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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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野津虎助已经发愁了半个小时。 

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土特产,桌角扔着刚刚拆开的包裹皮。 

他叹了口气,远处的船大工们正操纵器械,拉起一根粗壮的桅杆。船厂热火朝天的情景短暂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当船工们顺利地结束这项任务散去时,他的视线再次飘回了眼前的问题。 

“……这可真麻烦。”他嘟囔着,重新打开包裹里附带的家书。 

 --- 

十月即将结束,天气迅速凉了下来。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早港口的风吹过,虎助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有些怀念老家的秋天。 

浓重的金色和红色装点了大山,随意就能在树下翻出饱满成熟的板栗,野兔和山鸡在这个季节分外肥美。 

带着这种突如其来的思乡情绪,当发现办公室门口放着从老家寄来的巨大包裹的时候,扑鼻而来的熟悉味道让虎助在心里欢呼雀跃着翻了个跟头。他哼着小调从地上抓起包裹拎进办公室,在桌子上直接撕开了层层缠绕的包裹皮。 

包裹扯开的瞬间,山菌的香气迎面扑来,混合着腌过的野兔肉的味道。虎助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尾巴,尾巴敲在桌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拿起装着山菌的袋子,一封信从桌上掉了下去。他弯腰捡起来,一眼认出上面粗犷豪迈的墨字是老妈的手笔。 

--- 

“每年这个时候,你们两个蠢儿子就馋得像饿鬼一样。你们在帝都没的吃吧。 

母上大人。 

又及,东西有雪助一半,记得尽快给他。” 

……们?两个?帝都?雪助那家伙不是在南边吗?怎么给他拿过去?他调过来了? 

虎助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家书,看来两个人关系不好的事情老妈依旧还蒙在鼓里。每年回去都要用眼神对半天戏,装出一副兄弟和睦的友好气氛。似乎至今为止还没被看破。 

就算雪助被调过来,凭他的脾气,也绝对不会通知自己——不如说如果通知了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还要给那小子送过去……”虎助从包裹里拎起一只腌好的野兔,颇为不甘地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可以想象出雪助的表情,皱着眉头挑起眉稍,眯着眼睛颇为不耐烦地盯着他。 

“啧……”虎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检查了一遍所有土产,把东西平均分成两份。他撕开包裹皮,用没被自己扯烂的部分把其中一份包了起来。 

最后剩下那只诱人的野兔…… 

野津中佐犹豫了一下,从兔子上撕下一条后腿扔回桌上,将剩余的大半只兔子塞进了要给雪助送去的包裹里。 

“我是哥哥……”他默念着,“我是哥哥。” 

 

二 

关于野津兄弟当中,哪个先出生这个问题,一直没人搞清楚过——就连他们的母亲也不记得。 

“我怎么知道。”被两个儿子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摩耶连眼皮都没抬,“生你们太累了,连看都没看就晕过去了。” 

他们带着同样的问题去问父亲,父亲只是温和地笑笑,摸了摸儿子们的头:“抱歉,我也不知道。” 

--- 

虎助和雪助降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夏日夜晚。 

即使有秘法相助,人类和妖异的结合依旧要为不合常理付出代价——他们的母亲在分娩时难产。 

无法再保持镇定的野津雅人不顾妻子的阻挠,冲进大雨下山去寻求帮助。 

狂风暴雨的午夜,山脚镇子上的医生被人敲开家门。两年前在山里神隐失踪的野津家独子哭着求他去救救自己难产的妻子。 

当地名门的独子神隐归来,消息传的飞快。 

野津雅人无暇顾及跟在身后的好事村民,带着医生回到了山上。 

虚弱的摩耶已经没有力气维持法术,幻化出的院落在林间消失。 

人们看着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巨大的漆黑山犬卧在岩洞中,怀中护着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半妖婴儿。 

也许因为名门独子跪地的苦苦哀求,也许因为婴儿们的哭声,人们似乎默许了这样的事情,纷纷转身离去。 

一家四口被安排在野津家的别馆中居住。兄弟二人的童年,几乎只有对方作为玩伴和朋友。即使半妖并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情,直接由妖异所生的他们依旧是异类。 

比起虎助其他孩子的嘲笑和辱骂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雪助一直对这些充耳不闻;唯一一次的爆发,是因为为首的大孩子说到了他们的父母。 

虎助正要发作,雪助已经一拳把对方的脸打开了花。经过最初的震惊,反应过来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将雪助围在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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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助已经不记得那场群架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他只记得雪助不管挨了别人多少拳头,也没有放开最初的目标。 

