巨兽骤然抖动了皮毛。维尔大人作出邀请的姿势和拉菲尔一起来到窗边。监斩官开始宣读两个犯人的罪行。此举纯属形式——广场如此之大,根本没人能听清况且有关犯人的全部消息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告知全城了。

“两年后,谢尔班完成了贤者会的一般课程。而后应地下亲王米特维加侯爵的召唤,成为‘午夜内阁’的成员。据侯爵本人描述,他相当有能力,值得被委以重任。在苏西莫斯历174年,地下亲王接到秘密报告,称红狮山谷一带的血族违背律令食用人血。此时立即呈报王上,知情的人无不震惊。很快王上下令派血族和人类的贵族各一人,共同调查这件事。

“于是谢尔班和维瓦尔男爵一行人来到红狮山谷。但最初所见的情况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里只是位于山谷之中的平静小城。山谷光照强烈,但土壤里含有过多铁质,不适合耕种。红狮葡萄酿的酒虽然非常有名,但那种葡萄产量稀少,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他们调查了居住在红狮山谷的二十九位血族,发现有人暗中向平民购买鲜血。此举在血族律令中被明确禁止。谢尔班和维瓦尔男爵想要立即组织审判,但是却遭到当地人的反对。他们坚称,出售血液完全出于自愿,而且报酬极为丰厚,是他们重要的生活补贴。”

“不妙,”拉菲尔简洁地评论。

“是的,非常不妙。买来的血液必然会转手给他人,否则就不值得出高价。

“当时他们核查了所有果园的收支和葡萄酒价格,或是连夜赶到其他城镇的酒商家里,向他们询问每一批酒的去向。最终的结果——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红狮山谷的葡萄酒有一半以上被掺入人血,以极高的价格卖给了一位自称‘德拉库拉九世’的人。谢尔班在写给王上的报告中说,已经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希望在充分调查清楚后采取行动。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接近这个疯子,摸清了他的野心和他那些追随者的动向。三个月后,谢尔班请求排除军队将那些危险人物一网打尽。

“但是当卫队来到红狮山谷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所有居民自在自己家中,死因当然是大量失血。维瓦尔男爵及其随从作为外乡人,他们的尸体被摆在小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另外二十九位血族也未能幸免。唯一活下来的是谢尔班。”

“听起来和审判记录完全一样。”

“确实完全一样,亲爱的拉菲尔。当你需要谎言时,就从事实中找一段。整个事件唯一与记录不同的地方在于:谢尔班等人过早地销毁了红狮山谷那批掺血的葡萄酒。那个‘德拉库拉九世’的地窖里不再有血腥的酒,他的追随者却被人血的味道,以及他编造胡言乱语夺去了理智。于是制造了红狮山谷的惨剧。卫队没有抓住那个冒牌货,而酿制、贩售葡萄酒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必须有一个替罪羊。”

拉菲尔沉默地看着广场中心的行刑台。监斩官念完了犯人的罪行。按惯例,他开始向广场上的人们询问是否要宽恕这两个犯人。广场上一片寂静——不会有人同情绞架上的罪犯,也不会有人指望刀斧懂得宽恕。

“谢尔班的罪名是‘煽动血族夺取他人血液。不光犯下谋杀罪,同时使整个血族蒙上了嗜血与恐怖的恶名。’他在黎明时分被处死。依然有大批市民观看行刑。人们对那个行刑者发出嘘声,因为他不停地发抖,仿佛害怕那个将死的人。最终他费尽力气拉下绞刑架的绳索,谢尔班立刻双脚悬空,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后不动了。即使是血族,绞刑依然能带来剧烈的痛苦。随后太阳出来了,挂着绞架上的人开始剧烈收缩,最终变成一堆灰烬散落下来。人群渐渐散去。行刑者把死人的灰烬扫进黑布袋子里。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踪别人——那个行刑者,正是蒂珂·勒·布歇-尚松。她腰上系着白缎子丧带,上面有耀眼的血迹。她来到普纽玛河边,一边咒骂一边把灰烬撒进河里。‘你这个恶棍,’她骂道。‘你这个恶棍,蠢货,遭天谴的。我亲手吊死了你,愿你永不安生,只管来找我作祟……’她把最后一点灰烬撒在自己头上,然后转身离去。那时候她已经老了,腰身发胖,双颊松弛,眼中也不再有那种摄人的神采。从前的那个无名宝石已经不存在了。”

“于是那位谢尔班,又一次验证了万杰罗的迷信。”

“是的,刽子手女儿带来死亡的传说至今也在流行着。不过,至少现在你该相信尚松家没有长生者了。他们只是凡人,法律的仆役,死神的助手,在正义阴影中清洗污秽的人。”

拉菲尔认真地一点头,挽住维尔大人的胳膊。

广场正中心,一个断头台,一架绞刑架,此时恰好尽职尽责地完成了任务。黑衣的行刑者静立在一旁,如同刑具的附件。人群莫名激动起来。

纯粹的、疯狂的欢乐已经缓缓拉起序幕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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