他还记得一向乐观的母亲,脸上满是伤心的泪水。 

他记得母亲和他说: 

“看好雪助……就当……你是哥哥。”  

 

三 

“野津少佐今天没有来。” 

虎助凭印象找到了宪兵驻所,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您可以去军官宿舍看看,就在那个方向,野津……中佐阁下。”年轻的哨兵端详了片刻,凭推论叫出了眼前这位海军中佐的姓氏。见虎助点了点头,哨兵行了一个笔直的军礼。 

按照指引,虎助顺利的找到了宪兵的军官宿舍。这是一栋浅色的西式建筑,有着深灰色的石头外墙,离宪兵所只隔着两条街。 

他向门口执勤的勤务兵说明了来意,凭借着长相和军衔加深了自己的可信度。 

“请进,野津中佐。”勤务兵点了点头,“野津少佐今天并没有离开,应该还在他的房间里。” 

虎助站在宿舍门口有些犹豫地向里看去,不大的门厅里,深秋的阳光从楼上的窗户照射下来,在一旁的阴影里可以看到向上的楼梯。 

“野津少佐的房间在三楼尽头。”勤务兵伸手指了指楼梯,“从这里上去右拐直走就是。需要我为您带路、或者先帮您通知一下吗?” 

“……不用了。”虎助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踏上楼梯。 

然后,他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步子突然慢了下来。 

——见面之后,要说什么? 

还是放下东西就走? 

他还记得上次见面是新年的时候,他们按照老妈下达的通牒回到了老家。在整个新年假期中,兄弟两个除了在父母面前故作和气的演戏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话。 

假期临近结束的时候,他们再次爆发了争吵——是因为什么来的? 

虎助停住步子,努力回忆了十秒钟,然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脚下的走廊上铺着地毯,门上的名牌证明野津雪助就住在这里。他抬起手做出敲门的手势,在即将接触到门板的瞬间收住了动作。 

……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他重新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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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的阳光很好,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虎助感觉自己在深秋的阳光中站了超过一个世纪,门后才依稀传出动静。 

门由内向外打开,虎助不由地向后退了半步。 

野津雪助站在门内,握着门把手,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哦,你。”随后他恢复了常见的表情,挑起了一边的眉梢,“你来干什么。” 

没等虎助做出回答,雪助瞥见了他手里拎着的包裹,扔下一句话便敞开了房门:“进来再说。” 

如此平和的展开有些出乎虎助的意料,他在敲门前已经充分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 

虎助略带忐忑的踏进房门,不算太大的西式房间被家具有效的分成几个区域,床靠着窗户摆放在房间最里的角落。此时阳光正好,照在揉成一团的被子上,看起来暖融融的。 

“东西放那边就行了。”雪助随手指了一下靠近门口的茶几,虎助注意到他穿着睡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把门关上。” 

虎助用脚勾起门板,顺势用肩膀的力量推上房门。随后他小心地将抱在怀里的包裹放在了茶几上。包裹的一端裂开一个口子,几颗板栗从缝里滚了出来。雪助没有和他搭话,也没有过来看看包裹里都有什么,一时房间里安静得让虎助浑身难受,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要不是老妈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调过来了。”虎助接住即将要滚落掉地的板栗,将它们堆在包裹旁边,“什么时候?” 

“上个月。” 

“我猜也是最近……”虎助转过身,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几乎人高的白色山犬正粗暴地踩着睡衣袖子,努力将睡衣从头上褪下来,地上还扔着睡裤。 

“怎么?”察觉到诧异的视线,白色山犬——雪助停顿了一下,随意把睡衣扔在单人沙发上,“反正是你,无所谓。” 

虎助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雪助这个样子。 

直接继承了妖异血统的他们,虽然可以显现出完整的妖异姿态,想要以人类姿态出现却要花很大力气。兄弟两个当年花了大力气来学习和练习如何将耳朵显现出人类的形状并有效保持;尤其雪助,学会之后犬耳再也没意外出现过——除了生病的时候。 

“你病了?” 

“嗯。”雪助没有否认,他拱开被子的一角,重新钻了回去,下巴压在枕头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样子比较轻松。” 

“药?” 

“睡一觉就好了。” 

“水呢?” 

“喝了。” 

“吃东西了吗?” 

“……”虎助听见雪助深深吸了一口气,“东西收到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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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助放下卷起的袖子,刚刚煮好的粥在碗里冒着热气。 

“……什么时候一起去喝一杯吧。” 

蜷在被窝里的雪助抖了抖耳朵,鼻尖向外拱了拱,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好。” 

“不过要等你好了。” 

“……啰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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